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重戰(zhàn)江湖
年輕的獄警楊魯斜靠在特護病房門口,警惕地看著病床上那個沉睡的病人。
病人叫杜峰,入獄前是臭名昭著的惡霸,胡作非為,生性殘忍。近年來,靠著洗過的黑錢涉足地產(chǎn)、娛樂業(yè),身家迅速暴漲。終于,在惹下命案之后,他被警察徐震緝拿歸案,并被判處死緩,投到楊魯所在的獄中服刑。
今天晚餐過后,杜峰突然發(fā)病,病情危急,需要轉(zhuǎn)到市立醫(yī)院急救。此刻,他的手上還戴著手銬,那是一副德國進口的蘭克牌頂級警用手銬,雙重鎖扣,有自動鎖緊功能,犯人掙脫力度越強,它的鎖力越大,整個監(jiān)獄里只有這一副。
杜峰沒有睡著。那吊瓶里的鎮(zhèn)靜劑,只有少量進入了他的體內(nèi)。他睜開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楊魯已經(jīng)在半夢半醒之中,他把手移向身體和心電監(jiān)護儀之間的一組導(dǎo)聯(lián),輕輕一拉,導(dǎo)聯(lián)脫落,心電監(jiān)視儀立刻發(fā)出嘀嘀的警報聲。同時,他雙手用力一掙,蘭克牌手銬立刻狠狠“咬”了他一口。他痛吼一聲,身體劇烈地扭動起來。
楊魯跳了起來,怔了兩秒鐘之后反應(yīng)過來,沖到門口高喊醫(yī)生。很快,值班醫(yī)生和一個護士飛跑過來,醫(yī)生撲到杜峰身旁,手忙腳亂地檢查。杜峰狂亂地嘶吼著,神智不清的樣子,手上的針頭早已脫落,手臂被手銬絞得青筋暴起。隨后,他出現(xiàn)了休克現(xiàn)象。
“解開!解開!”醫(yī)生指著手銬大喊。
楊魯心頭掠過一絲不安,但他別無選擇,撲上去打開了手銬。就在這一剎那,他手腕一痛,一股無法言說的力量從手上傳入體內(nèi),使他瞬間倒下。同一時刻,杜峰從床上彈起,在空中脫開手銬,在醫(yī)生的額側(cè)彈指一擊,同時一抖手,手銬“叮當(dāng)”一聲,掠向那正要張嘴驚呼的護士,倏地繞了個急彎,擊在她腦后最脆弱的地方,醫(yī)生和護士都一聲不吭地倒下。
杜峰笑了笑,來到楊魯面前,拿起注射針頭,吹了一口氣,抓起楊魯?shù)氖?,緩緩刺入他的血管。做完這些之后,他換上楊魯?shù)木?,快步走進電梯,來到地下車庫,掏出衣兜里的車鑰匙,按下開鎖鍵,某個角落響起回應(yīng)聲,他循聲走去,看見一輛警車停在那兒。
他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邊觀察著周圍,確定沒有異常之后,他上了車,帶著幾分愉悅的心情,就要踩下油門。
就在這時,他左側(cè)的車窗忽然靜靜地滑下。
他渾身一震,轉(zhuǎn)頭看去,可是,眼前除了一輛并停著的救護車,什么也沒有。
四周一片安靜,他打量一番,什么也沒有。他疑惑了,伸手按下車窗控鈕,想把落下的車窗升起來,但車窗紋絲不動。他一咬牙,伸手掏出腰間的手槍,剛要踩下油門,忽然,那輛救護車的車窗悄無聲息地滑下。
“誰?”他低喝一聲,同時把槍口轉(zhuǎn)向救護車。
瞬間,一件東西從那車窗里飛出。杜峰反應(yīng)神速,伸臂一擋,同時身形向右方急撤。那東西閃電般來到面前,他看清了,是一根軟鞭。
他牢牢地抓住鞭梢,就在舊力新招轉(zhuǎn)換的瞬間,手中的鞭梢突然暴漲,“唰”的一聲,吐出一段閃著精光的金屬索,不是咬,是整體貼在了他的頸上,死死地纏繞著。杜峰發(fā)力急掙,同時伸手去捉,可是,奇怪,力氣沖到一半,他感到一陣眩暈。
杜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疑惑,驚訝,恐懼……這些人們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的神色,就這樣永遠定格在那張臉上。
海門市公安局局長楊志得最怕三樣?xùn)|西:一、老婆;二、狗;三、徐震。
怕老婆,是硬漢的通病;怕狗,是因為小時候被瘋狗咬過;怕徐震,是因為太想把他伺候好了,生怕他有一點點兒的不如意。
徐震是公安系統(tǒng)的傳奇,不只是海門,還是全省、全國系統(tǒng)的傳奇。他叱咤警界30多年,武藝高強,辦案無敵,立功無數(shù)。快到退休年齡的他,辦起案來仍像剛?cè)胄幸粯悠疵?,而一談起物質(zhì)待遇,他則立刻退得遠遠的。對這樣一個人,楊志得和局里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敬愛,同時越是敬愛就越是怕,擔(dān)心在自己的領(lǐng)導(dǎo)下,這位英雄受一點點兒的委屈??纱藭r此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面臨著勢必得罪徐震的境地。
凌晨發(fā)生的杜峰被刺案是海門市一級大案,楊志得一大早就接到省領(lǐng)導(dǎo)打來的電話,希望安排某位年輕警察和徐震搭檔辦案。事實上,省公安系統(tǒng)內(nèi)不下十位局級干部都曾是徐震的搭檔。但這位新上任的省領(lǐng)導(dǎo)有所不知,徐震已經(jīng)有將近20年沒有搭檔了,據(jù)局里的老人說,曾經(jīng)有前任局領(lǐng)導(dǎo)強制性地給他安排搭檔,都被他毫不客氣地擋了回去。楊志得把這情況向省領(lǐng)導(dǎo)說明,可領(lǐng)導(dǎo)態(tài)度強硬,說了聲“想辦法解決”,就掛斷了電話。這位領(lǐng)導(dǎo)是楊志得仕途上必須靠攏的人物,他不敢得罪,只好硬著頭皮對徐震開口了。
“老徐,我知道你急著去現(xiàn)場,我有個事,就跟你開門見山吧!”他謹慎地措辭。
徐震站住說:“什么事,你直接說吧?!?/p>
楊志得點頭道:“我是這么想的,一方面有領(lǐng)導(dǎo)的壓力,另一方面,你年紀也不小了,我擔(dān)心你的身體……”
“是要給我找搭檔嗎?”徐震截住他的話。
楊志得拿出一份資料道:“這孩子條件不錯,來刑警隊一年多了,立過一次二等功……”
“對不起,我有個請求?!?/p>
“哦?你說?!?/p>
“我想自己挑搭檔,行嗎?”說完,徐震轉(zhuǎn)身就走了。
楊志得愣愣地看著徐震的背影,心中有幾分尷尬、幾分惱怒,但隨即都被無奈替代。就在這時,一聲犬吠從走廊一側(cè)傳來,楊志得臉色一變。
犬吠聲來自走廊盡頭的法制處辦公室。25歲的辦公室科員陳禹正摟著他那頭兩歲的阿富汗犬親昵,忽然,門猛地被推開,楊志得出現(xiàn)在門口。
陳禹嚇了一跳,愣了一秒鐘,沖楊志得擠出笑容說:“局長這么早就巡視啊?!?/p>
“你的狗?”楊志得走向前,厲聲問。
那狗聽出了楊志得語氣中的不善,警覺起來,喉間發(fā)出低沉的吼聲。楊志得本能地停步,臉上掠起一絲驚恐。
“局里的規(guī)定你不懂嗎?入職的時候?qū)W習(xí)了沒有?”
那狗不理會主人的撫慰,逼視著楊志得,又低吼了一聲。楊志得臉上怒意更盛。
陳禹有點兒慌,拍打著狗身道:“阿古別叫!這是好人!好人!”他朝楊志得豎起大拇指,賠著笑,“它叫阿古,是最聰明的阿富汗犬,它聽得懂人話的……”
阿古顯然不給主人面子,又吼出第三聲。
“趕快給我弄走!”楊志得厭惡地瞪了陳禹一眼,轉(zhuǎn)身要走,忽然一愣,徐震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門口,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條大狗。
陳禹在楊志得身后叫屈道:“它是因為生病了沒地方去??!我又不能眼睜睜地看它病著……”
楊志得猛地轉(zhuǎn)過身問:“你叫陳禹?”
陳禹一愣,點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當(dāng)左富民的女婿就可以很牛?”
陳禹臉色一變道:“我可沒有?!?/p>
“你想帶狗,可以,我成全你。你不用在這兒呆了?!睏钪镜玫难劢菕叩介T口的徐震,心中忽然一動,脫口而出,“去刑警隊報到……”
陳禹愕然道:“刑警?”
“現(xiàn)在就去!”楊志得斷喝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喂喂!不就是一條狗嗎?我,我把它送走還不行嗎?”
楊志得像沒聽見,大步出門。忽然,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徐震攔住他道:“等一下,我和他搭檔?!?/p>
楊志得一驚道:“他?”
“對,他!”
楊志得很詫異,看了一眼陳禹,苦笑搖頭說:“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徐震卻不等他說完,沖陳禹一揮手道:“走!”
陳禹從驚亂中回過神來,問:“那,狗怎么辦?”
“帶上!”
陳禹手足無措地牽著狗往外走。楊志得厭惡地看了狗一眼,不再說話,快步走開。
陳禹趕上徐震的腳步問:“去哪兒???”
“辦案!”
徐震大步流星地走著,陳禹和阿古幾乎要小跑才能趕上他,便說:“我叫陳禹,你,你怎么稱呼?”
“徐震。”
陳禹心中一動,雖然不知道徐震到底都做過些什么事,但從人們提到他的神情和語氣看,他應(yīng)該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于是問:“那個,咱們辦的是什么案???”
“殺人?!?/p>
“殺……什么人?”
“杜峰。”
“杜峰是誰?”
徐震不理他,又加快了腳步,讓陳禹跟得有點兒狼狽。
“草包”立志破案
二人一狗來到停車場,徐震鉆進他的座駕,陳禹則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輛上世紀出產(chǎn)的桑塔納發(fā)呆。
徐震不耐煩地按了聲喇叭。
陳禹走到他面前,難以置信地說:“這是你的車?”
徐震一點油門,車動了一下。陳禹驚叫:“好啦好啦,我上車!”拉開車門,他把阿古扔到后座,自己坐上了副駕。徐震踩下油門,老“普桑”轟鳴著駛了出去。
陳禹側(cè)眼打量徐震,仍有點兒回不過神來,眼前這位老兄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他皮膚粗糙,頭發(fā)花白,身上的衣服明顯是廉價的地攤貨,怎么看也只是個普通的小老頭,和這輛土頭土腦的“普?!焙喼笔歉鐐z,怎么會是傳奇英雄?是不是我聽錯了,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徐震?
命案現(xiàn)場在地下車庫,此刻,第三醫(yī)院2號樓地下車庫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人圍觀,只有幾個警察正在勘查記錄。
徐震停好車,也不理陳禹,徑直走過來,陳禹牽著狗緊緊跟著。忽然,他認出了一個叫張春強的警察,是陳禹在局里僅有的稱得上朋友的人。剛要打招呼,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迎上來,沖徐震有禮貌地一點頭,隨即轉(zhuǎn)向陳禹問:“你是陳禹?”陳禹開會的時候見過此人,知道他是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劉炯,于是忙堆笑伸手,說:“劉隊長,初來乍到,請多指教!”
忽然,一個警察叫了起來:“那邊好像有人在拍咱們!”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數(shù)十米外的一個角落里停著一輛越野車,一臺攝影機從車子天窗伸出來,正對著案發(fā)現(xiàn)場方向拍攝著。
劉炯一皺眉道:“怎么搞的,車庫不是封了嗎?”他一指陳禹,“你去把人轟走!”
陳禹答應(yīng)一聲,牽著阿古,奔向越野車。
劉炯走到徐震身旁,問:“老徐,你怎么挑這個人搭檔?”
“怎么了?”
“這小子是攤爛屎,別踩臟了你的腳!”
“哦?”
“楊局剛才專門打電話來說陳禹的事。這小子原本就是個街頭混混,什么正經(jīng)事也干不了。他當(dāng)初進咱們局,楊局壓根是不同意的,不過他老丈人有錢,不知道怎么硬是把人給塞了進來!楊局說,他進了局里還是吊兒郎當(dāng),剛來兩個月,就已經(jīng)聽他們處長數(shù)落他好幾回了?!眲⒕加^察著徐震的反應(yīng)道,“楊局說,他知道你是不想讓他為難,但他怕這個陳禹影響你的工作,你要是……”
徐震打斷他的話說:“我能搞定,不用操心。”
劉炯知道徐震的脾氣,也不再多說,道:“那好吧,有問題隨時告訴我?!?/p>
陳禹大步走到越野車前,指著攝影機說:“喂,別拍了別拍了!”
車門開了,一個年輕女人跳下來。陳禹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只寫著“海門觀察”四個字的話筒已經(jīng)舉到他面前:“你好,我是海門電視臺的記者,聽說杜峰昨天晚上在這里被殺了,請透露一點兒具體情況,好嗎?”
陳禹認出了這個女人。這張漂亮而知性的臉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海門電視臺最紅的社會紀實類欄目《海門觀察》中,她叫林若熙,是該欄目的主力出鏡記者。陳禹沒有和記者打交道的經(jīng)驗,但稍事鎮(zhèn)定后,立刻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咧嘴一笑說:“換個話題好不好?你們的節(jié)目整天報道這些,搞得大家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報些群眾喜聞樂見的新聞不好嗎?我給你提供個線索吧,今天是我第一天當(dāng)刑警,而且一上來就和徐震搭檔,而且史無前例地把我的狗也帶來了,這算是新聞吧?”
林若熙詫異地瞪了他一眼,回頭招呼車頂?shù)臄z像說:“不理他!繼續(xù)拍!”
忽然,油門的轟鳴聲響起,那輛越野車咆哮前行。陳禹嚇得往旁一跳,車擦著他的身體沖了過去。
“瘋子!”他大罵。
“無賴!”林若熙在車里回擊。
陳禹咒罵著,一人一狗跟著車跑起來。
林若熙跨下車,手里的話筒指住了劉炯,劉炯也認出了她。他很清楚,自己的臉出現(xiàn)在這個以曝光揭短為主的欄目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便說:“對不起,案件偵破階段,任何消息都不能透露,請你配合?!?/p>
林若熙不為所動。陳禹跑了過來,指著林若熙道:“你瘋了吧你!”
阿古非常賣力地配合主人,氣勢逼人地吼了一聲。
劉炯不滿地瞪了陳禹一眼,吼道:“一邊兒去!”
陳禹憋著火,走回徐震身旁,只聽林若熙小聲地罵了一句:“無賴。”
劉炯笑了笑問林若熙:“你拍了多少?”
“至少三分鐘。”
“別費勁了,你播不出來的。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會支持我們的工作。謝謝你,辛苦了,趕快收工吧?!?/p>
林若熙秀目一瞪,忽然又冷笑道:“好啊,得到了你這一番話,我今天也算不虛此行!”說著,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車里,狠狠關(guān)上車門,同時沒忘對陳禹伸出小拇指,做了個挖苦的鬼臉。
越野車轟鳴著開走了。劉炯咒罵一聲,拿出手機給楊志得打電話匯報。陳禹牽著狗來到那輛事發(fā)的警車旁。他偷偷看向徐震,此刻的徐震目光如炬,神態(tài)自信,再也不是那個土里土氣的小老頭兒了,讓人本能地想要去信賴他。
劉炯打完電話,被楊志得損了幾句心情不爽,走到陳禹面前說:“出去!”
陳禹一怔問:“什么?”
“帶著你的狗去守住車庫門!”
“為什么?”
劉炯一臉的不屑和不耐煩道:“讓你去就去!問那么多干嗎?”
現(xiàn)場工作人員紛紛看向陳禹,陳禹則看向徐震,想要求助,徐震的心思卻全在那具尸體上,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邊。陳禹臉上掛不住,一轉(zhuǎn)身,牽著狗氣呼呼地走開。
陳禹當(dāng)然不會像個受氣包似的守在門口,他牽著阿古,一邊在心里大罵劉炯,一邊百無聊賴地沿街走著。忽然,幾輛警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他心想,應(yīng)該是勘查結(jié)束了!一回頭,徐震那輛老“普?!惫灰哺诤竺?。他急忙招手,車卻一點兒減速的意思都沒有,呼地刮了過去。他心頭火起,剛要破口大罵,一輛警用轎車在他面前停下,車窗搖下,一個年輕警察向他招手道:“上車吧!”
陳禹認出是張春強,便罵罵咧咧地上了車。
“不是讓你守車庫嗎?”
“呸,劉炯什么東西,老子會聽他的?”
“劉炯就這德性,說話從不給人留余地,但也不會背后整你。你多呆幾天就知道了,不用往心里去?!睆埓簭姲参克?。
陳禹氣消了一些問:“徐震那小老頭兒是神仙嗎?怎么你們都這么供著他?”
“他是不是仙不知道,但在公安局,他就是神!”
“神在哪兒???”
“當(dāng)然是辦案神了,據(jù)說經(jīng)他接手的案子,還沒有一樁破不了的,他辦的全都是大案要案!海門有好幾年沒發(fā)生命案了,大家都說這是因為有徐震坐鎮(zhèn)!這些年他很少在本地辦案了,外地甚至外省碰到這類案子,都會請他出手幫忙?!睆埓簭娧劾镩W著興奮的光,“唉,哥們一場,我送你句金言:你要是被劉炯給罵走了,那才是真衰,你要是留下來干出點兒名堂,不,就算什么也沒干,只要熬到案子破了,你以后的履歷就不得了了!懂不懂?”
“老子不僅不走,還真得干出點兒名堂讓他瞧瞧!”
張春強看了他一眼說:“沒想到。”
“什么沒想到?”
“你還真不是吃軟飯的!”
陳禹一瞪眼道:“說什么呢!”
陳禹又咒罵一聲,不說話了。其實他心里清楚別人在背后怎么說他,他進公安局的確是女朋友的老爸一手安排的,要是現(xiàn)在辭職不干,他頭上將會永遠戴著一頂吃軟飯的帽子。
兇手神出鬼沒
案情分析會正在進行,法醫(yī)詳細地介紹了尸檢情況:致死的原因并非頸部被勒導(dǎo)致的窒息,而是一種劇毒。毒液的入口是頸部一個極小的穿孔。此外,通過對杜峰的消化組織提取物的化驗,發(fā)現(xiàn)他體內(nèi)殘存著大量的維生素B12。法醫(yī)認為,這正是導(dǎo)致杜峰當(dāng)天過敏性休克的原因。
“哪來的維生素B12?”劉炯問。
獄警楊魯回答:“杜峰當(dāng)天的飲食和其他犯人一樣,沒有異常。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晚餐喝了一罐‘樂虎’飲料。不過,他基本上每餐都會喝一罐‘樂虎’,之前也從沒出過問題?!?/p>
“‘樂虎’是一種功能性飲料,里面有多種維生素成分,不過B12的含量不可能導(dǎo)致過敏的。”法醫(yī)插話。
“‘樂虎’是哪來的?他怎么能喝到這種飲料?”
“是監(jiān)獄里面的小賣部賣的,只要有錢,誰都可以買,監(jiān)獄并沒有特別禁止。”楊魯回答,又補充一句,“杜峰自己不用買,有人巴結(jié)他,知道他愛喝‘樂虎’,他的‘樂虎’喝不完?!?/p>
“不過,以杜峰的功夫,以前也沒聽說過他身體有什么問題,怎么會喝了一罐飲料就過敏性休克?”一位警察問。
眾人看向法醫(yī),法醫(yī)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過量B12導(dǎo)致過敏性休克,這只是理論上的。我不確定,我只是說,杜峰發(fā)病表現(xiàn)出來的癥狀,很像是過敏性休克?!?/p>
一陣沉默。劉炯看向徐震問:“老徐,你覺得呢?”
