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文則官不值一文錢

莫清華

我國古代，受儒學熏陶的官員，不乏廉潔奉公者。他們往往在衙門和廳堂撰題對聯(lián)，以表明心跡、抱負等，既是警策，也是承諾，讓民眾來監(jiān)督。這里，專擇一些古代清官戒貪自警聯(lián)以激勵廣大黨員干部修身養(yǎng)德，保持共產(chǎn)黨人的浩然正氣。

寬一分則民多受一分賜;

取一文則官不值一文錢。

這是明代南安知府張津題寫于浙江海寧譙樓的題聯(lián)。上聯(lián)提倡對民實行惠政，下聯(lián)誡勉屬官務守清廉。張津是個清官，曾官至戶部侍郎。明朝官場送禮受賄之風很盛，但張津不受賄，不徇私，依法辦事，受到老百姓的稱贊和擁戴。

明代山西汾陽知縣湯信，清廉嚴謹，剔弊除奸，愛民如子，兩袖清風，深受百姓愛戴。他在縣衙大堂內(nèi)自題一聯(lián)：

作汾陽一行吏，春溫秋肅;

受暮夜半文錢，地滅天誅。

這種語言在今天看來，就是向民眾以打賭的方式表態(tài)。

清代進士武承漠在常州府無錫任知縣時，也曾在大堂上題一對聯(lián)：

人人論功名，功有實功，名有實名，存一點掩耳盜鈴之私心，終為無益;

官官稱父母，父比真父，母比真母，做幾件懸羊賣狗的假事，總不相干。

清朝，在衙門題聯(lián)自勉的官員很多。清初順治十六年始任潛山縣令的常大忠，于順治十八年自撰一副法堂楹聯(lián)：

贓官貪婪，將圖富也，敦知后代不賢，以一擲棄千金，枉自遺百般唾罵;

良吏清操，豈望名哉？實痛小民所苦，守千天如一日，難盡保萬姓平康。

此聯(lián)將贓官心態(tài)與良吏操守比照成聯(lián)，贓官貪贓枉法，必將遺臭萬年，良吏則應淡名守廉，心系萬民，頗能昭其心志。作者常大忠，號二河，山西交城縣人。順治三年鄉(xiāng)試第一;順治九年中進士;順治十六年授潛山縣令。常大忠任潛山縣令五年，公平執(zhí)法，不徇私情?？滴醵辏６ǜ?。離任時，“攀轅號泣者，絡(luò)繹于道”。

無獨有偶，潛山還有一清廉的縣令，名叫魏其瑸。他也有一副對聯(lián)：

貪亦何難，只憑天理照來，這般作孽錢，剜肉醫(yī)瘡，怎叫子孫受用？

酷真不可，須把良心勘去，那個無情棒，敲膚挾髓，枉擔父母稱呼！

此聯(lián)自警警人，其意良深。作者魏其瑸，字燦如，號樸庵，順天大興人。雍正元年進士，乾隆二年任潛山縣令。在任八年，興利除弊，為政清廉。舊志稱：“潛人士稱頌賢父母者，必曰：‘前有常公，后有魏公?！?/p>

累萬盈千，盡是朝廷正賦，倘有侵凌，誰替你披枷帶鎖;

一絲半粒，無非百姓脂膏，不加珍惜，怎曉得男盜女娼。

此為清康熙朝福建布政使于成龍所撰。于成龍，歷任知縣、知州、知府、道員等地方官，一直做到藩臬二司（按察使、布政使）、督撫大員，所到之處，皆有政聲。其清廉自守，多行善政，深得士民愛戴。他帶頭實踐“為民上者，務須躬先儉仆”的理念。在直隸，他“屑糠雜米為粥，與同仆共吃”，在江南是“日食粗糲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終年不知肉味”。江南民眾因而親切地稱他“于青菜”?？偠窖瞄T的官吏在嚴格的約束下，“無從得蔬茗，則日采衙后槐葉啖之，樹為之禿”。他天南地北，宦海20余年，只身天涯，不帶家眷，結(jié)發(fā)妻闊別20年后才得一見。他的清操苦節(jié)享譽當時。在20余年的宦海生涯中，三次被舉“卓異”，以卓著的政績和廉潔刻苦的一生，深得百姓愛戴，受到康熙帝贊譽。

一絲一粟，我之名節(jié);

一厘一毫，民之脂膏。

寬一分，民受益不止一分;

