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四天了,還會不會有人遇害?
在前三天里,也就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三這段時間,每天都有一個姑娘被殺。
第一具姑娘的尸體,是在一條僻靜的巷子里被發(fā)現(xiàn)的。姑娘睜著美麗的眼睛,可惜她再也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了。她的顱骨粉碎了,最終因失血過多而死。
第二具姑娘的尸體,是在東風公園的假山后面被發(fā)現(xiàn)的。假山后面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坪,姑娘就躺在草坪上,枕著自己纖長的手臂,晨霧之中,遠遠看去,宛若一個童話中的睡美人。她也是被棍棒擊中后腦而就此香消玉殞的。
第三具姑娘的尸體,是在翠玉湖的一條游船上被發(fā)現(xiàn)的。船是那種腳踏船,只能乘坐兩人,是專供情侶談情說愛的鴛鴦船。姑娘死的這個下午,下著瓢潑大雨,人們避雨都唯恐不及,只有那個姑娘來租船。一直到雨停了,姑娘也沒有回來。船主出屋尋找,在湖中找到了那條船,在船艙中發(fā)現(xiàn)了姑娘的尸體,她同樣是被鈍器擊中后腦而死的。
兇手像幽靈一樣出沒,行蹤飄忽。一時間,恐怖的氣息籠罩在清源市的上空,城內人心惶惶。
本來,這座一向寂寞的城市此時應該是熱鬧非凡的,因為一場盛況空前的賽事——“蝴蝶小姐”的評選活動,正在市中心的星光大劇院舉行。這場大賽吸引了眾多的媒體,也成為市民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三個姑娘的遇害,仿佛一股寒流,使城市瞬間陷入了冰涼的狀態(tài)。
負責偵破此案的警官羅格,心里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與那些一聽說有命案發(fā)生就沖動得摩拳擦掌的年輕警員不同,已從警二十年的羅格,則顯得心情沉重。作為羅格的搭檔,年輕的警花歐陽雪深知這一點。此刻,羅格的臉上就寫滿了沮喪。
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并排躺在陰暗冰冷的太平間里。她們的面容是那樣年輕,肌膚是那樣白皙,曲線是那樣曼妙。這樣美好的面容,這樣美好的年紀,正該是鮮花綻放的時刻……可是她們卻死了,被神秘的兇手殘忍地殺害了。
羅格輕輕嘆了口氣,別過臉去,擺了擺手,示意尸體檢查完畢。法醫(yī)穆卉點點頭,走過去,依次用白布蓋住了姑娘們赤裸的身體。
每個姑娘的乳房上都有一只血色的蝴蝶,位置雷同,都無一例外地在左乳上??梢钥隙ǖ氖牵浅鲎砸蝗酥?。也就是說,她們碰上了連環(huán)殺手。
兇手把姑娘殺害之后,再往姑娘的乳房上文上蝴蝶。經過尸檢確定,三個姑娘生前既沒有遭到搶劫和強暴,死后尸體也沒有被凌辱的跡象。很奇怪,不強奸、不搶劫,卻在死者的身體上文上一只美麗的蝴蝶,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兇手?為什么要文上一只美麗的蝴蝶?
每個人的字跡都不一樣,繪畫的風格也是如此。全市有一百四十三家文身店鋪,警方對此逐一進行了走訪和對照,結果一無所獲。
三個姑娘的身份很快查清了,她們分別是杜芊芊、吳夢瑤和王菲兒。年齡最大的吳夢瑤二十一歲,最小的杜芊芊才十七歲,王菲兒則是十八歲。她們的身高均在一米六八以上,是國內標準的商務模特身高。巧合的是,她們都是此次“蝴蝶小姐”的參賽選手,并且都已經順利地從初賽和復賽中脫穎而出,闖入了最后的總決賽。
本周末,也就是明天,晚上八點黃金時段,將在市有線電視臺的金色大廳舉行最后的決賽,并通過衛(wèi)星電視向全國現(xiàn)場直播決賽盛況?!昂〗恪钡墓鸸谧詈髸湔l家,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杜芊芊、吳夢瑤、王菲兒,還有一個叫夏小薇的女孩,是此次大賽奪冠的四個最熱門的人選。
“會不會和夏小薇有關?”穆卉質疑道。
前三位姑娘已慘遭殺害,如今只剩下夏小薇一人,可謂是碩果僅存。如果不出意外,“蝴蝶小姐”的桂冠自然會落到她的頭上。僅此一點,夏小薇就難逃嫌疑。
而且,這樣就可以解釋兇手為什么對被害人不強奸、不搶劫。至于為什么會在尸體上文上一只蝴蝶,也可以解釋為是出于對獲得“蝴蝶小姐”桂冠的一種心理表露。
并且,三位死者死前都沒有掙扎的痕跡,是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下被殺害的,因為兇手是她們熟識的人,并且她們不認為兇手會殺害自己。
還有,利用鈍器擊打后腦使人致死,即使是柔弱的少女也可以完成。所使用的鈍器,可以是木棍、鐵器、石塊、啤酒瓶,甚至一根小小的搟面杖。夏小薇絕對有力氣拿得起這些東西!
“她的確具備作案動機?!绷_格沉吟道。
歐陽雪莞爾一笑道:“夏小薇,十九歲,本地女孩。身高一米七二,體重四十九千克,三圍尺寸分別是——胸圍84,腰圍60,臀圍90,血型○型,處女座,生日是十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明天,決賽的日子,正好是她二十歲的生日。她的父親夏鐵龍,是高新技術開發(fā)區(qū)經貿辦主任,母親馮英子是個畫家,擅長畫蝴蝶,她每年都會舉辦一場畫展,三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從未間斷,可謂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圈內人戲稱她為‘蝴蝶夫人’?!?/p>
她一口氣說完,如數(shù)家珍。與羅格古怪孤僻、沉默寡言的性格迥然不同,歐陽雪是個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姑娘。
羅格注視著歐陽雪,目光中有些詫異。
歐陽雪“撲哧”一笑,不無得意地說:“羅警官,請不要用這種驚奇、崇拜和困惑的目光看著我!實話告訴你吧,這場‘蝴蝶小姐’的選拔活動我一直在關注。還透露一個秘密,我是夏小薇的鐵桿粉絲,所以,自然對她的諸多情況了如指掌!”
“蝴蝶夫人”?“蝴蝶小姐”?母親是“蝴蝶夫人”,女兒意欲爭奪“蝴蝶小姐”,這二者莫非有什么隱秘的關聯(lián)?
“關于這次大賽,你還了解什么?”羅格望著這位活潑可愛的搭檔,嘴角笑了笑。
“眾所周知,美女如云本身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除了各位佳麗出眾的相貌和出色的才藝奪人眼球之外,大賽組委會還特意邀請了著名主持人宮偉和名模謝娜擔當本次大賽的主持人。他倆金童玉女的形象、珠聯(lián)璧合的主持,也是本次大賽的一個看點和亮點?!睔W陽雪停頓一下,俏皮地說,“不過,相對來說,還是夏小薇、杜芊芊等美女選手最引人注目。”
“夏小薇有男朋友嗎?”羅格突然問道。
“這個我不清楚?!睔W陽雪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如果夏小薇真的是兇手……”羅格沉默一會兒,又接著道,“假如她為了當上‘蝴蝶小姐’,而喪心病狂地剪除了其他競爭選手,那么,你這位鐵桿粉絲會怎么辦?”
“我會即刻把她抓捕歸案?!睔W陽雪毫不含糊地回答。
“還有一種假設——”羅格瞥了一眼歐陽雪,冷靜地說,“如果夏小薇不是兇手,兇手另有其人,并且將繼續(xù)行兇殺人,那么,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也就是下一個將要遇害的姑娘,依你看,最有可能的又會是誰呢?”
歐陽雪不禁一怔,想了想,抬起頭說:“還是夏小薇?!?/p>
“為什么?”羅格問道。
“因為她和前三位遇害的姑娘一樣,都是最有實力奪得‘蝴蝶小姐’冠軍的選手?!睔W陽雪又是微微一笑,回答得十分肯定。
羅格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無論夏小薇是兇手,還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當務之急,我們都必須盡快趕到她身邊去。如果她是兇手,我們就可以趁機監(jiān)視她,控制她,防范她進行下一步的犯罪活動;如果她是兇手的下一個獵物,是下一個被害對象,我們則要全力以赴地去保護她,不讓兇手的謀殺計劃得逞?!?/p>
羅格說完這番話,抬眼望向高遠湛藍的天空,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只蝴蝶。
這是最令人疑惑的一點,通常兇手作案,唯恐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是此案的兇手卻在每一具姑娘的尸體上留下血蝴蝶——為什么留下血蝴蝶?其用意到底何在?
不管怎樣,無論是夏小薇,還是其他姑娘,羅格希望血蝴蝶就此銷聲匿跡,不要再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無辜少女潔白無瑕的乳房上!
既然是監(jiān)視,行動無疑是需要隱秘進行的。
羅格身為一個男人,尤其是中年男人,去跟蹤尾隨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顯然是不合適的,那樣做容易打草驚蛇,甚至有可能會引起誤會。于是,歐陽雪主動請纓,承擔了這項特殊的任務。
雖然跟蹤的對象是一個弱女子,但這也并不意味著就完全沒有危險??瓷先ツ贻p貌美的女孩子,同時也有可能就是最危險的殺手。
“每隔半小時給我發(fā)一條短信?!绷_格說。
“我要是不發(fā)呢?”歐陽雪半開玩笑道。
“短信一旦中斷,我就認為有案情發(fā)生,我會在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幫你一起緝拿兇手?!绷_格嚴肅地說。
“放心吧,就算夏小薇真是兇手,我一個人對付她也綽綽有余?!睔W陽雪甩了甩腦后的馬尾辮,充滿自信地說。
隨著歐陽雪頭發(fā)的甩動,一個閃亮的東西撞入羅格的視線。
“那是什么?”羅格好奇地問道。
除非是偵破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羅格從不注意女孩們身上的裝飾品,此時他卻在無意中看到,在歐陽雪腦后的馬尾辮上,別著一只發(fā)卡,一只精巧的蝴蝶發(fā)卡。
“哦,你是說它……”歐陽雪用手輕撫了一下頭上的發(fā)卡,大眼睛望著羅格,問,“漂亮嗎?”
“漂亮!”羅格由衷地說。
“卡子還是人?”歐陽雪笑問。
“卡子?!绷_格開玩笑道,“你為什么要戴這樣一個發(fā)卡?”
歐陽雪狠狠地瞪了羅格一眼,嬌嗔道:“老土,這是大賽的吉祥物,不光是我,滿大街的女孩子都戴著呢,何況我這個粉絲!”
原來是這樣。羅格釋然地笑了笑。
“事不宜遲,我走了?!睔W陽雪朝羅格揮揮手,步履輕盈地飄遠了。
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歐陽雪的短信源源不斷地按時發(fā)來,從這些短信可以獲知,歐陽雪已經順利地潛入了夏小薇下榻的酒店,并把夏小薇的一舉一動都納入視線。
下午四點半,羅格再也沒有收到短信。也就是說,短信突然中斷了。
果然發(fā)生情況了!是夏小薇殺了人,還是夏小薇被人殺害了?
羅格一秒都沒有耽擱,起身向酒店飛奔而去。
位于西郊的希苑酒店是大賽指定的下榻地點。羅格跳下出租車,沖進酒店,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一口氣跑到六樓,直撲604房間。這是組委會給夏小薇安排的房間,也是歐陽雪最后一個短信提及的地點。
奇怪,鋪著紅地毯的走廊上靜悄悄的,既沒有打斗的聲音,也不見一個人影。
歐陽雪到哪兒去了?
此時已無暇多想,羅格抬手敲門,敲了幾下,里面沒有任何動靜。
羅格不再猶豫,準備破門而入,不想,門卻是開著的。
羅格警惕地進入房間,轉過屋角,一眼瞥見床上躺著一個姑娘,她的上衣被撕開了,衣衫不整,露出乳峰高聳的胸脯,仰面朝天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兇手果然又伸出了魔爪。
這位慘遭不幸的姑娘又是誰?是夏小薇嗎?
