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彥震
[摘 要]明清之際,滿洲崛起于東北,以居住在遼寧東部的建州女真和吉林松花江沿岸至南部的海西女真為主體,聯合東北其他少數民族形成滿洲共同體。滿洲的民族聯合過程屬于聚合過程,血緣、文化相近的民族或部落、部族匯聚為一個民族共同體。在滿洲民族聯合的過程中,索倫部一些人員加入滿洲,成為新滿洲,融入到滿洲共同體中。對于滿洲民族聯合過程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滿洲對于仍居住在黑龍江北的索倫部,實行朝貢賞賜、聯姻、編旗設佐政策,淡化其民族認同,加強其對滿洲的政治認同。
[關鍵詞]明清之際;滿洲;索倫部
[中圖分類號]K24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1-0091-06
Abstract: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Manchu rose in the northeast, forming a Manchu community concluding Nvzhen nationality which lived in the eastern part of Liaoning, Haixi Jurchens who lived from the Songhua River to the south as well as other ethnics in Northeast of China. The combined process of Manchu belongs to the polymerization process that ethnic, tribe or clan of blood and common culture gathered a national community. In the Manchu ethnic joint process, Suolun staff joined the Manchu to become the new Manchuria into the Manchu community, which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mbined process of Manchu nationality. Manchu carried out such policies as the tribute reward, the marriage and setting eight flags to Suolun who still lived in the north of Heilongjiang. In addition, it weaked Suoluns ethnic identity to strengthen the political identity of Manchu.
Key words:Manchu;the tribe of Suolun;the combined process of nationality
明清之際,滿洲崛起于東北,以居住在遼寧東部的建州女真和吉林松花江沿岸至南部的海西女真為主體,聯合東北其他少數民族形成滿洲共同體。在滿洲民族聯合的過程中,索倫部一些人員加入滿洲,成為新滿洲,融入到滿洲共同體當中。滿洲對于仍居住在黑龍江北的索倫部,實行朝貢賞賜、聯姻、編旗設佐政策,淡化其民族認同,加強其在政治上對滿洲的認同。
一、何謂“民族過程”