取一文，我為人不值一文。

這兩副對聯(lián)，作者是清康熙朝江南提督張伯行。據(jù)《清史稿》記載：張伯行，字孝先，河南儀封（今蘭考縣東）人，康熙二十四年進士。他的最大特點是勤于供職，造福于百姓，而對金錢毫無染指。他疾惡如仇，從不與貪官污吏為伍，而且敢于抵制上司的橫征暴斂。他在離開江蘇任時，百姓沿途相送，因為平時就知道張伯行清廉不貪，肯定不會接受禮物，便用水果蔬菜相送。張伯行依然婉言拒絕，百姓們哭道：“公在任，止飲江南一杯水;今將去，無卻子民一點心！”萬不得已，張伯行才收下一把青菜。康熙皇帝稱贊他是“真能以百姓為心者”。

上面的第二副聯(lián)，流傳甚廣，有人照抄以自警，有人稍做改造以警策。清乾隆時御史錢灃就據(jù)其意撰了對聯(lián)一副：

愛半文不值半文，莫謂世無知者;

作一事須精一事，庶幾心乃安然。

當時朝廷內(nèi)外貪腐成風，錢灃初入政壇，一反官場明哲保身之風，彈劾陜甘總督畢沅貪污之事，查實之后，畢沅被處分降級。錢灃由此聲名鵲起，有“鳴鳳朝陽”之譽。

和珅的黨羽國泰做了山東巡撫，竟敢貪污府庫銀兩，被錢灃奏了一本。錢灃查到國泰寫給和珅的信，知道他們準備借銀填庫，應付檢查，遂將此信奏報乾隆帝。和珅探得風聲，要收買錢灃，遭到拒絕。錢灃堅持封存府庫，徹底清查。當時，乾隆派戶部尚書和珅、左都御史劉墉與錢灃一道前往山東查辦此案，國泰事先得到和珅的通風報信，早早做了準備，他向商人借來許多銀子，湊足了庫存數(shù)量，以掩蓋庫銀嚴重短缺的真相。誰知這一切沒有瞞過錢灃。開封檢查庫銀，錢灃發(fā)現(xiàn)庫銀多半是商家的雜色銀，與成色十足、色澤明亮的帑銀不符。于是，國泰貪贓枉法、造成國庫短缺的罪行徹底敗露。國泰曾向和珅行過重賄，和珅在確鑿的證據(jù)面前也不敢為他開釋。錢灃因此而名聲大振，一年之內(nèi)，連升三級，出任通政司副使。

錢灃一生清廉節(jié)儉，是清朝有名的清官。他當京官時，不飾車馬，只是買了一匹瞎了一只眼睛的騾子當坐騎。他當湖南學政時，前往各縣視察，按當時的規(guī)則，學子要湊錢向?qū)W政致意，稱之為“棚規(guī)”，但錢灃一概不受，當時湖南就傳誦著“錢灃來了不要錢”的民謠。到了晚年，錢灃名滿朝野，清乾隆五十八年，他在昆明任職期滿，回京復職，連路費也沒有著落，當?shù)毓賳T打算贈路費，卻被他謝絕，最后他向親戚借錢上路，回到北京。

張伯行這個創(chuàng)意，被陶澍運用得出神入化：

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無知者;

辦一事須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

清道光年間，人稱“陶青天”的陶澍，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愛民如子。他37歲升任江蘇道監(jiān)察御史時，將張伯行的自勉聯(lián)點化，揮毫潑墨寫就此副聯(lián)，掛在大廳里，表明自己抱節(jié)自守、為民謀利之心跡。這樣的為官處世之道，如今依然有其積極的意義。

《清史稿·陶澍傳》載：陶澍，字云汀，湖南安化人。嘉慶七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遷御史、給事中。疏劾吏部重簽、河工冒濫及外省吏治積弊。巡中城，決滯獄八百有奇。巡南漕，革陋規(guī)，請浚京口運河。二十四年，出為川東道，日坐堂皇，剖決獄訟如流。請減鹽價，私絕課增?？偠绞Y攸銛薦其治行為四川第一。歷山西按察使、安徽布政使。陶澍見義勇為，用人能盡其所長，所至政無不舉。

清代余云煥又將張伯行的立意向前推進一步：

不要百姓半文錢，原非異事;

但問一官二千石，所造何功

余云煥所撰掛在他就任的興義府大堂。他認為，官員不拿老百姓的錢財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不值得大驚小怪;問題是，自己拿了國家不少俸祿，究竟做出了什么政績？做官不能只滿足于廉潔而碌碌無為，做官要做事，要有作為！