羅格心中有些戰(zhàn)栗,他輕輕地走過去。
不,不是夏小薇!走到床前的羅格大吃一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竟然是歐陽雪!同前三位姑娘遇害的情形一樣,她的乳房上也出現(xiàn)了一只血蝴蝶。歐陽雪乳房上那潔白柔嫩的皮膚還紅腫著,顯然是剛剛文上去的。
誰又能想到,第四只血蝴蝶既沒有出現(xiàn)在夏小薇身上,也沒有出現(xiàn)在其他參賽選手身上,而是出現(xiàn)在了他的搭檔歐陽雪身上。
羅格輕輕把歐陽雪的上衣掩好,遮住她裸裎的乳房。他兩耳轟鳴,大腦里一片空白,胸中憋悶難當,他張大了嘴,像一只被圍困的野獸,無處去發(fā)泄心中的憤怒,他想大聲喊叫。不等他喊叫出來,一個尖厲的聲音已經在門外刺耳地響起。
羅格慢慢地轉過頭,門口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睜大眼睛,兩手捂著耳朵,滿臉驚恐地望著羅格。
羅格充血的眼睛和少女驚恐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臉上的那道刀疤像蚯蚓一樣扭曲著,蠕動著,使他看上去愈發(fā)猙獰恐怖。少女又發(fā)出一聲尖叫,似乎看到了可怕的魔鬼,她只是稍稍一怔,隨即逃之夭夭了。
不一會兒,少女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門口。這一回,少女的身邊多了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衣著考究,留著前衛(wèi)的發(fā)型,左耳戴著一只銀光閃閃的耳環(huán),顯得非常時尚。少女心有余悸地挽著男青年的胳膊,嬌喘未定,便用手指向屋子里的羅格。
“就是他!”少女說道。
他倆的身后,還有一伙手持警棍的保安。
緊接著,在保安的身后,又出現(xiàn)了一群聞訊而至的“蝴蝶小姐”的參賽選手。
這些人把羅格團團圍住了。
歐陽雪并沒有死,那一枚別在腦后的蝴蝶發(fā)卡救了她,替她承受了重重一擊,使她僥幸逃過了這一場生死劫難。蝴蝶發(fā)卡被打得粉碎,像一地飄零的花瓣??磥恚@枚蝴蝶發(fā)卡,對她而言,的確是吉祥物。
不過羅格沒想到的是,自己原本是去救歐陽雪,卻被眾人當作了打傷歐陽雪的兇手,并且順理成章地和以前的兇殺案聯(lián)系起來,人們懷疑這幾起案件皆出自羅格一人之手。所有現(xiàn)場的目擊者都指證他,異口同聲。盡管羅格拿出了證件,可人們仍不肯相信他是警察。他們打了110報警,直到把羅格押送上了前來的警車,一群人才散去。當時的情景,羅格真是有口難辯,狼狽不堪。
還好,回到局里,羅格的嫌疑很快洗清了。局長并不糊涂,羅格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打暈歐陽雪,并在她的乳房上文上蝴蝶。再說,局長也了解,就羅格的美術基礎,他畫不出那樣美麗逼真的蝴蝶。
那個首先看到羅格的姑娘就是夏小薇。她緊緊依偎著的男子,即是大賽的男主持人宮偉。
這件事情想來真是蹊蹺無比——到底是誰對歐陽雪下的毒手?又是誰在嫁禍自己?
最值得懷疑的對象仍是夏小薇。三位競爭對手均已死亡,“蝴蝶小姐”的桂冠,她是唾手可得了。
其次值得懷疑的人是宮偉。
宮偉,三十多歲,具體年齡他從不肯對外界透露,宣稱自己永遠二十五歲。作為一個優(yōu)質偶像,他的確顯得很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他事業(yè)有成,至今單身。他的觀點是,婚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聲稱自己并不是獨身主義者,他正在等待并盼望著夢中情人的出現(xiàn)。此言一出,他更加受到女孩子們的青睞和追捧,知名度也隨之節(jié)節(jié)攀升。
他是這群姑娘中唯一的男人,換言之,他是最有力量去實施殺人行動的,因此羅格不得不懷疑他。可是,他又為什么要去殺害那些姑娘呢?難道他也想當“蝴蝶小姐”嗎?這推論顯然是荒唐可笑難以成立的。
還有,那三位遇害的姑娘既沒有遭到搶劫,也沒有被奸污,如果兇手是男性,他的企圖無非是兩種,一是劫財,二是劫色,或者二者兼施。試想一個殘虐無道的兇手,面對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他能無動于衷輕易舍棄嗎?可是,宮偉作為一個節(jié)目主持人,又是當紅的節(jié)目主持人,況且人又長得玉樹臨風,他沒有必要去強奸,甚至為了強奸去殺人。從那些姑娘眾星捧月地圍繞著他,就不難判斷,只要他愿意,他不愁沒有姑娘和他上床。
經過調查得知,宮偉的口碑很好,他是個嚴格自律、潔身自好的人,他雖然經常處在女孩子的包圍之中,卻沒有任何緋聞。
然而,警方卻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宮偉和夏小薇之間,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關系。
羅格被當作兇手在現(xiàn)場被抓獲之后,作為人證,宮偉和夏小薇也隨110警車一同來到了公安局。相對于沉默寡言的夏小薇,宮偉的情緒顯得非常激動,他一口咬定羅格就是兇手。他激烈的情緒引起了警方的懷疑,幾番追問之下,他迫不得已吐露了他和夏小薇之間的秘密。
宮偉和夏小薇是一對情侶。兩人在大賽期間一見如故,互生好感,遂產生了愛情,可由于一個是參賽選手,一個是大賽的主持人,為了避嫌,兩人只好秘密地戀愛,不能向外界公開這一段戀情。平時來往,兩人也是謹小慎微,不敢讓外人察覺,有時兩人即使擦肩而過,也不能去碰一下對方的手,只能靠眼神來彼此傳情,這種感覺真是既甜蜜又痛苦。
“如果不是有人走錯了房間,被兇手誤認作是小薇,那么遇害的一定是我女朋友了!”宮偉心有余悸地說。
但是羅格卻不太相信宮偉的說法。既然他和夏小薇是情侶關系,那么,為了取悅夏小薇,為了達成和夏小薇結婚的目的,他完全有殺害那三位選手的可能性。夏小薇既然前來參賽,就說明她想得到桂冠。也許,宮偉殺害這些姑娘,均是受夏小薇唆使。一個被愛情沖昏了頭的男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就沖這一點,夏小薇仍是難逃干系。
第三個值得懷疑的對象,是馮英子。她是夏小薇的母親,是夏小薇至親至近的人,她為了保障女兒的錦繡前程,有可能親自出馬,暗中剪除女兒的幾個競爭對手。馮英子和夏鐵龍結婚十年,才有了這一個孩子,夫婦二人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從小特別疼愛,可以說是要星星給摘星星,要月亮給摘月亮,想方設法去滿足女兒的一切需求。既然宮偉作為夏小薇的男朋友,都存在為了夏小薇而去作案的嫌疑,那么身為母親的馮英子,則更有可能去為女兒鋌而走險了。
歐陽雪遭到偷襲的當日,馮英子曾來過酒店看望夏小薇,雖然沒有證據(jù)證明她是兇手,但為了讓女兒奪冠,她也有殺人動機。
案情發(fā)展到這一步,犯罪嫌疑人已由原先的夏小薇一個人,變成了夏小薇、宮偉、馮英子三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雪清醒過來了。
這是一間安靜的病房。羅格坐在床前,像一幅剪影。窗外,夕陽西下。
“呀,太陽都落山了?!睔W陽雪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說。
“這已經是第二天的太陽了?!绷_格補充說。
“什么?”歐陽雪大吃一驚,“我睡了一天一夜?”
“準確地說,是二十八個小時。”羅格抬腕看一眼手表,“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半?!?/p>
“八點半?周末的晚上八點半?”歐陽雪稍稍一怔,隨即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來,焦急地說,“這么說,‘蝴蝶小姐’總決賽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p>
羅格點點頭,說:“是的。今晚我們就可以知道,‘蝴蝶小姐’究竟花落誰家了?”
“我要去看比賽!”歐陽雪迫不及待地說,“請你理解一個粉絲的心情?!?/p>
羅格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去現(xiàn)場。四十分鐘后,他和歐陽雪來到了決賽現(xiàn)場——富麗堂皇的市有線電視臺金色大廳。由于是面向全國現(xiàn)場直播,所以決賽時間由原定的兩個小時壓縮到一個半小時。此時,距離決賽結束還有不到二十分鐘。
羅格和歐陽雪在后排找了個座位,靜悄悄地坐下了。
“還好,趕上了一個尾巴?!睔W陽雪興奮地說。
臺上,精彩的表演正在進行著,年輕靚麗的姑娘們輪番出場,舞臺背景布置得美輪美奐,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花的海洋。這是一場極具創(chuàng)意的比賽,姑娘們身姿輕盈,每位選手都在身體的兩側插上了色彩斑斕的蝴蝶的雙翅,看上去,真像一只只美麗的蝴蝶穿梭在花叢間,每一個姑娘都在極力展示自己的才華,釋放著自己的美麗。伴隨著每一個姑娘的出場,主持人宮偉和謝娜都不失時機地進行解說,二人的解說一唱一和,妙趣橫生,與姑娘們的表演相得益彰,交相輝映。
宮偉左耳上的耳環(huán)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我不明白男人為什么要戴耳環(huán)?”羅格望著臺上的宮偉,皺著眉頭不解道。
“你太老土了,這叫流行時尚?!睔W陽雪取笑道,“很多男生都戴的,我覺得很酷?!?/p>
“你看那兒……”羅格掉頭打量四周,停了一下,又說。
“哪兒?”歐陽雪眼睛只顧看著臺上。
“馮英子?!绷_格用手一指。
歐陽雪順著羅格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馮英子端坐在臺下前排位置。只見她今晚一身盛裝,顯得儀態(tài)萬方,此刻,她正神情激動地凝望著臺上??吹贸鰜恚膬刃某錆M著期待和渴望。
“這有什么奇怪的,母親給女兒加油來了?!睔W陽雪不以為然地說,“這很好理解,人之常情嘛。她不出現(xiàn)反倒奇怪了?!?/p>
“從常理上來推斷,的確如此?!绷_格冷靜地說。
“我的偶像夏小薇怎么還不出場?”歐陽雪的心思又飛回到臺上,一個勁兒地在眾姑娘當中搜索。就在此時,一陣優(yōu)美的音樂前奏已經輕輕響起,飄向人們的耳際,主持人宮偉笑容可掬,他似乎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后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說:“下面出場的這一位選手是誰呢?大家不妨猜一猜,她在初賽和復賽當中,曾經以獨特的想象給我們制造了不少的驚喜,令我們耳目一新。今天,她同樣給我們帶來了新的驚喜?!?/p>
臺下的氣氛空前熱烈。
“是她,一定是她。”歐陽雪也拼命鼓起掌來。
主持人、名模謝娜環(huán)顧一眼臺下的觀眾,神采飛揚地說:“大家都猜到了吧?沒錯,她就是20號選手夏小薇!今天,她的服裝、舞蹈、乃至音樂都是她自己設計和選定的,這表現(xiàn)了她的多才多藝和大膽的創(chuàng)新意識,下面,請大家欣賞她的表演?!?/p>
音樂聲中,夏小薇出場了。
看到夏小薇安然無恙,羅格和歐陽雪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優(yōu)美而又憂傷的音樂在大廳內響起,是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分械淖詈笠徽隆痘?。夏小薇穿著一身白紗裙,背后還有一雙蝴蝶似的翅膀,宛若一只潔白的蝴蝶,在舞臺上翩翩起舞。
臺下一時變得非常安靜,直到夏小薇表演完畢,躬身退到一旁,觀眾才反應過來,而掌聲也再次熱烈地響起。
羅格看了一眼手表,離比賽結束還有五分鐘。
下面進入的是大賽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統(tǒng)計得票情況,公布選手成績,至此,大賽也到了最緊張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本屆的“蝴蝶小姐”就要誕生了。
主持人由低到高,逐級報出進入前三名的選手名次。終于,到了冠軍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進入總決賽的共有二十名姑娘,而至今報出的前三名選手中,并沒有出現(xiàn)夏小薇的名字。她是落選還是奪魁?眾人焦急地等待著。
音樂停止了,而幾乎所有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兩位主持人。
宮偉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他和謝娜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都綻放出了開心的笑容。兩位主持人靜了一下,然后同聲宣布:“獲得本屆‘蝴蝶小姐’第一名的選手是——20號夏小薇!”
頓時,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夏小薇淚光閃爍,緩緩走到了臺前。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什么,她的腳步忽然變得有些蹣跚。
在掌聲中,特約嘉賓走上臺,為夏小薇授獎,并為她戴上了水晶花冠。
謝娜從旁即興解說道:“看來,夏小薇奪冠是眾望所歸!的確,她以獨樹一幟的表現(xiàn)贏得了評委的認可,贏得了觀眾的喜愛,最終贏得了‘蝴蝶小姐’的桂冠。”
“蝴蝶小姐”至此塵埃落定了。羅格心里暗道,夏小薇果然當上了“蝴蝶小姐”。
還有最后的一分鐘,大賽就會落下帷幕。有的觀眾已經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這時,宮偉說道:“按照大賽組委會議程,本屆大賽還有一位神秘嘉賓,來為‘蝴蝶小姐’送上一份神秘的禮物。到底是什么樣的神秘嘉賓,什么樣的神秘禮物呢?下面,我們掌聲歡迎這位神秘嘉賓上臺!”