20世紀60年代,蘇聯民族學界提出“民族過程”的概念,認為各個層次和性質的民族都具有相當的穩(wěn)定性,一切民族共同體的特點不僅世代相傳,而且也時刻在發(fā)生變化,這種變化就是“民族過程”。民族共同體有兩種存在形式,即純粹的民族和民族社會機體。這樣,民族過程也分為純粹的民族過程和民族社會過程。純粹的民族過程表現為民族本身的變化,即語言、文化、風俗習慣、行為準則、民族自我意識等的變化,民族社會過程表現為民族社會共同體的變化,馬克思主義認為,首要的是經濟因素的變化。純粹的民族過程分為兩種基本形式,即民族分化過程和民族聯合過程①。一些前蘇聯學者進一步將民族過程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一個民族的任何一種基本要素,首先是語言和文化的顯著變化都屬于廣義的民族過程;狹義的民族過程是指那些終歸要導致民族屬性,即民族自識性(民族自我意識)的變動的那些變態(tài)過程[1]。民族分化過程是指,原來是一個統(tǒng)一民族的成員分化為幾個單獨的民族,或從一個民族中分化出幾部分,各自成為獨立的民族。民族聯合過程是指,把原屬不同民族的成員聯合成為一個統(tǒng)一的民族,改變參與聯合民族的原族屬。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有著獨特的國情和歷史文化傳統(tǒng)。前蘇聯的民族理論值得學習和借鑒,但不完全適用于中國。前蘇聯的民族過程理論分為純粹的民族過程和民族社會過程。這是一個忽視場景、忽視民族與社會互動的劃分,而索倫部在黑龍江北身處在一個多部族混居的社會,其中依據經濟類型的差異,其成員可以區(qū)分出彼此的不同。民族和社會是無法脫離的,民族成員也身處社會當中,民族以這種特殊的形式反映了社會存在。王希恩先生將民族過程劃分為族體形態(tài)過程、民族經濟過程和民族政治過程[2](p.7),是符合中國古代民族實際的。具體到索倫部來說,其早期的歷史是族體形態(tài)十分穩(wěn)定,各部族以血緣為紐帶,文化特征形成,規(guī)模形態(tài)穩(wěn)定。其政治過程處在部族階段,還沒有形成民族,離國家更是遙遠。索倫部各部發(fā)展相對平衡,雖有差距,但沒有形成質的不同。明末清初,索倫部居住在黑龍江北,其內部只能通過經濟過程來加以區(qū)別。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歷來重視經濟在社會中的作用,認為經濟是決定民族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二、滿洲民族聯合過程
滿洲崛起于東北白山黑水之間,由弱小變強大,不僅奪取了政權,而且擴大了民族。滿洲民族聯合過程的發(fā)展,吸收了東北各少數民族,包括赫哲族、費雅喀、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錫伯等東北民族。滿洲統(tǒng)治者先進的民族觀決定了滿洲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成為全國的統(tǒng)治民族,同時東北各少數民族對于滿洲民族聯合過程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1東海女真在滿洲民族聯合過程中的作用
蘇聯的民族理論將民族聯合過程分為三種類型,即聚合過程、同化過程和一體化過程。聚合過程是指,血緣、文化相近的民族或部落、部族匯聚為一個民族共同體。同化過程是指,一個民族處于另一個民族的環(huán)境中間,匯入到另一個民族中。一體化過程是指,一些民族產生了文化和自我意識的共同特征,而相互接近。滿洲的民族聯合過程屬于聚合過程。