徐震一直端坐不語,凝眉看著手里的一張照片,似乎在出神,聽見劉炯發(fā)問,他抬起頭緩緩開口說:“杜峰功夫很好,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讓輸液包里的鎮(zhèn)靜劑沒有對他生效。我在想,以這樣的功夫,要讓身體表現(xiàn)出過敏性休克癥狀,應(yīng)該也不是難事。我有個假設(shè),杜峰的確是攝入了超量的B12,讓他有了過敏反應(yīng),雖然以他的體質(zhì)不至于休克,但當(dāng)他感覺到難受,并且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越獄機會的時候,他就故意強化身上的過敏癥狀。有這種可能嗎?”
陳禹第一次聽徐震連續(xù)說了這么多話,心想,原來這人沒有語言障礙啊!
法醫(yī)想了想,拿起記錄本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記錄上說他喝了‘樂虎’之后,不到十分鐘就嘴唇發(fā)紫,頭痛,嘔吐,繼而呼吸困難,昏厥。這是一個漸進過程,我認為完全有這種可能?!?/p>
劉炯一豎眉道:“‘樂虎’?找到飲料罐,拿去化驗!”
楊魯點頭說:“我盡量?!?/p>
“我們再歸納一下,”劉炯操作著桌上的電腦,一幀幀地播放著幻燈片說,“案發(fā)當(dāng)時,這輛救護車停在警車的左側(cè)。杜峰的死亡時間是9點鐘左右,而就在9點零3分,醫(yī)院接到電話求救,3分鐘后,這輛救護車受命出發(fā)。可是到了求助現(xiàn)場,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人打過求救電話。根據(jù)技術(shù)科的分析,發(fā)現(xiàn)電話呼叫來自一款網(wǎng)絡(luò)電話的軟件,服務(wù)器設(shè)在國外,無法追蹤,很顯然,這是一個有預(yù)謀的設(shè)計。進一步推測,刺客很有可能是乘坐救護車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的。大家有疑問嗎?”
“刺客又是怎么離開救護車的呢?”
“救護車的目的地距離醫(yī)院有11公里,而且是一個僻靜的居民區(qū),以這位刺客的身手,他有無數(shù)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p>
發(fā)問者表示同意,劉炯繼續(xù)說道:“這輛救護車停的位置是它的專用車位,我們可以推測,在杜峰進入警車的時候,殺手已經(jīng)在救護車附近,甚至就在救護車里面了。我們初步察看了地下車庫的監(jiān)視器記錄,在案發(fā)之前的這段時間,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的情況。但是,從樓梯間到救護車的車位之間,這段路是一個監(jiān)控死角??梢酝茢啵炭蜑榱诉@次行動準備得很充分,很可能在這之前的幾天就來踩過點。綜上所述,兇手身手不凡,而且心思縝密,行事謹慎,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這案子怎么辦,大家說說吧?!?/p>
眾人議論紛紛,但沒有誰能說到點子上。
“陳禹!”劉炯忽然望向陳禹,“你有什么想法,說說看!”
眾人一愣。陳禹明白,這是劉炯有意要出他的洋相。他在心里罵了一聲,定定神,硬著頭皮開口,心想哪怕是亂說一通,也一定不能吃癟。他說:“嗯,這個杜峰,入獄前是個十足的惡霸,肯定得罪了很多人?!?/p>
“剛才開會你聽到哪兒去了?這個已經(jīng)在調(diào)查了!”
“嗯,是,我知道,不過調(diào)查的方向……我覺得……可以……再……細化?!?/p>
“你拉稀嗎?能不能一次拉完?”
有人發(fā)笑。
陳禹顧不上難堪,大腦轉(zhuǎn)速加快,他幾乎看到里面火花亂濺,像正在脫水的洗衣機帶著那團糨糊狂轉(zhuǎn)著。就在這時,手機響了,陳禹暗自慶幸,拿出手機。
“開案情會一律關(guān)機!沒人告訴你嗎?”劉炯怒斥。
陳禹掃了一眼手機屏幕,是女朋友左小悅打來的電話。他按下接聽鍵,低聲說了聲“開會”,就掛斷了。可就在這一刻,那團糨糊里面像是甩出了什么東西。
劉炯滿臉譏諷道:“少爺,大家還等著聽你談怎么細化呢!”
陳禹惶急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已經(jīng)抓住了腦中被甩出來的東西,說:“我在想,還有一種可能,刺客并不是杜峰的熟人,也沒有打過交道,他完全是自發(fā)的,目的是……替天行道!對,替天行道!很多連環(huán)殺手都是這樣的。”他越說越有信心,而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已經(jīng)有人改變了剛才輕視他的表情。
劉炯打斷他說:“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這還不是調(diào)查的重點。還有嗎?”
“沒有了?!?/p>
“以后進刑警隊不許帶狗!”
陳禹聳聳肩道:“Yes,sir!”
劉炯放過了他,開始總結(jié),說:“好吧,那咱們兵分幾路,一路從監(jiān)獄里查起,杜峰發(fā)病的過程,包括那罐飲料的來歷,都要查清楚。技術(shù)科要把過去至少一周的車庫監(jiān)控都調(diào)出來看,和醫(yī)院的主要監(jiān)控做一個對比排查,那個報120網(wǎng)絡(luò)電話的線索也不要斷。杜峰的所有社會關(guān)系都要進行調(diào)查,找出有可能的殺人動機。另外,咱們有必要回到醫(yī)院再作一遍走訪,老徐,你看呢?”
徐震輕輕點頭道:“沒問題啊?!?/p>
“散會!大家分頭行動!”劉炯宣布,又特別轉(zhuǎn)向徐震,“老徐,你就多費心了?!?/p>
徐震“嗯”了一聲,目光仍牢牢地盯著手里的照片。陳禹走到他身旁問:“徐——師父,咱們?nèi)ツ???/p>
徐震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起身就向外走。
陳禹牽出阿古飛奔出辦公室,追上徐震,緊跟著他來到停車場的那輛老“普?!敝?。
徐震一轉(zhuǎn)身道:“別跟著我。”
“我是你的搭檔啊,不跟你跟誰?”陳禹嘻皮笑臉地說,“不管怎么說你挑了我,選擇了就別后悔……”
徐震不理他,掏出鑰匙打開車門。
陳禹一把打開后車門,命令阿古入座。那阿古不愧是高貴的名犬,一躍而入,鎮(zhèn)定地看著主人。
徐震不愿和他糾纏,打開車門坐進去,發(fā)動了汽車。陳禹一溜小跑,打開另一側(cè)車門,坐到徐震旁邊,還沒坐穩(wěn),徐震一踩油門,車駛了出去。
陳禹沉默一會兒,拿出手機打發(fā)尷尬,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6個未接電話,都是左小悅打來的。他忙回了過去。
左小悅有點兒惱火,問:“你在哪兒?”
“我問一下?!标愑磙D(zhuǎn)臉問徐震,“咱們?nèi)ツ膬海俊?/p>
徐震目不斜視,像沒聽見。
陳禹聳聳肩,看向窗外,剛剛駛?cè)胍粭l市區(qū)次干道,這條路他認識,是通往市區(qū)次高峰狐尾山的專用道,氣象臺就坐落在山頂。他靈機一動,脫口而出:“氣象臺!”
左小悅掛斷了電話。
陳禹取出案情分析會上做記錄的本子,翻看著,故意自言自語道:“嗯,這案子和氣象臺有什么關(guān)系?”
墨殺之說首現(xiàn)
氣象臺坐落在海拔283米的狐尾山山巔,是一幢柱形尖頂建筑。每到夜晚,布滿外墻的LED燈營造出的流光,高高地閃爍在空中,成為城市一景。徐震沿著盤山公路駛上山頂,停了車,徑直走向那片小廣場。陳禹牽著阿古跟了過去,來到徐震身旁,發(fā)現(xiàn)他站立的地方正處小廣場中央,腳下是一個直接鐫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圖案。只見它紋理繁復(fù),頗具西洋風(fēng)格,中央嵌著幾個阿拉伯?dāng)?shù)字:2427 1181。他剛想問徐震這是什么圖案,忽想起少說多想,便走到一邊,找到一塊石雕坐下,看起了杜峰的資料。
忽然,一輛紅色轎車駛上山頂,車停下,一位身著白色緊身裙,身材妖嬈,長發(fā)如云的性感美女大步走過來,正是左小悅。阿古歡呼一聲撲了過去,熱情地搖著尾巴。左小悅沒心情逗狗,徑直走到陳禹面前,生氣地問:“你又玩什么花樣?”
“哇,這次可不得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正在辦什么案子?”陳禹笑著,一揚手里的資料,“杜峰你聽說過嗎?說出來嚇死你!”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小點兒聲嘛,你看把阿古都嚇到了?!标愑砜戳诵煺鹨谎?,他正蹲在那圖案上,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么,完全沒有注意自己和左小悅。左小悅哼了一聲,陳禹摟著她說:“消消氣,先聽我慢慢解釋嘛?!?/p>
左小悅打開一只小巧的加濕加香電風(fēng)扇,吹著脖子道:“說吧?!?/p>
陳禹輕咳一聲道:“這么大的事當(dāng)然要和你商量,可有的事根本來不及呀!這可是海門多年不遇的大案,你知道局里有多少人想插一腳嗎,誰知道被我插上了!而且我是第一天當(dāng)刑警,我的搭檔居然是徐震,而且徐震已經(jīng)二十年沒有搭檔了!”
“我爸讓你當(dāng)警察,可不是讓你去挨槍子兒的!”
陳禹臉一沉道:“得了吧,千萬別再提你爸!我現(xiàn)在在局里都成了吃軟飯的代名詞了!”
“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管別人說什么?”
“我就是問心有愧!”
“你!”左小悅勃然變色,瞪了陳禹一眼說,“就你這樣還當(dāng)刑警?”
“是騾子是馬你總得讓我遛遛?。 标愑碚Z重心長地說,“小悅,我才剛剛開了個頭,現(xiàn)在回去算什么,你想讓我在局里一輩子抬不起頭?”
“大不了不穿警服嘛,你去幫我爸管公司好了!”
“別提你爸好不好!”
兩人僵了一會兒,陳禹打破僵局道:“這樣吧,我就試一次。要是這案子破了,我表現(xiàn)也還可以,那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繼續(xù)坐辦公室也行,去給你爸管公司也行。怎么樣?”
“要是破不了呢?”
“這是徐震的案子,不可能破不了?!?/p>
“表現(xiàn)得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我證明自己不是吃軟飯的?!?/p>
“那萬一,你證明不了呢?”
陳禹撇撇嘴道:“操,那我就吃你一輩子軟飯唄?!?/p>
左小悅想了想,嘆口氣說:“成交。”
陳禹打發(fā)左小悅帶著阿古回家后,自己跑到刑警隊,開始研究徐震交給他的死者照片。脖子上一圈瘀血,明顯是鞭索類的武器造成的,但除此之外,他再也無法向前推進一步。不知不覺間,窗外已經(jīng)夜幕降臨,他準備放棄了,忽然間又有一個念頭升起:這根本不是什么突破口,壓根兒就是徐震在耍我?正胡思亂想,張春強跑到他身旁道:“喂,不是要請我吃飯嗎?走吧。”
陳禹無精打采地問:“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我這人最好打發(fā)了?!睆埓簭姾鋈黄车阶郎系恼掌瑔?,“這是什么?”
“杜峰脖子上的傷口?!标愑硖氐赜旨恿艘痪洌靶煺鹱屛邑撠?zé)這個線索?!?/p>
“呵,行啊你!上道了嘛!”張春強拿起照片看著說,“脖子上這么一道,臨死還掙一條項鏈……”
陳禹忽然一怔道:“項鏈?”
張春強指著那圈瘀血說:“不像嗎?”
突然間,陳禹腦中那團糨糊炸開,爆出一道閃電,“項鏈!”他大吼一聲,抓著張春強就往外走。
張春強吃了一驚道:“干什么?”
“帶我去技術(shù)科!”
“還沒吃飯呢!”
“我請你吃宵夜!”
陳禹終于哄得張春強同意留下來幫忙。張春強用專業(yè)軟件進一步處理,加大對比度,濾去多余信息,留下的最深的色塊形成了一條純黑的瘀血帶,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
“項鏈。”陳禹癡癡地看著屏幕,喃喃道。
經(jīng)張春強處理后,那血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終于,屏幕上剩下了一條清晰的、由規(guī)則線條組成的圖案。
“這是什么?”張春強不解。
陳禹緊盯著屏幕道:“轉(zhuǎn)過來!轉(zhuǎn)成這樣!”
張春強按照他的比劃調(diào)整著照片。于是屏幕上的圖案一目了然:黑色的帶狀圖案是由兩條圖紋組成,左邊一條是連在一起的“木”字,右邊一條是連在一起的“目”字。
也就是說,杜峰脖子上的鞭痕是由漢字組成的。
這個字是:相。
“相?”陳禹思索著,“什么意思?”
“厲害!弄不好這真的是個突破口!”張春強興奮地打印著圖案,“什么意思誰也不知道,你可以上網(wǎng)去找答案!”
陳禹拿起打印好的圖案,道聲謝,轉(zhuǎn)身就跑。
“你不吃飯?”張春強喊。
“不餓!”
“夜宵呢?”
“改天請!”
當(dāng)晚,陳禹在家里的電腦前忙活到深夜,快把這個“相”字看吐了,依然一無所獲,找不到它和這個案件可能的任何關(guān)聯(lián)。天剛亮他就醒了,回想昨晚依舊毫無頭緒,只好收起在徐震面前一鳴驚人的雄心壯志,老老實實地打電話請教。
“相字?”徐震在電話里的語氣很吃驚,“確定?”
“百分之百確定。咱們要不要從這里突破?”
“你可以試試?!?/p>
“我上網(wǎng)查了一個晚上,沒一點兒沾邊的?!?/p>
徐震思索了一會兒道:“在網(wǎng)上查沒用的?!?/p>
“那怎么辦?”
“去圖書館碰碰運氣吧?!?/p>
陳禹眼前一亮,是啊,搜索引擎再強大,也無法涵蓋世間所有知識。
陳禹匆匆洗漱穿衣。左小悅抱怨道:“今天星期六,你抽什么風(fēng)??!”
“刑警哪有星期六?”
“當(dāng)個刑警,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陳禹穿好鞋說:“等著看我怎么一鳴驚人吧!”
“去哪兒?”
“去圖書館,充電!”
“咱爸今天回來,別忘了去接機!”
陳禹應(yīng)了一聲,出門走了。
此刻,陳禹置身于高大書架構(gòu)成的密林里,他一時有些暈頭轉(zhuǎn)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知識的淺薄。剛剛進入狀態(tài),忽然,手機響了,他一看,是陌生號碼,便直接掛斷了。
不想那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暗罵一聲,按下通話鍵。
“你好,我是林若熙?!?/p>
那個兇巴巴的女記者的樣子一下蹦了出來。陳禹壓低聲音道:“嗯,什么事?”
“我為昨天的事向你道歉。”林若熙語速輕快。
“沒事,死不了?!?/p>
“喂喂?”林若熙好像聽不清。
“我在圖書館,有事發(fā)短信吧?!标愑頀炝穗娫?,繼續(xù)工作。
沒過多久,一個女人躍入眼簾,甜聲道:“呵,好用功啊?!?/p>
正是林若熙。
陳禹一驚說:“你怎么來了?”
林若熙瞟了一眼桌上的筆記本和堆成小山般的書,道:“我猜你是在找破案的線索吧?!?/p>
“不告訴你?!?/p>
“我和警察打過太多交道了,沒有一個警察喜歡泡圖書館,除非是來找一個網(wǎng)上找不到的什么東西?!?/p>
兩人說話的聲音顯然影響到了身邊的讀者,有人在皺眉抗議。陳禹壓低聲音問:“到底什么事?”
“出去說吧?!?/p>
兩人來到圖書館前廳。林若熙停步說:“杜峰是我的采訪對象。我非常想好好地報道這個案子,希望你能幫助我。”
“唉,你還真是死心眼啊,打打殺殺的有什么好報道的?”
“杜峰入獄前我就報道過他!我是海門唯一專訪過他的記者,他死前兩天我還采訪過他!”林若熙目光灼灼,“求你了,我保證不透露你的名字!好不好?”
“不好?!?/p>
“不經(jīng)你允許我不報道!這樣可以吧?”林若熙懇求的樣子楚楚動人,“杜峰是我當(dāng)記者的第一個重要采訪對象,我必須知道他為什么死!我可以不報道,但我要知道真相!求你了!”
陳禹想了想,從包里取出一張復(fù)印紙遞過去說:“唉,我這人心軟,看不得女人掉眼淚?!?/p>
林若熙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接過紙張,上面正是電腦處理過的“相”字圖案,便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你先去弄明白這圖案是什么意思,然后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p>
手機忽然響了,是左小悅。陳禹忙接電話。
“我在圖書館門口!我看到你了!你聽——”
一聲汽車喇叭響,陳禹看向大門外,一輛保時捷越野車正停在路邊,左小悅從車窗里朝他揮手,陳禹也揮揮手。
“快出來,我爸已經(jīng)到了!咱們?nèi)コ燥?!?/p>
“到了?哦,好,我進去拿一下東西!很快!”陳禹掛斷電話,對林若熙一笑,大步走開。
林若熙搖搖頭,轉(zhuǎn)身向外走。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電話,剛聽了一句就站住了,連連問:“什么?為什么?”
手機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是她的頂頭上司,《海門觀察》欄目制片人,他說:“領(lǐng)導(dǎo)打招呼了,這個案子別再碰了,等公安局統(tǒng)一發(fā)消息?!?/p>
“你也知道杜峰的關(guān)注度有多高!《海門觀察》一直在報道他,現(xiàn)在也該到咱們露臉的時候……”
“好啦好啦,飯碗都保不住了,你上哪兒露臉去?”
林若熙怒道:“保不住就保不住!”
“好了,好了,消消氣,為了彌補你,我有一個大新聞交給你做!許大可兒子的婚禮馬上開始了,你趕快去皇朝飯店,咱們今天直播!快去吧,轉(zhuǎn)播車已經(jīng)在等你了!”
電話掛斷。林若熙氣得一跺腳,陳禹正好大步奔出。她跟上陳禹的腳步,一邊掏名片一邊說:“你要是想說什么,隨時可以找我!”
“OK!”陳禹接過名片,急出大門,鉆進保時捷。
“那女的是誰呀?”副駕座上的左小悅盯著林若熙的背影問。
“記者?!?/p>
“長得挺漂亮嘛?!?/p>
陳禹剛一落座,肩頭便重重地挨了一拳,接著耳邊傳來哈哈大笑和帶著本地人俗稱地瓜腔的土著風(fēng)味普通話:“好小子,當(dāng)刑警啦?”
說話者正是左小悅的父親左富民。左富民50來歲,肥頭大耳,但卻不是鄉(xiāng)村土豪常見的那種膩歪肥,反倒有幾分美劇里的政客肥。
陳禹也哈哈大笑,伸出拳頭,和左富民那又大又厚的拳頭一擊道:“是!刑警!”
“當(dāng)刑警好!老爸挺你!帶槍的警察才是真警察嘛!”左富民的肥臉笑出一朵花,“槍呢?讓我也開開眼唄!”
陳禹曾向劉炯提過槍的事,劉炯一口回絕,告訴他,見習(xí)期是沒資格配槍的。他略有點兒發(fā)窘道:“槍嘛,肯定會配!不過局里現(xiàn)在缺貨……”陳禹微笑著將話題一轉(zhuǎn)道,“對了爸,我還說要去機場接您呢,怎么就到了?”
左富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拍拍身下的真皮座墊問:“小禹,這車怎么樣?”
陳禹懂車,這款保時捷卡宴可不是一般的貴。正沉思,左富民說:“車是你的了!”
陳禹渾身一震,差點兒從車窗飛出去,驚訝道:“我的?”