在眾人的矚目中,一個婦人走上臺,竟然是馮英子。
禮儀小姐款款走上前,用托盤遞上準備好的禮物,馮英子微微一笑,將東西輕輕拿在手里,禮物是一個卷軸。
這是一個感人至深的場面。一股溫馨、幸福的感覺像春水一樣彌漫,無言地傳遞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謝娜微笑著說:“也許有的觀眾已經認出來了,這位神秘嘉賓就是我市著名畫家馮英子女士。大家都知道,馮女士是夏小薇的母親,也是一位熱心公益事業(yè)的人。此前,她向大賽組委會贊助了一份禮物,說要獻給‘蝴蝶小姐’……”
說到這里,謝娜把話止住,轉過頭看著宮偉。宮偉笑了笑,默契地把話接過來,道:“是啊,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一幕,真是太有戲劇性,太巧合,也太難得了!母親給女兒授獎,這種幸福的場景,恐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真是一場圓滿的賽事,讓我們用最真摯最熱烈的掌聲,祝賀這一對幸運的母女!”
觀眾的掌聲再次響徹大廳。
宮偉笑道:“好了,說得這么熱鬧,這份神秘禮物是什么呢?下面,請馮女士把這份神秘禮物送給夏小薇,并請夏小薇當眾展示給大家?!?/p>
馮英子把卷軸遞到夏小薇的手里,沒有人注意到,或者說,任何人都忽視了,此刻,夏小薇的臉色已變得十分蒼白,她的笑容也已僵在了臉上。
馮英子微笑著把卷軸交給夏小薇,然后轉身走下舞臺。
夏小薇雙手捧著卷軸,面向觀眾一動不動,微笑著站在舞臺上。大家都看到了,在卷軸的中間扎綁著一條彩色絲帶,扎成了一個蝴蝶結的形狀。
神秘禮物就要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謝娜打開手中的字條,念道:“這是一幅凝聚了作者三十年情感的畫作,可謂嘔心瀝血,彌足珍貴,這幅畫的題目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馮英子一聲恐懼的驚叫打斷了。
“小薇!”臺下的馮英子失聲大叫。
謝娜轉過頭去,所有的觀眾也把目光聚集在夏小薇身上。
夏小薇臉色蒼白如紙,表情異常痛苦,她仿佛艱于呼吸,胸脯劇烈起伏,她捧著卷軸的雙手抑制不住地痙攣起來。
“小薇——!”宮偉聲嘶力竭地大喊,“小薇……”
夏小薇掉頭看了宮偉一眼,停止了抽搐,潮濕的雙眸緩緩地閉上了,花朵一樣的笑容仍在臉上,身子一軟,慢慢地倒了下去。她手中的畫卷未及展開,便隨之一同撲落在地上。
演播大廳內有幾百雙眼睛,電視機前有億萬雙眼睛,剛剛戴上“蝴蝶小姐”桂冠的夏小薇,還沒有走下頒獎臺,就這樣在萬眾矚目中死去了。
“經初步檢驗,她是中毒死的?!痹诮馄适依?,法醫(yī)穆卉俯身嗅了嗅夏小薇的口腔,抬起頭對羅格說,“尸斑呈明顯的紫紅色,身體里有刺鼻的杏仁味,可以大致斷定,死者是死于氰化鉀中毒,具體認定還需要尸體解剖?!?/p>
“氰化鉀是一級劇毒?!绷_格沉吟道,“毒性發(fā)作極快,俗稱‘閃電死亡’?!?/p>
“是的。”穆卉點點頭,接著說,“因為這種特性,它常被兇手所利用?!?/p>
羅格沉思了一下,道:“這種劇毒物品,通常有嚴密的保管措施,一般人很難接觸到,我們可以從這個方面展開調查?!薄翱墒牵男∞痹谖枧_上經歷了一個半小時的賽事表演?!睔W陽雪望著二人,疑惑不解地說,“直到大賽的最后一刻,她才毒發(fā)身亡?!?/p>
“這個不難做到?!蹦禄苁帜_麻利,邊檢驗邊說,“將固體的氰化鉀裝入特制的膠囊中,再服入人體。這樣,只要根據(jù)膠囊溶化的時間,就可以讓毒性在設定的時間內發(fā)作,國外的資料對此曾作過報道。不過,這種殺人手法,在國內很少聽說?!?/p>
“由此可見,兇手不僅必欲置夏小薇于死地?!绷_格頓了一下,皺著眉頭說,“而且處心積慮,為此頗費了一番心機?!?/p>
“這么說,夏小薇是死于謀殺?”穆卉轉過臉看著羅格。
羅格緊繃著臉,沉思不語。
“是誰殺害了她?”歐陽雪恨得咬牙切齒,“什么人這么陰險毒辣、慘無人道?連這樣一個可愛的花季少女也不放過!一個前程似錦的女孩子,就這樣被兇手毀滅了!”面對偶像夏小薇之死,歐陽雪感到非常痛心。
“我們一定要抓住兇手。”羅格目光堅毅地說,“而且,必須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這起案件的影響實在是太大、太惡劣了,不僅成為全城百姓街談巷議的話題,而且已經通過媒體波及到了全國,甚至海外。
歐陽雪被羅格堅毅的神情所感染,不覺也點點頭。屋子里一時陷入了沉默,此時,三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夏小薇的遇害身亡,顯然證明了夏小薇不是兇手,宮偉和馮英子的作案嫌疑也就隨之被排除了。因為,宮偉不可能殺死自己心愛的女朋友,而身為母親的馮英子,則更不會去殺害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
羅格皺眉道:“夏小薇之死,說明兇手另有其人?!?/p>
歐陽雪抬頭望向羅格,說:“看來,我們此前的偵破方向全錯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并沒有進入我們的視線?!?/p>
“我有一點不明白……”歐陽雪凝神思索,又提出了新的疑惑,“兇手為什么選定在那個時刻殺人呢?那可是最引人注目的時刻,兇手殺人,不是應該越少人知道越好嗎?”
是啊,那正是電視直播眾所矚目的時刻,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呢?
“這的確是耐人尋味?!绷_格思忖道,“如此說來,莫非其中有什么用意?如果有,用意何在?兇手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圖?”
這時,法醫(yī)穆卉解開了死者的上衣,看了一眼,輕聲嘆口氣,憐惜地說:“與前三位遇害的姑娘一樣,夏小薇的乳房上也有一只蝴蝶。”說到這兒,她忽然意識到歐陽雪的乳房上也被文上了同樣的蝴蝶,禁不住下意識地轉臉看了歐陽雪一眼。
“與她們比起來,我真是幸運多了?!睔W陽雪理解穆卉眼光中的含意,微微一笑道,“我只不過是在身上留下了一只蝴蝶,而她們卻無一例外地全都死了?!闭f罷,歐陽雪心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洶涌澎湃,她的臉色也顯出悲傷。
“這叫吉人自有天相。”穆卉打趣道,“你是福大命大,命不該絕?!?/p>
“可是一想起身上的這只蝴蝶,我就惡心得直想吐?!睔W陽雪難受地說。
“現(xiàn)代醫(yī)學會幫你清除這只蝴蝶的?!绷_格拍拍歐陽雪的肩頭,安慰道,“我們做刑警的就是這樣,會遇到各種常人難以預料的事情,受到各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傷害,包括人身傷害和心靈傷害。你要學會面對,學會不斷在逆境中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偠灾?,你要學會堅強?!?/p>
“放心吧?!睔W陽雪沖羅格勉強一笑,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即使真的清除不掉也沒關系,我會把它當作是我刑警生涯中的一個紀念品,就像你臉上的那一道刀疤?!?/p>
“你是被文上蝴蝶的女孩中唯一的幸存者?!绷_格一字一頓地說,“我相信你會振作起來,從此更加珍視生命,不要一蹶不振。”
“謝謝你?!睔W陽雪仰起臉望著羅格,自受傷以來,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有一件事很奇怪。”穆卉若有所思地說。
“什么事?”歐陽雪和羅格同時把頭轉過來。
“說起這只血蝴蝶,歐陽雪和前三位遇害的姑娘一樣,都是在被打暈或者死后,兇手再文上去的??墒?,夏小薇身上的血蝴蝶,卻不是在死后,而顯然是在生前文上去的。而且,根據(jù)乳房皮膚的紅腫程度……”穆卉輕輕地按壓了一下夏小薇的乳房,以專業(yè)的眼光毫不遲疑地判斷說,“這只蝴蝶,應該是在她死前的兩到四個小時之間文上去的?!?/p>
“謝謝你,穆卉,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情況?!绷_格聞言有些興奮,“如此說來,只要調查夏小薇死前的兩到四個小時之間,都和誰接觸過,我們就可以查出兇手?!?/p>
“有一點很奇怪,夏小薇死前四個小時被兇手文身,她發(fā)現(xiàn)后為什么不喊叫呢?”歐陽雪疑惑地問。
羅格點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許……也許她是畏罪自殺的!”
此話一出,歐陽雪驚得目瞪口呆。
作為和死者接觸密切的人,羅格和歐陽雪對宮偉進行了傳訊。
宮偉的情緒十分低落,而且顯得十分煩躁不安,他在門外走廊上不停地吸煙,走來走去,為了揭開夏小薇死亡的真相,他顯得迫不及待。
“不,她絕不可能是自殺!”宮偉不等羅格的話音落地,幾乎是接近本能地大聲叫嚷了起來,“你們這是在推卸責任,這是對死者家屬的搪塞,是你們警方無能的表現(xiàn)?!?/p>
“請你冷靜一點兒?!睔W陽雪安慰說,“我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先坐下來再說?!?/p>
“如果是你的親人遇害了,你還能保持冷靜嗎?”宮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并不看歐陽雪,目光直視著羅格,沖動地說,“她自殺?她怎么可能自殺?我倆已經約好了,等大賽一結束,我們馬上就去結婚……我們說好了的,可是她卻……”說到后來,他已是雙手掩面,泣不成聲,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目睹此情此景,想到相愛的兩個人就此生死陌路、陰陽相隔,永遠不能再相見了,歐陽雪同情心頓起,心底泛上來一陣酸楚,眼圈也禁不住紅了。
羅格無言地嘆了口氣,他從桌上的面巾紙盒里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淚流滿面的宮偉,頓了一下說:“我們并沒有確切地認定夏小薇是死于自殺,目前只是有所懷疑。我們之所以叫你來,是想請你幫助我們警方查清這個問題?!?/p>
“對,只有這樣,夏小薇的死亡真相才能水落石出?!睔W陽雪隨聲附和。
“好吧,你們想知道什么就盡管問吧。”宮偉用紙巾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將它丟進旁邊的廢紙簍,平復了一下情緒,說,“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謝謝你?!睔W陽雪對宮偉友好地笑了笑。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這是在幫我,在幫小薇,應該是我對你們說一聲謝謝才對?!睂m偉抬起臉來,突然間,他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了歐陽雪的臉上,神色變得遲疑迷茫起來,愣了一下,他以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這位警官,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就是那個溜進小薇房間、險些成了小薇的替死鬼的女孩?”
“不錯,是我?!睔W陽雪難為情地點點頭。
“她是我的搭檔歐陽雪?!绷_格介紹說,“我叫羅格。歐陽警官進入夏小薇的房間,是為了調查取證。當然,有些不合手續(xù)?!?/p>
“我也喜歡夏小薇!”歐陽雪解釋道,“我是她的鐵桿粉絲?!?/p>
宮偉沉默地盯著二人,一言不發(fā),過了良久,他才緩緩地點點頭,半是對人半是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是這么回事,我明白了?!?/p>
“你明白了什么?”歐陽雪好奇地問。
“你們倆是一丘之貉。”宮偉猶如火山爆發(fā),突然之間憤怒地說。
“什么?你懷疑我們倆?”歐陽雪吃驚地張大了嘴,不相信地看著宮偉,又扭頭看看羅格,有些結結巴巴地說,“你懷疑是我們倆串通害死了夏小薇?這怎么可能?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我走了!”宮偉冷若冰霜道,“我想,我已經沒有必要再呆在這里了?!闭f罷,他起身就要朝門外走去。
也許在宮偉的內心,他一直認定羅格是兇手,并為此耿耿于懷,如今歐陽雪又無意間牽扯了進來,這樣一來,也就加深了他對此事的懷疑。
“請你等一等!”羅格制止道,“你可以懷疑我們,但請你回答完我們的問題再走?!?/p>
宮偉聞言站住了,他轉過身來,不信任地看著羅格,輕蔑地一笑,說:“好吧,請講!”
“夏小薇生前是否患有某種難以醫(yī)治的絕癥?”羅格不動聲色地問。
“不,她身體健康,沒有任何疾病?!睂m偉斷然否定,“不信,你們可以去醫(yī)院查看她歷年來的體檢報告?!?/p>
“那么,她是否有抑郁癥呢?”歐陽雪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不僅身體健康,心靈也十分健康。夠了,請你們不要再胡亂猜測、胡說八道了!”宮偉再次變得有些狂躁起來,按捺不住地說,“其實誰是真正的兇手,你們心里非常清楚?!?/p>
“歐陽雪遭到暗算那天,你和那些參賽選手曾經一同去過夏小薇的房間,請問,是誰最后一個走出夏小薇房間的?”羅格不理會宮偉的指責,接著問道。
只要得知誰最后一個走出房間,也就可以解開房門未關之迷,進而就有可能捕捉到偷襲自己的神秘兇手。念及此處,歐陽雪心里一個激靈。
“是小薇,是她最后一個走出房間的,我還提醒她別忘了關門?!睂m偉淡淡地說,他眼光斜睨著羅格,對此顯得十分不以為然,“怎么,有什么問題嗎?請你們不要懷疑小薇,不要把污水潑在一個無辜的死者身上!”
