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潛臺詞

岑桑

愛演戲的婆婆

我嫁給羅有亮三個月后，發(fā)現(xiàn)婆婆特別愛演戲。不是我有意黑她，而是眼睜睜的事實(shí)擺在眼前。

羅有亮出差兩個星期，我和婆婆在家。她每天早晨出門練太極扇，然后去社區(qū)圖書館看報。每周一、三、五下午參加老年合唱團(tuán)，二、四、六下午參加氣功講座，唯獨(dú)周日空閑，約眾牌友回家打麻將。怎么看都是個精神抖擻的老太太，對吧？可是羅有亮回來那天，她就完全不一樣了。一個人躺在自己的臥室里不下床，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的。

羅有亮進(jìn)屋看她，關(guān)心地問：“媽，你怎么了？”

婆婆勉強(qiáng)擠出個微笑說：“沒什么，這幾天就是有點(diǎn)頭昏，犯惡心?！?/p>

“你是不是血壓上來了？有沒有按時吃藥啊？”

“沒事。就是胃口不太好，想喝個白粥?！?/p>

聽他們母子倆一唱一和，我站在一旁，尷尬地不知道說什么好。潛臺詞已經(jīng)很明顯了，不是嗎？她病了，我連碗粥都不給做。

我說：“媽，你不舒服倒是和我說啊。”

婆婆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她拉著羅有亮的手說：“你上班忙，我不想煩你。再說了，有沒有心，不是靠說的?！?/p>

羅有亮當(dāng)即就黑面了，衣服都沒換就去廚房淘米煮粥。我委屈地跟過去，邊幫忙打下手邊說：“有亮，我真不知道?！?/p>

羅有亮說：“我了解的，你是真不知道。可是小月，媽越來越老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需要多想一點(diǎn)，多做一點(diǎn)。”

我看著他，真想說一句：“你媽都是裝的！”

可就像羅有亮說的，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知道這句話說出來的后果，絕對不是羅有亮恍然大悟，痛斥婆婆。相反，如果我脫口而出說出來，我們倆之后，就會有吵不完的架。

5斤豬肉穿身上

還是先從我說起吧。我是90年雙子座的小馬，羅有亮追了我一年，談了三年，我才答應(yīng)嫁給他。而我之所以答應(yīng)嫁，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羅有亮是個好人，善良、有愛、脾氣好。閨蜜都說，這樣男人難找了，小心拖久了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我覺得也對，所以沒怎么猶豫就嫁了。至于婆婆，結(jié)婚之前，我和她見面沒超過10次。除了逢年過節(jié)我去禮貌性地拜訪一下，平時很少來往。如果我早知道她有這么多手腕，打死我也不會嫁。

說實(shí)話，我嫁給羅有亮，是我瞧得起他?？珊推牌抛≡谝黄?，她總瞧不起我。嫁進(jìn)來之前，我還特別買了《怎樣做個好媳婦》之類的指導(dǎo)書。可是我發(fā)現(xiàn)，根本沒用！無論我做什么，婆婆都不滿意，而且每天有數(shù)不完的潛臺詞。

逛淘寶的時候，我看有老太太的衣服很漂亮，于是幫她買了一件。應(yīng)該是件好事才對吧，羅有亮看著也高興，可是婆婆穿上，照了照鏡子說：“不錯，還是小月敢買。我就是過窮日子的命，看什么都舍不得。這么一件多少錢？”

你看，潛臺詞又出來了——我不會過日子，愛花錢，而且她還不明說。我咬咬牙，報了個五折價。我說：“不貴的，才62?！?/p>

婆婆立即驚訝地口吻說：“啊？5斤豬肉就這么穿身上了?！?/p>

有時我覺得真累，和婆婆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要猜她的潛臺詞。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和羅有亮說：“想和你商量件事？”

羅有亮抱過我說：“真新鮮啊，什么時候你決定的事，要和我商量了？”

“咱倆搬出去住，行不？”

羅有亮一下沒聲了。我翻了身，嘆氣說：“別為難了，就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p>

“宮斗”

一個好男人的重要指標(biāo)就是孝順，所以想讓羅有亮離開單身的婆婆是件不可能的事?？芍灰_有亮在，婆婆就渾身不舒服。不是頭疼，就是腿軟。我關(guān)心她，她置之不理。我不管她，她就和羅有亮話里有話，這讓羅有亮對我憋了一肚子的怨言。雖然他從來不敢和我發(fā)脾氣，但是這樣積累下去，爆發(fā)是早晚的事。

九月的時候，羅有亮出差杭州一個月。我覺得機(jī)會來了。第三天就是星期天，婆婆的麻將日。我約了幾個閨蜜回家K歌。婆婆的麻友打一圈，就受不了我們的鬼哭狼嚎，紛紛告退。婆婆氣哼哼問我：“小月，你們唱歌怎么不出去唱?！?/p>

我說：“這不是聽你的話，省錢嘛?！?/p>

婆婆頓時無話，轉(zhuǎn)身走了。

我忍不住和朋友暗暗偷笑。我們這一代人，還真沒怕過誰呢。當(dāng)我們是從前逆來順受的小媳婦嗎？真是笑話，斗婆婆都自備后援團(tuán)的。

是的，我決定和婆婆拉開“宮斗”的序幕，羅有亮不在這段時間，吃完飯，就把碗筷堆在廚房。半夜三更，坐在客廳里煲電話粥。第二個周末，我請朋友來家里開睡衣派對。婆婆看著一屋子男男女女穿著睡衣到處跑，忍無可忍地爆發(fā)了。

