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X來”和“X把”是普通話中常用的約量結構。對“X來”和“X把”在語表形式、語義內(nèi)涵以及語用功能等方面進行考察,分析兩種約量結構準入量詞和數(shù)詞的類型;確定語言事實及標志詞是判斷足量或欠量的依據(jù);語用上兩者具有南北地域差異,且因語表和語義的不同致使兩者具有不可相互替代性。
關鍵詞:約量結構 “X來” “X把” 不可相互替代性
一、引言
“來”與“把”無論在書面語還是口語中,都是比較常用的表示大概數(shù)量的約量助詞。本文借鑒了前人的研究方法,以北京大學漢語語言研究中心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的語料和少量內(nèi)省式語料作為語料來源,做了以下三方面的研究:對兩者的語表形式,即數(shù)詞與量詞的相互限制進行了系統(tǒng)的分析歸納;從它們的不同結構形式入手,結合語言事實及標志詞分析表義傾向;最后從形式及地域差別性來考察語用區(qū)別。
二、“X來”和“X把”語表形式的差異
我們將“X來”和“X把”分為兩類:“數(shù)詞+來/把+量詞”和“量詞+來/把+P”,對其數(shù)詞和量詞進行考察。
(一)數(shù)+來/把+量
1.對數(shù)詞的分析
“來”和“把”都能置于數(shù)量詞之間,前面數(shù)詞的相同之處在于:系數(shù)詞如“一、二……九”都不能進入這兩種結構,而“百、千、萬”等位數(shù)詞都能進入。值得注意的是,在“數(shù)+把+量”結構里,只有“百、千、萬”等位數(shù)詞能進入;位數(shù)詞“十”以及“系數(shù)詞+位數(shù)詞”無法進入該結構。如:
百把斤 萬把次 *十把斤 *六百把棵
十來斤 四百來米 三千來種
除此以外,“X來”還有“百十來+量詞”(百十來塊)及“系位+來+數(shù)”的形式,如“三十來萬”。不過只有“萬”才能進入該形式中的后一個數(shù)詞位置,此時“萬”作為計數(shù)量詞。
由此看來,“數(shù)+來+量”和“數(shù)+把+量”對數(shù)詞的選擇說明,不同的約量結構對數(shù)詞有著不同的接納度?!皵?shù)+來+量”對數(shù)詞的接納度更高,不僅能將“十”作為位數(shù)詞進行接納,還能接納表確數(shù)的系位結構,使得這些系位結構能與“來”相組配進而達到表約量的目的。而“數(shù)+把+量”的接納度較低,不能接納系位結構,且還需排除將“十”作為表確數(shù)的系數(shù)詞。
2.對量詞的分析
能進入“數(shù)+來/把+量”的量詞有很多,包括個體量詞、集合量詞、度量衡量詞、時間量詞、種類量詞、動量詞等??蛇M入的量詞都表示具體可數(shù)的量,比如“磷面在劃過十來根火柴后就再也不能使用”,這里的火柴是以“一根”來計數(shù)的。這些量詞一般都有重疊形式,而無法重疊的屬于描寫狀態(tài)的量詞(抹、摟、抱),且不能進入這類結構。
不同之處在于,多音節(jié)量詞和外來量詞一般不能進入“數(shù)+來+量”,卻能被“數(shù)+把+量”接納。如:
*百來英里 *千來公斤 百把英里路 千把公斤重
該結構中的“把”對量詞及其他形式的接納度較高,這是因為“把”更加口語化,更具包容性。
(二)量+來/把+P
接在量詞之后的兩種結構區(qū)別較明顯,我們?nèi)匀粡谋粶嗜霐?shù)詞和量詞來分析。
1.對數(shù)詞的分析
在“量詞+把+P”結構中,量詞前無法進入數(shù)詞(*百個把人*千斤把重),而“量+來+P”仍可與數(shù)詞組合。與“數(shù)詞+把+量詞”不同的是,不僅位數(shù)詞能進入,系數(shù)詞也能被接納。如:
兩畝來大 五斤來重 十米來深
“量詞+來+P”也能不帶數(shù)詞,但省略了數(shù)詞整個結構就表示“一個該單位的量”。如“丈來長的繩子”表示繩子一丈左右長。由此看來,“量+來+P”對數(shù)詞的接納度更高。
2.對量詞的分析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有且只有度量衡量詞才能進入“來”的該類結構。因為度量衡量詞能被進一步切分成更小的度量單位,如“斤”可以被切分為“兩”,“尺”能被切分為“寸”,所以它們本身有表示某個定數(shù)的內(nèi)涵。除了度量衡量詞能進入“把”的該類結構以外,個體量詞、集體量詞、時間量詞、動量詞以及借用名詞的借用量詞都能夠進入。如“人把高、碗把粗、年把、次把?!?/p>
3.對“P”的分析
“數(shù)量詞+來+P”中的“P”為單音節(jié)形容詞,且只能為“重、長、遠”等無標記形容詞,“輕、短、近”等有標記形容詞都不能進入。
而在“量詞+把+P”中,不僅單音節(jié)無標記形容詞能進入,名詞也能進入“P”部分。如“個把人、雙把鞋”。這說明“把”對其后“P”的接納度更高。如:
(1)湖南一山民,挖到一窩蘭草,原打算賣塊把錢。拿到市場上,恰巧被一臺商看中。(1994年報刊精選)
(2)我不是一去不回,只是去個把月,我答應你盡快回來,一定會來,你就待在傅家莊等我,好不好?(瓊瑤《青青河邊草》)
三、“X來”和“X把”語義內(nèi)涵的比較
“X來”和“X把”結構本身表示約量,并沒有表示“足量”或“欠量”的傾向。只有在具體語境中,約量結構受到其他詞義或句義的限制,我們才能判斷該結構量的多少。根據(jù)語料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兩種約量結構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表示“足量”。
(一)對“X來”的約量考察
《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提到,表示大概數(shù)目的“來”一般指不到那個數(shù)目,有時也指稍大或稍小于那個數(shù)目。而我們通過對語言事實及標志詞的考察,發(fā)現(xiàn)“X來”大多數(shù)情況下指多于量“X”。
1.對“數(shù)+量+來”的分析
(3)馬慕韓望著左邊墻壁出神:天藍色波紋圖案齊腰那兒有個兩尺來高三尺來長的魚池。(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由前文可知能進入“X+量+來”的數(shù)詞有很多,通過大量的語料分析,我們可知該結構表示的量“X”在(X,X+1)區(qū)間內(nèi),小于“X”的語義應由“(X-1)+量+來”完成。句中的“兩尺來長”“三尺來高”,語義為“比兩尺長、比三尺高”。如用該結構表示小于兩尺則應降一個單位,即“一尺來長”。
2.對“數(shù)+來+量”的分析
根據(jù)“X來”前后所在的結構形式,可以判斷其表示足量。如:
(4)一個著名瑜珈教練,今年40多歲,她身體的柔軟性相當好,身體的狀態(tài)很像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張曉梅《修煉美麗女人》)
“十幾”表示“十多歲”,根據(jù)語義順承,緊接其后的“二十來歲”也應表示“二十多歲”。
根據(jù)上下文的事實敘述,推斷其表足量。如:
(5)1975年板橋、石漫灘水庫大壩失事,洪水汪洋數(shù)省,殘害了150萬人,雖然此事方才過去十來個年頭,但恐怕其創(chuàng)深痛劇大多數(shù)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凈。(1994年報刊精選)
(6)由于家長會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學校把每門課程的家長會面時間控制在10~15分鐘之內(nèi)……雖然每門課的老師與家長見面的時間才十來分鐘,但是由于會見是在學生們上課的真實地點進行的,這會使家長們有身臨其境之感。(《從普通女孩到銀行家》)
例(5)中的災難發(fā)生在1975年,該句陳述于1994年,其間經(jīng)歷了19年,句中的“十來個年頭”正是多于“十”。例(6)中的事實判斷更加明顯,前文已表明會面時間在10~15分鐘,即能確定后句的“十來分鐘”多于“十分鐘”。
雖然“X來”表“略多”義的情況很多(邢福義,2011),但我們不能武斷地將該結構全部歸于“足量”。因為根據(jù)上下文語境的限制,“X來”也有表示“欠量”甚至是“等量”的情況。如:
(7)趙嬰齊主政時,南越國便不行了,嬰齊是個暴君,恣意殺人,不講仁政,也就當了十來年君王。(《中國人盜墓史》)
趙嬰齊實際在位時間為公元前124年至前113年,正好十年的時間,句中的“十來年”恰為等量。諸如表示小于或等于“X”的例子雖然少,但其語言事實仍然存在。對于語義的判斷我們一定要“以語言事實作為最終判定的權威依據(jù)”。(郉福義,2011)
(二)對“X把”的約量判斷
學界公認“X把”一般表“足量”,我們將以“量+把”為例,分析量詞和其他標志詞對其“足量”的語義控制。
1.對量詞的分析
前文已分析了可以進入“量+把”結構的量詞種類。對于不能再切分的個體量詞、集合量詞和借用量詞來說,這些量詞所在的約量結構都表示“略多”。如:
(8)社長:“社里其他幾個編輯室我們也想過了,目前我看就是你們這兒還能坐個把人兒?!保ā毒庉嫴康墓适隆罚?/p>
(9)我雖然呆在家里除了摔破個把碗再沒犯別的錯誤,也還是個沒人要的胖子。(王朔《空中小姐》)
(10)但許多地方的綠化隔離帶,不是選擇草坪或低矮的灌木,而是種上人把高、枝葉密不通風的松柏樹種,宛如建起了一道墨綠色的墻。(新華社2001年2月份新聞報道)