“在決賽的時候,夏小薇有什么異常的表現(xiàn)嗎?”羅格面容冷峻地看著宮偉,“你是她最信賴的人,從那天她一發(fā)現(xiàn)有不速之客出現(xiàn)在她的房間里,她首先把你喊來就可以證明這一點。那么,她登臺之前,有沒有對你說過什么?”
歐陽雪暗自點點頭:羅格問得很對,如果照此推理,夏小薇的身上倘若被兇手文了蝴蝶,那么,驚慌失措的她,發(fā)現(xiàn)后最有可能告訴的人,一定是她最信任的宮偉。
“沒有,她什么異常的話也沒有對我說過,她的表現(xiàn)也一直很正常。”宮偉說,“她只是對我說過,這次大賽的冠軍她是志在必得,她一定會當上‘蝴蝶小姐’。這不是她自我吹噓,她的確具備這樣的實力,最后的事實也證明如此。”
“在決賽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四,夏小薇為什么把自己關在賓館的房間里,一個人閉門不出呢?”歐陽雪對此一直心存疑惑,問宮偉道,“據(jù)我收集的資料來看,她是個活潑愛動的女孩?!比绻皇窍男∞卑炎约焊愕眠@樣神秘莫測,歐陽雪也許不會產生進入她房間的念頭。
“是我囑咐她這樣做的。”宮偉心情沉重地說。
“是你?”歐陽雪驚奇地看著宮偉。
“自從參賽的選手中有三個姑娘遇害后,我深恐厄運會降臨到小薇的頭上,所以,為了保護她,為了避免她出危險,我只要有時間,就會陪伴在她身邊,和她寸步不離;如果我有事,不能在她身邊的時候,我就叮囑她不要外出,不要到處亂跑,一個人安靜地呆在房間,哪里也別去,誰來找她也不要出去,除非是我。我這樣小心翼翼,謹小慎微,沒想到,小薇還是遭到了不測,最終離我而去了……”說到這里,他神色悲苦,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屋子里靜默了片刻。
羅格又接著問道:“夏小薇死前的兩到四個小時,這個時間段內,都有誰跟她接觸過?尤其是單獨接觸?”
“兩到四個小時?參賽的那些選手和大賽有關人員,包括酒店里的服務人員,她都有接觸?!?/p>
“有沒有什么外來人員?”羅格道。
“這個我沒有注意到,那個時刻我也很忙……”宮偉皺眉說道,“哦,對了,她的母親馮女士那個時候來過一趟?!?/p>
“她來干什么?”歐陽雪詫異地問。
“小薇有點兒感冒了,馮女士擔心女兒,她特意來給女兒送藥的?!睂m偉看了羅格和歐陽雪一眼,反問道,“母親關心女兒,這有什么不對嗎?”
“什么藥?”羅格追問。
“一種治感冒的很普通的藥。我看了一眼,好像是感冒膠囊?!睂m偉回答。
膠囊?根據(jù)法醫(yī)穆卉的判斷,裝毒藥的正是膠囊!
這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羅格和歐陽雪禁不住相互對視了一眼。
“還有一個問題,星期四下午,發(fā)生在夏小薇房間里的那件事,她母親知道嗎?”羅格不顯山不露水地問,“你對她母親馮英子了解嗎?”
“她母親不知道?!睂m偉搖搖頭,神情黯然地說,“小薇說她母親心臟不好,有多年的心臟病,所以我們沒敢告訴她。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來,小薇是一個體貼、孝順的女兒。至于她的母親馮女士,我對她并不了解,我們也僅僅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她去酒店給小薇送藥,第二次就是她走上舞臺為女兒頒獎。”
“好,謝謝你的配合。”羅格點點頭道,“你可以走了?!?/p>
難道是馮英子毒死了自己的女兒?她是一個畫家,而且,以畫蝴蝶著稱!況且,也只有女兒,能夠靜靜地讓母親在自己的胸部文上蝴蝶,而不聲張;也只有女兒,會順從地服下母親帶來的藥物,且毫不懷疑??神T英子為什么要殺死自己的女兒?動機何在?
“你看過日本電影《人證》嗎?”羅格問歐陽雪。
“沒有?!睔W陽雪搖頭說,“聽說那是上世紀一部很有名的影片?!?/p>
“在這部影片中,母親殺死了自己的兒子。”羅格道。
“為什么?”歐陽雪大惑不解。
“因為這是她的私生子,她試圖掩蓋過去的那段經歷。”羅格簡潔地回答。
“你懷疑夏小薇是馮英子的私生女?”歐陽雪吃了一驚,轉念一想,又質疑道,“不對呀,如果夏小薇是她的私生女,那么,馮英子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去遮掩,可是,她倆之間的母女關系,可是盡人皆知的事實!”
“你說得對?!绷_格說,“她倆之間會不會存在另外一種關系?”
“另外一種關系?”歐陽雪遲疑地說,“莫非馮英子不是夏小薇的親生母親?”
羅格道:“虎毒不食子,父母殺死親生子女,這種事情畢竟極其罕見,除非不是自己親生的!”
歐陽雪如夢初醒道:“經你這樣一說,我想起來了,馮英子和夏鐵龍結婚十年才有了這個女兒。按醫(yī)學上的說法,夫妻同居三年而不生孩子,就可以初步診斷患有不孕不育。難道夏小薇不是他們夫婦親生,而是從別處抱養(yǎng)來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羅格思忖道,“如果是這樣,那夏小薇之死,可能是馮英子單獨犯案,也可能是夫婦合謀,聯(lián)手行兇?!?/p>
歐陽雪遲疑地說:“可是,既然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撫養(yǎng)大了,又為什么要狠心殺掉呢?養(yǎng)一只小貓小狗都會產生感情,何況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呢?”
“是的,這一切目前都沒有找到答案?!绷_格眉峰一緊,“還有一種可能,夏小薇不是馮英子的私生女,而是其父夏鐵龍的私生女。夏鐵龍把這個私生女帶回了家,與馮英子一同撫養(yǎng)成人,二十年后,一直隱忍不發(fā)的馮英子泄憤殺掉了她!”
“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女人真是太可怕了!”歐陽雪不寒而栗。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推測。”羅格道,“也許最終會是另一種答案?!?/p>
“我也想到一種可能性?!睔W陽雪怔了一下說,“夏小薇就是馮英子的私生女,而殺死她的兇手是夏鐵龍——她名義上的親生父親!”
“你這樣分析不無道理?!绷_格頷首道。
歐陽雪得到羅格的鼓勵,心中一喜,接著說:“在決賽那天,只有馮英子到場,而夏鐵龍并未現(xiàn)身。父親不去看女兒的表演,這一點就很反常?!?/p>
羅格微微搖頭道:“這倒不一定,父親疼愛女兒的方式有多種。也許在夏鐵龍的心里,他不愿意女兒耽誤學業(yè),而跑去參加這種無聊的選秀。在我的朋友中,就有許多父親對女兒去參加選秀之類的活動持反對態(tài)度。”
“那么兇手到底是誰呢?”歐陽雪有些泄氣地說,“分析了半天,還是山重水復,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不,至少馮英子再度落入了我們的視線?!绷_格道,“要想解開這些疑問,我們必須從她身上尋找突破口?!?/p>
“立即傳訊馮英子?!睔W陽雪建議道。
“不是傳訊,是請!”羅格斟酌地說,“馬上要做尸體解剖,規(guī)定必須有親屬在場,我們借此機會,請她來和女兒做最后的道別。”
最后道別的地點是在市公安局技術中心的解剖室。法醫(yī)穆卉當著悲痛欲絕的馮英子的面,輕輕揭開了蒙在夏小薇尸身上的白布單,渾身赤祼的夏小薇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在歐陽雪的攙扶下,馮英子踉踉蹌蹌地走到女兒身邊,把凄楚的目光投向身遭不幸的女兒,傷心的淚水正欲再度洶涌而下,驀然間,她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她看到了女兒乳房上的蝴蝶!
潔白的乳房宛若花朵,蝴蝶揮舞著翅膀,落在了花朵上。
馮英子一言不發(fā),不知不覺止住了號哭,臉上的表情極其復雜。過了一會兒,她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羅格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細節(jié),在馮英子的眼神中,除了有傷痛、傷心與傷悲,還夾帶著一絲驚喜。
驚喜?面對女兒的尸身,她不應該有這樣的表情!
難道夏小薇真的不是她親生的女兒?
羅格和歐陽雪在隨后的幾天里,對此展開了秘密的調查和取證。
很快有了答案,調查結果表明,夏小薇是馮英子和夏鐵龍的親生女兒,這一點確鑿無疑。他們夫婦倆婚后只此一女,他們對這個女兒疼愛有加,視若珍寶。而夏小薇也的確沒有任何精神疾患,她身體健康,自小就優(yōu)秀出眾,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的道路可謂一帆風順,沒有遭到過什么生活上的重大挫折。
鑒于此,夏小薇自殺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同時其父母殺害她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可是,隨著調查的深入,馮英子身上的疑點卻越來越多了。
歐陽雪頭上的那枚蝴蝶發(fā)卡,即此次大賽的吉祥物,是馮英子一手設計的;她要當場送給“蝴蝶小姐”的所謂神秘禮物,事后得知,乃是一幅畫滿蝴蝶的《百蝶圖》;她三十年來一直堅持畫蝴蝶,年年在各地舉辦蝴蝶畫展,即使賠錢也無怨無悔。她這樣執(zhí)著于畫蝴蝶,三十年癡心不改,究竟是為了什么?
在暗訪中,羅格有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馮英子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市人,她的原籍是距此五十多公里的舜坪縣,那是位于摩洛山白云深處的一個叫歇村的小山村。她十九歲那年悄然離開了山村,只身來到了清源這座城市。
羅格在心里推算,那正是十年動亂時期。一個十九歲的農家少女,離開相對安靜的山村,離開了父母,她這樣不避風險地進入一個動亂中的城市,究竟為了什么?
這幾天,羅格總感覺身后有一個影子在跟著他,幾番回頭,卻是什么異樣也沒有發(fā)現(xiàn)。歐陽雪也有相同的感覺。
這個人是誰?會不會就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兇手?
這天深夜時分,羅格走在巷子中,他決定查明到底是誰在跟蹤他。這是一條不足百米的小巷子,也是第一個姑娘遇害而發(fā)現(xiàn)血蝴蝶的那條小巷子。路燈一如案發(fā)之夜那樣昏暗,羅格只身走在靜靜的小巷子里,無疑,那個影子又緊緊跟隨了上來。羅格把手悄悄地伸進懷里,如果有什么危險發(fā)生,他會隨時抽出藏在腋下的手槍。
羅格步履鎮(zhèn)定,不緊不慢地走著,他似乎聽到了背后越來越迫近的呼吸聲,像一陣陰冷的風吹向他的腦后。他的手攥住了槍柄,待快要走出巷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
“站住!”羅格拔出手槍,對身后的影子命令道。
在羅格轉身的同時,影子也把身體轉了過去,背對著羅格。
“我是警察。”羅格嚴肅地說,“把身體轉過來?!?/p>
影子愣了一下,隨即一言不發(fā)地疾走。
“站?。 绷_格再次命令道。
影子低著頭,不予理會,反而大步奔跑了起來。
在巷子的另一頭,歐陽雪端著手槍,默默出現(xiàn)在路燈下。這是她和羅格設計的一個局,為了讓這個神秘的影子現(xiàn)身。羅格和歐陽雪一人一頭,把這個神秘的影子堵在了中間。
影子戴著一頂帽子,帽子的前額壓得很低,遮住了面容。
“抬起頭來!”歐陽雪帶著幾分嘲笑道,“讓我們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p>
影子除掉帽子,把頭緩緩地抬了起來。
“是你?!”歐陽雪大吃一驚。
這個幾天來一直跟蹤他們的神秘影子,竟然是節(jié)目主持人宮偉!