左小悅扭頭笑道:“老爸剛買的車,自己還沒舍得坐幾回呢,聽說你在破大案,就把機票退了,專門開車回來的!”
陳禹著著實實地被感動了一把,他定定地看著左富民道:“爸,這太貴重了,我可不能收?!?/p>
左富民大笑,拍了他一下,說:“只要你對小悅好,這都是小事!”
左小悅沖陳禹眨了下眼,陳禹知道不能推托了,只好說:“謝謝爸!”
左富民哈哈大笑,換了話題,說:“我這次回來可能就不走了?!?/p>
陳禹一愣。
“錢我也賺夠了,接下來我是真心想做點兒實事。我也沒太大的野心,只要能在老家做出點兒名堂,給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造點兒福,這輩子就夠了?!?/p>
陳禹明白了,最近市里正在啟動村級直選,左富民此次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參選。左家的老家是鳳巢村,距離市區(qū)交通方便,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近年來開展多種適合農(nóng)村的工業(yè)和第三產(chǎn)業(yè)項目,成了遠近聞名的致富村。
“陳禹,關(guān)鍵時候到了,你這段時間可別出什么岔子,拖了咱爸的后腿!”左小悅打趣說。
左富民哈哈大笑道:“你們放心吧,你老爸的腿沒那么粗,可是別人想扳倒我也沒那么容易!”
晚上,陳禹和徐震一起回警局開會,路過值班室,正見電視里播出海門電視臺收視率最高的《海門觀察》節(jié)目,出鏡記者正是林若熙,陳禹眼睛不由一亮。
電視屏幕上打著大大的“直播信號”幾個字,林若熙正面對鏡頭,手執(zhí)話筒說話:“……下面是記者今天下午拍攝到的畫面。”
電視畫面切換,只見一座豪華酒店的門前,一輛接一輛披紅掛彩的豪華轎車沿街魚貫駛來,隊伍長得不見首尾。接著,鏡頭切換到酒店內(nèi)部豪華的宴會現(xiàn)場,畫面很粗糙,顯然是用偷拍設(shè)備拍攝的。只見舞臺上,一對新人正在交換信物,旁邊的男主持人手舞足蹈地說:“各位觀眾!太震撼太刺激了!新郎手里的這顆寶石是價值超過一千萬的南非祖母綠!我的眼睛都綠了!……”
陳禹看了看徐震,他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包括張春強在內(nèi),幾個年輕警察臉上明顯帶著驚愕和艷羨。
鏡頭一轉(zhuǎn),酒店門前的街道旁,林若熙正在冷靜客觀地評述:“每人八百元的紅包,只是這場被形容為刺激和震撼的婚禮一小部分花費。這些錢對于財大氣粗的許大可先生來說,也許算不上什么,這場婚禮本身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正因為這些對許先生算不上什么大事的錢讓這場婚禮變了味,這件本來不大的事,變成了今天我們節(jié)目必須關(guān)注的一件大事。我們想問,這場刺激的婚禮到底刺激了什么呢?歡迎收看《海門觀察》,我是林若熙,明天見!”
“刺激了什么?刺激了我的小心肝!”一個法醫(yī)室的小年輕捂著胸口道,“媽的,我得解剖多少尸體才能結(jié)得起這樣一場婚?!?/p>
徐震聽見這話,眉頭一皺,冷峻的目光如電般射向小法醫(yī)。
張春強注意到徐震的神色,忙堵小法醫(yī)的嘴說:“說什么呢!你可是警察!”
“陳禹,你啥時候辦事啊?也搞一場世紀婚禮唄,你岳父那么有錢,不能被這許大可壓下去?。 睆埓簭姴黹_話題,轉(zhuǎn)向陳禹笑道。
陳禹的腦中一直縈繞著剛才的婚禮畫面和林若熙的聲音,若在從前,他對這一類的新聞根本不會關(guān)心,可此刻不知怎么搞的,心里覺得很不舒服,聽見張春強的話,他脫口而出道:“傻子才辦這種婚禮!”說完,朝門外走去。
徐震臉色異常難看,也跟著走出。
張春強看著兩人的背影,小聲嘀咕:“這兩人還真是搭檔!”
■
游艇大案驚現(xiàn)
婚禮結(jié)束的第二天晚上,許大可忽然想到了一個女人,那個《海門觀察》叫林若熙的記者。她昨天對婚禮的全程報道他看了,看完之后笑了笑。林若熙那充滿譏誚的笑容給他帶來一陣難以言訴的感覺。
“把林若熙調(diào)到廣告部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都辦好了……”
打電話的是許大可,他告訴手下以后不許再向海門電視臺投放廣告,除非這個林若熙離開崗位。他又加了一句:“讓她嘗嘗拉廣告的滋味?!?/p>
幾天后的深夜。香山游艇碼頭內(nèi),一排排游艇在海浪的擁抱中沉睡著。其中一艘最大最豪華的游艇上,富商許大可卻睡不著。耳鳴大作,這是他長期超負荷工作帶來的癥狀,他痛苦地捂著頭,踉蹌地順著樓梯,回到臥艙,翻出兩片安眠藥吞下,隨后一頭栽倒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他遲鈍的大腦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種感覺是痛。一陣強烈的麻痹感傳來,他的身體漸漸發(fā)僵,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能合上。
天剛大亮,數(shù)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打破了香山游艇碼頭往昔的寧靜。陳禹走向案發(fā)的游艇時,技術(shù)科的幾個警察已經(jīng)在現(xiàn)場取證了。陳禹抓住張春強,聽他介紹案情。
許大可是清晨5點零5分被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亡的。事發(fā)游艇的船長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尸體上有明顯的外傷,顯然是遭人刺殺。但是游艇碼頭的安防設(shè)施十分齊全,現(xiàn)場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潛入的跡象。
陳禹來到許大可斃命的臥艙,徐震已經(jīng)到了,正站在許大可的床前,凝神思索著。陳禹走過去,捂著鼻子,湊近許大可的尸身,只見頸部有一圈烏黑的瘀傷,傷處似無特別,但如果和杜峰的傷聯(lián)系起來,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二者的形狀極其相似。陳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仔細觀看,他幾乎可以肯定,將這傷口的照片放大處理之后,一定會呈現(xiàn)出那個規(guī)則的圖案:一連串的“相”字。霎時間,他腦中一道閃電劃過,一個念頭蹦了出來:連環(huán)殺手!他呼吸急促起來,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走到徐震身旁,急切地說:“又是那個字。”
徐震點點頭,卻不說話,眼睛死死地盯著床邊舷窗上方。陳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那里掛著一個精致的小畫框,是一幅抽象油畫,畫著一條魚。徐震大步走了過去,伸手摘下畫框,摸索了一下,翻過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眼中射出異樣的光芒。
陳禹走過去,看向徐震手中,只見那畫框背面粘著一張紙,紙面發(fā)黃,邊緣不齊,上面是印刷的文字,顯然是從書中撕下來的。此時,技術(shù)科的幾個警察發(fā)現(xiàn)有狀況,也都圍了過來。陳禹仔細辨認,只見紙面上印滿了密密麻麻的文言文,其中一行字的下方劃著一條紅線,他輕聲讀了出來:“儉節(jié)則昌,淫佚則亡。”
徐震把紙片遞給小張說:“拿去分析?!?/p>
小張答應(yīng)一聲走開。忽然,一個警察叫道:“看這兒!”
眾人看去,只見被相框蓋住的艙體上,有一個比拇指略粗的洞眼。徐震湊近觀察一番,嗅了嗅,說:“取樣,做材料分析?!?/p>
技術(shù)人員依言行事。徐震轉(zhuǎn)向陳禹道:“給楊魯打電話,問他杜峰出事的那輛監(jiān)獄的警車現(xiàn)在在哪兒?”
陳禹一邊撥號,一邊心思急轉(zhuǎn)道:“監(jiān)獄?我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有可能?!?/p>
電話接通了,陳禹很快得到信息,那輛警車正在距離市區(qū)40多公里的天竺山執(zhí)行公務(wù)。
“讓他們在原地等待!還有,不許任何人再接觸這輛車!”徐震大聲命令,拔腿就朝外走,陳禹一邊打電話,一邊緊緊地跟上。剛來到甲板,劉炯也到了,見兩人行色匆匆,忙問怎么樣。徐震只回了句“有線索”,便大步走了過去。
劉炯搖搖頭,鉆進了船艙。
正是早上的交通高峰時期,徐震駕車專揀小路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兒,靜的時候像一尊雕塑,動起來卻像個精靈。只見他撥檔、給油、點剎……一連串的動作準確瀟灑,該輕時輕,該重時重,該快時快,該慢時慢,而且絕不會多花一分力氣。在他的操控下,老“普桑”就像一條滑溜無比的泥鰍。
陳禹看得心曠神怡,贊道:“你把這破桑塔納開成保時捷了??!”
看徐震的神色,他知道最好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他打開手機瀏覽器,輸入那句“儉節(jié)則昌,淫佚則亡”。很快,答案出來了?!霸瓉磉@句話是墨子說的!”他叫起來。
“墨子?”
“對!這是《墨子》節(jié)用篇里的一句?!?/p>
“節(jié)用?”
“是,我看看?!标愑碚页鱿嚓P(guān)的注解,讀起來,“節(jié)用是墨子的重要思想之一,他主張厲行節(jié)儉,把消費限制在夠用的水平,宣揚‘凡超過實用標準者,圣王弗為’。咦,老徐,這挺像你的作風(fēng)??!這墨子你了解嗎?”
徐震沉吟著,搖了搖頭。
“許大可這回的世紀婚禮炫富炫過了頭,淫佚則亡——難道是因此引來殺身之禍?”
“也可能是兇手故意干擾我們的思路?!?/p>
不一會兒到了目的地,原來是山頂?shù)囊惶幮麻_辟的休閑山莊。那輛警用轎車停在停車場,兩個警察已經(jīng)辦完了事,接到陳禹的電話,知道事關(guān)大案,不敢怠慢,守著車輛不敢亂動。徐震吩咐陳禹原地等著,自己下了車,徑直走向警車,進行二次勘查。
陳禹打開手機,繼續(xù)看關(guān)于墨子的“節(jié)用”的文章。正思緒紛飛時,徐震大步走了回來。陳禹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物證袋,里面是一張發(fā)黃的紙,心中一跳說:“找到了?”
徐震點頭,取出紙張,只見紙張質(zhì)地、排版和許大可船艙里發(fā)現(xiàn)的那一張如出一轍,密密麻麻的文言文中,有一行字下面劃了紅線:殺不辜者,天予不祥。
“我開車,你上網(wǎng)查查。”徐震命令道。二人駛回原路。陳禹在手機上輸入這句話,很快,答案出來了。
“這是《墨子》非攻篇里的一句話?!标愑砺曇衾锿钢d奮,“墨子倡導(dǎo)非攻、和平,你看這幾句,‘凡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下之害也!’那個杜峰欺行霸市,濫殺無辜,不正是天下之害嗎?老徐,咱們是不是碰上連環(huán)殺手了?”
徐震不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陳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張紙在哪兒找到的?”
“粘在駕駛座頭枕套里面,當(dāng)時我們都忽略了?!?/p>
“奇怪,為什么粘在那兒?”
“犯罪心理學(xué)說,有的殺手會故意在犯罪現(xiàn)場遺留物件,遺留的方式往往是經(jīng)過特別設(shè)計的,用來傳達某種信息。”
“相框背后,頭枕套里,”陳禹順著徐震的思路說下去,“這都是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他要傳達什么?”
“不知道?!?/p>
“他是不是想說,真理已經(jīng)被蒙蔽了,在你們看不見的地方?”
“也許。”
兩個人又陷入各自的思索,不說話了。車輛在沉默中行駛著。
技術(shù)科對紙張的分析結(jié)果出來了,這是1982年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墨子》一書的一頁,其書遵循明正統(tǒng)年間刊行的《道藏》版本,共53篇,當(dāng)時總共印刷了3000冊,由于年代久遠和當(dāng)時信息化技術(shù)的不完善,關(guān)于書的發(fā)行信息已經(jīng)查不到了。
結(jié)合徐震和陳禹從杜峰斃命處帶回的紙張,案情分析會得出一致結(jié)論:這是一起有預(yù)謀的連環(huán)殺人案。
案情撲朔迷離
技術(shù)科對那個艙體小洞的材料分析結(jié)果也出來了,這個洞是由一種被業(yè)界稱為柔性炸藥的東西炸出來的。毫無疑問,兇手對游艇非常了解,而且有渠道得到極高明的化學(xué)專家的幫助,或者他本人就是這樣的人。而且,這一類的柔性炸藥屬于國家嚴禁市場流通的專用品,只有從事特別作業(yè)的單位才有可能得到。
這個洞提供了一種假設(shè),兇手是從水底潛至船艙,這樣就避過了碼頭的地面安保系統(tǒng)和游艇自身的安保系統(tǒng)。由于這艘游艇臥艙的舷窗剛好在海面上方,這使得兇手正好有條件浮出水面作業(yè)。他在許大可臥艙外墻打了一個洞,通過這個洞發(fā)射了某種致命武器。這種武器應(yīng)該是某種由機械控制的鞭類武器,淬有劇毒,確保一擊斃命,不留絲毫痕跡。至于那張粘在相框后面的紙,只有一個解釋,是兇手提前放在那里的。在這場持續(xù)兩天的世紀婚禮中,上過這艘游艇的賓客數(shù)以千計,兇手或者兇手的同伙應(yīng)該就在其中。
劉炯中途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時面色嚴峻地說:“這個案子和杜峰的案子,已經(jīng)被省公安廳列為督辦特案,大家都打起精神,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來吧,咱們總結(jié)一下,兇手很可能是救世主型的殺手,這種人有妄想癥,認為自己身負拯救世界的使命……”
“有的時候,是為了干擾警察的判斷?!毙煺鸷鋈徊逶?。
劉炯點點頭道:“是,你再說說。”
“我同意將這個案子按照連環(huán)殺人案來處理,但是我提醒大家,這兩張紙我們得到的太容易,我們得出目前的判斷也太容易了?!毙煺鹬挥性谟懻摪盖榈臅r候才不會惜字如金,“這有沒有可能是兇手故意把我們的思路引開呢?”
所有人都點頭。劉炯說:“沒錯,一方面我們要繼續(xù)打開思路,調(diào)查近期上過這艘艇的所有人,把他們有可能的作案動機都篩查一遍。另一方面,墨子這條線索既然存在,就要不遺余力地查下去。每個人都把墨子的書找來,給我好好研究。陳禹,你昨天對杜峰的傷口圖案的分析很不錯,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調(diào)查這個線索,可以考慮把范圍縮小到和墨子有關(guān)的方面?!?/p>
昨天,劉炯對自己明明是一副蔑視的神態(tài),此刻居然表揚起來,倒讓陳禹有點兒不適應(yīng)。
劉炯盯著他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哦,有!什么時候給我配槍?”
劉炯想了想說:“開完會去領(lǐng)吧。”
陳禹一笑說:“謝了!”
劉炯轉(zhuǎn)向眾人,特別把目光落在陳禹身上道:“諸位,我再次提醒,你們碰到的這是海門建市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案子!從每個人做起,別給我出岔子!”
徐震第一個起身走出會議室,陳禹追出去問:“你去哪兒?”
“我有點兒事,你不用跟著我,自己安排吧?!?/p>
“什么事,和案子有關(guān)嗎?”
徐震不理他,徑直走開。陳禹無奈,一個人到管理科領(lǐng)了一把警用手槍,回到辦公室。他同時輸入“墨子”和“相”,想尋找一些相關(guān)聯(lián)的東西,但“墨子”實在是太久遠了,哪怕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汪洋大海,也不能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他放棄了網(wǎng)絡(luò)搜索,想了想,又輸入“許大可”和“杜峰”,這才發(fā)生了幾天的事可比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墨子熱鬧多了,盡管市里幾大傳統(tǒng)媒體都保持沉默,但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兩起兇殺案的各種說法卻已經(jīng)炸了鍋。陳禹看著,腦中那團糨糊自動轉(zhuǎn)了起來,經(jīng)過了幾天刑警生涯的磨煉,這團糨糊轉(zhuǎn)得明顯快多了。忽然,他看到一段視頻,標題是“黑道大佬當(dāng)眾羞辱美女主播”,點擊開,原來是一段電視臺播出過的畫面,屏幕下方寫著“海門觀察”。畫面上是監(jiān)獄接待室的環(huán)境,一個身穿囚服的壯漢正對著鏡頭發(fā)飆,是杜峰。
杜峰一路亂罵著各種污言穢語。林若熙轉(zhuǎn)過身,露出整張臉,似乎是哭了。陳禹還沒來得及細看,畫面卻結(jié)束了。
突然之間,他腦中的空隙中甩出一個念頭,他一驚,立刻在鍵盤上敲出了新的搜索詞,很快,網(wǎng)上信息印證了他的想法。他抓起手機,撥打徐震的電話。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疑點!”
“什么?”
“杜峰和許大可出事前都上過《海門觀察》節(jié)目,林若熙是本市唯一一個對這兩人都專訪過的記者?!?/p>
徐震頓了一下說:“你過來吧,我給你看樣?xùn)|西?!?/p>
“你在哪兒?”
“在家?!?/p>
徐震的家是一套公安系統(tǒng)早年統(tǒng)建的住房,格局逼仄,雖然是兩室一廳,但總面積不到70平方米,而且是潮濕陰暗的一樓。陳禹對徐震家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徐震引著陳禹走到電腦桌前,打開一個網(wǎng)頁說:“你看這個,這是1971年在美國威斯康星州發(fā)生的一個連環(huán)殺人案,殺手叫安迪,一位救世主型的殺手,幻想自己是拯救道德敗壞的世界的天使,作案后會在現(xiàn)場留下一首用天使口吻寫的詩?!?/p>
陳禹一目十行地瀏覽著網(wǎng)頁,基本跟得上徐震的講解。
“當(dāng)時的警長把消息封鎖了,所有的媒體都沒有提到這首詩?!?/p>
陳禹意識到徐震在想什么了,不禁脫口而出:“所以很快又有了下一個案子?”
“對,案發(fā)地點就在當(dāng)?shù)刈畲蟮碾娨暸_大門外。殺手用這種方法,當(dāng)天就發(fā)表了自己的詩,而且,很快讓全國人都知道了?!?/p>
徐震不說話了。陳禹聚精會神地掃視著網(wǎng)頁。看畢,陳禹瞪大眼睛說:“咱們不就碰到一樣的事了嗎?劉炯難道不知道?”
“這都是慣性思維,提到穩(wěn)定,本能地就想要封鎖。公眾不知情不就穩(wěn)定了嗎?”
“沒錯,可是兇手真的這么變態(tài),弄不好還會干出同樣的事來!”
“如果你是殺手,你的目標會是誰?”
陳禹的腦中飛掠過林若熙的身影。他愣住了。
“走吧?!毙煺鹌鹕硐蛲庾?,走到門口,順手從柜子上拿起一本書,塞給跟在身后的陳禹,“我剛才順手買的,看看吧?!?/p>
陳禹看那封面,正是《墨子》。
陳禹想了想說:“我有個辦法?!?/p>
“什么辦法?”
“海門電視臺最近人氣最旺的記者就是林若熙了,我看在網(wǎng)上專門有人給她建了貼吧,這案子要是能在她的主頁上出現(xiàn),我看影響不比電視播出效果差?!?/p>
徐震點頭同意,陳禹立刻打電話給林若熙,電話通了,林若熙顯然心情不好,聽說采訪的事,懶懶地說聲沒興趣,就掛了。陳禹還要再打,徐震攔住了他,親自打了一通電話,很快查到了林若熙的住址,兩人駕車直奔她的住處。
巧遇乖戾少年
陳禹拿出那本徐震送他的《墨子》看起來,車行過幾個街區(qū),在一個路口停下來等紅燈。這路口右轉(zhuǎn)就是通往氣象臺的山路,陳禹忽然想起初見徐震那天的事情,問道:“對了,那天你去氣象臺干什么?”