例(8)、(9)中,量詞“個”表示較確定的量,且受其后名詞“人”和“碗”的制約,“一個人/碗”不能再分割成“半個人/碗”,即該結構多于“一個”。類似地分析“副把球拍”“套把餐具”等集合量詞進入的結構,它們也表示多于“一個單位”。例(10)中的“人把高”是以一個人的身高為參考來描述長度的,可以轉化為“一人來高”,根據(jù)前文對“數(shù)+量+來”的分析,可知松柏樹高于“一個人的”身高。由上可知,此類“量+把”表示足量。
2.對其他標志詞的分析
(11)盡管她寫了很多,卻不知道投稿,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看到一份刊物,便按著地址寄去了足有斤把重的稿子。(1995年《作家文摘》)
(12)為了自己選定的事業(yè),何玉銘東借西湊,湊了不足萬把塊錢。(1994年報刊精選)
(13)說起我們王國的疆域,其實狹小得可憐,長不過兩三百公尺,寬不過百把公尺,僅限于臺北市館前街新公園里那個長方形蓮花池周圍一小撮的上地。(白先勇《孽子》)
“足(足)”“不足”“不過”等詞都為限制約量的標志詞?!白悖ㄗ悖北硎咀懔?,例(11)表示“稿子超過了一斤重”。而“不足”則表示“不到量X”;“不過”作副詞指明范圍,把事情往小里說或往輕里說(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與“不足”一樣表欠量。
而有的副詞如“居然”“竟然”“才”“僅僅”“只是”等不能被視為限定約量的標志詞。如:
(14)苦塘山垅,頭尾長約3公里,兩邊山坡,中間是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稻田,這里土瘦路遠,種稻畝產(chǎn)僅百把公斤。(1994年報刊精選)
(15)這十二年間,幾乎全部主力,都投在其他寫作方面了,《北京法源寺》就被耽誤了。十二年中,只斷續(xù)寫了萬把字,始終沒法完成。(《李敖對話錄》)
例(14)表示苦塘山垅能夠種稻的土地非常有限,所以產(chǎn)量大概有一百公斤的水稻,“僅”限定的是土地產(chǎn)量較低,表程度之深,單由“僅”無法斷言畝產(chǎn)小于一百公斤;例(15)的“只”語義指向“寫”,僅說明這十二年李敖寫的“萬把字”很少,無從判定少于一萬個字。
四、“X來”和“X把”的語用考察
“X來”和“X把”同表約量,根據(jù)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若兩者在形式意義方面完全相同,則其中一個在漢語發(fā)展過程中必然會消失。既然它們都被使用,說明“來”具有“把”無法替代的作用,反之亦然。
(一)語表形式的不可相互替代性
由前文對語表形式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進入“X來”的數(shù)詞種類明顯多于“X把”,在相同的結構形式中,“X把”可準入的量詞種類更多。
正因數(shù)詞和量詞可進入的種類不同,導致“來”與“把”各個結構具有不可被替代的獨特性。這種獨特性使它們漢語中沿用至今。
(二)語用的地域差別性
我們選取“來”和“把”都能進入的結構,調(diào)查北方與南方方言地區(qū)對兩者的選擇情況。調(diào)查結果如下:
北方(52) 南方(61)
“把” “來” “把” “來”
百+來/把+斤 23.08%(12) 69.23%(36) 83.61%(51) 11.48%(7)
斤+來/把+重 23.08%(12) 53.85%(28) 90.16%(55) 6.56%(4)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北方方言中“來”用得多,而南方多用“把”?!鞍选痹谀戏椒窖灾羞€有如“P把”“P把P”“P把兩P”和“P把來P”等形式。如:
(16)就天把時間,一哈就回,莫帶果多東西。(湖北黃石)
(17)她就來了回把兩回,浪門個可能學會跳舞。(湖南湘西)
“P把”也可單用:
(18)妻子:你要出幾天差?
丈夫:天把。(湖北武漢)
五、結語
本文對“X來”和“X把”在語表形式、語義內(nèi)涵以及語用功能方面進行了較全面的比較。從語言事實出發(fā),得出如下結論:語表形式上,可進入“X來”的數(shù)詞更多,進入“X把”的量詞更多;語義上,“X來”和“X把”都傾向表“足量”;正是語表形式上的差異,導致兩者在語用上的互補。
本文對兩種約量結構的語用功能作了較粗淺的分析,難免存在疏漏之處。“來”與“把”的使用還受到說話人年齡、習慣、心理等因素的影響,需要我們從多方面進行考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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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佳南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