“你為什么老跟著我們?”羅格問。
“我想看看你們到底在干什么?”宮偉翹起嘴角,臉上浮著笑回答道。
“我們在找兇手?!睔W陽雪理直氣壯。
“我也是。”宮偉瞧著兩人,有幾分玩世不恭地說。
“這是我們警察的事?!绷_格正色說。
“不,這是我的事?!睂m偉反駁道,“我是她的男朋友。”
“請你別再添亂了!”歐陽雪哭笑不得地說,“請相信我們警察。”
“我不相信?!睂m偉鄙夷道,“已經有四個姑娘死于非命,而兇手至今還逍遙法外,這難道不是說明了你們的無能嗎?”他的目光直指羅格。
“你還是懷疑我?”羅格望著宮偉,坦然道,“我是警察。”
“警察里也有壞人。”宮偉迎著羅格的目光,大膽地說,“警察也有可能殺人,也有可能成為兇手?!?/p>
“別胡鬧了,宮偉!”歐陽雪上前解圍說,“如果你不相信警察……我是夏小薇的粉絲,我不會去傷害她的,請你相信我們?!?/p>
“我也同樣懷疑你?!睂m偉把目光轉向歐陽雪,“粉絲也有可能殺害偶像。”
“為什么?”歐陽雪怔住了。
“因為嫉妒?!睂m偉看著歐陽雪,冷冷地說,“這就如同一個女孩兒喜歡一個洋娃娃,如果她得不到,她就會毀了它,讓別人也休想占有。因為你當不上‘蝴蝶小姐’,所以你就害死了小薇和其他那些有可能奪冠的選手?!?/p>
“你——”歐陽雪氣得渾身顫抖,“你血口噴人!”
“你別激動?!睂m偉有幾分調侃地說,“你激動證明我說到了你的痛處。”
“你到底想要怎樣?”羅格道。
“我想要的很簡單,我要為她報仇雪恨。我不能讓小薇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睂m偉輕松地笑著說,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冷卻了下來,片刻,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等我為小薇報仇之后,我也不會再茍活在這個骯臟的世上,我會追隨她于九泉之下,去那里永遠陪伴著她……”
“你相不相信我們,那是你的自由。我們會努力找出真正的兇手,以洗清我們的嫌疑。”羅格鄭重地對宮偉說,“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在此期間,還請你不要打擾我們,尤其不要攪亂我們的行動。”
“那好,我們比賽?!睂m偉伸出一個小手指,“看誰先揪出兇手?!?/p>
“可以?!绷_格和宮偉的手指勾在了一起,笑著說,“看最后是誰輸誰贏!”
“事實上,我已經贏了!”宮偉冷笑一聲,盯著二人道,“我已經找到了兇手?!彼f完這句話,就不再理會二人,重新戴上帽子,徑直而去。
“純粹是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睔W陽雪沖著宮偉消失的背影道,“真是不可理喻?!?/p>
“你看宮偉會不會就是兇手?”羅格陰沉著臉,突然說道。
“我也這樣想過。”歐陽雪望著羅格,遲疑道,“可是,有這樣的兇手嗎?通常兇手都是盡量避開人們的視線,尤其對警方更是避之不及,宮偉卻正好相反,不用我們找他,他倒主動找上門來,并且屢次三番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如果他真是兇手,那這樣的兇手也太奇怪、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羅格一時語塞,只好點點頭。
“下一個目標是哪里?”歐陽雪問道。
“歇村?!绷_格想了想道。
■
歇村之行,揭開了馮英子離家出走之謎,也揭開了一段美麗卻不美滿的愛情故事。
在“文革”動亂中,一個畫家離開了城市,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他背著畫夾,踽踽獨行,一個人來到摩洛山中寫生。不經意間,他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深山之中的歇村,發(fā)現(xiàn)了這里淳樸善良的山民。這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莊,令他欣喜若狂,流連忘返。之后,他與一位少女相愛了。畫家的才情征服了少女,而少女的純真吸引著畫家。兩人山盟海誓,愛得如醉如癡。一個半月之后,畫家離開了山村。少女癡心地等著,等了將近一年,可畫家卻是一去不返,從此杳無音信。
少女懷上了畫家的孩子,每天在村口的樹下,癡癡地等著畫家的歸來。
后來,少女也從村里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這位少女就是馮英子。
畫家是誰?事隔三十多年,村里人已將畫家的姓名忘記了。
羅格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那隱藏在心底深處三十多年的疑問,此刻再度浮現(xiàn);那只不時在眼前翩翩飛舞、模糊不清的蝴蝶,也驟然間變得無比清晰起來。
羅格急忙回到家中,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打開了一只塵封已久的箱子,翻出一個日記本。日記本里夾著一張廢舊的煙盒紙。在煙盒紙的背面,是一只用鋼筆畫的栩栩如生的蝴蝶。那是羅格的父親送給他的日記本。
羅格仔細一看,這只蝴蝶與兇手作案留下的血蝴蝶簡直如出一轍!羅格久久地端詳著這只蝴蝶,他拿著煙盒紙的雙手禁不住抖動起來,心中一陣痛苦。
第二天,羅格把歐陽雪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過去的事情嗎?”羅格說,“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p>
羅格把煙盒紙取出來,放在了歐陽雪的面前。
歐陽雪掃了一眼煙盒紙上的蝴蝶,只一眼,她的眼光即刻變得驚異起來。
“我懷疑我父親是兇手?!绷_格心情沉重地說。
“怎么可能是你父親?”歐陽雪難以置信,疑惑不解地問,“你不是孤兒嗎?”
“我是孤兒不假,但我也曾經有過父親和母親?!绷_格苦笑一下,他的語調遲緩,聲音凄愴,“我母親在生下我之后就死了,我父親獨自撫養(yǎng)我。我父親是美院的教授,叫羅雪峰。在那個年代,像他那樣不問政治、一心只搞學術是不被社會接受的?!母铩陂g,他受到了嚴厲的處分,并被剝奪了給學生上課的權利。極度郁悶的父親把我留給爺爺和奶奶照顧,一個人背著畫夾走了。一個半月之后,父親回來了。他一掃往日的頹喪和落寞,顯得興奮不已。他一把把我抱起來,用胡子扎我的臉,告訴我說,他已經為我找到了母親,過兩天就去把母親接回來——此前,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母親已經死了,只是說母親出了遠門,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一聽到母親要回來了,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我既高興又委屈,抱著父親的脖子哭了,父親抱著我也哭了……”
歐陽雪無言地看著羅格,羅格的聲音已變得哽咽起來。
羅格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催促父親快一點兒去接母親,可父親說,他好久沒有陪我玩了,他要先陪我玩一天再去接母親回來。第二天是個特別晴朗的日子,空氣里都是陽光的味道。父親帶我去野外郊游,一時興起,拆開煙盒,為我畫下了這只蝴蝶。這一天,我們父子倆玩得非常開心,直到很晚才回家。就在那天夜里,一群造反派闖進我家,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人是我父親在美院的學生,可這時他們卻一點兒情面也不講。造反小將們給我父親戴上了白紙糊的高帽子,用鞋油涂黑了他的臉,不由分說,把我父親五花大綁地強行押走了,罪名是反革命?!?/p>
“那后來呢?”歐陽雪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她被這個真實的故事深深打動了。
“我父親被關進了監(jiān)獄,組織勒令他改造思想,造反派不許我們去看他。一年之后,我們托了一個熟人,終于打通關節(jié),得到了一個探望他的機會,誰知到了那里卻被告知,我父親已經得了瘋病,并且已于兩個月之前,在一次被學生們提出去揪斗的時候,趁人不備逃跑了,從此下落不明?!绷_格說到這里,眼里已是淚光閃閃,他長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往下說道,“父親被他們折磨瘋了,我奶奶聽罷又傷心又氣憤,當場就昏厥在了地上,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沒幾天就撒手人寰了。我爺爺又養(yǎng)育了我兩年,兩年之后,爺爺也跟隨我奶奶去了黃泉,我就這樣成為了孤兒。從此,我的性格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冷淡孤僻,甚至不近人情……”
“原來是這樣!”歐陽雪理解地點了點頭,含淚說道,“照此說來,你所受到的傷害比我受到的傷害要大得多,你受到的是心靈上的傷害,而我只不過是在皮膚上被文了一只蝴蝶而已。”
“這么多年音信渺茫,我以為父親早已不在人間了?!绷_格痛楚不堪地說,“原來他還活著。他不僅活著,而且變成了兇手,一個連環(huán)作案的兇手,一個心理變態(tài)的殺人狂魔?!?/p>
“你怎么就認定是你的父親呢?”歐陽雪倔強地說。盡管眼前有煙盒紙上的蝴蝶為證,但是從感情上來說,她不愿意相信羅格的父親是兇手。但羅格的話卻不無道理,從發(fā)生的這幾起案情上分析,兇手的確有著嚴重心理變態(tài)傾向。
“他是一個唯美派畫家,只在被害女孩的身體上文上蝴蝶,而不實施其他行為,符合一個老年男性的特點!”羅格苦笑著說。
“即使兇手真是你父親,但他神志不清地做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的?!睔W陽雪辯解說,“羅伯伯是受到迫害和折磨而導致精神錯亂的,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他不是有心去殺死那些女孩的?!?/p>
“無論是什么原因,他畢竟造成了四個無辜姑娘的死亡?!绷_格難過地說,“這是我們必須正視的現(xiàn)實。”
歐陽雪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以對。
“和馮英子相愛的那位畫家,一定是我的父親?!绷_格沉默了一下,說,“你還記得馮英子看到女兒尸身上的蝴蝶時,那巨大的悲傷之中所透露出來的一絲無法掩蓋的驚異和驚喜之色嗎?”
“記得?!睔W陽雪點點頭。
“這種矛盾的表情,由此也可以理解了?!绷_格道,“那是因為馮英子從中發(fā)現(xiàn)了我父親的蹤跡?!?/p>
“這么說來——”歐陽雪皺眉說道,“馮英子三十年如一日堅持畫蝴蝶,并且年年舉辦她的個人蝴蝶畫展,都是為了尋找和召喚你的父親……”
“是的?!绷_格沉重地點頭,接著說,“包括大賽的吉祥物蝴蝶發(fā)卡,還有她送給‘蝴蝶小姐’的所謂神秘禮物,無一不顯示了她的良苦用心。她用這種奇特而又無奈的方式,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的父親,呼喚我的父親,尋找她純潔的愛情,尋找她的初戀情人??墒撬f萬沒有想到,我的父親瘋了,被造反派折磨瘋了,并最終變成了殺害她女兒的兇手。”
至此,煙盒紙上的蝴蝶的出現(xiàn),使羅雪峰成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翌日,馮英子只身來到了公安局?!皟词终业搅藛??”她問羅格和歐陽雪。
羅格目光盯著她,一言不發(fā)。此刻,他心情十分復雜,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就是父親當年要為他找回的母親嗎?
“您別著急?!睔W陽雪為她端上一杯茶,輕聲安慰道,“剛剛有了一個新線索,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證據(jù)。我們懷疑兇手是羅雪峰!”
馮英子聞言,手中的水杯“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驚得目瞪口呆。
歐陽雪接著說:“羅雪峰多年前被迫害,精神有些紊亂……我們懷疑他是兇手,因為死者身上的蝴蝶,與他的畫風極其相似!目前我們正在找他?!?/p>
“別找了?!甭牭竭@里,馮英子突然說,“我就是兇手?!?/p>
“您說什么?”歐陽雪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就是兇手?!瘪T英子神色異常平靜,伸出自己的兩只手腕,“請你逮捕我吧?!?/p>
“是你殺害了那三位參賽的姑娘?”羅格問。
“是我?!瘪T英子點頭。
“是你打暈了我,并在我身上文身的?”歐陽雪吃驚道。
“是我!”馮英子再次點頭。
“是你殺害了夏小薇?”羅格蹙眉,他的口氣中明顯飽含質疑。
“是我?!瘪T英子一怔,咬牙點了點頭。
“為什么要殺死那三位姑娘?”羅格依舊不相信地問。
“為了讓我女兒能夠順利當選‘蝴蝶小姐’!”馮英子面無表情地回答。
“可是你又殺害了你的女兒!”羅格目光犀利,話鋒直逼馮英子,“這你又如何解釋?”
“這很好解釋?!瘪T英子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淚水,說,“我后來害怕了,我怕事情敗露,所以我就殺了我女兒。我想,這樣你們就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了。”
“可是你為什么又來投案自首?”羅格步步緊逼。
“我……我受不了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馮英子痛苦地用雙手掩住面孔,泣道,“求你們不要再問了,我只有這樣,只有來投案自首,才能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你說你是兇手,那么我來問你。”羅格冷靜道,“你是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你女兒的?你采取的是什么樣的殺人手段?”
“這個……”馮英子怔住了,隨即搖頭哭道,“你們不要問了,我全忘了……這些細節(jié)我全忘了……”
“你的話前后矛盾,破綻百出,難以自圓其說。”羅格面容冷峻道,“你不是兇手,你是來給他人頂罪的。真正的兇手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是誰,你心里非常清楚!”
“不,兇手就是我!請你們把我抓起來吧!”馮英子放聲大哭,“撲通”一聲軟倒在地,伏地哀求道,“請你們就此結案,不要再浪費你們的寶貴時間,不要再調查下去了。”
這真是一個癡情至極的女人,為了替三十年不通音信的情人頂罪,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歐陽雪同情地看著馮英子,心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傷感。她瞥了一眼羅格,見羅格的臉上同樣現(xiàn)出了深深的悲戚。
羅格感慨萬千地看著馮英子,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想到父親后來雖然逃跑了,擺脫了囹圄,但是一個瘋子又怎么去和她取得聯(lián)系?這么多年,父親連自己的家人都忘記了聯(lián)絡。想到此處,羅格心中驀地涌上來一個念頭。在法律上,失蹤四年即可宣布死亡,何況父親失蹤了三十余年而音信全無。父親真的還活在世上嗎?他真的是殺人兇手嗎?羅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羅格把臉轉向歐陽雪,說:“我們在歇村的時候,曾聽有村民反映,說有一個采藥人在懸崖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骷髏頭,你還記得這回事嗎?”