努爾哈赤在征服海西女真的過程中,同時向東海諸部和黑龍江中下游次第進兵。明朝將女真分為三大部,即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野人女真,朝鮮文獻稱之為“兀狄哈”、“忽喇溫兀狄哈”、“七姓兀狄哈”等,均屬他稱。其分布于黑龍江下游,“去中國遠甚,朝貢不?!盵3](卷 107·東北夷)。野人女真是他稱,其中不免有污蔑的意味。離中原遙遠,地處極東,生產水平低下,文化落后,不經常向中央王朝朝貢。然而,明清之際的歷史變局中,不得不卷入紛爭,努爾哈赤統(tǒng)一東海女真,使其中的一部分人加入滿洲共同體,滿洲開始其民族聯合過程,改變了當地的民族格局。
東海女真一說“分布在松花江下游、黑龍江兩岸和烏蘇里江流域”[4](p.56);一說分布于“松花江中游以下,迄黑龍江流域,東達海岸”[5](p.15);一說“明末清初的長白山二部(訥殷部、鴨綠江部)和東海三部(窩集部、瓦爾喀部、呼爾哈部)相當于明末的野人女真”[6]。最后,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上野人女真即東海女真只包括窩集部、瓦爾喀部、呼爾哈部。長白山二部(訥殷部、鴨綠江部)居住在圖們江、琿春河、綏芬河一帶,應屬建州女真,只是他們地處較遠,交通不便,農耕漁獵兼而有之,特別是興凱湖以北,東至濱海地區(qū),以漁獵的生產方式生活,建州海西的實際力量都沒有達到長白山二部,所以,成為建州與海西爭奪滿洲統(tǒng)治權所必須爭奪的對象。由于這個因素,人們對于東海女真的生活區(qū)域約定俗成,采取廣義的說法,包括長白山二部的生活區(qū)域,即“東西為海西建州以東,松花江至烏蘇里江直達濱海地帶,南北為南起圖們江向北延伸至前蘇聯濱海地區(qū)以南”[7],包括“黑龍江下游、外興安嶺南北、庫頁島、錫霍特山脈、堪察加半島,以及日本海、鄂霍茨克海沿岸”[8](p.239),該地區(qū)生活的女真人,統(tǒng)稱為東海女真。
窩集(滿語為weiji)部,或作兀哲部、兀吉部、渥稽部,意為“森林”,包括瓦爾喀部和呼爾哈部,“二部皆東海渥集地也”[9](p.7)。瓦爾喀部位于“今圖們江、烏蘇里江東及以下至黑龍江下游和三江至海的廣大地域”[10](p.235)。呼爾哈,因呼爾哈河故名,或作虎爾喀、庫爾喀、諾雷部,俄人稱其為阿其泱人或那篤奇斯人,是為他稱,位于牡丹江沿岸和松花江下游地區(qū)。
努爾哈赤于萬歷十九年(1591年)收服鴨綠江部,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收服訥殷部,繼而進攻東海女真。這段時間,建州與海西息爭,努爾哈赤得以進攻東海女真以擴充實力,“以定根本”[9] (p.22)?;侍珮O從東海俘獲人口應在8 000以上,加上努爾哈赤時期俘獲的3—5萬人,編入新滿洲加入滿洲共同體,對于東海部的民族格局的產生重大影響,形成重大變化。東海部人口大量遷入遼東,留下沒有俘獲的人口成為東海部的主要民族的構成人員。人口牲畜財富的大量減少,使得黑龍江下游的民族經濟更加落后,邊防危機加重。此外,努爾哈赤在天命元年(1616年)七月,派大將達爾漢、侍衛(wèi)扈爾漢與安費揚古領兵2 000,進攻黑龍江中下游的薩哈連部,十月初奪取11處村寨,招撫40位酉長,直接導致了使犬部歸附后金。東海部的大量成員被編入新滿洲,加入到滿洲共同體中,促進了滿洲民族聯合過程的發(fā)展,對滿洲民族聯合過程做出了重大貢獻。
2索倫部在滿洲民族聯合過程中的作用
