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考論

胡輝

（臨滄師范高等?？茖W(xué)校中文系，云南臨滄 677000）

《文心雕龍·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考論

胡輝

（臨滄師范高等?？茖W(xué)校中文系，云南臨滄 677000）

《文心雕龍·時序》十處引用《詩經(jīng)》成辭，是《文心雕龍》引用《詩經(jīng)》成辭較多的一篇。內(nèi)容涵蓋《詩經(jīng)》風(fēng)、大雅、頌三個部分，涉及《商頌·長發(fā)》《大雅·烝民》《齊風(fēng)·猗嗟》《大雅·文王》等十個篇目。這一方面是劉勰征圣宗經(jīng)思想的具體表現(xiàn)，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論證的需要，“援古以證今”更具說服力。

時序；詩經(jīng)；成辭；考論

《時序》是《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五篇，本篇依據(jù)時間先后次序論述歷代文學(xué)的發(fā)展。較早對《時序》篇進(jìn)行專題研究的文章，是武漢大學(xué)教授劉永濟(jì)的《文心雕龍時序篇述義》（武漢大學(xué)文哲季刊第5卷第4期1936年6月）。隨后，中外學(xué)者有很多關(guān)于《時序》的專題研究，其中以郭紹虞、楊明照、陸侃如、牟世金貢獻(xiàn)為多；研究重點(diǎn)較多著眼于劉勰文學(xué)史觀的理論研究以及譯注、校釋、札記等。這些研究成果，對于我們認(rèn)識《文心雕龍·時序》的研究現(xiàn)狀具有重要的參考作用。

《時序》講文學(xué)跟著時代變化，提出“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1](P408)的文學(xué)發(fā)展規(guī)律。因?yàn)閯③囊哉魇プ诮?jīng)為旨?xì)w，并提出“依經(jīng)附圣”的寫作主張，所以位列五經(jīng)之首的《詩經(jīng)》在整部《文心雕龍》中頻繁出現(xiàn)并被加以引述，而劉勰在《時序》篇中研究歷代文學(xué)演變時更是多次引述《詩經(jīng)》。是故，本文以《文心雕龍·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情況為研究對象，考訂《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的次數(shù)、涉及的篇目，并進(jìn)行詳細(xì)論述，嘗試通過此途徑管窺《文心雕龍》之于《詩經(jīng)》、《詩經(jīng)》之于劉勰的淵源關(guān)系，劉勰于《文心雕龍》一書大量引用《詩經(jīng)》成辭的背后，有著怎樣的初衷和機(jī)心。

1. 《文心雕龍》引用《詩經(jīng)》成辭情況概說

“劉勰《文心雕龍》一書是我國中古時期最早、最完備、最系統(tǒng)全面、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文學(xué)理論批評著作，開源發(fā)流，為世楷式”[2](P41)，其內(nèi)容幾乎涵蓋了從先秦到六朝全部的優(yōu)秀作品。作為中國詩歌源頭的、西周末至春秋間一部極美麗之詩歌結(jié)集的《詩經(jīng)》，自然是博通經(jīng)綸的劉勰無法回避的不朽權(quán)威。周振甫說：“《文心雕龍》中共引述著作500余部，涉及作家200余位。在所有被引述的著作中，《周易》被引用的次數(shù)最多，《詩經(jīng)》位列第二，緊隨其后。”[3]

《文心雕龍》對《詩經(jīng)》的引述方式主要有以《風(fēng)》《雅》《頌》篇什等別稱指代《詩經(jīng)》，以及引用《詩經(jīng)》成辭兩種。而引用《詩經(jīng)》成辭是《文心雕龍》引述《詩經(jīng)》的最突出特點(diǎn)。

關(guān)于引用，劉永濟(jì)說：“文家用典，亦修辭之一法。用典之要，不出以少字明多意。其大別有二：一用古事，二用成辭?！盵4](P131)并將成辭定義為：“成辭者，引彼語以明此義也?！盵4](P131)《文心雕龍》引用《詩經(jīng)》成辭的主要特點(diǎn)體現(xiàn)在引用頻度高、覆蓋范圍廣兩個方面，據(jù)筆者考訂，《文心雕龍》全書五十篇，除《體性》《定勢》《聲律》《隱秀》《總術(shù)》五篇外，其余四十五篇均有引用，共計(jì)154處，覆蓋全書90%。“內(nèi)容涵蓋《詩經(jīng)》風(fēng)、雅、頌各個部分，涉及《詩經(jīng)》作品94篇，占《詩經(jīng)》總篇目的30%。其中，風(fēng)36篇，占風(fēng)詩總篇目的22%；雅47篇（大雅20篇，小雅27篇），占雅詩總篇目的45%；頌11篇（魯頌3篇，商頌3篇，周頌5篇），占頌詩總篇目的27%。”[5](P79)其中，引用《詩經(jīng)》成辭最多的是《比興》，達(dá)12次，《詩經(jīng)》中被引次數(shù)最多的篇目是《大雅·抑》，共7次之多。可以說，《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深受《詩經(jīng)》影響，《文心雕龍》與《詩經(jīng)》有深刻的淵源關(guān)系，劉勰之于《詩經(jīng)》稔熟到了隨手拈來、縱意漁獵的程度。