“當然記得。”歐陽雪道,“不過,那與本案無關?!?/p>
“我懷疑有關!”羅格凝神道。
馮英子聽到二人的這番對話,忽然停止了哭泣,她呆怔地抬起頭來,瞪大了驚恐和迷茫的眼睛。
羅格和歐陽雪第二次來到歇村,他們找到了采藥人。善良的采藥人發(fā)現(xiàn)骷髏頭后,不忍心將它暴露在天日之下,遂將它連草藥一同帶回,并在自家屋后的空地上,掘了一個小小的墳墓,將它安葬在其中。
羅格和歐陽雪把這顆骷髏頭取了回來。
穆卉找到她的導師,一同對頭骨進行了人像復原。
結果出來了,頭骨的主人是羅雪峰。
羅格望著電腦屏幕上那熟悉的久違了的面容,痛哭失聲。
歐陽雪為羅格感到難過的同時,心中一陣輕松。羅格的父親早就死了,三十多年前就死了,他不可能是本案的兇手。
那么兇手又是誰呢?又是誰殺死了羅雪峰呢?
馮英子在血蝴蝶上認出了什么?那些血蝴蝶到底是誰所留?
新的一串疑惑又擺在了眾人面前。
父親是怎么死的?羅格迫切地想找到真相。他第三次來到歇村,來到懸崖頂上,他像那個采藥人一樣,在腰間系上繩索,緩緩墜落到懸崖底下。他想找回父親散落的骸骨,他在亂石和草叢中找了許久,可是歷經三十多年的風雨侵蝕,加上野獸的出沒,蟲蟻的啃噬,父親的骸骨如今已是蕩然無存。
他抬起頭,久久凝望發(fā)現(xiàn)父親頭骨的地方,判斷著父親的死因。從那個位置上來看,父親不應該是失足滑落。失足滑落到不了松樹那個位置。他是被人推落或者是被拋尸的!
父親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懸崖之上?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這里是通向歇村的必經之路,父親顯然是來找馮英子的。在他的心里,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他在逃跑出來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來尋找那苦苦等候著他的山村少女——馮英子。
可是,他又為什么會被人推下懸崖?又是誰將他推下懸崖的?
當羅格把父親的死訊及相關信息告訴馮英子時,馮英子驚愕地望著羅格,她呆怔了良久,瞬間淚如泉涌,傷心欲絕地哭喊道:“小薇是我殺的,那幾個姑娘是我殺的,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我早就對你們說過我是兇手,我罪大惡極,惡貫滿盈,請你們趕快槍斃了我,把這件案子了結了吧……”
馮英子急于結案的心態(tài),引起了羅格極深的懷疑。鑒于馮英子目前已有重大犯罪嫌疑,她被警方拘留審查。
“不,羅教授不是馮英子殺死的?!毕蔫F龍聽到馮英子被拘留的消息時,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面紅耳赤,欲言又止,對羅格和歐陽雪說,“馮英子不是兇手。這么多年的夫妻,我了解她,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你們冤枉了她,事實真相不是這樣的?!?/p>
“事實真相是怎樣的?”羅格問。
“事實上……是我殺害了羅教授?!毕蔫F龍頓了一下,又道,“確切地說,是我們?!?/p>
“你們?”歐陽雪遲疑道,“你和馮英子?”
“沒有馮英子的事,是我……”夏鐵龍長嘆一聲,“……我和我的那些同學們?!?/p>
羅格看了歐陽雪一眼,二人都是一言不發(fā)。他們心中明白,盡管此時情形急轉直下,案情顯得越來越復雜,但卻是在一步步逼近真相。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的。那些往事也憋在我心中三十多年,苦苦折磨了我三十多年,今天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毕蔫F龍苦澀地笑了笑,他神色愧疚,心情沉重地對羅格說,“當年,羅雪峰是美院教授,而我是美院的學生。甚至可以說,我是他的得意門生。羅教授是個性情天真的人,他崇尚天性,愛慕自然。他對我們很好,經常帶我們到大自然去寫生。其實,我們從心里都挺喜歡他,敬重他。但是在那個黑白顛倒的年代,我們卻受到了蠱惑,真的以為他是反革命,是準備顛覆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人。”
“那天,我們將羅教授從家里帶了出來,召開群眾大會,當眾批斗他,給他定了很多反動的罪名,他被送進了監(jiān)獄。那是一場時代的浩劫,像羅教授這種遭遇的人不在少數(shù),美院的不少教授也被打成了走資派、右派,甚至有人在批斗會當場被折磨致死。在羅教授被送進監(jiān)獄將近一年的時候,我們這些造反派小將,突然心血來潮,再一次將這些牛鬼蛇神從監(jiān)獄里揪了出來,聲勢浩大地當眾批斗他們。就在這一次批斗大會上,羅教授逃跑了,那時,他已經瘋了,所以人們也沒有格外地去留意他。等羅教授跑了之后,人們才開始意識到,他可能是在裝瘋,以此逃避革命群眾對他反動罪行的清算。于是,我們馬上去追他,追了好幾十里地才追上他。他一口氣跑到了摩洛山,跑到了一座懸崖上。他不肯跟我們回來,他果然沒有瘋,他的意識非常清醒,他抵抗,他掙扎,他甚至哀求我們稍等一會兒再抓他,給他一點點時間,他說只要一點點時間就夠了,他要去辦一件事,去和一個人說一句話,很快就回來,他說他不會跑,他以他的人格擔保??晌覀儧]有人相信他的話。我們立場堅定,對反革命分子絕不心慈手軟,他不肯跟我們走,我們只好上去強迫他。他大發(fā)雷霆,我們沒有想到一個知識分子竟會這樣倔強,像一頭暴怒兇猛的獅子。我們用皮帶抽他,用木棒打他,他反抗,他不屈服。我們搏斗了起來。說是搏斗,其實他一個文弱書生,哪里是我們這十幾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的對手。后來,他終于停止了掙扎,渾身是血,口鼻里也都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我們試了試他的呼吸,這才意識到,我們把他打死了……”
懸崖上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發(fā)生著,羅格雙拳緊握,渾身抑制不住顫抖起來,他悄悄別過臉去,閉上眼睛,潸然淚下。
“我們雖說心里都感到了害怕,但還是商量對策。有人出主意,我們把羅教授推下懸崖,這樣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我們一致贊同,于是把羅教授的尸體抬起來,拋下了懸崖。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又都心虛起來,決定對此事閉口不談,就說我們沒有追上羅教授,不知道他逃跑到了哪里……這件事一晃過去了三十多年,卻無時不刻不在折磨著我。畢業(yè)后,我放棄了作畫,改做了其他行業(yè)。我對不起羅教授,對不起我的恩師!”
夏鐵龍仰面長嘆,涕淚滿面。
“那你怎么會認識了馮英子,并且和她結婚的呢?”歐陽雪對此頗感詫異。
“我們失手打死了羅教授,并將他拋下懸崖之后,我心中忐忑不安,回家后無法安睡。三天之后,我又偷偷去了一趟摩洛山,跪在懸崖上,焚香燒紙,默默地祭奠恩師,以此表達我心中無比的懊悔。這個時候,一個山村女子從我身邊的小路上走過,她一臉悲傷,顯得失魂落魄,仿佛沒有看到我一樣徑直向山外走去。我被她憂傷的樣子吸引住了,不知不覺跟在了她的后面。她來到了城里,四處打聽羅雪峰的下落,可她又哪里能夠打聽得出來,所有的人都說羅雪峰畏罪潛逃了,包括我在內,都如此敷衍她??伤龍?zhí)意要找到羅教授,她在城里留了下來,一邊找工作一邊尋找羅教授。她四處碰壁,甚至有時候遇到一些人的欺負?;爻侵?,我一直關心著她,暗中保護著她,每一次都是我及時出面,替她解決難題。后來,我向她求婚。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月,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她。她終于同意了我的求婚,但卻向我提出了一個條件。這個條件非常苛刻,也許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答應,但我答應了她?!?/p>
“什么苛刻的條件?”歐陽雪問。
“她讓我等她十年。這十年之中,我們只有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實。并且,這十年之中,她隨時可以離開我。我知道她在等羅教授。羅教授已經死了,她永遠不可能再等到羅教授回來了,可我不能把這個真相告訴她。我不是怕她責罵我、仇恨我,甚至因此而殺死我,我是怕她受不了這個沉重的打擊。我早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我不敢奢望她愛我,但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一輩子。我怕她聽到了羅教授的死訊,會傷心,會痛苦,會絕望而死……”
原來是這樣。歐陽雪默默地點頭,難怪馮英子和夏鐵龍結婚十年后,才有了夏小薇。看來,在馮英子的內心深處,她對羅雪峰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始終不能夠忘懷。而她之所以生下夏小薇,也許只是馮英子對夏鐵龍所做的一種補償。她感激夏鐵龍,感激夏鐵龍在困難時期收留了她,并在十年間始終無微不至地呵護她、照顧她,但她在心里并不愛他。她把愛情給了羅雪峰,只此一人。
又是一段凄楚哀傷的愛情故事。
這一群暴虐無知的少年,雖說當年血氣方剛、少不更事,打死羅雪峰是無心之失,但畢竟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惡??墒鞘赂羧嗄?,案件早已過了法律規(guī)定的有效追訴期,他們不會再受到來自法律的任何制裁。
終于知道父親的死因了,憋在心底三十多年的疑問,今日終于獲得了答案。但是,這答案是這樣的殘酷,這樣的觸目驚心,這樣的讓人無法接受。羅格眼里充滿淚水和怒火,他緊握雙拳,一言不發(fā)地走過去,沖夏鐵龍臉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夏鐵龍沒有喊叫,默默承受了這一拳,這一拳讓他心里的愧疚多少有了一點兒補償?shù)母杏X。
歐陽雪理解羅格的沖動,同時她又在想,如果馮英子知道了三十多年來與她朝夕相處的丈夫,竟然就是害死自己苦苦等待的意中人的兇手之一,她心中又該作何感想呢?
■
嫌疑人一一被否,線索至此全部終結,那么,誰又是真正的蝴蝶殺手呢?
再高明的犯罪活動,也不可能天衣無縫,不留下一點兒痕跡。一次有可能,兩次也有可能,但兇手不可能每一次都做得滴水不漏,在現(xiàn)實中,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令兇手措手不及,難以預料,從而在現(xiàn)場留下蛛絲馬跡。
這一天下午,從清源醫(yī)科大學傳來消息,一名教授走進化學實驗室,準備毒性實驗的用品,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實驗室有被盜過的痕跡。經細心檢查,教授發(fā)現(xiàn)其他物品均未損失,唯獨丟失了2克氰化鉀。2克的數(shù)量聽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不足掛齒,但是,對于劇毒無比的氰化鉀而言,120微克的劑量就足以致人死亡。
羅格和歐陽雪立即趕往了實驗室,這一次,他們取回了重要的物證。
案情即將掀開重重迷霧,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
物證是一只耳環(huán),羅格和歐陽雪不約而同想到了宮偉。正在此時,宮偉突然失蹤了。
“立即請示上級,向全國發(fā)布通緝令!”羅格果斷道。
十日后,宮偉在海南一座小島上被捕,隨后被押解回清源市。
羅格和歐陽雪都注意到了,宮偉的左耳上戴著耳環(huán)。
“為什么抓我?”宮偉笑著問羅格,“我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
“你這是明知故問?!绷_格正色道。
“你這是倒打一耙?!睂m偉冷笑地回敬。
“為什么要這么說?”羅格道。
“還記得我們比賽打賭的事情嗎?看誰先找出兇手……”宮偉用嘲諷的語氣說,“我懷疑你就是兇手,現(xiàn)在你卻反咬一口,利用職務之便,惱羞成怒,反過來誣陷我!”
“你說我是兇手……”羅格看著宮偉,平靜道,“你有證據(jù)嗎?”
“沒有?!睂m偉坦然道,“我憑的是直覺,我的直覺一向很準?!?/p>
“我們跟你不同,我們憑的是證據(jù)?!绷_格從證物袋中,取出了在大學實驗室發(fā)現(xiàn)的那只耳環(huán),舉在宮偉面前,“認識這個嗎?”
“一只普通的耳環(huán)而已?!睂m偉笑道,“這能說明什么?”