“怎么了?”
“我就是想知道,氣象臺和這案子有關(guān)系嗎?”
“這是我的習(xí)慣,碰上問題需要靈感的時候,我就會到那兒去想事情?!?/p>
車來到林若熙住的綠苑小區(qū)門口,徐震停了車說:“我還有點兒事,你自己去吧?!?/p>
林若熙的住處是一個建于本世紀初的居民小區(qū),樓層不高,一梯兩戶。林若熙住在一樓,大門雖然緊鎖,但從門縫中卻滲出了若有若無的淡雅香氣。陳禹敲了一會兒門,沒有動靜,掏出手機又要打給她,剛要撥號,忽然冒出一個新念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按照保安的指引,陳禹找到了小區(qū)居委會。居委會位于這座小區(qū)公共小廣場的一棟樓上,那位40多歲的女主任和天下所有的居委會主任一樣熱情,在驗證了陳禹的身份之后,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林若熙我熟?。∷谶@小區(qū)住了兩年了,房子是買的二手房,買的時候我還幫她跟房東砍價,省了好幾千呢!這姑娘做人可是沒得挑,要是誰有福氣娶到這姑娘,那可真是不知修了幾世的福喲!”
“她還沒結(jié)婚?”
“沒有!哎呀,也蠻可憐的,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她有什么經(jīng)常來往的人嗎?”
“有啊有?。“⒆?,就是住她對門的那個孩子!變是變化的變。那孩子可依賴她了,經(jīng)常在小區(qū)門口等她下班。對了對了,阿變也特別會侍弄花花草草,沒準若熙家的花草都是他照料的。嗯,沒錯,肯定是!”
“阿變多大了?”
“不大,最多20吧。哎呀,那孩子好可憐的,長得那么清秀,可惜腿不好,性格太內(nèi)向,不跟人來往,成天呆在家里不出門,唯獨跟若熙有說有笑!”
“他沒親人嗎?”
“他是孤兒,一個人能討生活也真不容易。這孩子手靈得不得了,他關(guān)在家里專門做娃娃屋。娃娃屋你聽說過嗎?這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說法,又叫微縮景觀,是按照比例把景物縮小。哎呀媽呀,太像了!他在這方面可是高手,還代表中國去日本參加過展覽,還上過電視報紙,他可是咱們小區(qū)的驕傲……”
“謝謝你!”
陳禹走回林若熙住處,叩響了對面的門。他有一種不明原因的第六感,林若熙就在阿變家里。
防盜門上的一個小窗打開后,露出一張秀美的臉,果然是林若熙。林若熙一皺眉,把門打開問:“怎么是你?”
陳禹迅速打量一下房內(nèi),那位阿變正在林若熙身旁,他面容清秀,身體單薄,皮膚白皙得似乎能透出血管,應(yīng)該是很少出門的原因。陳禹嗅到一股強烈的排斥的味道,但還是繼續(xù)送上微笑說:“只許你找我,不許我找你???我剛才敲你門,你肯定聽見了?!?/p>
“我不想見你。”
“理解,鼎鼎大名的記者被發(fā)配到廣告部去拉廣告,換了我也受不了?!?/p>
“既然知道,那你還來干嗎?”林若熙手上加力,就要關(guān)門。
“喂喂,別這么無情嘛!”陳禹叫道,忽然靈機一動,“我是來找阿變的!”
林若熙一愣,松了手,驚訝地問:“你認識他?”
阿變瞪著陳禹問:“你是誰?”他細聲細氣,明顯中氣不足,不知道小時候曾落下什么病根。
陳禹即興發(fā)揮說:“我是公安局的,叫陳禹。是這樣,我正在辦一個案子,里面有一個犯案場景,我想做一個現(xiàn)場的模擬環(huán)境。聽說你是做微縮景觀的高手……”
“我沒空?!卑⒆兝淅涞卮驍嗨?/p>
“我可以出高價!你讓我進去,咱們聊聊嘛。”陳禹邊說邊走了進去,房間不大,里面堆滿了工具、材料,但收拾得井井有條,干凈清爽。房屋正中一個大工作臺上,正擺著一件制作中的作品,看樣子是一座南方寺廟的微縮,極其逼真。
林若熙叉著手擋住陳禹的路,不滿地說:“喂,你這人有沒有禮貌,人家明明不歡迎你?!?/p>
陳禹看向阿變說:“參觀一下總可以吧?”
“不可以?!?/p>
林若熙一伸手說:“請吧。”
陳禹聳聳肩道:“其實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
林若熙皺眉說:“我不感興趣。”
“聽一聽都沒興趣?”
林若熙轉(zhuǎn)身往陽臺的方向走。陳禹追上去道:“我要走了,你會后悔的……”
忽然,一根尖銳的東西指在了陳禹胸口,他一愣,原來,這是阿變的拐杖,杖頭的套子被取下,露出了鋒利的尖頭。阿變狠狠地瞪著他說:“出去!”
陳禹舉起雙手說:“別緊張嘛弟弟,我是來給你姐姐送禮物的。”他轉(zhuǎn)向林若熙,“一個讓你拿普利策新聞獎的線索,要不要?”
林若熙轉(zhuǎn)過身,伸手把阿變手里的拐杖按下說:“快走吧,我現(xiàn)在只需要廣告訂單。”
“那我就給你!”陳禹從包里掏出幾張照片,往工作臺上一放,“這是杜峰和許大可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兩句話,有興趣的話上網(wǎng)查查?!?/p>
林若熙愣了一下,搖搖頭,剛要開口,陳禹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6點,陳禹就醒了,短短幾天的刑警生活已經(jīng)改寫了他的生物鐘。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號碼顯示竟是林若熙。他心中一笑,就知道她抵御不了這誘惑。
果然,林若熙開口就說:“我要到案發(fā)現(xiàn)場看看,來接我吧。”
“20分鐘后到!”陳禹放下電話,飛奔出門,左小悅在其身后喊:“哎,你去哪兒?”
陳禹回一句:“見美女!”
林若熙看見陳禹的保時捷越野車,不禁一愣,上了車,她第一句話就問:“你的車?”
陳禹忽然有點兒難為情,“嗯”了一聲。
“呵,有錢人??!”林若熙語帶調(diào)侃道,“開車吧,先去醫(yī)院!”
車平穩(wěn)地駛出。林若熙打量著車內(nèi),說:“我還是第一次坐卡宴,嗯,不錯。不過,這不像是警察開的車呀。”
陳禹拒絕這個很容易導(dǎo)致吃軟飯結(jié)論的話題問:“你不帶攝像師?”
“帶什么攝像師啊,手機都能拍視頻了。”
“要是你真的拍了,電視臺能播嗎?”
“我又沒說要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p>
二人談?wù)務(wù)f說,很快到了游艇碼頭。許大可的游艇仍停在泊位,周圍拉著警戒帶。陳禹向保安亮出警官證,和林若熙并肩走向游艇。
“我那天看見你來碼頭了,”陳禹邊走邊說,“還說自己只關(guān)心廣告訂單,我早看透你了!”
林若熙已經(jīng)進入工作狀態(tài),神態(tài)嚴肅,不理會陳禹的攻擊說:“那個‘相’字和墨子有關(guān)?!?/p>
陳禹一驚:“什么?”
“我找了海門大學(xué)的柯青萍教授,她是國內(nèi)研究符號學(xué)的權(quán)威,”林若熙腳下不停,“你把范圍縮小到墨子就好辦多了,她今天早上告訴我,那個字確實是‘相’字。”
“‘相’是什么東西?”
“這是‘相里氏’的圖騰紋?!?/p>
“相里氏?”
“相里氏是墨家子弟中的一個門派,也是墨子祠的世代守護者?!?/p>
“墨子祠?”
“全國很多地方都有墨子祠的遺跡,但是相里氏守護的是最早的墨子祠之一,位于河南魯陽,墨子的出生地?!绷秩粑鯊陌锶〕鲆粡埣?,“這是柯教授傳給我的,是從魯陽境內(nèi)的一座殘碑上拓下來的。”
陳禹接過來細看,只見上面是一個拓印的圖案,上面字跡模糊,但邊上那一條規(guī)則的紋理卻一眼可辨,和兩位死者傷口的痕跡驚人地相似。他驚喜得心怦怦跳道:“太謝謝你了!”
林若熙淡淡一笑說:“發(fā)現(xiàn)真相好玩吧?!?/p>
“好玩好玩——那你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現(xiàn)在開始工作!”林若熙說著,大步走進船艙。
陳禹細致地向林若熙描述案發(fā)現(xiàn)場,林若熙一邊提問,一邊用手機記錄著。她神情專注,思路敏捷,提問準確,有一種引人入勝的力量。陳禹感覺自己像是配合著她在講一個故事,不知不覺間,連自己都被這個故事吸引,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答案。待到林若熙提問結(jié)束,陳禹的神態(tài)完全變了,再沒有一絲不正經(jīng),看向林若熙的眼神幾乎寫著崇拜。
正說著,左小悅打電話來叫陳禹去看婚房,林若熙不愿耽誤陳禹的事,匆匆到醫(yī)院拍完杜峰案發(fā)現(xiàn)場,自己打了個車走了。
視頻引來責(zé)罰
陳禹趕到云頂山莊,左富民樂呵呵地告訴他,左小悅已經(jīng)看中了一幢獨體別墅,馬上就要下訂金了。
陳禹搖頭道:“結(jié)個婚,非得這么張揚么?我不想這么張揚,簡辦就好了。”
“錯!錯!”左富民開腔,“結(jié)婚是兩個人的事,婚禮可不是!這是兩個家族的事,是整個家族的一次形象展示!這樣的機會一輩子能有幾次,所以這個婚禮必須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陳禹見說服不了左富民,只得作罷。
晚上,陳禹在電腦前守到將近12點,終于看到了林若熙發(fā)出來的命案現(xiàn)場調(diào)查。林若熙把今天所拍的素材制作成了一個1分多鐘的視頻,配上字幕和自己的畫外解說,畫面清楚,觀點清晰有力,看得出花費了很多心血。讓陳禹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身影和聲音都未出現(xiàn)在畫面中,顯然,林若熙是在有意保護他。陳禹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微博和微信中轉(zhuǎn)發(fā)了這段視頻,很快,網(wǎng)絡(luò)上瘋傳起來,相關(guān)的評論也如潮水般涌現(xiàn)。
陳禹在網(wǎng)上泡到凌晨3點才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覺,因為興奮而難以入眠。誰知剛剛睡著,就被刑警隊的電話吵醒了,是劉炯在召集開會。陳禹一愣,難道是和那些消息有關(guān)?他打開電腦,忽然發(fā)現(xiàn)林若熙的主頁已經(jīng)被禁止訪問了,而幾個小時前還滿天飛的這段視頻,也幾乎搜索不到了。他打開微信,情況一樣,幾條轉(zhuǎn)發(fā)量最高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通通被刪除了。
陳禹擔(dān)心林若熙的處境,一上車就給她打電話,問:“怎么樣?”
林若熙聲音平靜地說:“我也正要打給你呢,你怎么樣?”
“我沒事啊?!?/p>
“那就好,不過你小心點兒,估計你們局里很快就要找你的麻煩了?!?/p>
“你呢,有人找你的麻煩嗎?”
“可能吧。全臺緊急大會,估計是批斗我的?!?/p>
超出陳禹想象的是,原本是刑警隊的會議,升級成了全局大會。會議內(nèi)容是針對網(wǎng)絡(luò)曝光案情的事件。所有局領(lǐng)導(dǎo)都參加了會議。劉炯上臺,匯報了對網(wǎng)絡(luò)相關(guān)內(nèi)容的處理情況,經(jīng)過信息情報部門的奮斗,網(wǎng)絡(luò)源頭已經(jīng)找到并進行了清理,相關(guān)內(nèi)容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陳禹聽到網(wǎng)絡(luò)源頭,心里一沉,正在擔(dān)心林若熙的狀況,忽聽劉炯在臺上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一愣,只見劉炯正怒目而視自己說:“那個記者是你帶到現(xiàn)場的,你上來解釋一下吧!”
陳禹站起身,看了徐震一眼,徐震表情平靜。他走到臺上,臺下數(shù)百道目光像一支支利箭刺到他臉上,他幾乎睜不開眼,良久才說:“所有的后果我來承擔(dān)!”
劉炯伸手去抓他面前的話筒。
“等一下!”陳禹緊握住話筒說,“據(jù)我的觀察,網(wǎng)上大量的評論都很平和很理智,都是正能量的東西,所以如果我們能換一種思維來看,這其實是促進了社會的穩(wěn)定!”
劉炯惱羞成怒,一把奪過話筒說:“夠了!把你的警官證交出來!”
“為什么?”
“暫停你的工作,去法制處接受調(diào)查!”
臺下議論聲四起。陳禹環(huán)視眾人,微微一笑,夸張地行了個謝幕的鞠躬禮,轉(zhuǎn)身走下臺。
忽然,一個人從人群中站了起來,正是徐震。他注視著臺上的幾位領(lǐng)導(dǎo),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全場的嗡嗡聲一下子消失了:“是我讓他這么做的,要調(diào)查,就連我一塊兒?!?/p>
陳禹剛走到一半,忽覺眼眶一熱,兩股熱流猝不及防地涌了出來。
徐震緩緩坐下。
楊志得呆呆地看著他,半晌無語。
經(jīng)過局常委會議研究,此次案情泄露事件的處理決定很快出來了,兩位責(zé)任人徐震、陳禹扣罰當(dāng)月獎金,其違紀問題待案件偵破之后再予追究,作為泄露事件的直接執(zhí)行人,陳禹須作深刻反省,并在全局大會上進行檢討。
法制處處長孫長喜親自向徐震和陳禹傳達了處理決定,陳禹虛心認錯,并主動提出要寫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悔過書。
陳禹坐下來開始寫他的檢討書。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林若熙打來的,他觸電似地按下接聽鍵道:“你怎么樣?”
“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你在哪兒?”
“在鳳巢村。”
“怎么在那兒?”
“采訪?!?/p>
“車壞了?”
“有點兒狀況,你來了就知道了!”
陳禹對鳳巢村并不陌生,這個距離城區(qū)不遠的村莊是左富民的老家,他曾跟著左家父女去過幾次。左家在村里建有一幢5層帶院子的小樓,院里種滿了各種果樹。
趕到村里時,眼前的情形令他大吃一驚,只見一輛越野車頂著一部電視臺的采訪車,停在路邊。一輛當(dāng)?shù)剌爡^(qū)派出所的警車挨著兩部車,一位民警正在采訪車的窗外說著什么,但車窗關(guān)得嚴嚴的。陳禹下了車,經(jīng)過越野車時往里看了看,認出了一個左富民的遠房侄子。這小伙子也認出了陳禹,叫一聲哥,跳下車。
“怎么回事?”
“電視臺亂拍,俺叔讓俺把錄像帶拿走,那女的說啥都不干!哥,你來得正好,你現(xiàn)在是刑警了,肯定管用!那個片警講話一點兒都不好用!”
陳禹心一沉,走向采訪車,向那民警一亮警官證說:“我是市局的,怎么回事?”
那民警見這位開著卡宴的人物竟然是同行,不敢怠慢說:“你勸勸她吧,把帶子交出來走人就行。一盤帶子而已嘛,大不了重拍,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別弄出什么事來?!?/p>
正說著,車門開了,后座上的林若熙一招手道:“陳禹,上車!”
陳禹上了車,挨著林若熙說:“神出鬼沒??!你不是在接受批斗嗎?”
“批斗完了,領(lǐng)導(dǎo)讓我戴罪立功,給了我這根難啃的骨頭。你看,才啃了一口就這樣了?!?/p>
“你拍了什么?”
“臺里接到線報,說左富民競選村長行賄?!?/p>
陳禹心里咯噔一下,臉色變了。
“我來采訪了幾個收了錢的村民,正要回去,就被堵在這兒了,非要我把帶子交出來。我打了110,結(jié)果來了這么一個不負責(zé)的片警,和當(dāng)?shù)厝艘粋€鼻孔出氣,一個勁地勸我交帶子。我向臺里求救,臺長王東揚是個滑頭,他不想惹事,居然說讓我自己想辦法解決。我沒轍了,這才想到了你。”林若熙一笑,“帥哥,能幫忙嗎?”
“左富民真的行賄了嗎?”
“我采訪的五戶人家都收了錢,其中兩家還有監(jiān)控錄像的證據(jù)。五戶人家一共三十三口人,每人兩千塊,一共收了六萬六?!绷秩粑踝⒁獾疥愑砩裆?,“怎么了?”
陳禹沉吟半晌說:“左富民是我岳父?!?/p>
林若熙驚呆了,怔了一會兒,擠出笑容道:“這可真是——太巧了。不好意思,你趕快走吧。”
“那你怎么辦?”
“不知道,死扛唄。”
陳禹皺眉思索著,林若熙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緊張的樣子,拍拍他說:“真的沒事啦,你快下車吧。等下要是被你老婆看到了……”
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傳來,一輛奔馳商務(wù)車急停在旁邊,車上匆匆下來兩個人,正是左富民和左小悅。左小悅抬手就拍車窗,忽然一眼看到了車里的陳禹,愣住了。
左小悅又認出了林若熙,怒氣更盛,吼道:“陳禹!”
“沒事。”陳禹拍拍林若熙,一推車門,跳下車,用力把車門關(guān)上,沖越野車一揚手,“東西拿到了,讓他們走!”
左富民的侄子看向左富民,等待指示。左小悅沖陳禹一伸手說:“東西呢?”
陳禹拍拍肩上的挎包道:“沒事了!”
“給我!”
“不行,我答應(yīng)她了,東西放在我這兒保管?!?/p>
“你干嗎向著她?”
“這不是向著誰!”
“那是什么!”
陳禹一時被激住,說不出話來。
左小悅指著陳禹的鼻子說:“你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種事!你知不知道這會把咱們家毀了!”
陳禹走開兩步道:“你說的什么話?”
“你干的什么事?”
林若熙隔著車窗看著這一切,有一瞬間,她有種沖動想打開車門,把帶子扔給他們,可她還是極力控制住了自己。
左富民走到陳禹面前,語氣平靜地說:“帶子真在你這兒?”
陳禹點點頭。
“好,我相信你?!弊蟾幻駴_侄子一揮手,“走吧!”
越野車挪走了,警車也跟著開走,采訪車接著啟動。林若熙很想打開車窗對陳禹說聲謝謝,又忍住了。車緩緩駛出,她猛地扭頭,正迎上陳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一股熱量,刺透后車窗,直刺入她心底,讓她渾身一震。
“這帶子你要怎么處理?”左富民問。
陳禹搖搖頭說:“不知道?!?/p>
左小悅狠狠地瞪著他道:“英雄救美??!是她叫你來的?”
左富民瞪了女兒一眼,轉(zhuǎn)向陳禹,表情鎮(zhèn)定地說:“你知道嗎?和我競選這個村長的王六一樣塞過錢,每個人一千五,我要想贏就只能這么做。這是規(guī)矩,我改變不了,可能到你們這一代的時候可以。我也希望有這么一天,但是現(xiàn)在,電視臺這么對我,不公平。”他說完,拍拍陳禹,大步走回自己的車。
左小悅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跟上父親。
陳禹站著發(fā)呆。左富民走到車門前,忽然停下說:“小禹,水庫送了幾條活魚,晚上來我這兒吃飯!”
奔馳車揚長而去。陳禹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回卡宴,他覺得好累,真想放下一切,好好睡上一覺。
他苦笑一下,突然間,腦中一道閃電劃過,他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臉上。他在心中驚叫一聲,急踩油門,全速駛出。
■
富商陷入風(fēng)波
陳禹把車停在電視臺大門口,一下車就給林若熙打電話,卻無法接通。保安跑了過來呵斥道:“喂,車不能停這兒!”
陳禹一亮警官證說:“我在辦案!”
“那你停在停車場嘛!”
“機房在哪兒?”
