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去旅行

我叫安卡，我打算七月去旅行。

七月田野綠意蔥蘢，鳥語蟬鳴，在這樣的日子最適合以一只兔子的面目去旅行了。打定主意以后，我花了半天的時間把行李打點妥當，然后便去閣樓上的黑色大衣櫥里選擇兔裝。

大衣櫥是個很神奇的家伙，它的身體里總是藏匿著無窮無盡的驚喜。

關(guān)于它的來歷，聽爺爺說這要追溯到60多年前。

那時爺爺和我一樣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屋子剛剛修建而成，面向陽光的地方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木香。就在一個清晨，爺爺全家聽到閣樓里傳來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所有人都飛速跑了上去，發(fā)現(xiàn)一只大衣櫥正悠閑地站在墻角。它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爺爺看得一清二楚，但只有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在爺爺?shù)膹娏乙笙?，爺爺?shù)臓敔敱懔粝铝诉@個來歷不明的家伙。

爺爺說他的生活從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如同我現(xiàn)在一樣。

樓梯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動靜，我聽到樓上傳來很低的嘲笑聲。不用想也知道是大衣櫥，它總是嘲笑木樓梯的歌聲單調(diào)，同一首曲子它足足唱了60多年。

我自然也不會在意衣櫥的正當諷刺，盡管我喜歡這古舊的屋子，也覺得這嘎吱聲暖心。

“你要去旅行啦？”大衣櫥伸了伸懶腰。

“呃，是啊！”

“穿兔裝去？”它又問。

“嗯，這個時節(jié)如果能在草叢里奔跑一定很酷?！蔽野氩[著眼，仿佛此時便墜入了無際的草原。

“兔子是弱小動物，容易被攻擊！而且……”

“我不怕，小心就行，況且穿兔裝總比穿獅子裝要平和多了吧！”試想如果一只獅子在大街上溜達，那會引起何等大的恐慌！

大衣櫥不再言語，嘩啦一聲打開了，一排漂亮的兔裝懸掛在衣櫥內(nèi)，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我可以任意選擇一件自己中意的……

我的手觸碰著這些毛茸茸的兔裝，有的摸上去暖暖的，像春日里的陽光；有的是清涼的，像夏天山里的溪水；還有聞上去是檸檬味的、薄荷味的，還有水蜜桃味的。顏色也是千奇百怪的，青草綠、桃花粉、草莓紅……自然也有普通的顏色，白或者灰，它們摸上去感覺也和普通的兔子沒有什么兩樣。

我其實很納悶?zāi)切┪宀实耐醚b穿上會發(fā)生什么，但我只能選一件，這是衣櫥的規(guī)矩；問它自然也不會有答案，這也是衣櫥的規(guī)矩，像它說的那樣，當衣櫥打開再合上時，一切魔法就會失效。

大衣櫥變成了真正的大衣櫥。

雖然有些好奇，但我還是選擇了最普通的兔裝，做最真實的自己，爺爺常常這樣說。

穿好兔裝，我走到鏡子前特意照了一下，只見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紅眼睛像兩顆閃爍的紅寶石。

城市的人群似乎不太在意一只兔子穿梭在他們中間，和他們一起走路、吃飯、擠公交，其間只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注意到了我，可是很快就被她年輕的媽媽拉開了。

我背著行李繞到城市的背后，那里有一條很破舊的鐵軌，兔子的火車會從這里經(jīng)過。鐵軌邊上覆蓋著綠色的青苔，寂靜的月臺上飛散著小小的灰塵顆粒。

這時我看到離我不遠處還站著一只兔子，那是一只灰色的兔子，戴著太陽帽，背著黑色背包，一看裝束就知道也是要旅行的人。

我走過去和他打了個招呼，雖然不確定他是一只兔子還是一個人，但我想這并不重要。

“嗨！”他友好地回應(yīng)我，聲音聽上去很清爽。

“你也去旅行嗎？”

“算是吧！你準備去哪里？”

“打算去草原！你呢？”

“我？”他愣了一下，隨即說，“我隨遇而安……”

就在這時火車嘹亮的笛聲撲面而來，兔子列車來了。那是一輛和鐵軌一樣陳舊的列車，上面爬滿綠色的大葉藤蔓。我選了靠窗的位子，坐在那只灰兔子的對面。

灰兔子像大多數(shù)男生一樣不太喜歡說話，他一直看著窗外的遠方，長長的睫毛被一閃而過的風吹得搖晃。

灰兔子的眼睛不是紅色的，這是我剛剛才注意到的，是朦朧的灰色，像是大雨中的曠野。

或者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回過頭笑著問我：“你喜歡彩虹嗎？”

“喜歡啊！”我傻乎乎地回答。

“那你一定聽過那個傳說了？”他灰色的眼里閃過一絲星星般微弱的亮光。

“關(guān)于什么的？”

“彩虹的，一個很美麗的傳說！”

我搖搖頭。

“傳說，彩虹并不是有雨而生，而是生長在山谷里的一種植物！”

“植物？這聽上去倒很新鮮！”我忍不住發(fā)表意見。

“是啊，植物，一種寬葉子，葉邊長著小鋸齒的植物，長長的彩虹就由此而生?！?/p>

“那它怎么飛到天上去了呢？”

“成熟了就會像蒲公英一樣被風一吹就飛上天空了！如果正巧趕上下雨，雨滴就會稀釋彩虹，使它越變越大，越變越飽滿！”

“那沒有變成真正彩虹的是不是顏色更鮮艷？”我激動地抓住他的手。

“其實我也沒看過呢，所以一直在尋找！”

“原來你在尋找彩虹！”