“這是你的耳環(huán)?!绷_格沉聲道。
“你怎么能肯定這是我的耳環(huán)?”宮偉摸摸自己左耳,道,“我的耳環(huán)在這里?!?/p>
“不,那是你后來又換了一只?!绷_格一針見血道,“而這一只才是你原先一直佩戴的耳環(huán)。你在大學實驗室盜竊氰化鉀時,不慎將它丟失在現(xiàn)場。你的耳環(huán)被實驗室里縱橫排列著的儀器架掛了一下,就此丟失在了實驗室。”
“如今戴耳環(huán)的男人很多,你為什么偏偏認定是我的?”宮偉微笑著反駁。
“如果不是你,你為什么要逃跑?”歐陽雪忍不住插嘴。
“我不是逃跑?!睂m偉瞥了歐陽雪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我是去旅游。”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绷_格冷冷一笑,“我們在這只耳環(huán)上,提取到了殘留的耳孔表皮組織,經DNA檢測及對照,確認無誤,非你莫屬?!?/p>
“對照?”宮偉一怔,“你們和什么對照?”
“就是這個?!绷_格又拿出一個證物袋,里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紙巾,“你不記得了吧?上次你痛哭流涕時,曾用這張紙巾擦過眼淚和鼻涕,并把它隨手丟進了身旁的廢紙簍里??赡銢]有想到,我們并沒有把這張紙巾當作廢物扔掉。相反,我們保存了起來,現(xiàn)在正好派上了用場。從紙巾上你分泌的體液中提取出的DNA,與大學化學實驗室里發(fā)現(xiàn)的耳環(huán)上所提取的DNA完全吻合?!?/p>
宮偉一言不發(fā),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羅格。
“這只耳環(huán)所告訴我們的,并不僅限于此?!绷_格接著道,“它也并非只是用來裝飾打扮,它還有其他功能?!?/p>
“你不要危言聳聽?!睂m偉一點兒都不緊張,“一只耳環(huán),戴著它只是為了好看而已,很多藝人和明星都戴。你說,除此之外,還能用來干什么?”
“在別人那里是,但你不是?!绷_格道,“眾所周知,文身需要針具。我一直疑惑你在用什么給被害者實施文身?當我得到耳環(huán)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只耳環(huán)的一頭異常尖細,我這才恍然大悟。你是用這只耳環(huán)做了文身的針具,用耳環(huán)的尖頭做了文身的針頭。”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宮偉為羅格鼓掌,揶揄道,“不過,這只不過是你的憑空猜想?!?/p>
羅格搖搖頭,輕輕笑了,說:“我從不信口開河。當我突然意識到你有可能用耳環(huán)給受害人實施文身時,我把得到的這只耳環(huán)做了傷口鑒定。你知道,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物品,就像一棵樹上沒有完全相同的樹葉。我們把這只耳環(huán)扎出的傷口,與死者及歐陽雪身上的文刺的針口,在顯微鏡下做了比較,結果表明,是同一物體所為?!?/p>
“你還有什么可說的?”歐陽雪怒不可遏道,“鐵證如山,你抵賴也沒有用!”
“我從來不想抵賴。我只不過是想考驗一下你們的智慧?!睂m偉歪著頭看著羅格和歐陽雪,淡淡一笑道,“好吧,你們贏了。我承認,我就是兇手!”
宮偉態(tài)度的猝然轉變,令羅格和歐陽雪不禁疑惑起來。
“還記得嗎?我和你們比賽看誰先找到兇手,當時我說我已經贏了,因為我早已找到了兇手,那是因為我胸有成竹,知道誰是兇手,因為兇手就是我本人!”宮偉仰面朝天大笑了起來。
“你是怎樣殺害那三個姑娘的?”羅格問。
“對于別人可能是件難事,對于我則很簡單。我約她們出來,她們沒有一個拒絕我,懷疑我,反倒個個是喜出望外,欣然赴約。這些急于成名的姑娘,對我不僅毫不設防,反倒誤以為我垂青她們,喜歡她們。她們心里打著小算盤,以為和我交往,會得到我這個節(jié)目主持人的幫助和照顧。對付這些天真幼稚的姑娘,我當然是輕而易舉?!?/p>
“你又是如何害死夏小薇的?”羅格接著問。
“我特制了一種膠囊,外形就跟普通的感冒膠囊一樣。我把氰化鉀裝入其中,然后我給她媽打電話,當然不是用手機,是公用電話。我說夏小薇感冒了,請她送些感冒藥來,最好是感冒膠囊,因為那不會犯困,不會影響即將開始的決賽。她媽愛女心切,馬上就給她女兒送來了。我計算好膠囊溶化的時間,親自端水給夏小薇服藥,夏小薇甜蜜地喝了下去。她哪里會想到,這不是感冒藥,而是劇毒的氰化鉀,喝下去是必死無疑,絕無生還之機?!?/p>
“你為什么要害死她?”歐陽雪氣憤道,“她可是你的女朋友?!?/p>
“在我眼里,她跟那三位姑娘并沒有區(qū)別,都只不過是我實施計劃的道具。她們只是運氣不好,誰讓她們都那么優(yōu)秀出色,那么惹人喜愛,誰讓她們都有奪得大賽冠軍的實力。她們太優(yōu)秀,太出類拔萃,太吸引觀眾的目光了,所以我只好選擇了她們?!?/p>
“你在胡說什么?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歐陽雪聽得一頭霧水,茫然不解道,“就因為她們具有奪冠的實力,所以你就要殺了她們?”
“不錯?!睂m偉點頭道,“她們都有公眾影響力,都是在比賽中脫穎而出的選手。尤其是夏小薇。我沒有看走眼,她當上了‘蝴蝶小姐’。所以,我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死去。我制造了最大的恐怖,最惡劣的影響,制造了最大程度的引人注目。套用一句話,我做到了廣而告之,而這正是我所要達到的目的。我真是天才,我所有的計劃都成功了,包括現(xiàn)在。”
“你被繩之以法,面臨槍決難道也是你的計劃之一嗎?”歐陽雪嘲笑道。
“當然?!睂m偉不在乎地說,“我知道事情總有敗露的一天,我總有一天會被你們抓到。而殺人償命,我也會被執(zhí)行死刑,這些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你的計劃是什么?你殺掉她們對你又有什么好處?”羅格道。
“沒有什么好處。甚至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宮偉笑了笑,“其結果,只能導致我的死亡,被槍斃,被處以極刑。”
“既然如此,既然明知是死路一條,那你為何要自尋死路?為什么要殺死這幾個天真無辜的姑娘?”羅格冷眼審視著宮偉,說,“還有,你為什么要在這些姑娘的乳房上都留下一只血蝴蝶?”
“我說過,我別無選擇。不是我不想活在這個世上,而是我已經無法再活在這個世上,甚至無法再繼續(xù)活下去一天,每多活一天,對我而言,都是多增加一分的痛苦?!睂m偉緩緩抬起頭來,怔怔地說,“如果追根溯源,如今的這一切罪過,皆緣于一個女人,這一切惡果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p>
“女人?”歐陽雪疑惑道,“那個女人?”
“是的,那個女人。”宮偉聳聳肩膀,含笑回答,“你們通常意義上都稱其為母親。”
此言一出,羅格和歐陽雪均感迷惘。
“怎么,二位有興趣聽聽我的故事嗎?”宮偉笑道,“反正我不久就會死,被你們執(zhí)行槍決。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也算是死個明白吧!”
羅格和歐陽雪對視一眼,他們頭一次遇到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人,也是頭一次聽到這樣匪夷所思的故事。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的作案動機嗎?是的,那些姑娘與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為什么要殺死她們,并且還在她們的乳房上文上一只蝴蝶?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答案。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盡管這個故事是不完整的,是支離破碎的,但我絕非故意隱瞞,而是它就是以這種支離破碎的面目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我想,我的故事如果同樣發(fā)生在你們諸位身上,你們也會同我一樣,也有產生同樣的變態(tài)心理。你們也會與我一樣瘋狂地去殺人,去宣泄,去報復,然后再自我毀滅。我相信你們絕對會如此,只是也許你們所采取的手段和方式,與我有所不同而已?!?/p>
“不要把別人都想象得和你一樣?!睔W陽雪忍不住打斷宮偉,駁斥道,“不論我們遇到什么艱難的事情,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變態(tài)殺手?!?/p>
“那是你沒有遇到,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睂m偉道。
“好吧,你接著講你的故事?!绷_格道,“我們不再打斷你。”
宮偉望了羅格一眼,停頓了一下,說:“我是一個孤兒,一個真正的孤兒。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在人們的眼里,我事業(yè)成功,身材高大,相貌也英俊瀟灑,備受女孩子的青睞,我身邊美女如云,天天珠環(huán)翠繞,有多少男人在羨慕我,可是,我卻是徒有其表?!?/p>
“徒有其表?”羅格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我母親把我狠心遺棄之后,轉身走了,留下我獨自啼哭,我的哭聲沒有喚回母親,卻招來了一只狼,狼咬壞了我的生殖器……雖然一個獵人經過,恰巧救下了我,但已經太晚了,我已經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東西。后來我長大了,看到別人男歡女愛,是何等幸福,何等愉悅,但我卻無法實現(xiàn)這一簡單的愿望,無法和姑娘親近。結婚,生子,這對于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講,是最普通正常不過的事情,對我卻遙不可及,永遠也不可能實現(xiàn)。你們說,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不幸、更悲哀、更悲慘的事情嗎?”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這跟你殺人,還要給她們文上血蝴蝶,有什么關系?”羅格提出疑問。
“雖然我輾轉經歷了幾道手,但我的養(yǎng)父還是打聽到了,我被遺棄時的襁褓里,曾經放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請好心人收養(yǎng)這個孩子,落款是媽媽。獵人從狼嘴下救了我,但他無力撫養(yǎng)我,于是把我送給了一個過路人。誰想這個過路人竟是一個騙子,一個走鄉(xiāng)串戶專門拐賣人口的地地道道的人販子,他轉眼就把我賣給了別人。由于我身體上的這一殘缺,那些人家不肯收養(yǎng)我,我最后輾轉流落來到了宮家。盡管我的養(yǎng)父母對我很好,但他們的愛并不能取代我親生父母的愛,尤其是親生母親的愛。他們二老對我越好,越讓我想起我的生母,越讓我痛恨我的生母!你們難以想象,每當我看到別的孩子圍繞在自己親生父母的膝下,在父母面前盡情地歡笑、撒嬌、奔跑,被母親撫摸、親吻和擁抱,看到他們之間那么幸福,我是多么地羨慕,多么地眼紅,多么地嫉妒,在心里多么地咬牙切齒……”
歐陽雪發(fā)現(xiàn),宮偉敘述到這里時,表情漸漸變得像狼一樣猙獰可怕起來。
宮偉喘了一口氣,冷笑一聲,接著說道:“人們常說母愛是偉大的,這句話對于我只是諷刺和嘲弄。我受到的這一切傷害,我如今陷入的這一切痛苦,以及隨后所發(fā)生的這一切不幸,都是因為我母親當初不負責任所造成的。她如果不愛我,可以不生下我。既然生下我,就不能拋棄我。如果我得到母親一點點的關愛,如果她不丟棄我,我就不會被狼咬傷,我就不會空有一顆男人沸騰的心,卻不能做一個男人簡單易行的事情,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除了母愛,就沒有其他的愛把你喚醒嗎?”歐陽雪問道。
“有,那就是夏小薇對我的愛情。她是真心愛我的,我也同樣真心地愛上了她。我曾說過我們是一見鐘情,此話并非虛言,我們的確相愛了。可是,我愛她愛得越深,我心中所受到的痛苦和折磨也就越大。我得到了一個女孩對我真心的愛情,可是這愛情喚醒的不是我的幸福,相反,這段愛情帶給我的,卻是更加深重和無法自拔的痛楚……隨著我們的關系一天天發(fā)展,我心中的痛苦也一天天在加深。我是‘蝴蝶小姐’大賽的主持人,每天,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圍著我轉。到了決賽,幾個奪冠的熱門選手更是千方百計跟我套近乎。我愛小薇,并且這愛與日俱增。但是我無法擁有她,我無法擁有任何一個姑娘!”