明代后期,朝廷黨爭不斷,用人失策,政治體制瓦解,李成梁放縱東北諸部,遂成亂局。東北“各部蜂起,皆稱王爭長,互相戰(zhàn)殺,甚且骨肉相殘,強凌弱,眾暴寡”[11](p.21)。努爾哈赤于萬歷十一年(1583年)以十三幅鎧甲起兵復仇,統(tǒng)一建州五部。兼并哈達、輝發(fā),四戰(zhàn)烏拉,三征葉赫,統(tǒng)一海西四部,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建立后金政權?;侍珮O于天聰九年(1635年)十月,改族稱為滿洲,標年志著滿洲最終形成。
對于黑龍江西部嫩江流域的科爾沁蒙古及其所屬的錫伯、卦爾察部族,后金采用政治聯盟、聯姻禮遇、恩賞封爵、立法約束及編旗等策略進行聯合,至天命九年(1624年),后金已經統(tǒng)一嫩江流域的科爾沁蒙古及其所屬的錫伯、卦爾察部族。努爾哈赤從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開始進軍黑龍江,開始了統(tǒng)一黑龍江下游的步伐,至天命十年(1625年),征服東海女真瓦爾喀部、呼爾哈部,并于天命元年(1616年)進攻黑龍江中下游的薩哈連部,招撫使犬部?;侍珮O從天聰五年(1631年)開始,繼續(xù)用兵于東海女真,到天聰十年(1636年)為止。隨后,皇太極繼承努爾哈赤的事業(yè),統(tǒng)一黑龍江中上游,三進黑龍江,進而統(tǒng)一了整個黑龍江流域。
一進黑龍江。天聰八年(1634 年)二月,皇太極談到:“虎爾哈慢不朝貢,將發(fā)大兵往征,爾等勿混與往,恐致誤殺,從征士卒,有相識者,可往視之,此次出師,不似從前兵少,必集大眾以行也。”[12](卷一七,p.34)這表明,虎爾哈對滿洲在政治上沒有認同,滿洲作為他者,還沒有進入索倫部,兩個民族還沒有接觸。皇太極欲通過武力強行進入索倫部,使得其朝貢后金,在政治上認同滿洲。天聰八年(1634年)十二月,皇太極“命管步兵梅勒章京霸奇蘭、甲喇章京薩穆什喀,率章京四十一員、兵二千五百人,往征黑龍江地區(qū)?!盵12](卷二一,p.14)規(guī)定“俘獲之人,須用善言撫慰,飲食甘苦,一體共之,則人無疑畏,歸附必眾”[12](卷二一,p.14)?;侍珮O指出:“此地人民,語言與我國同,攜之而來,皆可以為我用。攻略時,宜語之曰:爾之先世,本皆我一國之人,載籍甚明,爾等向未之知,是以甘于自外。我皇上久欲遣人,詳為開示,特時有未暇耳,今日之來,蓋為爾等計也。如此諭之,彼有不翻然來歸者乎?” [12](卷二一,p.14)這是以語言相同為理由,利用文化認同為手段,希望上升到政治認同的做法,指出索倫滿洲皆是一國之人,實際是一族之人的意思,效果很成功,導致巴爾達齊、博木博果爾、葉雷等部族領袖紛紛來朝貢。天聰九年(1635年)四月,霸奇蘭等奏報:“收復編戶壯丁二千四百八十有三,人口七千三百有二,所有牲畜,馬八百五十六、牛五百四十三、驢八。又俘獲婦女幼稚一百十六人、馬二十四、牛十七,及貂皮、狼皮、狐皮、猞猁猻皮,并水獺、騷鼠、青鼠、白兔等皮三千一百四十有奇,皮裘十五領?!?[12](卷二三,pp.7-814)據此,索倫部對于滿洲有了初步的認同,這種認同是基于政治的考慮,是為了保存自身的安全和獲得利益。
二進黑龍江。崇德四年(1639年)十一月,皇太極派大將索海、薩穆什喀等率官屬兵丁,往征索倫部落。此次平定的目標是博木博果爾,此時博木博果爾由于不滿其待遇比巴爾達奇差,由于利益的驅使,使得政治性認同淡化,遂停止朝貢。滿洲再次用武力手段加強索倫部對其的政治認同。鐸陳、阿撒津、雅克薩、多金四木城人,抗擊清軍。達爾布尼、阿恰爾都戶、白庫都、漢必爾代聚七屯之人于兀庫爾城駐扎對抗。“兀魯蘇屯之博穆博果爾索倫,俄爾吞、奇勒里、精奇里、兀賴布丁屯以東,兀木訥克、巴哈納以西,黑龍江額爾圖屯以東,阿里闡以西,兩烏喇兵共六千”,勢力強大。惟有巴爾達奇的多科屯占在清軍一邊,其余小兀喇各處兵都投入博穆博果爾的陣營,說明黑龍江上中游的索倫部在博穆博果爾的帶領下,民族意識興起,當有他者進入之時,團結一致,進行抗擊。這一戰(zhàn)索倫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崇德五年三月,索倫部被俘“男子三千一百五十四人,婦女二千七百一十三口,幼小一千八十九口” [12](卷五一,pp.8-10),人數眾多。