張伯行的創(chuàng)意，不斷被再創(chuàng)新。不妨再舉兩例：

要一文非分錢，幽有鬼神，明有國法;

做半點昧心事，近報自身，遠報兒孫。

清同治年間的西寧知府龍錫慶，在府署大堂掛出的這副對聯(lián)已不僅是表明心跡，簡直是在向黎民百姓賭咒發(fā)誓了。龍錫慶，湖南安化常豐鎮(zhèn)人。咸豐八年，鄉(xiāng)試中副車;同治四年，授刑部主事;后升西寧知府，賞戴花翎。龍錫慶在任期間，因為公正清廉受到百姓愛戴。龍錫慶離任，按照古時“清官離任掛靴，贓官離任留帽”的說法，西寧百姓將龍錫慶的靴子高掛在跨街牌坊上，跨街牌坊自此被稱為“清官坊”。

受一文分外錢，遠報兒孫近報身;

做半點虧心事，幽有鬼神明有天。

清末，政權(quán)雖已搖搖欲墜，但也不乏潔身自好之官。樂亭知縣仵墉就是。他將龍錫慶的聯(lián)改造以自勉。仵墉，字崇如，陜西蒲城人。清光緒三十年中進士，搭上了中國最后一次科舉取士末班車，歷任直隸省樂亭、祁州、安州、滄州、灤州等縣知縣。他經(jīng)常只身著布衣下鄉(xiāng)，私訪調(diào)查，審清了許多案件，平反了不少冤獄，很受民眾擁戴。一次，他又只身化裝下鄉(xiāng)私訪。天黑后，發(fā)現(xiàn)有人緊緊跟蹤，便停步詢問。跟蹤者是當?shù)氐囊晃晦r(nóng)民，回答說：“我認識知縣大人。知縣大人為我們百姓辦事，黑夜單身下鄉(xiāng)，怕不安全，我特來保護你老人家?！?/p>

兩袖入清風，靜憶此生宦況;

一庭來好月，朗同吾輩心期。

這是清貴州巡撫顏伯燾題寫的。顏伯燾，字魯輿，別號小岱，廣東連平元善鎮(zhèn)人，出身于頗有“政聲”的官僚世家。清嘉慶十五年考取舉人，十九年中進士。在云貴總督任上，他力排眾議，改址建造云南滇池石碑，使大片農(nóng)田得以保全，當?shù)厝罕姼卸黜灥隆Ｔ伍}浙總督，是鴉片戰(zhàn)爭中的主戰(zhàn)派之一。

為政戒貪，貪利貪，貪名亦貪，勿鶩聲華忘政事;

養(yǎng)廉宜儉、儉己儉，儉人非儉，還從寬大保廉隅。

這副對仗工整、寓意深遠、膾炙人口的對聯(lián)是清杭州知府薛時雨所撰的杭州府衙聯(lián)。薛時雨，字慰農(nóng)，一字澍生，晚號桑根老農(nóng)，安徽全椒人。清代咸豐三年進士。第二年授浙江嘉興知縣。薛時雨上任后，恰遇嘉興大旱，草木枯黃，田地干裂，百姓無糧可繳稅，上面卻催得很緊。薛時雨出衙巡察，滿目饑荒，心中不安，豐年尚不飽食，大旱哪有糧可繳？思索再三，便拿來紙筆給知府寫了一封信，如實通報旱情，要求停征稅糧。知府卻不予理睬，還給他發(fā)來催科檄，限他五日內(nèi)交齊稅糧。薛時雨也犯起倔脾氣，親自拿起鼓槌擊鼓升堂，向眾衙役宣布：“知府剛送來催科檄，令我五日內(nèi)交齊稅糧！本官下令，即日起停征稅糧！”眾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年老的差役上前跪問道：“薛知縣，上面催得這么緊，您下令停征，上面怪罪下來，如何擔當?shù)闷?！”薛時雨拍著胸口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回家的包袱我已收拾好了?！惫怀鏊希稳罩铝?，將薛時雨撤職罷官。百姓聞訊結(jié)伴揮淚相送。后來浙江人都說：“清官者，首推薛嘉興（對薛時雨的尊稱）?！焙髞恚a授杭州知府，執(zhí)掌浙江糧儲道，賞賜頂戴花翎。這是他在杭州上任后，掛在知府署門前的自勉聯(lián)。

（作者系《百草園報》總編輯）

責任編輯：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