“痛苦難道就要去殺人嗎?”羅格道,“而且,你如此費盡心機去連環(huán)作案,顯然有你自己的設想和企圖?!?/p>
“說得對?!睂m偉道,“我的計劃是作案、潛逃、暴露、被警方抓獲……我要讓母親看到我的存在,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知道我還活在這個世上,而且還變成了萬人唾罵的兇手,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tài)狂魔。母親給我?guī)砹送纯?,我也要讓她感到痛苦,我要讓她知道,這一切惡果都是她當初的過失所造成的,是她造成了我的墮落、我的變態(tài)。我要讓她內疚,讓她痛心疾首,讓她看到我被警察抓住,讓她看到我被警察槍決,我要讓她的心碎,讓她的心流血……”
“你用血蝴蝶來告訴母親你的存在,對嗎?”羅格道。
“是。這是我跟母親唯一聯(lián)系的方式。我與別人不同的是,我的左胸上有一個血蝴蝶文身,我想,我的親生母親一定記得我這個標記,這種奇特的方式,只有我和我母親能夠心照不宣,心知肚明。于是,我既為了尋找母親,同時也為了報復母親,我開始殺害那些漂亮女性,因為我得不到她們,我心里不平衡。你們說我心理不正常也好,說我變態(tài)也好,總之,我在那些姑娘身上文了蝴蝶,以此為標記來尋找母親,來告訴母親我的存在,來告訴母親我殺了人,來告訴母親我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來告訴母親我即將被處死。我要讓她知道,是她把我推向墮落,推向毀滅之路的,她害了我一輩子,我要報復她,讓她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你又是怎樣在夏小薇身上文身的?她難道不反抗嗎?”歐陽雪怔了一會兒,問道。
“我唯一感到對不起的就是夏小薇,她是那樣愛我,那樣無怨無悔?!睂m偉臉色黯淡了下來,“‘蝴蝶小姐’大賽即將結束,她擔心我會離開她,會從此一去不返,會違背我對她的諾言。我哄她,同時也是為了實施我的計劃。我開玩笑說我也同樣不放心你,你當了‘蝴蝶小姐’,也許就會嫌棄我。這樣吧,我在你身上留下一個定情信物,這樣你就只會屬于我,不會再屬于其他男人了。我說以文身來作為定情信物,這在古代男女之間早有先例,并非是我獨家發(fā)明。夏小薇羞澀地答應了。就這樣,她一邊忍受著針刺的痛苦,一邊甜蜜地接受了我對她的文身……”
原來是這樣!警方一直沒有公布過死者胸上的血蝴蝶,所以夏小薇沒有防備,可憐的夏小薇,她哪里知道宮偉在她身上文身,并不是定情信物,其實是另有企圖。而宮偉此前一直對自己的年齡閃爍其詞,原以為是出于藝人的忌諱,誰想他是真的不知道,而非故意隱瞞。還有,他一直沒有和姑娘談過戀愛,沒有緋聞,原來他不是孤芳自賞,而是有著身體上的難言之隱??上攵?,在他的內心深處,對此該有多么的痛苦!他對母親的痛恨及報復,歸根到底,還是出于對母愛的無比渴望。乳房是母親的標志,他把蝴蝶留在乳房上,即是留在母親的心上吧?
“你怎么學會文身的?”歐陽雪好奇地問。
“這很簡單。”宮偉看了歐陽雪一眼,“有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對于我這樣一心想要報復的人,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能難倒我嗎?”
“還有一句話,叫‘自作孽,不可活’!”羅格盯著宮偉的眼睛,憤怒地說。
“別拿這話嚇唬我。我并不怕死,甚至我在等待死亡,一直在等待著今天這一美妙時刻的到來?!睂m偉微笑著說,“我內心的痛苦,你們可以想象,卻難以真正體會。對于我來說,死亡是一種徹底的解脫,那才是我真正的歸宿。我早已成為一具行尸走肉,生命對于我的意義只有一個,那就是報復,對母親的報復。說實話,我完全可以選擇以自殺的方式,來結束我毫無意義的生命。但這種安靜而無聊的死法,對于我和我母親都太沒有感覺,太缺乏刺激。我希望我殺了人之后,在我母親面前被凌遲處死,行刑的刀子一刀刀割在我身上,就如同一刀刀割在母親心上,讓她的心隨著我一滴一滴地流血。我想,那才是我對母親最好的報復方式。至于殺人,我也不想殺人,可我別無選擇,那些姑娘成為了我報復母親的犧牲品。我欠她們的,我來世再還……”
真兇終于被抓獲了,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霾就此一掃而盡。遇害者的家屬紛紛來到公安局,他們悲喜交加,既痛哭失去的親人,又向警方表達由衷的感激之情,嚴懲兇手,成為他們共同的要求。
馮英子也來了,幾日不見,她一下蒼老了很多,面容看上去異常憔悴。
“我想見一見兇手。”馮英子請求道。
歐陽雪同情地望著馮英子,又回首望了望羅格。
羅格猶豫片刻,道:“好吧,不過,請你保持冷靜,不要有過激行為?!?/p>
戴著手銬和腳鐐的宮偉被帶到了馮英子面前。
馮英子久久端詳著宮偉,她身體顫抖,嘴唇禁不住嚅動起來。
“我害死了你的寶貝女兒,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恨不能一巴掌打死我,恨不能剝我的皮、抽我的筋!”宮偉滿不在乎地笑著,對馮英子說,“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是我卻無能為力。人死不能復生,我不是有意要殺死你的女兒,她只不過是倒霉罷了……”
宮偉話還沒有說完,馮英子突然伸出手去,在他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宮偉的臉上,頃刻間多了五道紅印子。
馮英子轉過身,渾身顫抖,對羅格和歐陽雪緩緩地說道:“你們抓錯人了,他不是兇手。請你們放了他,我才是你們要找的真正的兇手?!?/p>
羅格和歐陽雪聞言,一時間怔住了。
宮偉先笑了起來,說:“你受刺激了,你女兒死了,你受刺激精神錯亂了,瘋了,胡言亂語了。你要看清楚了,我可是殺害你女兒的兇手,不要犯糊涂了?!?/p>
“不,你們弄錯了,我才是真正的兇手?!瘪T英子臉色蒼白,異常執(zhí)拗地說,“請你們放了他。我才是真正的兇手,我早就對你們說過的,可是你們不信。真的,那些遇害的姑娘都是我一手殺死的,包括我自己的女兒夏小薇?!瘪T英子說著流出了淚。
“真稀奇!”宮偉取笑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竟然有人爭著當兇手,并且還是遇害者的親生母親。都說丈母娘疼姑爺,也沒有這樣疼的吧?”
羅格眉頭漸漸蹙緊,他漸漸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伯母,請您冷靜點兒?!睔W陽雪上前攙扶住馮英子,心想,也許她真的是受到了刺激,而變得是非不分,黑白顛倒,語無倫次了。
“兇手真的是我,不是他?!瘪T英子抓住歐陽雪的手臂,如同溺水者抓住眼前的一根救命稻草,聲淚俱下地說,“我從來沒有騙過人,請你們相信我?!?/p>
“不要再為他開脫,為他辯護了,鐵證如山?!绷_格嚴肅道,“你說什么也無濟于事。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宮偉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馮英子目瞪口呆,怔在原地。
“伯母,您累了,您回去休息吧?!睔W陽雪心疼地勸慰馮英子。
“你為什么要這樣?真是一個瘋婆子?!睂m偉斜睨著馮英子,冷笑著問,“為什么你不恨我,反而要替我開脫?”
“請你解開上衣?!瘪T英子凝望著面前身材高大的宮偉,顫聲道。
宮偉似乎突然間意識到了什么,他的臉色變了。
“求你,求你解開上衣!”馮英子聲音凄切,急不可待地哀求道。
羅格上前,解開了宮偉的上衣,露出了胸膛。
羅格和歐陽雪同時驚異地看到,宮偉的左胸上,赫然文著一只血色蝴蝶。
馮英子淚如泉涌,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宮偉胸口上的蝴蝶。
馮英子泣不成聲,哽咽道:“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母親!”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愣住了。
“三十二年前,一個畫家來到了一個小山村,他與山村里的一位少女相愛了。畫家答應迎娶少女,而少女也把最純真的愛情奉獻給了畫家。兩人海誓山盟私訂終身,少女還有了身孕。后來,畫家走了,說過兩天就會回來,回來娶她,可畫家這一走,卻從此杳無音信。少女未婚先孕,這在那僻靜的山村是件可恥的事。盡管父母反對,可她仍執(zhí)意要把畫家的這個孩子生下來,因為這是他們倆純潔愛情的結晶。十月懷胎,少女生下了一個男嬰??伤齾s無法撫養(yǎng)他,無法將他公之于眾。少女的父母逼她把孩子送走,畫家又遲遲不來,少女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孩子放在了路邊的一棵樹下,那是臨近懸崖的一棵樹,是出入山村的必經之路。少女希望有人看到后,能夠好心收養(yǎng)這個孩子。畫家曾手把手教過少女畫蝴蝶,少女為了以后能識別孩子,于是,就照著畫家教她的樣子,在孩子的胸前文了一只蝴蝶。她想,如果有一天,畫家看到了這只蝴蝶,應該會知道這是他們倆所生的孩子?!?/p>
隨著馮英子的講述,屋子里彌漫起一股憂傷的氣氛。
馮英子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少女把孩子放在了樹下,一整天都茶飯不思心神不寧。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天底下有哪一個父母愿意遺棄自己的孩子呢?少女內心忍受著強烈的煎熬,等到了傍晚,她更加坐立不安,怕孩子凍著,怕孩子被風吹著……山里不比城市,經常會有野獸出沒,怕萬一有狼來了怎么辦?少女終于忍耐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懸崖那邊,跑到了那一棵樹下。她想抱回孩子,不管別人怎么議論,她都下決心要撫養(yǎng)他??墒?,孩子卻不見了,只有一攤鮮血留在了那里……”
羅格心想,那一攤血,應該就是狼咬掉了宮偉的生殖器而留下的。
“少女當場就昏在了那里,少女覺得,孩子一定是讓狼吃掉了。少女悲痛欲絕,真想從懸崖上跳下去一死了之。少女覺得自己對不起畫家,更對不起孩子。但她不能死,她要找到畫家,把這一切都告訴他,當面向他說聲對不起,然后,少女再去死,去贖她犯下的罪過?!?/p>
宮偉臉色越來越陰郁。
“于是,少女離開了山村,去尋找畫家,她去了畫家告訴她的那個城市。少女整整找了三十年,卻始終沒有找到畫家的下落。直到不久前,她才知道,畫家早就死了,死在了尋找她的路上,死在了她現(xiàn)任丈夫的手中……”
“而三十年后的今天,她的女兒又被人莫名其妙地害死了,誰能想到,兇手竟是她那失蹤多年的兒子。而兒子竟是為了尋找她,陰差陽錯地殺死了她的女兒,殺死了他自己的妹妹。這一切,都是因她當初的過失造成的,這是蒼天對她的報應?。∵@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我啊……”馮英子失聲痛哭。
眾人感慨唏噓,一時無語。馮英子畫蝴蝶是為了尋找那個畫家,尋找她的初戀情人;而宮偉在被害人身上文蝴蝶,是為了尋找母親,報復母親。他以自己胸口上的蝴蝶作樣本,在遇害者的乳房上文上了蝴蝶。
宮偉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沒想到,你竟然就是我處心積慮一心想要報復的母親!我一見鐘情愛上的女朋友,竟然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哈哈哈哈……”他連聲大笑不止,眼中卻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歐陽雪心中一動,照此說來,宮偉應是羅格同父異母的兄弟了。她偷窺了一眼羅格,果然,羅格的眼中也已含著滿滿的熱淚。
宮偉被執(zhí)行槍決。
季節(jié)已經由深秋進入了初冬,天氣驟然寒冷了起來。
馮英子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接連遭受了三重打擊。羅雪峰死了,女兒死了,兒子死了。她的內心深處,恐怕無法承受這接踵而至的痛苦,她的精神也已經崩潰了。回眸一望,血蝴蝶似乎是由她而來,是她在宮偉胸口文上了一只蝴蝶。
馮英子來到了懸崖之上,她默默地來到那一棵樹下。這是她當年遺棄孩子的地方,也是她的初戀情人羅雪峰被人打死,又被拋落懸崖的地方。這是馮英子傷心斷魂之地。
一片枯黃的樹葉飄落下來,落在了她的腳前。
這是生命的飄落,生命的飄逝,生命的飄零。此情此景,令她睹物思人,百感交集,聯(lián)想到親人的紛紛離去,馮英子心中感到一陣憋悶難受,她捂著胸口,抑制不住地連聲咳嗽起來。她臉憋得通紅,突然間,一口殷紅的鮮血猛地從她嘴里咯了出來。
她看到手掌上的血,心里忽然一動。
她用手指蘸著掌心的血,在那片落葉上畫了一只蝴蝶。
又一口鮮血咯了出來。她又拾起一片落葉,同樣在上面畫了一只蝴蝶。
她臉色蒼白,略微歇了片刻,又把頭抬起來,望著頭頂上那滿樹在風中搖曳的葉子。她突發(fā)奇想,她想把每一片葉子都畫上蝴蝶,她想畫上滿樹的蝴蝶。也許她畫不完就會死,也許她體內沒有那么多的血,但她打定了主意,她要用盡生命的最后一滴血,她要讓身上所有的血都化成蝴蝶。
幾天后,羅格和歐陽雪找到了這里。他們發(fā)現(xiàn),夏鐵龍已是先行到來,但他顯然也是來晚了一步。
夏鐵龍站在懸崖上,他的身子如鑄住了一般,一動不動,他背對著羅格和歐陽雪,癡癡地望著前方,對二人的到來置若罔聞。在他身體的不遠處是一棵不知名的樹,以及樹下的馮英子。
瘦薄如紙的馮英子躺在地上,躺在那些血色的落葉之中,她的身上也覆蓋了一層血色的落葉。
她死了。
一陣寒風貼地而起,掠過三人,掠過大樹,樹上的葉子隨風紛紛飄墜而下,連同地上的那些血色落葉,一同在半空中旋轉翻飛,悠悠地向懸崖下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