三進黑龍江。崇德七年(1642年)九月,皇太極命沙爾虎達、葉赫朱瑪喇往征虎爾哈。崇德八年(1643年)正月,沙爾虎達、朱瑪喇還師,“獲男子婦女幼稚,共一千六百十九名口” [12](卷六四,p.5)。三月,皇太極命護軍統(tǒng)領阿爾津、哈寧噶等往征黑龍江虎爾哈部落。七月,阿爾津、哈寧噶還師,“攜來男子婦女幼稚,共二千五百六十八名口” [12](卷六五,pp.15-16)。清太宗去世前,再次用武力加強了索倫部對滿洲的政治認同。
總之,天聰八年(1634年),皇太極一進黑龍江,征討黑龍江上游的呼爾哈部。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任命梅勒章京吳巴海鎮(zhèn)守寧古塔,管轄黑龍江與烏蘇里江流域的疆土。清朝在黑龍江開始正式設治。崇德四年(1639年),皇太極二進黑龍江,征討索倫部博木博果爾,崇德六年(1641年),活捉博木博果爾,征服索倫部。崇德八年(1643年),皇太極三進黑龍江,再征黑龍江呼爾哈部。至此,皇太極統(tǒng)一整個黑龍江流域。從此,“自東北海濱,迄西北海濱,其間使犬、使鹿之邦,及產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種、漁獵為生之俗,厄魯特部落,以至斡難河源,遠邇諸國,在在臣服”[12](卷六一,p.829)。索倫部的大量成員被編入新滿洲,加入到滿洲共同體中,促進了滿洲民族聯合過程的發(fā)展,對滿洲民族聯合過程做出了重大貢獻。
三、滿洲對索倫部的政策
后金(清)政權三進黑龍江,征服索倫部,將大量人員編入新滿洲,對于大部分留在索倫部中的成員,除了軍事征伐之外,滿洲還需要實行其他政策,以淡化索倫部的民族意識,加強索倫部對滿洲的政治認同。這其中主要有朝貢賞賜、聯姻、編旗設佐等政策。
1朝貢賞賜
清入關前,黑龍江各部族頻繁到后金(清)朝貢,說明了黑龍江各部族在政治上認同滿洲。這其中包括索倫部,其在政治上臣服,經濟上納貢,與滿洲確立了政治上的隸屬關系,承認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是其最高統(tǒng)治者,土地和人民納入后金(清)版圖。朝貢關系一經確立,滿洲是不容再改變的,只能是向前發(fā)展,整合索倫部,而不能是倒退,不再朝貢。朝貢賞賜雖然是經濟活動,但是具有政治意義。對于后金(清)政權朝貢,意味著歸順后金(清)政權,在此過程中,索倫部也得到了巨大的物質利益,加強了其對滿洲的政治認同。
索倫部向滿洲朝貢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朝貢開始于天命十一年(1626年)十二月,“黑龍江人來朝,獻名犬及黑狐、元狐、紅狐皮、白猞猁皮、水獺皮、青鼠皮等物?!?[12](卷一,p.20)這是清代文獻首次記載“黑龍江人”向朝貢后金朝貢。自此后,黑龍江上游各部族紛紛朝貢于后金(清)政權。天聰八年(1634)五月,黑龍江地方頭目巴爾達齊,率四十四人來朝,貢貂皮一千八百一十八張?!?[12](卷一八,p.20)這是以“索倫”名稱首次見諸記載的,也是巴爾達齊首次向后金(清)朝貢,他成為第一位親自向后金(清)朝貢的索倫部首領。天聰十年(1636年),巴爾達齊與清聯姻,四月以額駙身份“率四人來朝,貢貂皮” [12](卷二八,p.17),從此定期朝貢。巴爾達齊作為達斡爾的首領[13](p.1559),在他的帶領下,黑龍江北岸支流精奇里江附近的達呼爾人向后金朝貢最為積極,最認同于后金。