“主樓二樓就是……”
陳禹大步?jīng)_了進去。
林若熙和臺長王東揚果然都在機房看片。王東揚一副歡喜贊嘆的表情道:“好,太好了!真難為你了若熙,好好編一下,配上狠一點兒的詞,晚上就播出去!——你?”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陳禹,愣了一下,怒氣沖沖地大步迎上去說:“你怎么進來的?誰放他進來的?”
陳禹一亮警官證道:“請不要妨礙我辦案!”
“也請你不要妨礙新聞自由!”
“你的新聞自由會死人的!”陳禹大步走到編輯機前,伸手就去取錄像帶。負責(zé)剪輯的編輯急了,忙伸手去護,陳禹一揚手,一把槍已經(jīng)指住他。編輯嚇得一哆嗦,收了手。陳禹按下出倉鍵,取出錄像帶,這才看向愣在一旁的林若熙。
林若熙一臉緊張,疑惑地問:“怎么回事?”
“杜峰的死是非攻,許大可的死是節(jié)用,你再想一想,墨子還有什么主張?”
林若熙這兩天也在讀墨子,想了想,“兼愛非攻,節(jié)用節(jié)葬,尚同尚賢……”她臉色一變,“尚賢?”
陳禹點頭道:“墨子的理想是國家任人唯賢,而不是任人唯親或者偏護富貴?!?/p>
“荒唐!”一旁的王東揚打斷他,“照你這么說,我們的新聞干脆就啥也別報了!辦個案子神經(jīng)過敏!”
“不是每個新聞都上林若熙的節(jié)目的!”陳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杜峰、許大可接連出事,我們有理由猜測,兇手盯著她的節(jié)目在看!而且,左富民這件事絕不是一般的新聞,它肯定是社會關(guān)注的大新聞,我百分之百地確定,兇手會把左富民當(dāng)作他行兇的下一個目標!”
“那不是正好嗎?我給了你們一個目標,你們正好可以去抓兇手??!”王東揚不屑地笑,“怎么了,沒膽子抓兇手,有膽子抓記者是不是?”
陳禹心頭火起,真想拿槍指著王東揚,但他忍住了說:“警察的職責(zé)是救人,我不能看著一個可能引出命案的新聞播出?!?/p>
王東揚哼了一聲說:“第一,我是做新聞的,你是辦案的,讓我們各司其職不要互相干涉;第二,我不可能讓我們記者的努力打水漂,這是職業(yè)良心;第三,我受夠了全城人都在談什么墨子……”
林若熙忽然打斷他說:“我不播了!”
王東揚一驚道:“什么?”
陳禹也同時一驚。
“我覺得陳警官說的有道理,要是這個新聞有這么大的后患,我寧愿不播?!?/p>
“不可能,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王東揚說得斬釘截鐵。
“若熙!”陳禹朝林若熙一揚手里的錄像帶,“別說了,我走了?!?/p>
林若熙搖頭道:“沒用的?!?/p>
“什么?”
“帶子里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拷到系統(tǒng)里了?!绷秩粑蹩戳送鯑|揚一眼,“只有他有權(quán)取消?!?/p>
陳禹一驚,瞪著王東揚。王東揚冷笑一聲,不再理他,走到編輯身后,交代繼續(xù)編片。陳禹一咬牙,手握腰間的槍柄走了過去。王東揚猛地轉(zhuǎn)身說:“請你馬上離開,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陳禹目露兇光說:“我最后問你一次,能不能不播?”
“你誰呀?”王東揚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沖著走廊喊,“保安!誰值班?”
陳禹熱血上涌,林若熙搶上前,用力握住陳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陳禹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憤怒。
就在這時,一個職員忽然從走廊跑向王東揚說:“臺長!宣傳部緊急通知!”
王東揚沒好氣地說:“又有什么通知?”
“有關(guān)鳳巢村選舉的新聞一律不許播出!”
陳禹和林若熙乍聽之下,難以置信地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現(xiàn)出驚喜的神色。
王東揚愣了一會兒,伸手搶過職員手里的通知,看了一眼,就僵立不動了。
陳禹對林若熙說聲“謝謝”,轉(zhuǎn)身走出大門,經(jīng)過王東揚身旁時故意一駐足說:“你應(yīng)該高興,臺里又省了一筆維修設(shè)備的錢?!币恍Χァ?/p>
王東揚看向林若熙。林若熙走過來道:“宣傳部消息這么快?”
“沒想到左富民的關(guān)系這么硬。收工吧。”王東揚嘆口氣,轉(zhuǎn)身走出。
陳禹在回去的路上給左小悅打了兩個電話,但都被掛斷,他想了想,驅(qū)車直奔左富民的住處。此刻,陳禹來到房門口,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應(yīng),他暗嘆一聲,撥打左富民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卻傳來左小悅撲面而來的咆哮:“你混蛋!”
陳禹一怔問:“小悅!你們在哪?”
“我恨你!”電話又斷了。
陳禹平常和左小悅吵吵鬧鬧慣了,以為她又在鬧小脾氣,便想著等她消氣再說,于是上車準備離開。正在這時,手機響了,顯示是林若熙。
“有空嗎?”
“嗯?”
林若熙的聲音有點兒異樣:“有空的話……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陳禹心中一動,想要多問一句,卻覺得沒有必要,說:“好,馬上到?!?/p>
陳禹一進林若熙的家,就被那股淡淡的花草香氣籠罩了。房間里的陳設(shè)布置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是知性而隨意的范兒。
陳禹走到陽臺一角的小墻桌旁坐下,桌上已經(jīng)放了一瓶紅酒和兩個酒杯,林若熙臉色微酡,顯然已經(jīng)喝了一些。陳禹笑笑問:“你經(jīng)常喝酒嗎?”
林若熙搖頭,舉起杯說:“來!”
兩人碰了一杯。陳禹斟酒道:“怎么想起來喝酒?”
“我被開除了。”
陳禹一驚問:“怎么回事?”
林若熙臉色微訝說:“你還不知道?”
陳禹更驚道:“知道什么?”
林若熙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個視頻道:“節(jié)目播出了?!?/p>
陳禹按住狂跳的心,看那視頻,屏幕下角打著“海門觀察”的字樣,左上角一行標題:鳳巢村選舉曝賄賂丑聞。畫面上,一位村民正在接受采訪,下方的同期字幕,赫然是林若熙和鳳巢村村民對話的內(nèi)容。陳禹的心一下子冰涼,他終于知道左小悅為什么是這種態(tài)度了,他聲音干澀地問:“什么時候播的?”
“半小時以前。電視臺網(wǎng)站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刪了,還好我下載了?!?/p>
陳禹愣愣地看著畫面,忽然一仰脖,灌下一杯酒。
林若熙面帶同情說:“對不起?!?/p>
陳禹甩甩頭問:“為什么,宣傳部不是已經(jīng)通知了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王東揚這次會這么做,他也被停職了?!?/p>
陳禹瞪大了眼睛,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說,左富民真的會是兇手的目標嗎?”
陳禹渾身一激靈,跳了起來說:“會!”說著,大步往外走。
陳禹連給左富民打了兩個電話,都未接聽,第三個電話終于接通了,傳來左富民低沉的聲音:“來吧,在金樽。”
金樽夜總會是左富民這樣的老派商人喜歡的地方,陳禹趕到他所在的包廂時,他正和兩個商人模樣的人喝酒談事情,旁邊坐著左小悅。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見陳禹進來,都站了起來。那兩個商人匆匆告辭而出,也不搭理陳禹。左富民重新坐下,端起一杯路易十四喝了一大口說:“坐吧。”
陳禹深吸一口氣說:“爸,我知道您在罵我,我該罵,但是現(xiàn)在您得聽我的,您現(xiàn)在有危險?!?/p>
“我來告訴你危險有多大吧!”左富民打斷他,語氣冰冷,“有一家公司給我提供了三個億的銀行擔(dān)保,靠著這個錢我啟動了兩個樓盤,但這三個億的前提是鳳巢村的合作開發(fā)權(quán)!現(xiàn)在沒了,都沒了,銀行不會繼續(xù)拿錢,馬上還要來討債!消息一出去,所有人都會來討債!賣房子還錢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知道危險了嗎?”左富民一仰脖,把面前的酒一口灌下,呼出一口氣,忽然一揚手,把酒杯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老子辛苦了二十年!今天就要破產(chǎn)了!”
左小悅慌忙上前安慰著父親。陳禹心中說不出的難受,躊躇片刻,走上前幾步,左小悅猛地朝他吼道:“你滾!”
陳禹咬咬牙說:“不,你們現(xiàn)在有危險,必須馬上跟我走!”
左富民抓起桌上的酒瓶又要喝,被左小悅攔下。左富民奪著酒瓶。陳禹大步走過來,蹲下身,用力握住他的胳膊道:“爸,都會好起來的。您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左富民目光茫然,臉色憔悴不堪,奪過酒瓶,一口氣喝干了,隨即倒在了沙發(fā)上。
陳禹用力抓住左富民,往自己背上一放,向門口走去。左小悅拍打著陳禹道:“你干什么?”
“你想讓他死嗎?幫忙!”陳禹大吼。
左小悅驚亂無措,扶著左富民,跟了出去。左富民迷迷糊糊地掙扎了幾下,就不動彈了。
富商秘室喪命
陳禹把左家父女載回海灣大廈的住處。劉炯已經(jīng)率人在樓外守候,兩個刑警搶上來架著左富民,相關(guān)人等進了電梯,來到左富民住的36樓。樓道里也已經(jīng)有兩個警察守著,眾人來到左家門口,左小悅擋在門前,挽住左富民的胳膊,怒向眾警察道:“你們走開!”
劉炯上前一步道:“左小姐,我們是為了保護你父親的安全……”
“都走!”左小悅歇斯底里地喊出來。
劉炯沖眾警一揮手說:“走?!?/p>
眾警察后退。
劉炯轉(zhuǎn)向陳禹道:“你進去。”
左小悅開了門,攙著左富民進入。陳禹暈乎乎地跟上去扶左富民,忽然間左腿迎面骨一陣劇痛,竟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左小悅一腳。
“走開!”左小悅大吼一聲,“砰”的一聲關(guān)了房門,把陳禹隔在門外。
劉炯大步向前,用力拍打著房門,里面毫無反應(yīng)。他扭頭不滿地瞪了陳禹一眼說:“沒用!”陳禹打出一個酒嗝,熏得他更加惱火,生氣地說:“今天晚上你就給我蹲在這兒!”
忽然,徐震帶著兩個警察從消防樓梯走出來,沖劉炯一點頭,說:“好了,你們下去吧。”
“你呢?”
“樓頂有個配電室,”徐震看了陳禹一眼,“我們就守在那兒,有什么情況,20秒就能趕到這兒。”
“好,保持通話,你保重?!眲⒕颊f著,帶著幾個警察下了樓。
過了許久,徐震睜開眼睛,看了看表,對陳禹說:“快12點了,你睡會兒吧?!?/p>
陳禹無力地搖搖頭,說:“我不困,我問你個問題?!?/p>
陳禹把日間的錄像帶事件講了一遍,說:“我不知道這么做,是對還是錯?!?/p>
徐震盯了他一會兒,回答說:“世間的事,沒有對或錯?!?/p>
陳禹終究敵不過倦意,便靠著墻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尖叫劃破夜的寧靜,從左富民房間傳出左小悅驚恐的聲音。
陳禹立馬驚醒,跟著徐震沖了上去。
左富民死在他的床上,衣著整齊,表情平靜。
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
一張書頁蓋在左富民的身上,這句話下面劃著筆直的紅線,很醒目。觸目驚心的是左富民頸中的傷口,呈現(xiàn)出和前兩起案件同樣的瘀痕:那個神秘的“相”字紋。
根據(jù)左小悅的說法,她進屋后幫父親換上睡衣,把他在床上安頓好,檢查一切正常后,才回自己的臥室睡覺。睡夢中一切正常,沒聽見任何異響。直到起床去洗手間,經(jīng)過左富民的房間進去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這慘狀。
現(xiàn)場勘查的警察們一陣忙碌,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兇手似乎是凌空而來又憑空而去。唯一可疑的就是左富民臥室洗手間那扇半敞的窗戶,但左小悅無法回憶起昨晚睡覺前是否關(guān)著,而且肯定地說左富民經(jīng)常喜歡開洗手間的窗戶透氣。海灣大廈的外墻光滑垂直,從底樓攀上來完全不可能。如果兇手是從這個窗戶入室,就意味著他必須從頂樓借助工具下來,可經(jīng)過勘查,樓頂同樣沒有任何的工具留痕。況且徐震所藏身的管控間正在洗手間窗戶這一側(cè),兇手幾乎不可能有機會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安放工具。
勘查結(jié)束,警察運走尸體,偌大的房間里安靜下來,只留下一直僵坐的左小悅和一直忙碌不停的陳禹。
陳禹跪下來,兩行眼淚同時流下,哭道:“小悅——”話剛出口,臉頰“啪”的一聲脆響,左小悅已經(jīng)搧了他一記耳光,他忍著火辣辣的痛,說:“你打吧,你用力!”
“滾!”左小悅歇斯底里地喊。
陳禹愣愣地看了她很久,說:“我發(fā)誓,我一定會為他報仇!”他緩緩起身走出去。
案情會的氣氛第一次如此凝重,兇手在11位訓(xùn)練有素的刑警眼皮子底下殺人于無形,從容而遁,這簡直像是打了海門公安一記響亮的耳光。楊志得坐不住了,說:“你們要是不行,我就向省廳、向公安部要人!”
陳禹一夜未眠,回到了刑警隊。
他沖進技術(shù)科的影像分析室,調(diào)出左富民出事當(dāng)天所有的監(jiān)控。一個人忙到深夜,后來困得不行,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手機鈴聲吵醒,一看是“林若熙”,怔了一會兒,按下接聽鍵。
林若熙聲音有些悲涼地問:“左富民的遺體告別儀式,你會去嗎?”
陳禹心一緊,一下子清醒過來,說:“去啊,什么時候?”
“9點半,沒通知你嗎?”
陳禹一看手表,竟然已經(jīng)9點20分了,他心一沉,說:“沒有?!?/p>
“我也想去送送他,你能……陪我去嗎?”
“好,在哪?”
“天馬山?!?/p>
“等下見?!?/p>
陳禹趕到天馬山公墓靈堂的時候,遺體告別儀式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林若熙正在靈堂前等候,一見陳禹,剛要上前,陳禹卻像沒看見她,大步奔入靈堂。
左小悅直挺挺地站在親屬的第一位,一身黑衣,面無表情,機械地和每一個來送行的人握手。阿古昂首挺坐在她身旁,表情同樣肅穆。
陳禹撥開緩緩移動的瞻仰遺容的隊伍,來到左富民棺前。只見左富民面容僵硬,身穿西裝外套和白襯衫,那襯衫領(lǐng)口有意系得高高的,遮住頸部的傷痕,但上緣仍有一圈烏黑的血瘀,觸目驚心。陳禹淚飛如注,大叫一聲“爸”,撲地跪倒,手撐著棺木,無聲地號哭。他看向左小悅的方向,只見左小悅正呆呆地看著自己,目光空洞,神情慘然。陳禹深吸一口氣,用力抑止住抽泣,起身走向左小悅。
陳禹來到左小悅面前,還未開口,眼淚又嘩嘩地涌出來。他張開雙臂,左小悅猛地撲入他懷中,哭出聲來。
陳禹輕輕拍著她,安慰道:“沒事的,有我,我一定會報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左小悅抬起頭,剛要說什么,突然看見了排在隊伍中的林若熙,臉色一變,推開陳禹,大步走到林若熙面前,瞪著她,吼道:“你走!”
林若熙眼淚涌了出來,說:“我只是想送送他?!?/p>
“他不想見你?!?/p>
“我真的很遺憾,我很抱歉……”
“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我只想彌補我的遺憾……”
左小悅抓住林若熙的手臂說:“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用力一拉一甩,把林若熙拉出隊伍。林若熙猝不及防,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一只手在身下托住了她,正是陳禹。
左小悅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他們。
林若熙站定,對陳禹一點頭,說:“謝謝。”
“對不起,你……還是走吧?!?/p>
林若熙看了左小悅一眼,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走出。
陳禹剛要說什么,左小悅卻瞪著他說:“你也走?!?/p>
“什么?”
“你已經(jīng)送過他了。這兒的一切都和你沒關(guān)系了。”
“小悅……”
“你聽懂了嗎?左家的一切都和你沒關(guān)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氣氛緊張得沒有人敢大聲喘息。
左小悅一伸手道:“車鑰匙給我?!?/p>
陳禹咬咬牙,掏出保時捷車鑰匙說:“我先專心把案子破了……”
左小悅一把抓過鑰匙說:“我父親的仇,我自己會報!”猛地轉(zhuǎn)身走回原位,面無表情地和目瞪口呆的送行人握手。
陳禹輕嘆一聲,蹲下身摟著阿古,拍拍它,站起身向外走去。阿古緊跟幾步,忽聽左小悅喊了一聲“阿古!”它停下腳步,看著左小悅,又看向陳禹的背影,嗚咽起來。
陳禹不敢回頭,加速走出。正走著,一輛白色轎車從后面駛來,在他身旁停下,正是林若熙的車。
林若熙一招手喊道:“上車!”
陳禹搖搖頭說:“我想走走?!?/p>
“上來吧,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陳禹想了想說:“對不起,我不想再見到你。”
林若熙臉色變了,問:“為什么?”
“很多事我都沒想清楚?!标愑磴读藥酌腌姡~開步繼續(xù)向前走。
林若熙坐在車里,呆呆地看著陳禹哀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山路拐彎處。
憶往昔徒傷悲
陳禹趕回刑警隊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辦公室空無一人。他走進去,疲憊不堪地隨便找個椅子坐下,閉目養(yǎng)神,試圖理清思路。
忽然,徐震沿著走廊走來,一眼看見陳禹,微一皺眉,走進來拍拍他。陳禹睜開眼,見是徐震,一愣。
“臉色很難看啊?!?/p>
“沒事?!?/p>
“什么沒事,這個樣子還想破案?”
陳禹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說:“放心吧,我會調(diào)整好?!?/p>
“走,吃飯去?!毙煺疝D(zhuǎn)身就走。
陳禹跟出去問:“去哪兒吃?”
“去吃包子!”
徐震帶著陳禹來到自己好友老羅的店里,徐震要了一盤包子,讓老羅弄了兩個涼菜,又掂出來一瓶白酒,直接倒在兩個大杯子里,看樣子是想好好喝一杯。
陳禹搖頭說:“我不喝?!?/p>
酒氣從徐震口里彌漫出來,沖入陳禹腦中,突然刺激得他很想喝。他再也抵抗不住了,抓起酒杯,也喝了一大口。
“吃點兒再喝,不然醉得快?!毙煺鹂丛谘壑?,夾了個包子給他。
陳禹抓起包子,大口嚼著,用力吞咽。
徐震慢條斯理地喝著酒,待他把一個包子吃完,忽然問:“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徐震愣了半晌,緩緩開口道:“我兒子要是活著,今年剛好二十歲。我老婆和兒子……是同時死的?!毙煺鸷攘艘淮罂诰?,呼出一口氣,“今天就給你講講吧?!?/p>
“那是2000年初,我剛剛40歲。那會兒我意氣風(fēng)發(fā),名氣比現(xiàn)在還要大。就在這一年,我查辦了一起販毒案。案子破得很順利,很快就鎖定了嫌犯。那一天,我得到了嫌犯的落腳點,時間緊迫,便單槍匹馬上門抓捕。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接到嫌犯的電話。他要我放過他,我什么樣的條件沒見過,當(dāng)即掛了電話??伤o接著又打過來,這回,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派了殺手到我家,現(xiàn)在就在門外,我要是不放手,就一命換兩命。那會兒我兒子還不到5歲,他這么說還真是把我嚇到了。這個人在黑道中很有影響力,所以他說的話我信。還好,我從前吃過類似的虧,這回還真防了一手,我已經(jīng)事先讓人到我家保護我老婆和兒子了,以這個人的身手,不管他派什么樣的殺手來,我都不會擔(dān)心。”
“所以我不鳥他,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可是過了一會兒,電話又來了,這回來電話的……是我派去保護我老婆孩子的人?!?/p>
徐震抓起酒杯,一仰脖,一飲而盡,抹抹嘴,呼出一口氣,繼續(xù)說下去。
“這個人要我放了那嫌犯。他說了一大堆原因,但我一句也沒聽清楚。我氣炸了,氣瘋了,我不顧一切地向那嫌犯的車撞去。這是我最瘋狂的一次飆車……總之,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嚇得把車停在路邊了。
“我拿出手銬要銬他。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要我接電話,他說我要是不接這個電話,將會悔恨終生。我知道這是誰打來的,也知道他會怎樣要挾我。呵呵,對,就是我派去的那個人——我的搭檔,他已經(jīng)成了殺手。我在那一刻,猶豫了……”
徐震眼望虛空,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刻。他臉上肌肉微顫,充滿痛苦。
“這些年我反反復(fù)復(fù)地想,我當(dāng)時腦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我想到了老婆、兒子,這是肯定的。我想到了殺手,這次讓他逃脫,我從不失手的記錄就沒有了……后來我知道了,促使我作出那個決定的,是我眼前那個嫌犯的眼神。那么囂張,那么陰險,那么不屑,就好像在賭局上看透了我手里的牌!”
