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文學事件中缺少“一致性”事件的引領,也無真正存公共性上形成有效回響的大事件,以至于我們在年末歲初對過去一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盤點時,最先映入眼簾的只是幾樁事關文學獎評獎獲獎上的雞毛蒜皮。
5月25日,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得主、湖北省作協(xié)主席、作家方方在微博上稱:“我省一詩人在魯迅文學獎由省作協(xié)向中國作協(xié)參評推薦時,以全票通過。我很生氣。此人詩寫得差,推薦前就到處活動?!狈椒竭€稱,“此人現(xiàn)正在北京評委中四處活動。我們拭目以待?!备鶕?jù)方方給予的線索,不難找到這位被指摘的當事人。隨后方方也存采訪中確認,她所指的正是柳忠秧。
時值魯迅文學獎入圍名單產(chǎn)生階段,總參評作品超過1360部,而第六屆魯迅文學獎還未評審,所引起的喧囂,以及這熱鬧喧囂背后所意味著的利益、糾紛、體制內(nèi)外之爭等等,都與近些年事關魯迅文學獎產(chǎn)生的齟齬幾乎如出一轍——這已經(jīng)不再是個嚴格的文學獎評選,而是眾人面對一塊肥膩膩的紅燒肉般的利益,所產(chǎn)生的切割、分配、獎賞等發(fā)散性的行為,包括圍觀者在內(nèi),他們大多數(shù)已經(jīng)不再是基于文學作品的好壞來進行端詳和品評,而是對于事件的荒唐性和歷史的一次重演所發(fā)出的嘖嘖稱奇聲。
8月中旬,“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周嘯天不但贏得了文壇老前輩王蒙的熱烈夸獎,也一舉拿下本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項。這種荒誕本身并非惡劣,甚至還是一種更有效地反映時代荒誕的最好注腳。以至于我們可以用肉眼就能洞察到一種荒誕誕生時,事關它的種種爭議常常也是荒誕的必要條件。方方的質(zhì)疑,以及本屆魯迅文學獎的報告文學獎評選中,阿來的《瞻對》因零票落選,阿來發(fā)表3000多字長文質(zhì)問評審,均可以將之看成荒誕的正宗衍生物一種。
同為8月,與老舍文學獎頒獎典禮同時爆發(fā)出來的新聞是,這項剛剛誕生十五年的獎項險些被取消,原因是財政撥款因為技術環(huán)節(jié)出錯了。據(jù)獲獎人稱,預計會在年底拿到獎金。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獲得本屆老舍文學獎的作家們是否已經(jīng)拿到了獎金。
在荒唐評獎初衷下,所有的質(zhì)疑和爭議幾乎都是源于某種不信任。包括剛剛公布的路遙文學獎的獲獎作品,以及設立這個獎項之初就遭到的質(zhì)疑和反對,都是相關人對評選資格、評選體系、評選專業(yè)審美等等的全方位不信任。
我們官方的文學獎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在腹背受敵的狀況下茍延殘喘。一方面它變成一個既得利益者的“分配方案”,變成了一種體制內(nèi)的獎賞或恩賜;另一方面,傳統(tǒng)功成名就的作家成為大小文學獎的寵兒,他們一再獲獎,甚至重復獲獎,這難道是作為早已成名的經(jīng)典作家的他們真有一種比較之后的好,且還是不可取代的那種好嗎?