巴爾達齊居住在黑龍江上游北岸更遠的地區(qū),這說明索倫部對后金的政治認同逐漸加深,由近及遠,各部落紛紛認同后金。對于索倫部向后金(清)朝貢的記載,《清實錄》史不絕書,在此不一一列舉。值得注意的是之后的兩次朝貢。第一次是在崇德二年(1637年)閏四月,索倫部最大的首領博穆博果爾首次來朝,“貢馬匹貂皮”[12](卷三五,p.3),標志著索倫部已對滿洲形成政治認同。對此,皇太極在六月,賜博穆博果爾、褚?guī)炷岬热恕鞍榜R、蟒衣、涼帽、玲瓏鞓帶、撒袋、弓矢、甲胄、緞、布等物有差” [12](卷三六,p.8) 。第二次是在崇德三年(1638年)十一月丙午,黑龍江博穆博果爾、瓦代、噶凌阿等來朝,“貢貂皮、猞貍猻等物” [12](卷四四,p.10)。皇太極于十二月戊午“賜索倫部落博穆博果爾、噶凌阿、瓦代等五人,衣服、馬匹、弓、矢、房屋,及一切器物。” [12](卷四四,p.10)這是博穆博果爾僅有的兩次來朝。此后,皇太極二進黑龍江,擊敗博穆博果爾。相對于朝貢的日期和次數來說,博穆博果爾確實比巴爾達齊消極,但作為索倫部最大的酉長,他的實力最為強大,居住地很遠,朝貢的積極性不大,也是可以理解的。況且博穆博果爾畢竟開始朝貢了,這標志著其對清政權的認同?;侍珮O為何還要遠征博穆博果爾?對此,傳統(tǒng)的解釋是博穆博果爾嫉妒清政權對巴爾達齊的優(yōu)厚待遇,對于給予他的待遇十分不滿,再加上自己實力強大,博穆博果爾在第二次朝貢以后,斷絕了朝貢,政治上不再承認滿洲的統(tǒng)治。筆者認為,其實這正是博穆博果爾在與滿洲接觸后,民族意識崛起的表現。在與滿洲接觸后,其民族意識從自在走向自覺,并利用其民族領袖的身份,帶領索倫部成員欲擺脫滿洲的控制。所以,在與皇太極的戰(zhàn)爭中,博穆博果爾一次能夠組織起6 000人的力量,可見民族意識走向自覺的強大力量。在皇太極使用軍事手段消滅了博穆博果爾之后,索倫部再也不能聚集起這么大的力量了,滿洲的政治影響再一次輻射到黑龍江兩岸,朝貢活動又頻繁起來??傊ㄟ^朝貢賞賜,使得索倫部在政治上認同滿洲,從而加速了清政權對黑龍江地區(qū)的統(tǒng)一。
2聯姻
聯姻是加強索倫部對滿洲政治認同的另一重要措施。后金與東北邊疆少數民族首領聯姻早有先例,出嫁名義上的宗女。早在后金政權建立之前,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正月,“東海渥集部之虎爾哈路長王格、張格率百人,朝謁,貢黑、白、紅三色狐皮,黑、白二色貂皮,自此渥集部之虎爾哈路,每歲朝謁。其長博濟里,首乞婚,上嘉其率先歸附,因以大臣女六,配其六長?!盵14](p.1)努爾哈赤將6個大臣之女,許配給入貢乞婚的東海渥集部虎爾哈路路長博濟里等6人,“以撫其心”[15](p.319)。然后初次與東海呼爾哈部聯姻,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博濟里變心反叛,殺掉努爾哈赤派遣的商人,努爾哈赤毅然奪取博濟里的36寨[16](pp.48-49)。這說明,在聯姻的同時,還要具備雄厚的軍事實力,才可保證東北邊疆民族對滿洲的政治認同。清政權建立后,皇太極曾多次將大臣之女嫁給黑龍江薩哈爾察部的酉長,崇德四年(1639年)九月初十日,“以鑲黃蒙古固山額真吳賴弟巴賽之女妻薩哈爾察部額駙巴爾達齊弟額訥布,行定婚禮,宰羊四只,備酒八瓶設宴。承政滿達爾翰、參政超哈爾、鄂莫克圖等與此宴?!盵17](pp.130-131)九月二十二日,“以鑲白旗甲喇章京庫爾禪之女妻黑龍江額蘇里屯塔納賴,禮部宰羊五,列筵六席,參政鄂莫克圖、副理事官哈爾松阿等親宴之。以鑲藍旗牛錄章京雅木布魯之女妻額辦里屯圖爾巴尼,禮部宰羊五只,列筵六席,參政超哈爾、副理事官拉木拜等親宴之?!盵17][20](p.133)尤其是對巴爾達齊給予極高的禮遇。天聰十年(1636年),巴爾達齊與清聯姻,四月以額駙身份朝貢[12] (卷二八,p.17)。實際上,巴爾達齊所娶并非公主,乃是異姓之女,但清政府依然稱其為公主,稱巴爾達齊為額駙。崇德三年(1638年)五月己卯,“遣薩哈爾察部落額駙巴爾達齊,偕所尚公主歸” [12](卷四一,p.24)。