2. 《文心雕龍·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考證

《文心雕龍·時序》十處引用《詩經(jīng)》成辭，僅次于《比興》（12次）和《物色》（11次），是《文心雕龍》中引用《詩經(jīng)》成辭較多的一篇。涵蓋《詩經(jīng)》風(fēng)、大雅、頌三個部分，涉及《商頌·長發(fā)》《商頌·那》《周南·汝濆》《大雅·烝民》《大雅·文王》《大雅·板》《大雅·卷阿》《周頌·清廟》《大雅·崧高》《齊風(fēng)·猗嗟》共十篇作品。下文將《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的具體條目按文中出現(xiàn)順序，根據(jù)引用語出自《詩經(jīng)》何處、《詩經(jīng)》中的語義、引用后的語義等進(jìn)行考證，詳情如下。

2.1 “成湯圣敬，‘猗歟’作頌。”[1](P396)

按：“成湯圣敬，‘猗歟’作頌”語本自《商頌·長發(fā)》：“湯降不遲，圣敬日躋?！盵6](P529)及《商頌·那》：“猗歟那歟?！盵6](P525)成湯，商湯的謚號叫成。圣敬，圣明恭敬。猗歟那歟，意思是美啊多啊。此處劉勰借用《商頌·長發(fā)》及《商頌·那》原辭、原義重組新句，意為商湯圣明恭敬，后人做出“美啊”的頌詞。

2.2 “雖非旁求，亦不遐棄。”[1](P402)

按：“雖非旁求，亦不遐棄”語本自《周南·汝濆》“既見君子，不我遐棄?！盵6](P13)遐棄，猶言遠(yuǎn)離。此處劉勰借用《詩經(jīng)》原辭、原義，意為也不遠(yuǎn)遠(yuǎn)拋棄。

2.3 “至明帝纂戎，制詩度曲?！盵1](P405)

按：“至明帝纂戎，制詩度曲”語本自《大雅·蒸民》：“纘戎祖考?！盵6](P454)纂與纘通，繼承。戎，大。謂繼承光大祖考的事業(yè)。此處劉勰保留“纘戎”原義，意為明帝繼承祖業(yè)。

2.4 “至武帝惟新，承平受命?！盵1](P406)

按：“武帝惟新，承平受命”語本自《大雅·文王》：“周雖舊幫，其命維新?！盵6](P369)周自后稷開國，歷夏、商兩朝，故稱舊邦；上天初命文王建帝王之業(yè)，所以說其命維新。此處劉勰取“維新”原義，意為建立新王朝。

2.5 “降及懷愍，綴旒而已?！盵1](P406)

按：“降及懷愍，綴旒而已”語本自《商頌·長發(fā)》：“為下國綴旒。”[6](P530)旒，古代王侯冠冕前后懸垂的玉串。此處劉勰使用《商頌·長發(fā)》原辭，而化用其意，意為到了懷帝、愍帝時，皇帝只徒有虛名，成了裝飾品。

2.6 “雖才或淺深，珪璋足用?！盵1](P407)

按“雖才或淺深，珪璋足用。”語本自《大雅·板》：“如璋如圭，如取如攜?！盵6](P425)和《大雅·卷阿》：“颙颙卬卬，如珪如璋。”[6](P419)珪、璋都是古代貴族朝聘、祭祀、喪葬所用的禮器。此處劉勰借用原辭、原義另造新句，意為雖則才學(xué)有淺有深，也像美玉般夠朝廷采用了。

2.7 “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構(gòu)?！盵1](P409)

按：“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構(gòu)”語本自《周頌·清廟》：“秉文之德?！盵6](P475)秉，懷著，操持。文，周文王。一說：文之德，即文德，屬于文事方面的才德。此處劉勰直接引用《周頌·清廟》原句，而化用其義，意為宋孝武帝秉承了文帝彬彬儒雅的德行。

2.8 “緝遐景祚?！盵1](P396)

按：“緝遐景祚”語本自《大雅·文王》：“于緝熙敬止?！盵6](P370)緝熙，奮發(fā)前進(jìn)。此處劉勰用“緝熙”原辭，并引申其義，意為前途光明遠(yuǎn)大，國運(yùn)隆昌。

2.9 “今圣歷方興，文思光被，海岳降神，才英秀發(fā)?！盵1](P409)

按：“今圣歷方興，文思光被，海岳降神，才英秀發(fā)”語本自《大雅·崧高》：“維岳降神，生甫及申?！盵6](P450)原意為山岳降下神靈，生下周朝的大臣甫候、申伯。此處劉勰直接引用《大雅·崧高》原辭、原義另造新句，意為山川鐘靈毓秀人才輩出。

2.10 “質(zhì)文沿時，崇替在選?！盵1](P410)

