關(guān)于寫作的方法,我在這里不想對諸君多說別的,只想舉出很簡單的兩個標準:一曰明了,二曰適當。
明了宜從兩方面求:一是文句形式上的明了。二是內(nèi)容意義上的明了。文句形式上的明了,就是尋常的所謂“通”。欲求文句形式上的明了,第一須注意的是句的構(gòu)造和句與句間的接合呼應(yīng)。句的構(gòu)造如不合法,那一句就不明了;句與句間的接合呼應(yīng)如不完密,就各句獨立了看,或許意義可通,但連起來看去,仍然令人莫名其妙。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例如:
發(fā)展這些文化的民族,當然不可指定就是一個民族的成績,既不可說都是華族的創(chuàng)造,也不可說其他民族毫不知進步。
這是某書局出版的初中教本《本國歷史》中的文字,首句的“民族”與次句的“成績”前后失了照應(yīng),“不可說”的“可”字也有毛病。又該書于敘述黃帝與蚩尤的戰(zhàn)爭以后,寫道:
這種經(jīng)過,雖未必全可信,如蚩尤的能用銅器,似乎非這時所知。不過,當時必有這樣戰(zhàn)爭的事實,始為古人所驚而傳演下來,況且在農(nóng)業(yè)初期人口發(fā)展以后,這種沖突,也是應(yīng)有的現(xiàn)象。這也是在句子上及句與句間的接合上有毛病的文字。我奉勸諸君,從初年級就把簡單的文法(或語法)學習一過,對于辭性的識別及句的構(gòu)造法,具備一種概略的知識。
句的構(gòu)造與句與句間的接合呼應(yīng),如果不明了,就不通。明了還有第二方面就是內(nèi)容意義上的明了。句的構(gòu)造合法了,句與句間的接合呼應(yīng)適當了,如果那文字可作兩種的解釋(普通稱為歧義),或用辭與其所想表示的意義不確切,則形式上雖已完整,但仍不能算是明了。
無美學的知識的人,怎能作細密的繪畫的批評呢?
這是有歧義的一例。“細密的繪畫”的批評呢,還是細密的“繪畫的批評”?殊不確定。
用輔導方法,使初級中學學生自己獲得門徑,鑒賞書籍,踏實治學。
這是某書局《初中國文教本編輯要旨》中的一條可以作為用辭與其所想表示的意義不確切的例子?!拌b賞書籍”,這話看去好像收藏家在玩賞宋版書與明版書,或裝做主人在批評封面制本上的格式哩。我想作者的本意必不如此。這就是所謂用辭不確切了?!疤嵵螌W”一句,“踏實”很費解,說“治學”,陳義殊嫌太高。
內(nèi)容意義的不明了,由于文辭有歧義與用辭不確切。前者可由文法知識來救濟,至于后者,則須別從各方面留心。用辭確切,是一件至難之事。自來各文家都曾于此煞費苦心。諸君如要想用辭確切,積極的方法是多認識辭,對于各辭具有敏感,在許多類似的辭中,能辨知何者范圍較大,何者較小,何者最狹,何者程度最強,何者較弱,何者最弱。消極的方法,是不在文中使用自己尚未十分明知其意義的辭。想使用某一辭的時候,如自覺有可疑之處,先檢查字典,到徹底明白然后用入。管則含混用去,必有露出破綻來的時候的。
以上所說是關(guān)于明了一方面的,以下再談到適當。明了是形式上與部分上的條件,適當是全體上態(tài)度上的條件。
我們寫作文字,當然先有讀者存在的預(yù)想的。文字既應(yīng)以讀者為對象,首先須顧慮的是:讀者的性質(zhì),作者與讀者的關(guān)系,寫作這文的動機,等等。對本地人應(yīng)該用本地話來說,對父兄應(yīng)自處子弟的地位。如寫作的動機是為了實用,那么用不著無謂的修飾,如果要想用文字煽動讀者,則當設(shè)法加入種種使人興奮的手段。文字的好與壞,第一步雖當注意于造句用辭,求其明了;第二步還須進而求全體的適當。對人適當,對時適當,對地適當,對目的適當。一不適當,就有毛病。關(guān)于此,日本文章學家五十嵐力氏有“六w說”,歸結(jié)起來說,就是“誰對了誰(who),為了什么(why),在什么地方(where),什么時候(when),用了什么方法(how),講什么話(what)”。
諸君作文時,最好就了這六項逐一自己審究。所謂適當?shù)奈淖郑椭皇呛虾踹@六項答案的文字而已。
(選自《關(guān)于國文的學習》,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