“我受不了,一把把手機摔得粉碎!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我也立刻知道,我錯了?!?/p>
“我把他銬起來,押到車上,開車往家里趕。路上,我給殺手打電話,電話通了卻一直沒有人接。我不停地打……”
徐震淚下成行,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開口:“我打了十五年,再也打不通了。”
沉默良久,陳禹輕聲問:“后來呢?”
“回到家,家已成了一片火海,什么都燒光了。”
“那,嫌犯呢?”
“我當(dāng)場殺了他。這是我干警察三十年唯一一次受處分。”
“殺手呢?”
徐震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找了他很久,但沒有找到他!”
陳禹呆呆地看著徐震,他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歲,凄涼、無助、痛悔。他試圖安慰徐震說:“其實,你這么做,也不能說是錯?!?/p>
徐震沉默片刻,恢復(fù)了平靜道:“你那天問我,你不知道左富民這件事,你做得對還是錯?!?/p>
“嗯,你告訴我世間的事沒有對錯?!?/p>
徐震點頭說:“是,沒有對錯,只有愛?!?/p>
“愛?”
“你愛的是什么,決定了你做的事?!?/p>
陳禹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徐震似在喃喃自語:“我愛的,是我自己!我的尊嚴,我的英雄身份……”
陳禹的思緒又回到了左富民出事的那一天:我呢,我愛的是什么?我明知對左富民不利,為什么還要幫林若熙?我愛林若熙?或者,我愛所謂的新聞?wù)x?可如果我真的愛正義,為什么又阻止新聞的播出?
兩個各懷心事的男人相對無言,直到刑警隊的電話響起,通知他們回去開會。
徐震和陳禹都坐在遠離劉炯的位置。身邊的幾個警察聞到了酒氣,但這味道來自徐震,誰又敢多說一句。
案情會上,劉炯通報了最新的進展。根據(jù)監(jiān)控錄像篩選出62位具備作案條件的人員,正在進行逐一排查。此外,技術(shù)科對現(xiàn)場物證的分析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那張出現(xiàn)在左富民尸體上的書頁雖然也是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53篇道藏版《墨子》,排版大體相同,但紙張化驗卻顯示,它是1991年出版的版本,而杜峰和許大可命案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書頁,出自1982年的版本。這意味著一種可能性:刺殺左富民的人和前兩起案件的兇手不是同一人,而是借題發(fā)揮,把刑偵的思路引到這起以墨子為名的連環(huán)殺人案上。案情會結(jié)束了,陳禹問徐震:“他今天提的,你同意嗎?”
“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別受其他人影響。”徐震撂下一句話,走了。
陳禹惦記著那《墨子》書頁的事,來到技術(shù)科,找出那三張書頁來看。果然,最后一張的紙質(zhì)明顯白一些,再看撕裂處,前兩張似乎撕得比較隨意,而最后一張平平整整,似乎是用尺子比著撕下來的。忽然,他心中一動:與其碰運氣,為什么不去圖書館碰一碰呢?
海門市圖書館的閉館時間是晚上10點。陳禹亮出警察身份,在工作人員的配合下,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資料,結(jié)果令他震驚。
這本1991年版的《墨子》,海門圖書館共有兩本,其中一本在2003年被借出,至今未還,借書卡上寫著那位讀者的名字:柯青萍。
陳禹忽然想到,林若熙曾說過,她找的那位國內(nèi)研究符號學(xué)的權(quán)威,好像就是海門大學(xué)的柯教授。
陳禹來到海門大學(xué),找到柯青萍。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女人,戴細邊眼鏡,面容斯文,標準的女教授模樣??虑嗥紗枺骸罢垎?,你找我有什么事?”
陳禹說:“我是想來問問您,您借了十幾年的那本《墨子》,現(xiàn)在還在您手上嗎?”
柯青萍一愣,說:“你先進來吧?!边M到房間,柯青萍到書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書,放在陳禹面前。那書正是從圖書館借出的,上面還有圖書館的標簽和感應(yīng)芯片,整本書紙質(zhì)柔軟,空白處不時出現(xiàn)文字標注,顯然已經(jīng)翻過很多遍。從紙質(zhì)判斷,基本可以肯定與出現(xiàn)在左富民命案現(xiàn)場的書頁無關(guān)。他翻到記有“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的那頁,完好無損。
陳禹失落地站起來說:“對不起,打擾了?!?/p>
“等等,”柯青萍忽然叫住他,“這個案子,你覺得還會繼續(xù)嗎?”
陳禹心中一動,問:“您覺得呢?”
“我整天坐在書房里,無從知道兇手是什么樣的人。不過從我的研究角度分析,要是繼續(xù)的話,一定還有兩起案子?!?/p>
“您說!”
柯青萍顯然一直在關(guān)注發(fā)生在海門的這個案件,說:“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三起命案,非攻、節(jié)用、尚賢。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的話,接下來的兩起案子是,尚同、兼愛?!彼呎f邊標注。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順序呢?”陳禹奇怪地問。
柯青萍看了看一臉驚奇的陳禹,說:“這是因為,這個形狀,就是巨子令的形狀。”
陳禹懔然看著柯青萍透著熱忱的眼睛,忽然心中一沉,問:“要是兇手針對尚同作案,要瞄準的就是一個破壞尚同的人?”
柯青萍點頭,神情嚴峻道:“墨子的尚同是靠建立規(guī)范和維護規(guī)則來實現(xiàn)的,所以,這個破壞了尚同的人,就是一個負責(zé)維護規(guī)則,但卻沒有盡責(zé)的人?!?/p>
陳禹心思急轉(zhuǎn)問:“誰是負責(zé)維護規(guī)則的人?”
“媒體!”
柯青萍的話,讓陳禹突然心中一震,大腦瞬間想到林若熙。
陳禹猛地站起來,大步走出。
“你要干什么?”柯青萍在他身后急喊。
“謝謝您!”陳禹的聲音已經(jīng)消失在門外。
■
擒殺手保佳人
陳禹奔出大門,掏出手機撥了徐震的電話,簡單地敘述一下經(jīng)過,兩人約在林若熙的小區(qū)碰了面,一起走向她的住處。
林若熙乍見陳禹,臉上頓現(xiàn)驚喜之色,不過這神色一閃而逝,她看見了陳禹身旁的徐震。
陳禹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們奉命在保護你?!?/p>
“保護我?”
“對,我們懷疑你可能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林若熙驚惑問:“什么意思?為什么?”
“別問了姑娘,”徐震一笑,“兇手都是瘋子,有時候,我們得像瘋子一樣去思考才跟得上他?!闭f著,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陳禹覺得這樣解釋很好,跟著走了進去。林若熙皺眉,跟入房中問:“你們不能在外面嗎?”
“不行,兇手太強,越近越好?!毙煺鹨呀?jīng)觀察好房內(nèi)格局,一指小書房,“我們就在這兒守著,你只管關(guān)門睡覺,別的什么都不用管。還有……”他掏出手槍遞給林若熙,“拿著這個?!?/p>
林若熙緊張起來。徐震笑笑道:“有備無患,會用嗎?”
忽然,門一動,一輛輪椅沖進來,上面坐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年,正是鄰居阿變。阿變怒視徐震和陳禹,又擔(dān)心地看向林若熙,問:“怎么了?”
林若熙看見阿變,臉上的神情立刻變得柔和,說:“沒事,他們是警察,問我點兒事?!?/p>
阿變狐疑地看了看兩人,問:“要我陪你嗎?”
“不用不用,他們很快就結(jié)束。這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p>
阿變點點頭說:“有事喊我?!?/p>
“好啦,放心吧。”林若熙微笑著把他推出去,送入他屋門,返身回來,把門關(guān)好,從徐震手里接過槍,說:“沒問題,我軍訓(xùn)過?!?/p>
陳禹正在檢查每一個有可能的出入口。林若熙想了想,走到陳禹面前問:“餓不餓,要不要我煮點兒東西給你們吃?”
陳禹愣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不用了,謝謝,你快回去睡覺吧?!?/p>
“我不怕什么殺手,別擔(dān)心我?!?/p>
陳禹笑了笑,遞給她一個無線發(fā)射小裝置說:“千萬別開窗,有任何動靜就按這個?!?/p>
林若熙接過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自己當(dāng)心?!鞭D(zhuǎn)身走進臥室。
陳禹依然站在門口觀察著客廳,一言不發(fā)。
耳邊突然傳來徐震的聲音:“你不困嗎?”
隨著徐震的語聲,一陣倦意襲來,陳禹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哈欠。
“好了,趕快合眼吧!”徐震關(guān)切地說。
不知睡了多久,徐震輕輕地把陳禹拍醒。一只手輕捂住他嘴,示意他噤聲。陳禹一激靈,完全清醒了。徐震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到極低,說:“別出來?!币晦D(zhuǎn)身,輕煙般掠出書房。
陳禹抽出腰里的槍,輕步來到書房門口,他的眼睛稍微適應(yīng)了黑暗,可以看見徐震的身影緊貼在門邊墻上。再仔細聽,一陣極輕微的撥弄金屬的聲音傳來,真的有人在開鎖。
陳禹一顆心狂跳起來,握槍的手不自覺地有點兒發(fā)抖。他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放松,就在這時,大門傳來“咔”的一聲輕響,接著,門徐徐從外推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
陳禹大氣也不敢出,緊貼著門框,一點兒一點兒地抬起握槍的手。突然燈光大亮,陳禹眼睛一陣刺痛,本能地閉眼,再睜開眼時,徐震已站在殺手身后兩米遠的地方。
從陳禹的角度可以看見殺手的臉,這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中式輕裝,面容陰鷙冷靜,雖處險境,臉上卻沒有一絲慌亂。
“動一動我就開槍!”徐震沉聲喝道。
陳禹卻看得到徐震手中空空,他的槍早已給了林若熙。剎那間,他忘記了徐震的囑咐,一咬牙,跳了出來,槍口指住殺手的胸口。
徐震瞪了陳禹一眼,似在責(zé)備,沖兇手低喝:“手抱頭!”
那殺手緩緩舉起手,臉上忽然綻出一抹陰笑道:“徐震?”
突然間,徐震如遭雷震,神情大變。就在這一瞬間,殺手突然急退,他并不轉(zhuǎn)身,卻像早已看清身后的每一個方位,電光石火之間已經(jīng)退到徐震身旁,長臂一探,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搶入徐震肘間,五指一張,扣向他手腕。徐震身經(jīng)百戰(zhàn),乍遇遽變卻不驚亂,喝一聲“找死”,見招拆招。但此人動作實在太快,“死”字還未出口,徐震就覺小腹一痛,接著手腕巨痛,緊跟著胸口一陣大力擊來,身子“砰”的一聲飛了出去,撞在另一側(cè)墻上,重重地跌在地板上,喉頭一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一切陳禹都看在眼中,他只覺得眼前花了一下,然后就靜止了。徐震已經(jīng)倒在地上,那殺手緩緩走向徐震。
陳禹忘記了恐懼,上前一步,厲喝道:“站住!再走一步我就開槍!”
殺手像是沒聽見,輕輕一晃,已經(jīng)到了徐震身前。
陳禹深吸一口氣,瞄準殺手頭部,手指緊緊摳住扳機。
殺手盯著伏在地板上嘔血喘息的徐震,聲音陰森道:“抱歉,我……”
突然間,徐震暴起,大喝:“開槍!”
陳禹來不及想,應(yīng)聲開槍。這一下遽變橫生,殺手身子一晃,肩膀中了一槍。陳禹正要射出第二槍,忽然眼前一花,隨著一聲奇異的金屬破空聲,他腦中驚呼,本能地去抓頸間的鞭,去抬手中的槍,可是,他突然間動不了了,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他想喊,喉嚨卻緊緊的,一點兒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他的身體一下子被鎖住了,除了看和聽,什么都做不了。突然間,他認出了鞭梢上的圖案,那金屬的紋理閃著冷光,正是“相”字紋。
陳禹從中鞭到倒下只是一眨眼的事,這一眨眼之間,徐震趁殺手略微分神,一個翻滾,撲到陳禹身旁,抓起他手邊的槍,一槍擊出,殺手胸口中彈,一縱身掠到沙發(fā)后。
就在這時,臥室門突然開了,林若熙圓瞪雙眼,雙手握槍,一邊環(huán)顧,一邊大喊:“陳禹!你怎么了?”
陳禹喊不出聲。徐震剛叫出一聲“退”,只見一股灰煙急掠過去,他連開兩槍,全都落空,殺手已經(jīng)貼在林若熙身后,單手扼住她喉嚨,另一手搶過槍,指住了徐震。
徐震剛才被殺手掌力打斷了兩根肋骨,內(nèi)臟也有損傷。他勉力調(diào)息,緩緩站起來,兩只持槍的手卻穩(wěn)穩(wěn)的。那殺手中了兩槍,傷勢也不輕,不敢戀戰(zhàn),扼著林若熙一步步向門口退去。
林若熙用力看向地上的陳禹,大喊:“你怎么樣了!你出一聲?。 ?/p>
陳禹奮力想出聲,卻連呻吟都發(fā)不出來,他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林若熙哭喊著,隨著殺手一步步退出。
徐震艱難地一步步往前挪,嘴角不斷地滲出血,手里的槍始終穩(wěn)穩(wěn)的。
陳禹的眼淚嘩嘩地流,卻連眼皮都沒辦法眨一下。
殺手挾持著林若熙退出大門,伸手把門關(guān)上,松開林若熙,正要轉(zhuǎn)身,忽然,一支鋒銳的槍尖從他喉頭處冒了出來。速度太快,尖細的槍尖上沒有一絲血,光亮得能映照出他身旁林若熙驚恐的臉。他沒有絲毫猶豫,連巨大的疼痛也沒有,他握住槍尖往前一拔,把尺許長的整支標槍拔了出來,噴泉般的血花中,他悶喝一聲,把標槍從來的方向投了回去。
阿變的防盜門內(nèi)傳出一聲痛苦的驚呼。
殺手“咚”的一聲栽倒在地,一動不動了。鮮血如注,立刻染紅了樓道。
林若熙愣了幾秒鐘,終于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撲到阿變門前,只見阿變軟軟地癱在地上,胸前扎著那桿細細的槍,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衣裳。她哭著用力拍門道:“阿變!阿變你怎么了!”
門里傳來阿變虛弱的聲音:“他扎到我了……”
阿變掙扎著開了門,徐震緩緩挪了過來,看著殺手的尸身和阿變胸前的標槍,臉上寫滿了震驚。
徐震掙扎站起來察看阿變的傷勢,傷在右胸接近肩膀處,槍尖射入,被肩胛骨擋住,未能透體而過。好在傷處沒有重要器官,應(yīng)該只是失血過多。徐震小心地撕開他傷處的衣服,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包,握住槍尖輕輕一拔,迅速用藥膏和紗布堵住傷口,用止血繃帶牢牢地打了固定,雖在重傷之下,手法仍然迅捷無比,很快止住了血。他喘息一會兒,說:“好了,沒事了?!?/p>
阿變身體柔弱,失血又多,再也支持不住,昏睡過去。林若熙松開他,起身奔出,去看望陳禹。
徐震把阿變身上的血衣完全撕開扔掉,脫下自己的衣服要為他蓋上,忽然間心神激蕩,一口血噴出來,一頭栽倒,也昏了過去。
林若熙奔到陳禹身旁,單膝跪著,握起他一只手,但覺他手臂軟塌塌的柔弱無骨。林若熙湊近他,輕聲呼喚:“你什么感覺?你能聽見嗎?”
陳禹有無數(shù)話想問想說,流出來的卻只有眼淚。
林若熙坐下來,輕輕摟住他,他身體柔軟得像個嬰兒。林若熙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愛,說:“沒事了,你師父也沒事,壞人死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陳禹心頭一松,忽然,他眼前的林若熙變得模糊起來,直至黑暗完全籠罩。
陳禹睡了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覺。林若熙后來告訴他,這一覺是三天兩夜。
大案疑點重重
陳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張醫(yī)院的病床上。旁邊還有一張病床,床上一人正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書。那人面容滄桑,神態(tài)安詳,正是徐震。
海門市公安局局長楊志得、分管刑警的副局長鐘飛和刑警大隊大隊長劉炯很快同時出現(xiàn)在病房。一番撫慰之后,楊志得鄭重宣布:在公安部編號為L7—4898號、又稱“墨殺”案的海門市系列連環(huán)殺人案告破,兇手已被現(xiàn)場擊斃。
劉炯補充,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兇器經(jīng)技術(shù)科查證,正是前三起案件中均使用過的同一兇器。現(xiàn)場還發(fā)現(xiàn)了一頁書紙,經(jīng)技術(shù)科比對,紙張質(zhì)地和前兩起案件中出現(xiàn)書頁完全一樣。證據(jù)充分,足以定論結(jié)案。
“紙上劃的是什么話?”陳禹問。
劉炯都已經(jīng)背熟了,說:“若見惡賊國不以告者,亦猶惡賊國者也,上得且罰之。這是墨子《尚同》里的一句話!”
“我們已經(jīng)把案子情況上報公安部了,沒有什么意外的話,你們倆這次是一等功!”楊志得笑呵呵地向陳禹伸出手,“祝賀你啊陳禹!”
陳禹心中卻沒有多少欣喜,機械地伸手和楊志得握了握,問:“兇手是什么人?”
“兇手身上的身份證顯示名叫黎戈,但顯然是個假身份,他的真實身份……”楊志得看了徐震一眼,嘆口氣,“竟然曾是個海門公安,而且,還曾經(jīng)是老徐的搭檔。”
陳禹傻眼了,說:“警察?”
“離開公安已經(jīng)快十五年了?!眲⒕疾逶挘斑@人名叫孫凡,今年42歲,1999年突然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這十多年來,從來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實在想不到再露面時,竟然會是這樣?!?/p>
陳禹恍然,他一直奇怪為什么當(dāng)時殺手會叫出徐震的名字,原來如此。
陳禹笑了笑,忽然眉頭一皺,問:“為什么他們?nèi)齻€中鞭會死,我卻沒事呢?”
“技術(shù)科檢測了,鞭梢有很多細小的針刺,刺入人的皮膚之后,藏在鞭梢里的裝置會自動釋放事先注入的藥水。他們?nèi)齻€死是因為藥水有巨毒,而你這次的藥水只是起麻痹作用?!眲⒕颊f,“也就是說,兇手這次沒打算殺林若熙,是覺得她罪不該死呢,還是想劫持她、凌虐她一番,誰知道呢?”