“嗯！”他把手抽回去，灰色的眼里又蒙上了淡淡的憂郁。

火車在中午的時候停下了，那是個很小的站點，灰兔子要下車，我竟然毫不猶豫地跟了下去。

“你不是要去草原嗎？”

“不，我覺得我更想看看彩虹！”我紅著臉搓著衣角。

我和灰兔子在午后進入了山谷，風變得有些涼，灰兔子對著空氣吸吸鼻子說：“馬上要下雨了，我們?nèi)ツ强脴湎卤苡臧?！?/p>

果然，不到十分鐘，遠處的山林便傳來密密的雨聲，浪濤般的聲音響徹山谷，一切都因此而變得沉靜下來。

灰兔子眺望著遠方，似自言自語，又似對我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憂郁。

“傳說彩虹還有一種非凡的能力，就是可以涂染一切，可以把白色的衣服染成七彩的，可以讓悲傷的心情變明亮，還可以使荒蕪的原野變得生機勃勃，最重要的是可以讓本來只能看到灰色的世界的眼睛，真正見識到七彩的世界?！?/p>

說到這，灰兔子無聲地哭了，他的眼淚看上去比雨滴還要透明。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和灰兔子繼續(xù)向山谷深處行走。滿山谷的黃色碎花散發(fā)著清香，小巧的鳥在山谷間穿梭。

“你的眼睛為何是灰色的？”我心疼地問他，這種疼不僅僅是來自同類的感受。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不講也罷！”灰兔子呼哧呼哧地往前走。

我們之間又沉默了，這種沉默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灰兔子似乎不樂意多說，就像到現(xiàn)在他也沒告訴過我他的名字。

大約走了半個鐘頭，灰兔子忽然停下了，他微瞇著眼向遠處眺望。

“到了，馬上就要看到了！”他興奮地喊起來，接著旋風一般向前沖去，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我們在一個小山坳里找到了彩虹。

該怎么形容我所看到的一切呢？我想你只要閉上眼，用心想象，想象著四周是青翠的高山，深深的山谷里滿是齊腿高的茂盛草叢，那一條條細小的彩虹就那么懸浮在草叢的頂端，一條條，又一條條，眼前就像彩色的海洋，我和灰兔子就像海洋里的兩條小漁船。

下一刻我便在彩虹間奔跑起來，關(guān)于淑女的規(guī)矩早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我親眼看到了，彩虹染紅了我的背包，染橙了我的外套，我的手指是藍色的，腳趾變成了紫色……

“咦，為何你不開始采彩虹呢？”我跑過去拉灰兔子的胳膊。

灰兔子微笑地看了我一會說：“我不能采，因為現(xiàn)在采了它也活不了！這樣我就帶不回我的城市?！?/p>

“你不是自己使用嗎？”

灰兔子搖搖頭：“有一個城市，它承載了世界上所有的憂傷。這些憂傷來自四面八方，人類的，各種動物的、植物的。城市就像一塊磁鐵，它吸食著一波又一波的低落情緒，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仿佛城市存在的價值就在于此，于是城市變得沒有生機，居民們變得憂心忡忡?！?/p>

“所以沒有比這個城市更需要彩虹的地方了？”

“嗯！”灰兔子點點頭，美麗的灰眼睛更加憂郁動人。

我覺得自己的心在微微顫動著，我急切地想要幫助眼前的兔子，這種急切在我的眼睛里幻化成一句句不可反悔的誓言。

灰兔子笑了，他輕輕地抱了我一下，然后從背包里取出一個黑色的木匣子：“我需要你眼睛里的寶石紅，你知道嗎？那是你內(nèi)心深處流露出來的最寶貴的色彩，只有將它撒在彩虹上，彩虹才不會在被移植的情況下枯萎掉！只有那樣，我才能把它帶到城市，讓它在那里扎根生長。”

“我會死嗎？”

“不會死，只不過你會和我一樣，以后只能擁有灰色曠野般的眼睛?！?/p>

“你怎么知道我是這么想的？！”我的心又顫動了一下，他竟然是一個這么聰慧的少年。

他臉上的笑更溫暖了，長長的睫毛像兩只扇動翅膀的黑色蝴蝶。他不會知道，我是一個人類，失去寶石紅我只會回到我的世界，如果能解救一個城市，那是件多么偉大的事情。

灰兔子打開木匣子，我看到匣底閃耀著刺目的白光。我覺得眼睛有些微微的疼痛，一些溫暖的東西從眼底流瀉而出，然后世界慢慢變了，光線越來越暗，一切都幻化成了灰色的曠野。我有些累了，輕輕地躺在了草叢里。我感覺到那只灰兔子俯下身子，輕輕地在我耳邊說：“我叫卡卡，是一只被人類遺棄的布兔子。等著我，等我把彩虹種回到城市我就回來找你……”

一切消失，我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夜晚，我發(fā)現(xiàn)我正躺在自家的閣樓里，我恢復(fù)了一個女孩兒的模樣，兔子裝早已消失，大衣櫥半瞇著眼睛看著我。

“醒啦？”

“你早知道？”我生氣地跑到他的面前。

“知道什么？”他還在裝。

“知道我會碰到卡卡！知道我會丟掉自己的兔裝！這怎么看都像個陰謀！”我知道自己說得有些牽強，一切其實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卡卡，那只被我遺棄的布兔子。

“但你真的拯救了那個承載憂郁的世界！那是個被人類遺棄的世界……”說到這，大衣櫥嘩啦打開了，里面安靜地躺著一只布兔子。大衣櫥說他叫卡卡，是“安卡”的那個“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