按：“質(zhì)文沿時，崇替在選”語本自《齊風(fēng)·猗嗟》：“清揚(yáng)婉兮，舞則選兮?！盵6](P135)“選”字讀宣，出自《詩經(jīng)·齊風(fēng)》。《毛詩傳》中說“選”是齊的意思，齊是指以某事物作為標(biāo)準(zhǔn)。此處劉勰借用原辭、原義，從質(zhì)到文順著時代變化，有時發(fā)展有時倒退，關(guān)鍵在于社會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

3. 劉勰引用《詩經(jīng)》成辭原因分析

通過上文對《時序》引用《詩經(jīng)》成辭的分析，可以看出劉勰對《詩經(jīng)》的推崇，也是劉勰征圣宗經(jīng)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同時還是出于論證的需要，“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使論證更具有說服力。

3.1 劉勰征圣宗經(jīng)思想的具體實(shí)踐

文學(xué)發(fā)展到劉勰那個時代，歷史上留下來的創(chuàng)作實(shí)踐一是《詩經(jīng)》，二是《楚辭》，三是漢大賦，四是歷史散文及五言詩等等。劉勰說：“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盵1](P435)又說：“經(jīng)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盵1](P26)而“體乎經(jīng)”，這里的“經(jīng)”就是指五經(jīng)。劉勰還說經(jīng)書是“文章奧府”、“群言之祖”，把經(jīng)書看做文章的始祖和深奧的寶庫，而《詩經(jīng)》恰恰是五經(jīng)中的重要一極，因此劉勰酌《詩經(jīng)》成辭以富言，稟《詩經(jīng)》以制式，也是其師法圣人、尊崇經(jīng)書思想的具體實(shí)踐。更值得深思的是，“從《文心雕龍》的寫作樣式（駢體文）、語言措辭和思想依歸（征圣、宗經(jīng)）來看，《詩經(jīng)》之于劉勰，不僅是研究對象，更是尊崇的對象，他對《詩經(jīng)》的態(tài)度不僅是后世學(xué)者對其的態(tài)度，更是作為創(chuàng)作者對之前重要的文學(xué)、思想文本的學(xué)習(xí)、吸收和涵化，《文心雕龍》這個文本本身就很好體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盵5](P80)而《文心雕龍·時序》對《詩經(jīng)》成辭的引用更是此點(diǎn)的具體化和精細(xì)化。

3.2 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增加論證說服力

劉勰在《文心雕龍·事類》中談到：“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盵1](P339)意思是說文章中的事例，是文章在達(dá)意抒情之外，援用事例來證明文義，引用古事來證明今義。援古事以證今，使論證更加具有說服力，劉勰說“《詩》文宏奧”[1](P324)，肯定《詩經(jīng)》的內(nèi)容博大精深，因此劉勰大量引用《詩經(jīng)》成辭來行文達(dá)意“是仰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1](P31)，這也“說明劉勰怎樣深受《詩經(jīng)》的影響，以及《文心雕龍》與《詩經(jīng)》有著怎樣深刻的淵源關(guān)系，同時也不難看出劉勰對《詩經(jīng)》的稔熟程度達(dá)到了如數(shù)家珍、信手拈來的程度”[7](P35)。

4. 結(jié)語

《文心雕龍·時序》十次引用《詩經(jīng)》成辭，涵蓋《詩經(jīng)》風(fēng)、大雅、頌三個部分，涉及《周南·汝濆》《大雅·文王》《商頌·長發(fā)》《大雅·板》《齊風(fēng)·猗嗟》等共十篇作品，是《文心雕龍》中引用《詩經(jīng)》成辭較多的一篇，這一方面是出于論證的需要，“援古以證今”更具說服力；另一方面也是劉勰征圣宗經(jīng)思想的具體實(shí)踐。同時也“表明劉勰之于《詩經(jīng)》不僅是一個后來的創(chuàng)作者對自己心儀的以前的創(chuàng)作品的學(xué)習(xí)和化用，更是作為理論家將《詩經(jīng)》看作自己的研究對象，進(jìn)一步強(qiáng)化了創(chuàng)作和理論之間的雙向互動”[5](P80)。

[1]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胡輝，孫玉榮.良文盈篋妙鑒方定——劉勰詩經(jīng)觀研究綜述[J].陰山學(xué)刊：社會科學(xué)版，2012，25（5）:41.

[3]周振甫.文心雕龍辭典[M].北京：中華書局，2004:269-271，357-359.

[4]劉永濟(jì).文心雕龍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7.

[5]胡輝孫玉榮.文心雕龍·史傳引用詩經(jīng)考論[J].青島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2013，（4）.

[6]高亨.詩經(jīng)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胡輝.劉勰詩經(jīng)觀研究[D].南寧：廣西大學(xué)，2008:35.

（責(zé)任編輯 孔占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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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57（2015）01－0015－03

2014－06－17

云南省教育廳科學(xué)研究基金項(xiàng)目（2013Y099）

胡輝（1980-），男，河南許昌人，臨滄師范高等?？茖W(xué)校中文系講師，文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文藝美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