陳禹默然。楊志得笑呵呵地把一個保溫壺放在床前柜上,說:“好了,不想這些了,你們好好養(yǎng)著,什么時候養(yǎng)好什么時候回來。來,這是我老婆特地給你們熬的湯,我都很少喝到,快嘗嘗,快嘗嘗!”
陳禹活動了一下四肢,道:“我已經(jīng)好了……”
“那就陪你師父!你的任務(wù)就是好好照顧他直到出院!”
陳禹答應(yīng)一聲,看向徐震。徐震微笑不語。三位領(lǐng)導(dǎo)又對徐震叮囑幾句,離開病房。陳禹送完領(lǐng)導(dǎo)回來,打開保溫壺,對徐震說:“我喂您喝湯?”
“你喝吧,我躺了三天,早就營養(yǎng)過剩了?!?/p>
“我也喝不下?!?/p>
“那就給孩子喝吧?!毙煺鹫f著,撐起身要下床。陳禹忙上去扶,問:“您要去哪兒?”
“看看阿變?!?/p>
阿變由于手刃連環(huán)殺手,得到了海門公安局最高的禮遇。他被安排在距離徐陳二人不遠的高級病房,公安局除了聘請護工照料,還安排警員經(jīng)常來探視。阿變的傷勢只是外傷,除了創(chuàng)口較大需防感染,倒是問題不大,在醫(yī)院養(yǎng)了三天,阿變便悶得受不了,吵著要出院。
他正逼著林若熙去給他辦出院手續(xù),徐震和陳禹推門走了進來。林若熙一見陳禹,臉上立刻綻出笑容道:“醒了?”
陳禹微笑著說:“是啊,謝謝你那天救我。”
說話間,徐震已經(jīng)把湯壺放在床頭柜上,一勺勺地舀進湯碗說:“這土龍湯是我們局長夫人親自熬的,你身子弱,吃這個最好?!?/p>
阿變的目光一刻沒有離開林若熙,把她乍見陳禹時那發(fā)自心底的欣喜盡收眼中。他臉色冰冷,話也冷冷的,說:“我不吃,拿走?!?/p>
徐震把湯碗放在柜上,轉(zhuǎn)向阿變說:“湯放這兒了,想喝就喝兩口,不想喝就算了?!?/p>
“誰稀罕!”阿變伸手抓起湯碗扔了出去,“咣當(dāng)”一聲,摔得房間里汁水淋漓。
陳禹怒極,揮拳打過去,怒道:“熊孩子,還反了你!”
徐震攔住陳禹,痛得一個趔趄就往后倒。陳禹忙拉住他,說:“你就讓我教訓(xùn)教訓(xùn)這小子!”
林若熙一邊大喊“陳禹你別沖動!”,一邊轉(zhuǎn)向阿變,一臉怒容,“你怎么能這樣!”一副姐姐訓(xùn)斥頑皮弟弟的語氣。
阿變一副挨訓(xùn)了的弟弟樣兒,默默地低下了頭。
徐震喘息一會兒,松開陳禹,緩緩走到那湯碗邊,彎腰要去撿。陳禹和林若熙同時大驚,忙搶上前,一個扶人一個撿碗,對視一眼,都是滿臉驚詫。
徐震直起身,一言不發(fā)地緩緩走出。陳禹愣了一下,走到床邊拿起湯壺,跟了出去。
徐震拒絕陳禹攙扶,一個人緩步走著,經(jīng)過自己的病房卻不進。陳禹忙問:“你要去哪兒?”
“去透透氣?!?/p>
“你行嗎?”
“我沒事。你休息吧,別管我。”
陳禹看著徐震緩緩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背影無比蕭瑟,心中不禁一酸。
忽然,林若熙的聲音出現(xiàn)在他耳邊:“你師父還真是有愛心。”
陳禹長嘆一聲,說:“是啊?!?/p>
“他對人都是這樣嗎?”
“只對孩子?!?/p>
陳禹愣了一會兒,說聲“對不起”,大步向前奔出。
林若熙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而她的身后,阿變正佇立門邊,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陳禹一口氣奔出,待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大門口。他停下腳步向街邊打量一下,忽然一怔,只見徐震正緩緩地挪入一輛出租車。他本能地奔過去,正要開口叫,忽然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待出租車開出,他上了另一部停在門口的出租車,交代司機跟緊前面的一輛出租車。
陳禹來到山頂,藏身在一片密林中,放眼看去,只見徐震正蹲在那天他曾久久佇立的那個嵌在花崗巖地面的圖案上,像是在找著什么。陳禹曾聽徐震說過,他習(xí)慣來這個地方思考問題尋找靈感,但是這個動作,顯然不是思考的動作。陳禹知道他肋骨骨折,蹲著應(yīng)該很費力,很是心疼。徐震蹲了一會兒,像是堅持不住了,坐了下來。陳禹心中一蕩,想要上前幫忙,但又忍住了,他要看看徐震到底在做什么。徐震忽然回頭環(huán)顧,陳禹急忙一縮,隱身在樹后。徐震看看四下無人,扭過頭,弓下了身子。
從陳禹的角度,只能看見徐震的背影,只見他身體繃得緊緊的,手臂用力,像是在挪著什么東西,又像是在地板上刻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停止動作,掏出手機撥打。
沒過多久,一輛空車駛上了山頂,卻不是出租車,而是徐震的那輛“普?!?。司機跳下車,陳禹認了出來,原來是包子鋪的老羅。老羅把徐震攙起來,扶進車里,開著車下了山。
陳禹一直隱身在林中,等車駛遠,才緩緩走了出來,來到徐震剛才所在的位置,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異樣。陳禹曾專門上網(wǎng)查過,這圖案是世界天文氣象組織的徽章,這串?dāng)?shù)字代表北緯24.27度,東經(jīng)11.81度,正是海門的經(jīng)緯度。
陳禹想了一會兒,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走遠一些,用手機把圖案拍下來,打開微信,把圖案傳給林若熙,并留言:請幫我轉(zhuǎn)給柯教授并給我她電話,謝謝。
林若熙很快回復(fù)“已轉(zhuǎn)”。陳禹立刻撥通了柯青萍的電話,說:“您好,林若熙剛剛發(fā)了一張圖片給您,我想麻煩您看一下,您有沒有見過這個圖案?”
“它會不會和墨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沒有。”柯青萍很肯定地回答,“完全沒有關(guān)系?!?/p>
“謝謝?!标愑頀鞌嚯娫?,盯著圖案又看了一會兒,滿懷疑惑地離開。
陳禹回到病房,卻發(fā)現(xiàn)徐震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他忙打電話過去,徐震說他沒必要再住院了,老羅已經(jīng)接他出院,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了。
“那我去看您!”
“不用了。你自己一大堆事呢,去忙你的吧?!?/p>
徐震正要掛電話,陳禹忽然脫口而出問:“世界天文氣象組織和墨家有關(guān)嗎?”
徐震顯然吃了一驚,聲音冷峻起來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陳禹一咬牙,“我就是想知道,你剛才在山上干什么。”
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掛斷了。
陳禹疑心大起,卻又毫無頭緒,他走到阿變病房,想和林若熙告?zhèn)€別,病房內(nèi)卻已換了人,護士告訴他,阿變剛剛出院了。
設(shè)計“引蛇出洞”
陳禹離開醫(yī)院,回到住處。自左富民出事那晚至今,他一直沒有回來過。此刻開了門,屋里空無人影,阿古也不在,客廳地板上放著兩個紙箱,陳禹認出里面的東西都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他苦笑一下,抱起紙箱走了出去,臨出門時,把鑰匙留在了桌上。
陳禹搬進了警局的單身宿舍,張春強正幫助他收拾房間,忽聽有人喊:“陳禹,有人找!”
陳禹回頭一看,愣了,來人竟是左小悅。張春強知道二人有話說,知趣地走了出去。
沉默良久,陳禹關(guān)切地看著她,問:“小悅,這幾天你還好嗎?”
“你覺得呢?”
陳禹黯然道:“我沒去看你,是因為案子還沒破?,F(xiàn)在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
“我來就是跟你說這事的?!?/p>
陳禹一愣。
“兇手是誰?”
“他叫孫凡,以前是警察,后來失蹤了,誰知道成了連環(huán)殺手……”
“錯了?!?/p>
陳禹一驚道:“什么?”
“他是我請來的,出事那天下午才剛到海門?!弊笮傃凵窭淇幔曇羝届o地說,“你們可以去查一下航班,查一個名叫黎戈的人?!?/p>
陳禹驚得一下子手腳冰涼,半晌回過神來問:“你請的?”
“我爸認識的一個黑道大哥給了我他的聯(lián)系方式,我花了一大筆錢請他來?!?/p>
陳禹冷汗?jié)B滿額頭,驚問:“你找他來干什么?”
左小悅冷笑一下道:“放心,我不是要他來殺你女朋友的,我是要他綁架林若熙?!?/p>
陳禹更驚說:“為什么?”
“按照你們的說法,殺手是為了宣揚什么墨家思想,林若熙就是殺手最重要的棋子,我覺得控制住她,就能知道殺手是什么人。至少,能把殺手引出來?!?/p>
陳禹心中驚駭,沒想到左小悅竟有如此心機手段,他愣愣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左小悅站了起來說:“別把案子推在死人頭上。殺手還在,你去給我找出來!”
陳禹也站起來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左小悅瞪著他道:“我會拿死者的事跟你開玩笑嗎?”
“對不起,你,你要去哪兒?”
左小悅閉上眼,深深喘息了一口,睜開眼,眼神變得柔軟,半晌才說:“我這些天想了很多,發(fā)生的這件事不完全是壞事,它讓我知道,其實你不愛我。你和我在一起,并不是真的開心,你是為了報答我爸……”
“小悅……”
“聽我說,陳禹,你要像我一樣,好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p>
陳禹無言。兩人對視一會兒,左小悅輕嘆一聲說:“我走了。我會好好地生活,不用惦記我。祝你幸福?!闭f著,轉(zhuǎn)身快步走出。
阿古沖到門口大聲呼喚,左小悅頭也不回地飛奔。
陳禹回到宿舍,漸漸平復(fù)了情緒,重整了一下思路,撥打徐震的電話道:“案子可能還沒結(jié)?!?/p>
徐震吃驚地問:“什么?”
陳禹把左小悅帶來的信息說了一遍:“殺手還在外面,現(xiàn)在怎么辦?”
“劉炯知道嗎?”
“還沒跟他說。”
“先別告訴他,我想一想,等會兒打給你?!?/p>
陳禹掛斷電話,越想越亂,索性跑到健身房。
陳禹走出健身房,外套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徐震打來的,說:“晚上參加發(fā)布會,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p>
“什么發(fā)布會?”
“結(jié)案發(fā)布會?!?/p>
“我不太明白……”
“到了我再解釋,記住,別對任何人說剛才的事?!?/p>
徐震掛斷了電話。陳禹更加疑惑不解,公安局辦公室的電話緊接著打進來,通知他晚上到局里的會議大廳參加新聞發(fā)布會暨表彰會。他心神不定地回到宿舍,正要洗澡,又一個電話打進來,竟然是林若熙的。
“我剛接到王東揚的電話,通知我回《海門觀察》上班了?!?/p>
“啊,恭喜你?!标愑硪汇?,“王東揚不是被停職了嗎?”
“左富民已經(jīng)死了,沒人會因為一個死人得罪活人。官場不就是這樣嗎?”林若熙語聲急促,“我要跟你說的是晚上的事。”
“晚上?”
“王東揚告訴我,你們的結(jié)案新聞發(fā)布會要放在《海門觀察》欄目直播,還說是你們局里專門指定我來主持,你知道怎么回事嗎?”
陳禹心念急轉(zhuǎn),知道這一定是出自徐震的安排,他設(shè)計這樣一場發(fā)布會用意何在?一邊想著,一邊敷衍林若熙說:“我也剛接到通知,不知道,可能局里覺得由你來給這個案子畫個句號,比較有意義吧?!?/p>
林若熙也想不出別的可能,說了兩句便掛了。
由于網(wǎng)絡(luò)的傳播,海門連環(huán)殺人案已成為全國性的焦點大案,結(jié)案新聞發(fā)布會的消息一出,吸引來了全國各地超過兩百位記者。發(fā)布會開始,《海門觀察》當(dāng)家記者林若熙面對直播攝像機做著開場白。
劉炯簡單敘述了破獲案件的經(jīng)過,對經(jīng)過事先篩選的幾個問題進行了回答。隨后,楊志得向以劉炯為首的專案組頒發(fā)了集體一等功獎勵,向徐震和陳禹頒發(fā)了個人一等功獎勵。最后,徐震代表專案組發(fā)言。
徐震是場內(nèi)唯一沒有穿警服的警察,他穿著一件褪色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頭上還戴了一頂藍色棒球帽,臉上的花白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他神色平靜,聲音淡定地說:“這個案子,是經(jīng)我的手結(jié)的第五百零五件案子,很巧,我今年五十五歲,所以我決定,把這個案子作為我警察生涯的一個句號。”
徐震一開口就拋出一個猛料,引來記者席中的一陣騷動。現(xiàn)場唯一沒有感到吃驚的是楊志得,徐震在發(fā)布會前單獨找到他,向他提出提前退休的要求。楊志得雖萬分不舍,也只能同意。
“案件的經(jīng)過,剛才劉隊長已經(jīng)說得很詳細了,我在這里想說一點兒個人的感想。”徐震認真地看著他正前方的直播攝像機鏡頭,放緩了語速,“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必須承認,這個案子深深影響了我。我看著杜峰、許大可、左富民的尸體的時候,我心里在想,要是這個瘋狂的兇手想要殺我,他能找到什么借口?”他停頓下來,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輕嘆一聲,“我有。”
臺下一陣輕輕的騷動,像饑渴的狼群看到了獵物。陳禹心中一震,瞪大眼睛看著徐震。
徐震緩緩說下去,語調(diào)悲沉:“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兒子死了。他們本來有機會活下去,可是因為我的自私和虛榮,他們死了。這件事讓我看到,我自以為很愛我的妻子和兒子,但事實上,我更愛我自己。這,就是殺手可以殺我的理由,用墨子的話說,我沒有做到愛人同己,沒有做到……兼愛?!?/p>
他的目光變得空遠,像在注視著冥冥虛空中的什么人,“今天就是審判的日子,來吧,我準備好了!”說完,他用力站起來,架起一根拐杖,平靜地走出會場。陳禹急忙緊跟出去。記者們一陣騷亂,就要跟著往外沖。劉炯急中生智,抓起話筒道:“各位記者,徐老師受了傷,不適合接受采訪。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可以再問我!”
記者們回過頭來,圍住了劉炯。
陳禹追出門,去攙扶徐震,卻被他一把推開,說:“回去!”
陳禹攔住徐震去路,瞪著他,沉聲低喝:“你這是干什么?拿自己當(dāng)誘餌讓他來殺你?這就是你的計劃?”
徐震緊張地四下看看,還好是晚上,所有人都在身后的會議廳里,四周沒有其他人。他搖搖頭說:“我是有一個計劃,但不是你想的那樣?!?/p>
“那是什么?”
“先別問,這件事只能我一個人去做,我只要一天時間?!毙煺鸬穆曇舫錆M了威嚴和信賴,“陳禹,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會在事后把一切都告訴你……”
“為什么?為什么不是現(xiàn)在?為什么不讓我?guī)湍???/p>
“你想讓左小悅坐牢嗎?”
陳禹怔住了。左小悅雇兇綁架,的確是不輕的罪名,他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徐震盯著他說:“相信我,我會作出一個最好的決定。回去吧,接受采訪,不要讓人有疑心?!闭f著,緩緩轉(zhuǎn)身走出。
林若熙看見陳禹,迎了上來問:“徐警官去哪兒了?”
陳禹突然對林若熙說:“你的車借我一下!”
“什么?”
“車鑰匙,快!”
林若熙不明所以,但還是掏出車鑰匙遞了過去,說:“什么事???”
“回頭再告訴你!”陳禹一把接過鑰匙,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
深陷案中之案
陳禹駕著林若熙的車,狂踩油門,追出了公安局大院。運氣還不錯,他一眼就看見了徐震的老“普?!?,正在前方車流中行駛。徐震肋傷怕痛,車行緩慢,陳禹降下車速,和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徐震的車一拐彎,上了一條熟悉的山路。陳禹不敢跟得太緊,來到距離山頂不遠的一處平臺,他把車停好,熄了火,徒步走向山頂。走了幾分鐘,忽然一陣馬達聲傳來,他急忙在路邊的樹陰間藏好,一輛老“普?!本従弿纳缴舷聛?,正是徐震的車。
陳禹望著老“普?!钡纳碛半[沒在山路彎處,很快來到了小廣場上那塊世界氣象組織的徽標前。他蹲下來,打開手機,調(diào)出手電筒,在燈光下仔細觀察著、用手指感受著。很快,他發(fā)現(xiàn)了異樣之處,手指感覺到了地上的一條縫,他掏出隨身攜帶的警用匕首,插入這條縫中一劃,沒用多少力氣,就把一塊花崗巖地磚撬了起來。
然后,他看到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東西。
他渾身不住地顫抖,呼吸都亂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他一哆嗦,直到看清屏幕上顯示“林若熙”的名字,才鎮(zhèn)定了一些。他用力抓起手機,里面?zhèn)鱽砹秩粑蹶P(guān)切的聲音:“你在哪兒???”
陳禹控制著顫抖說:“在,在……”
“你沒事吧?”
“沒事。你在哪兒,我去找你?!?/p>
“發(fā)布會結(jié)束了,我馬上就到家了。”
“一會兒見?!?/p>
陳禹掛斷電話,喘息了很久,終于止住顫抖,用力站起來,邁著發(fā)僵的步子,走向山下。
陳禹在門口把車鑰匙遞還給林若熙。林若熙一眼就看出他臉上巨大的焦慮,問:“你臉色不好,怎么了?”
“沒事,晚安?!标愑碚f著,轉(zhuǎn)身要走。
“你……還沒想清楚吧?!绷秩粑踺p聲開口。
陳禹像在夢中被驚醒,深吸一口氣說:“我希望自己都想清楚了?!彼f著,盯著林若熙,“明天……如果我還活著,我就會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想清楚。謝謝你,晚安!”轉(zhuǎn)過身,大步走出。
林若熙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充滿力量的背影。
陳禹走出大門,把門關(guān)上。對面阿變的防盜門也正緩緩合上。
陳禹上了一輛出租車,撥通徐震的電話問:“你睡了嗎?”
“還沒,有事嗎?”
“我有些想法,想找你聊聊。”
“來吧。”
很快,陳禹來到徐震家門前。徐震看見他,把書放下,指指對面的椅子,道:“坐,想喝什么自己倒?!?/p>
陳禹突然從腰間拔出手槍,槍口抵住徐震的后腦,聲音一沉,說:“別動,手背到身后。”
笑容凝結(jié)在徐震臉上,他緩緩把手背到身后。陳禹緩步走到徐震身前,槍口不離他的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書,正是一本《墨子》。
陳禹一手把書打開,直接去找“尚賢”篇中的一頁,卻見這一頁已被撕下,撕開處筆直,顯然是用尺子比著撕下來的。他緩緩抬頭,臉上寫滿痛苦之色,看著徐震。
徐震面無表情地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陳禹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本書,用力拍在桌上,聲音發(fā)抖問:“為什么?”
那本書紙頁發(fā)黃,書身布滿歲月的折痕,不知被翻過了多少遍,正是陳禹剛剛從氣象臺小廣場地面挖出的書——1982年商務(wù)印書館版末的《墨子》。書中“非攻”“節(jié)用”“尚同”三篇中各有一頁缺損,此刻,這三頁應(yīng)該正夾在這起連環(huán)殺人案的案卷里。
徐震看著這本發(fā)黃的書,默然半晌,緩緩開口道:“我是墨家傳人?!?/p>
陳禹本已猜到,但此刻親耳聽來,仍像一個炸雷在耳邊炸響,握槍的手顫抖著。
徐震臉上現(xiàn)出微笑,說:“放松,你可以把槍放下。你要不放心的話,可以把我的腳也綁起來。”
陳禹愣了一會兒,把槍緩緩放在桌上,不離手邊,一眼不眨地瞪著徐震道:“說下去。”
徐震看向窗外,有點兒出神,問:“你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徐震的話每一句都在陳禹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這些都是真話,只有這種最真的話,才能支撐最強的行為。他緩緩拿起桌上的槍,插回腰間。
徐震微笑說:“不怕我了?”
