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異鄉(xiāng)人

辰林

接了個任務，去法院采訪。第一次邁進法院，很新奇，四處打量。拿到方案后，才知這是在本地影響很大的案子。來自四川的工頭和當?shù)匾粋€大企業(yè)簽訂勞資合同，但工頭完成任務后，企業(yè)沒按合同按時付款。工頭帶領一班工人堵在企業(yè)門口，連著把國道、省道都給堵了，持續(xù)好幾天。工頭和幾個帶頭工人被抓，今天宣判。市里要求市屬新聞部門要下大力氣報道，全方位采訪。當?shù)孛襟w都來了。

按方案安排，我們要采訪當事人家屬，要他們談談感受。我和另一個平媒記者對視一眼，心里默默決定跳過這一項。電視臺不行，要有畫面，還要有聲音。法院工作人員和家屬溝通，家屬面面相覷，一臉不知所措。工作人員指定了工頭的女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學生。

攝像機擺好，女主持人開始引導女孩：“你爸爸這樣不顧公共利益，聚眾堵路，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女孩的眼睛瞬間紅了，她聲音很?。骸拔野职譀]有文化，靠自己的勞動力養(yǎng)活一家人，錢被欠了，他沒錢給工人發(fā)工資……”主持人打斷了女孩：“你要說說，這種行為可取嗎？”女孩聲音越來越小：“我爸爸沒文化，也沒后臺，出了問題不知道找誰，他只能用這種辦法為自己爭取權(quán)益……”話沒說完，臉涂得煞白的女主持一把拉開圍觀的我，用力把女孩拉到旁邊，大聲道：“你應該這樣說，我父親這樣的方式是不對的，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妨礙公眾利益，作為家屬，我不贊成他的行為。”女孩呆呆的，照著說了一遍。女主持微笑地點點頭，帶上話筒走了。

宣判結(jié)果，當事人因妨礙公共交通罪被判兩年。宣判完，當事人掃了一眼聽眾席，眼圈紅紅的。

還是要有畫面。女主持人要當事人談談感受，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我女兒就在臺下，年齡和你差不多，像你這樣，當上等人多好，我女兒卻要看他爸爸被判刑，變成壞人?！碑斒氯搜廴λ查g就紅了。

“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說，你要說自己后悔，自己不該這樣?！迸鞒秩艘稽c不肯放松。當事人嘆了口長氣：“如果我有你們本地人這樣的優(yōu)勢，我用得著這樣沖動嗎？”

回來后，看電視新聞，這對父女說的話一句沒播。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4年第3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