包括很多重要的民間文學獎也存在這樣的缺陷,不管當初多么標榜獨立和絕對文學價值的文學獎,當它一旦形成勢力、要在此基礎上擴張自己的影響力時,就難免會變成對經(jīng)典、功成名就、名聲趨之若鶩。難道一個為作品頒獎的文學獎不是應該獎給真正的當期最出色的那些作品嗎?而我們目所能及的文學獎,大多放棄了自身審美上的取舍,而是將一個個獎項紛紛頒給了本年度名聲最大、身價最高的作家新作。這就是荒誕本身,想擴大影響力拿到更高級的贊助,那么你就要有名聲更大的人物來參與,而那些真正符合文學審美的作品則成為了一種恩賜和附加品。
文學獎亂象也許可以恰當說明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局面,包括魯迅文學獎詩歌獎早就成了一項集中獎給文學期刊主編和官員的獎項了,在五屆評選中,作協(xié)主席、將軍、主編、文聯(lián)主席幾乎囊括了全部名額,也只有第四屆的于堅等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實力派詩人。為什么要獎給這些具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呢,一方面他們的身份跟自己的文學成就有點關系,另一方面這些身份也是他們的一種資源,資源置換、資源再利用、資源互相借貸以達到各自資產(chǎn)的整體提高,等等,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邏輯。所以,魯迅文學獎評委自己的獲獎、茅盾文學獎變成“主席獎”都已經(jīng)不再是稀奇的新聞,而是在逐漸變成一種文學規(guī)則中的常態(tài)化。
存巨大的體制內(nèi)紅利不合理占有和分配的大環(huán)境下,“黑箱操作”“人情獎”“跑獎”等關鍵詞是不會平白無故消失的。所謂凈化,只能一種自我消解.而非霧霾事態(tài)在真正意義上的被清理干凈。
在文學獎的“陰影”之下,2014年的文學事件的確顯得黯淡無光。在這層暗啞的景觀中,還有一種死亡值得我們關注。青年文學翻譯家孫仲旭8月因為抑郁癥自殺,他身后的那些翻譯作品可以當成一種文學審美來選擇和閱讀,不單單是塞林格、喬治·奧威爾、奈保爾、理查德·耶茨這些名字是某種品質(zhì)的保證,他們筆下的小人物困境中頑強掙扎的情景,也存在某種一致性。作為孫仲旭離世后出版的兩本翻譯作品《飛到表演者》和《危險的大笑》,應該成為我們的年度讀物之一。除了這里面有點紀念的意義外,它們還是兩本有趣,甚至可以用高級閱讀感受來形容的書。
作為一名詩人,在當代是很難進入公共視野的。甚至,如今即便對于一個詩人的死,也不再能激起民眾的關注興趣,一個詩人走進深山以身殉詩、殉信仰的事件,遠不如王菲謝霆鋒的世紀復合來得更有吸引力,也不及車延高那些荒唐而又妖魔的詩歌作品更令人玩味。不是我們作為時代中人太輕佻勢利,而是在如此人人要成功、都要心靈雞湯撫慰的時代關口,還有什么吟誦一首詩的必要呢?所以,當詩人烏青再次以聲勢浩大的氣勢被關注的時候,哪怕這關注一定夾雜著諷刺、貶義和誤解,那也是一項逆襲性的事件。
今年11月,繼兩年前“烏青詩歌”成為大眾話題后,又因烏青在大理擺攤和淘寶上賣詩,而成為輿論關注的事件?!盀跚囿w詩歌”成為一個關鍵詞存存于這個鄙俗的時代中,這本身有值得推敲商榷的東西,但總體上這種所謂走紅是建立在誤解和獵奇的基礎之上的。但作為詩人烏青,卻可以輕松擺脫這種世俗層面上的襲擊和干擾,他的態(tài)度和言行正像一位高深莫測的歸隱大師股讓人不可思議。而烏青的詩歌也在成為模仿和戲謔的靶子,眾人狂歡般地惡搞或者質(zhì)疑,不但無的放矢日還被烏青的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和態(tài)度漸漸消解干凈。
我們希望給每一年發(fā)生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事件劃上一個句號,但事實是,我們難免會在其中尋找一個個感嘆號,這既是未曾事先約定的一種常見發(fā)現(xiàn),也是事件本身在驚起漣漪時產(chǎn)生的必然規(guī)律。不是獵奇本身在驅(qū)動我們做出選擇,而是這個聒噪和斑斕的時代本身,已經(jīng)容不得任何嚴肅正經(jīng)的句號了。
摘自百度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