那天她看我送走了朋友，就對我拍桌子說：“顧小月！你什么意思？”

我不疾不徐地說：“這家是您老的，也是我的。你可以叫朋友玩麻將，我也可以叫朋友開party，有什么不對嗎？”

婆婆對我厲聲說：“我還在呢，你就想稱王稱霸了？”

我卻萬分冷靜地對她說：“你以為我真怕你嗎？我只是怕有亮難做人。大不了就離唄，我朋友閃離的有的是，打打官司，還能分一半家產(chǎn)呢！”

婆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回屋“砰”的一聲關(guān)了門。她這會兒肯定要給羅有亮打電話了吧，可惜她是打不通的，因?yàn)槲乙呀?jīng)搶先撥了羅有亮的號碼，我?guī)е耷徽f：“有亮，沒事就提前回來吧。媽媽這兩天情緒不太好，我快要受不了了。今天朋友來找我，她竟然全給趕走了……”

不就是玩演戲嗎？這個業(yè)務(wù)，我也熟的。

婆婆都是一個樣

羅有亮快回來之前，我把亂得不成樣子的家，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一個人回了娘家。不久之后，羅有亮就打來電話。他說：“怎么不等我就回去了，那張單子什么意思？”

“你不是看見了？”

“六個星期了？”

“現(xiàn)在問還有什么用，反正沒了。”

“怎么沒的？”

“氣沒的唄?！?/p>

羅有亮慌神地說：“你等著，我這就接你去。”

我卻口氣黯然地說：“不用了，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現(xiàn)在估計羅有亮要急上房了，因?yàn)槲以谡眍^旁邊，留了張驗(yàn)孕單，已經(jīng)六個星期了。

傍晚，哥哥嫂子回來了，熱鬧非常。媽媽見到我是必包三鮮餡餃子的，我和嫂子就坐在客廳里摘韭菜。嫂子已經(jīng)過門8年了，我們關(guān)系好得就像親姐妹一樣。嫂子說：“怎么回來了？和有亮鬧別扭了？”

“和他有什么好鬧的，是和我婆婆?！?/p>

總算有親人在身邊，我把一肚子苦水倒給了她。最后，我無比感嘆地說：“嫂子，你有我媽這樣的好婆婆，真是幸運(yùn)啊?！?/p>

嫂子卻笑著說：“拜托，當(dāng)初你媽對我和你婆婆一個樣啊?！?/p>

“不可能！”

“我進(jìn)門的時候你才多大，知道個什么。你媽更本事，一見到你哥就掉眼淚，那個悲情啊，和韓劇似的。她還經(jīng)常在你哥面前挑我毛病，好像我虐待她。無論我怎么討好，她都看我不順眼?！?/p>

“那后來怎么好的？”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一件事，她挑我毛病、扮可憐，其實(shí)不是為了為難我，而是怕你哥娶了媳婦兒忘了娘。所以我老督促你哥對她殷勤點(diǎn)，她自然也就不討厭我了，簡單吧?！?/p>

我愣愣地坐著，恍然明白了婆婆的潛臺詞。她不是對我不滿意，而是怕羅有亮忘了她。

嫂子用手肘撞了撞我說：“小月，你的個性我知道，到哪兒都不會受欺負(fù)?？墒亲鰞合眿D的，總要經(jīng)過婆婆這一關(guān)。畢竟她養(yǎng)了二十幾年的兒子一次性給了你，心里多多少少都會不平衡的。所以，多付出點(diǎn)算什么呢，有一天，你可能也要當(dāng)婆婆的呀?！?/p>

謊話帶來的契機(jī)

自從上次打過電話之后，羅有亮兩天都沒來電話。我有點(diǎn)心急，卻又不想先低頭。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我從公司下班出來，一眼看見了他。

羅有亮站在我面前，一臉倦容。他見到我說：“媽住院了，查出心臟病，今天剛穩(wěn)定，所以才來接你。和我回家吧?！?/p>

我咬了咬嘴唇說：“不，我不回家?！?/p>

“小月……”

“我要去醫(yī)院看看媽?！?/p>

羅有亮愣了一下，憨憨地笑了。

那天，我在病房里看見婆婆。她的臉色，紙一樣白。她看見我，掙扎地坐起來說：“小月，我不知道你……”

我拉住她的手說：“媽，都怪我，是我不好，亂發(fā)脾氣。我們還年輕呢，早晚會有的。反倒是您，歲數(shù)大了，可禁不起折騰了?！?/p>

婆婆拍了拍我的手，對我無聲地笑了笑。

我們好像都還不太適應(yīng)這樣親密的交往，面對面地坐著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這次婆婆的潛臺詞我讀懂了。她是說：我們別斗了，握手言和吧。

晚上，我和羅有亮留下來陪床。他看婆婆睡了，到院子里吸煙。我也跟著他到外面透透氣。羅有亮摟住我說：“你身體要不要緊啊，先回家休息吧?！?/p>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其實(shí)那張驗(yàn)孕單是我找朋友PS的，可我沒有勇氣把實(shí)情說出來。我知道說謊話不對，可如果這能成為改善我和婆婆關(guān)系的契機(jī)，如果我們能變得像我嫂子和老媽一樣和諧，那不拆穿它，或許更好。

我說：“有亮，以后每年都要帶媽來體檢了，要不然多危險啊?！?/p>

羅有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我摟得更緊了。

編輯/倪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