此外,黑龍江下游的赫哲、費雅喀等族也和滿洲建立了聯姻關系,東北少數民族稱其為娶“皇姑”。娶“皇姑”制度有一個形成、發(fā)展的過程,開始于努爾哈赤統(tǒng)一女真時期,在清朝建立后,得以繼續(xù)發(fā)展,并已由最初以大臣女出嫁改為皇族宗室女下嫁。東北少數民族不論身份,只要備足聘禮——“黑狐皮兩張、九張元狐皮之褥子二、九張黃狐皮之褥子四、十七張貂皮之皮筒子十二、貂皮一百張”[18](p.398),經三姓副都統(tǒng)查驗,便可申請聯姻?;槎Y在北京舉行,由政府操辦,皇帝會賞賜豐厚的厚禮,皇姑會帶回豐厚的嫁妝。這一制度對于東北地區(qū)的民族融合起到關鍵作用,加強了滿洲與赫哲、費雅喀等民族之間的血緣關系和交往程度,增強了與赫哲、費雅喀對滿洲的政治認同,加強了朝廷與邊疆少數民族頭領的聯系,鞏固了對邊疆地區(qū)的統(tǒng)治。
3編旗設佐
清太宗三進黑龍江俘獲了大量索倫部人員,同時也招撫了很多索倫部人員。崇德五年(1640年),滿洲在平定博木博果爾后,力量進入到索倫部。由此,索倫部被分為兩大部分,即南遷的成員和留在江北的成員。對于南遷的索倫部成員,從此開始進行編旗設佐進行管理,而對于留在江北的索倫部成員,并沒有設制,仍然保持其以血緣、氏族為紐帶的村屯形式,繼續(xù)生活,實行朝貢政策。
滿洲對索倫部不同部落的政策制定主要是取決于其對滿洲政治認同的程度而定。天聰八年(1634年),巴爾達奇開始內附,從此直到崇德八年(1643年),索倫部來朝約17次,其中巴爾達齊親自或遣人來朝就達9次,占一半以上,可見其對滿洲在政治上極度認同,清朝對其最為放心,因此,其轄區(qū)不進行編旗設佐,仍以貢貂形式進行朝貢,但要由滿洲任命其各氏族部落的首領,受滿洲信任的巴爾達齊家族在江北的勢力很大。博穆博果爾是政治上不認同滿洲的代表,其轄區(qū)全部實行編旗設佐進行管理,主要采取編設索倫牛錄與編入滿洲八旗兩種方式。其原則是按照認同滿洲的程度進行處置。
首先,對于極度認同于滿洲,主動歸附來降的索倫部族,實行編設索倫牛錄的政策,以其原有的氏族組織為基礎進行編設,任命其族長作為世襲佐領。崇德五年(1640年)已編成八個索倫牛錄[12](卷五一,p.32),生活于嫩江流域。到崇德六年(1641年)時,共編設了16個索倫牛錄[12] (卷五五,p.30),全部生活于嫩江流域。
其次,對于清太宗在戰(zhàn)爭中俘獲的索倫部成員,則直接帶到盛京,編入滿洲八旗,后隨清兵入關,融入到了滿洲之中,再難尋找蹤跡。清太宗第二次征討索倫部之后,于崇德五年(1640年)七月,“以索海、薩穆什喀所獲新滿洲壯丁兩千七百九人,婦女幼小兩千九百六十四口,共五千六百七十三人” [12](卷五二,p.12)編入滿洲八旗。清太宗第三次征討索倫部時,崇德八年(1643年)正月,“獲男子婦女幼稚,共一千六百十九名口” [12] (卷六四,p.5),七月“攜來男子婦女幼稚,共二千五百六十八名口” [12](卷六五,pp.15-16),均加入滿洲八旗。
在戰(zhàn)爭俘獲的索倫部成員編入滿洲八旗,在明清鼎革之際,從龍入關,在京城身處移民社會中,入關之后,清朝仍不斷從黑龍江的索倫部中挑選人員進京,居住在京城的索倫部成員與滿洲相比無疑是弱勢群體,人數少,力量小,居住在滿洲人的海洋中,威脅力大大減小,很快被滿洲化,這也說明索倫部與滿洲兩個民族的邊界開始重合,當然這是人為建構的,在重合過程中,是兩個民族融合的過程,其時間很漫長,在滿洲的眼中,加入滿洲八旗的索倫部成員與真正的滿洲依然是不同的,滿洲認同索倫部成員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在利益分配上反映得十分明顯??滴跄觊g的瑪布岱是滿洲正白旗中的達呼爾人,當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黑龍江將軍南遷齊齊哈爾時,薩布素舉薦其擔任齊齊哈爾副都統(tǒng),遭到了康熙帝的嚴詞拒絕,理由即其出身不是純正的滿洲。
清代中期,黑龍江的索倫部成員停止大規(guī)模進京,但仍然保留有自順治年間進入京城充當皇帝侍衛(wèi)的人員,稱作“薩音哈哈”(意為好漢,又作強壯人)。這一方面說明清朝皇帝對索倫部成員的信任;另一方面,說明索倫部成員騎射技術高超,較好地保持了其民族特征。侍衛(wèi)的來源有行圍時表現優(yōu)異者,也有在戰(zhàn)爭中立功受賞者。其中在戰(zhàn)爭中被授為侍衛(wèi)之人,舉不勝舉,海蘭察即是如此。除進京充當侍衛(wèi)之外,戰(zhàn)爭結束后,也有主動向黑龍江將軍或皇帝直接請求進京辦事者,獲得批準后,可偕眷進京。在編入京旗的過程中,大部分編入滿洲八旗,也有少部分編入蒙古八旗。
索倫部無論是被編成索倫牛錄,還是進入滿洲八旗,其在生活方式上逐漸滿洲化,后者更為明顯,而前者也成為布特哈八旗和黑龍江駐防八旗的基礎。劉小萌先生認為,到崇德七年(1642年),僅博木博果爾轄區(qū)的索倫部成員就已經被編設成22個牛錄以上[19](p.229)。當然,索倫牛錄還只是八旗滿洲牛錄的雛形,“無論從結構或職能看,均異于八旗牛錄,而近乎清政權在東北其它地方所建立起的噶柵組織。因此,應將索倫牛錄的編設視作清政權在黑龍江上游推行編戶政策的一種努力”[19] (p.229)。索倫牛錄的職責任務主要是向滿洲貢貂,也可與滿洲進行貿易,用貂皮換取生活用品。這種經濟上的聯系,使得索倫牛錄對滿洲產生了經濟上的依靠,增強了民族感情,強化了索倫部對滿洲的政治認同。
結語
東北少數民族包括索倫部大量加入新滿洲,在滿洲民族聯合過程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索倫部的民族意識在滿洲強大的軍事實力和正確的民族政策下淡化,伴隨而來的是對滿洲的政治認同。17世紀中葉,沙俄進入加速推動了索倫部對滿洲的政治認同。在沙俄進入過程中,沙俄殖民者憑借武力,給黑龍江流域的索倫部人民帶來了巨大災難,使其喪失了物質利益與民族尊嚴,恰逢此時,滿洲伸出援手,一面組織索倫部南遷到黑龍江以南;一面組織軍事力量以對抗沙俄侵略者。滿洲在索倫部生死存亡的關頭,挽救了索倫部,并給予其物質幫助與精神安慰,在此過程中,加深了索倫部與滿洲深厚的民族感情,使其在政治上不得不認同滿洲。南遷之后的索倫部完全在滿洲力量范圍之內,獲得了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很快被納入到清朝的管理體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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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陜西學前師范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應用經濟學博士后)
[責任編輯 張曉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