陳禹搖搖頭道:“我從沒有懷疑過你,直到剛才在山上找到這本書。其實細想起來,除了你還能有誰呢?你這一生都在和殺手打交道,你自己當(dāng)然就是最好的殺手。而且你有墨家的技術(shù)支持,兵器、藥物你都有,說不定還有其他墨家弟子的支持,你要不是殺手,還有誰能有這個本事呢?”
“你可以說點兒具體的?!?/p>
“許大可船艙里的那頁紙,我們都以為是兇手提前放進去的,把精力都花在了對進入游艇的客人的排查上,其實,還有誰比你更有條件呢?我問了同事,當(dāng)天最早趕到現(xiàn)場的刑警就是你。左富民的案發(fā)現(xiàn)場,殺手只有一條通道,就是衛(wèi)生間的窗戶,這個窗戶就在你把守的頂樓天臺的方位。除了你自己,會有誰能從你眼皮底下進出自由呢?林若熙家里,孫凡那么強的武功,連槍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有必要帶什么冷兵器嗎?現(xiàn)場的那根鞭當(dāng)然是你的。”
陳禹盯著他說:“答應(yīng)我,一切……到此為止?!?/p>
徐震緩緩搖頭道:“你不想為左富民報仇嗎?”
陳禹閉上眼睛,平靜片刻,睜開眼說:“我想過,但現(xiàn)在想通了,你不是針對他個人的,他只是這個丑惡世界的殉葬品?!?/p>
徐震盯了他很久,點點頭說:“跟我來。”
徐震引著陳禹進入臥室。這是一個同樣簡樸的房間,除了一床一柜別無他物。徐震走到床前,伸手在床頭后面一按,輕微的電機聲中,只見兩塊地磚竟緩緩陷入地下,露出一個洞口。徐震走到洞口,轉(zhuǎn)過身說:“來吧?!毖刂催叺囊患芊鎏荩徊讲阶吡讼氯?。
陳禹驚詫得無以復(fù)加,誰能想到在這幢普普通通的公寓樓里,竟有這樣一個地下室。陳禹跟著走入地下,徐震已經(jīng)打開燈,他眼前豁地一亮,心中一震,這豈止是一個地下室,簡直像是一個地下工廠。徐震漫步其間,不時指點著一些東西,向目瞪口呆的陳禹介紹著:“這個就是柔性炸藥,我用了十個小時才把許大可的游艙炸出小孔。這個是無線視頻接收器,通過安放在鞭頭的針孔攝像機,可以觀察到目標。對于墨家來說,殺人很簡單,只需要瞄準方位,然后按一下……”徐震拿起工具柜中掛著的一根軟鞭,一按手柄處的按鈕,原本低垂的軟鞭立刻如蛟龍騰起,閃電般撲向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掛索,一接觸立刻暴縮,緊緊地纏住了掛索。陳禹駭然。
徐震放下軟鞭,繼續(xù)介紹:“這是電子解碼器,可以控制任何車輛的電子裝置,有了它,杜峰進入那輛車,就等于又進了牢房。這個是單人撓機,可以很方便地固定在任何地方,通過這根鋼索,可以把人送到30米之內(nèi)的任何地點?!?/p>
陳禹黯然,他刺殺左富民時,用的當(dāng)然就是這件工具。
徐震走到一張擺滿各種瓶瓶罐罐的操作臺前,拿起一個小瓶道:“這就是殺人的毒液,0.6秒之內(nèi)切斷人的大腦神經(jīng)。我還摻了點兒這個,能讓傷口盡可能地保持清晰?!彼帜闷鹨粋€小瓶,“這個就是麻藥,能讓人暫時喪失行為能力,根據(jù)劑量可以控制時間,你那天中的就是它,而且……”徐震說著,不經(jīng)意地在陳禹面前輕輕一揮,陳禹忽覺有什么東西直沖鼻孔,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徐震突然伸手在他胸腹前一戳,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心中大駭?shù)溃骸澳悖 ?/p>
但這個“你”字到了嘴唇邊就是說不出口,當(dāng)日那種身體被鎖住的感覺又回來了。
徐震擺弄著瓶口上的一個小裝置,從容地說他的后半句話:“它通過這個定向噴射裝置,可以通過呼吸系統(tǒng)進入人體,效果和注射一樣快?!?/p>
陳禹身體僵硬,向后跌倒。徐震扶住他,把他扶到身旁的椅子上坐好,神色平靜地看著他說:“對不起,我只能這么做?!?/p>
陳禹拼命掙扎,卻連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連眼皮都眨不下去。他瞪著徐震,眼中噴出了火。
徐震緩緩走到墻邊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書,放到陳禹面前說:“這是墨家歷代前輩的心血結(jié)晶,你看到的這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出自這本書。制造這些東西看似復(fù)雜艱深,但書中提供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依法去做,其實不難。我把這本書送給你,你要有興趣可以自己去學(xué),要是沒有興趣,日后有機會遇到人品資質(zhì)好的人,就送給他。這套房子和里面的東西,你要想用就用下去,要是沒興趣,也和書一起送人吧?!?/p>
陳禹眼中的怒火熄了,心中有無數(shù)疑問,無奈口不能言,急出了一身汗。
徐震靜靜地看著他說:“陳禹,你很有天賦,會是一個好警察。但你剛才要放我走,是不對的。法律永遠大于私情?!彼f著,從胸前抽出一張紙,又是那本《墨子》里的一頁,上面一句話畫了紅色線條,分外刺目。
“案子還沒完?!毙煺鸬穆曇魺o比平靜,“你來結(jié)案,來抓我。”
徐震收起書頁,轉(zhuǎn)過身,拿起工作臺上的軟鞭,緩緩走到洞口的扶梯旁,又回過頭說:“不管你怎么選你以后的路,我都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共事。”他忽然綻出微笑,“你能叫我一聲師父,我其實非常開心?!?/p>
徐震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然后,一聲關(guān)門的悶響傳來。陳禹想吼,想咬,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撕碎。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陳禹身上的鎖解開了,他跳起來沖向扶梯,險些栽倒,他勉力控制著身體,爬出洞口,大步走出房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叫了輛出租車,直奔狐尾山,很快來到山頂,一眼就看見了那輛老“普?!?。陳禹下了車,打發(fā)走司機,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入林中,發(fā)出陣陣悲聲。他深吸一口氣,大步奔到小廣場,猛地站住了。
徐震靜靜地躺在那國際天文組織的圖徽正中央,手中緊握那根軟鞭。脖頸上一圈血瘀,隱約可見是“相”字紋理。他另一只手放在胸口,手下壓著一張紙,正是陳禹剛才看到的那一張書頁……
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
陳禹緩緩走過去,緩緩跪了下來,只見徐震面容平靜安詳,嘴邊竟有一絲笑容,顯然是幸福地死去。
陳禹淚如泉涌,用盡全力喊出:“師父!”
聲音激蕩在林間,陳禹哭了很久,終于止住淚,平靜了片刻,拿出手機,撥打林若熙的電話。電話才響了一聲就接通了,傳來林若熙緊張的聲音:“怎么了?”
“我想清楚了。”
林若熙愣了一會兒,問:“想清楚……什么?”
陳禹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大顆的眼淚又滾下來。
林若熙似乎看見了他的眼淚,語聲溫柔:“我知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
陳禹抹干眼淚,看著徐震平靜的面容,深吸一口氣說:“我想說,我相信……明天,這個世界會一點點兒好起來?!?/p>
林若熙也哭了道:“我也相信?!?/p>
陳禹掛斷電話,接著撥通劉炯的電話:“我是陳禹,我在氣象臺,案子終于結(jié)了?!?/p>
真相昭告天下
三天后,海門市公安局重新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公安部第L7—4898號、又稱“墨殺”案的海門市系列連環(huán)殺人案告破,兇手徐震已在遺囑中承認全部罪行,并已自殺伏法。
局長楊志得親自主持會議,對上一次發(fā)布會上沒有披露的細節(jié)做了詳細的披露,并著重解讀了《墨子》主張和殺人案之間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
殺不辜者,天予不祥?!欧迤哿枞跣。阜枪?,殺。
儉節(jié)則昌,淫佚則亡。——許大可生活奢靡,犯節(jié)用,殺。
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蟾幻衿茐倪x舉,犯尚賢,殺。
若見惡賊國不以告者,亦猶惡賊國者也,上得且罰之。——林若熙徇情瀆職,犯尚同,罰。
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煺饜奂哼^人,犯兼愛,殺。
徐震以殺死自己,為連環(huán)殺人案畫上了句號。
一周后,公安局內(nèi)部為徐震舉行了簡樸而莊重的葬禮。盡管消息封鎖嚴密,還是來了很多自發(fā)前來吊唁的民眾。
一個月后,公安部重新發(fā)文,收回徐震的個人一等功,重新授予陳禹個人一等功。陳禹堅決拒絕受功。按照徐震的遺囑,陳禹負責(zé)支配他留下的一套住房。陳禹搬進了徐震的房子。
案子結(jié)束不久,陳禹和林若熙開始談戀愛。阿變不辭而別,不知所終。
左小悅接手打理左富民的商業(yè)王國,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
公安局的同事們很快發(fā)現(xiàn),陳禹的辦案能力突飛猛進。一年后,陳禹因功被破格提升為刑警大隊一中隊隊長。這一年,他和林若熙的戀愛開花結(jié)果,兩人正式結(jié)婚,一起住進了徐震的老房子。
陳禹繼續(xù)著他在辦案中的神勇表現(xiàn),開始書寫自己的傳奇。兩年后,他接手升任副局長的劉炯留下的位置,成為海門公安局歷史上最年輕的刑警大隊長。
這一年,他和林若熙的愛情有了結(jié)晶。
這一天,是徐震三周年的忌日,陽光燦爛。陳禹開著那輛老“普?!币淮笤缇统鲩T,帶了一瓶好酒,到老羅包子鋪包幾個包子,買了一束鮮花,驅(qū)車直奔墓園。
徐震的墓和周圍的墓沒有任何區(qū)別,除了墓碑尖角處鐫刻了一圈“相”字紋。墓碑上刻著簡單的六個字:兼愛半生 徐震
陳禹來到墓前蹲下,拂去墓碑上的塵土,把包子擺在碑前,打開酒,繞著墓碑緩緩灑下說:“師父,先報個喜,我生了個兒子,兩個月了……”
正說著,忽然身邊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緩緩地把一張照片放在了墓碑前。
陳禹聲音鎮(zhèn)定地說:“你終于來了?!?/p>
“你知道我會來?”
這聲音分外耳熟,竟然是阿變。
三年之間,阿變長得結(jié)實了一些,臉色也不那么蒼白了,甚至有了些紅潤,眼神也不那么冰冷了,甚至有了些溫度。令陳禹驚訝的是,他已經(jīng)不坐輪椅,而是靠雙腳走路了。
陳禹拿起墓碑前的照片,只見照片上是阿變和三四十個孩子的合影,阿變被簇擁在中間,所有人都笑得和周圍的陽光一樣燦爛。
陳禹把照片放回原處,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向阿變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這兩年,我查了很多你的事?!?/p>
阿變的表情沒有變化,既不吃驚也不緊張,問:“你都知道什么?”
“我?guī)煾甘悄愕母赣H,十五年前,你并沒有死!”
阿變一愣,半晌說:“看來,你的確查到了不少東西?!?/p>
陳禹接著說:“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各地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你的錢從哪來?”
“我很會做微景觀,我的微縮作品在日本可以賣到幾十萬,我不愁錢。”
陳禹指指照片問:“有多少孩子?”
“四十一個?!?/p>
“那這三年里,你至少幫助過一百多個孩子。你在學(xué)校里教他們什么?”
“我會的,他們想學(xué)的,我都教。”
陳禹緩緩點頭,看向徐震的墓碑說:“你父親一定會為你驕傲,現(xiàn)在,你能自己告訴我真相嗎?”
阿變伸手抓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大口,隨即猛烈地咳嗽起來。
陳禹同情地看著這個瘦弱的身軀,阿變把酒瓶里剩的酒緩緩灑下道:“好,我說。你問我這些年的真相,我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火。然后,就是疼。我是被疼醒的,醒來的時候,兩個乞丐正在擰我的腿。我猜是那個放火的人不想殺我一個毛孩子,把我從火堆里帶出去,丟在路邊,被乞丐撿到了。我吃的那些苦不用說了,反正我慢慢長大了,我發(fā)現(xiàn)我比周圍的人都聰明。我很驕傲這一點,我沒有上過學(xué),但我靠著路邊撿來的報紙和書本,很快就學(xué)會了讀書寫字,吹琴、畫畫,還學(xué)會了游泳,當(dāng)時我的腿雖然不能動,但游得比他們誰都快。后來,他們不再逼我上街要飯,他們給我好吃好喝,讓我?guī)退麄兂鲋饕馀X,像電話詐騙、銀行卡掉包等一類事。我干得不錯,幫他們弄了很多錢,他們開始拿我當(dāng)自己人,我也開始樂在其中了,直到有一天,我洗澡的時候注意到了這個……”
阿變說著,解開襯衣紐扣,露出精瘦的胸膛。胸膛上有一個圓形圖案的紋身,陳禹仔細辨識,似乎曾經(jīng)見過,卻又不像。
阿變轉(zhuǎn)向墓碑說:“我猜這是父母從小紋在我身上的,他們用了奇特的藥物,讓它跟著我的身體一起長大,以防萬一,希望不論發(fā)生什么意外,他們都能找到我?!?/p>
陳禹聽得心中慨嘆,若不是有阿變這樣的天資,這秘密會不會永遠被埋沒?
“他們還留給了你一本書?”
“是?!?/p>
“墨家的書?”
阿變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是,那是墨家的知識精華?!?/p>
“這本書教會了你很多吧,”陳禹盯著他,“鞭子、輪椅、標槍、柔性炸藥、電子解碼器……”
阿變低下頭,咬著嘴唇,緊張地想著什么。
陳禹平靜地看著他,拿起墓碑前的照片,問:“這次為什么不躲著我了,是不是已經(jīng)計劃好怎么脫身?”
阿變愣了一會兒,忽然一笑道:“厲害。”
陳禹落寞地說:“要是真厲害,你父親就不會死了?!?/p>
“你什么時候想到是我的?”
“你父親設(shè)了一個完美的局,可這個局有個最大的漏洞,就是他本人?!?/p>
“什么意思?”
“他是好人,是好人中的圣人,我沒辦法接受他會殺人的事實,哪怕他給出了那么崇高的理由。”陳禹有點兒出神,“所以我不信,我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天發(fā)布會的錄像,我在想他最后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就是審判的日子,來吧,我準備好了!’他在現(xiàn)場說那句話的時候,我以為是對兇手說的。后來,我想到一種可能,他的妻子或者兒子也許沒有死呢,他會不會想見他們最后一面,會不會想當(dāng)著他們的面對自己宣判?”
阿變露出吃驚的表情。
“一開始,我也被自己這瘋狂的念頭嚇到了,但我強迫自己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我越想,越覺得存在另外一個殺手。有一次,我看那段錄像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他戴的帽子上印著一個氣象組織的徽章,我更加覺得就是這樣,這個徽章就是他的至親才能看懂的東西,就是他要你們來會面的地點!但這全是我的臆測,我甚至沒法對另外一個人說,那段時間我都快瘋了。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這個……”陳禹說著,從衣袋里掏出一個黑黢黢的小巧的裝置,“還認得嗎?”
阿變點點頭,道:“竊聽器。”
“我和若熙搬家的時候,在她陽臺的魚缸底盤上發(fā)現(xiàn)的。你當(dāng)時走得太匆忙了,連這么重要的東西都來不及取走?!?/p>
阿變面無表情地說:“你們在一起了,我沒有辦法再面對她。”
陳禹輕嘆一聲說:“你總是在竊聽她嗎?”
“是,只要我一個人在家,就會把擴音器打開。這樣,我就能感覺到她在我身邊……”
“所以那天,我在她陽臺上和劉炯打電話,你都聽見了。”
“嗯。”
“你聽到了左富民的地址,知道警察要過去保護他,所以你提前趕到,藏在了室內(nèi)。”
“是。”
陳禹說:“這就對了,左富民的這個住址沒幾個人知道,大家都覺得兇手除了你父親不可能有別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
“這是最危險的一次。你當(dāng)時差一點兒就進來了?!?/p>
陳禹又甩甩頭說:“你當(dāng)時化裝成了一個老太太,是嗎?”
“看得真仔細?!?/p>
陳禹苦笑說:“可你還是騙過了我們。是啊,誰會懷疑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太婆呢?不過,監(jiān)控里再也沒看到你出來,你可以再次化裝,但是輪椅你總得帶走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變沉默半晌,緩緩開口說:“只要我按下輪椅背上的一處機關(guān),那輪椅就會在幾秒鐘之內(nèi),變成一個小飛機模樣的東西,輪椅上的布面就會像機翼一樣?!?/p>
陳禹聽得目瞪口呆,又問:“你的腿是什么時候治愈的?”
“很久之前,我的腿已經(jīng)在美國完全治愈了,但為了讓若熙能一直照顧我,我才繼續(xù)坐輪椅裝殘疾?!卑⒆兊卣f,“你還想知道什么?”
陳禹愣了一下,問:“你說那滑翔翼是你自己造的?”
“當(dāng)然,”阿變淡淡一笑說,“兩只輪子露出的中心圓孔,胳膊從那兒穿出去,輪椅就成了一個輕型的動力滑翔裝置?!?/p>
陳禹恍然道:“你殺人之后,乘坐這個滑翔機從窗戶飛走了?!?/p>
“是?!卑⒆兊卣f,“繼續(xù)說吧,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陳禹掩蓋住自己驚訝的神色,恢復(fù)常態(tài)說:“一旦把兇手鎖定在你身上,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去監(jiān)獄對杜峰周圍的犯人做了提審,一個叫阿剛的小馬仔供認說,杜峰死前的兩天,他有個朋友探監(jiān),偷偷送了幾顆藥丸給他,說是吃了可以很過癮。他向杜峰孝敬了一顆,結(jié)果當(dāng)天杜峰就出了事。他嚇得一直不敢聲張這事,直到我們又來提審,他感覺躲不過去了,才供了出來。不過我調(diào)出了探監(jiān)的錄像,探監(jiān)的人怎么不是你?”
“探監(jiān)的叫阿文,花點兒錢就能讓他為我辦事了?!?/p>
“那顆藥丸,其實就是高濃度的維生素B12吧?!?/p>
“沒錯。”
“后來我又看了一遍醫(yī)院當(dāng)天的監(jiān)控錄像,我看到你了。不過在當(dāng)時,真的沒人會留意一個坐輪椅的病人。”陳禹慨嘆,“你的心思實在是細密,還沒忘了打120把救護車調(diào)走,干擾了警察的注意力。我真的想知道,你是天生的殺手嗎?”
阿變?nèi)允堑卣f:“你要是絕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你也會變成殺手。”
陳禹點點頭道:“殺許大可的那一次是水底作業(yè),我們一直以為是一個超人一樣的殺手干的,根本沒想到是一個坐輪椅的人。你的腿治愈了,在水里,會更靈巧自如?!?/p>
“是?!?/p>
“殺孫凡的時候你用的是什么?”
阿變一揮手,只見一支尺余的細身標槍從身上抽出,“啪”的一聲,扎入地下土層,和刺殺孫凡的那支一模一樣。陳禹走回阿變面前,說:“這東西我要拿回去當(dāng)物證?!?/p>
“隨便?!?/p>
“以孫凡的功夫,如果不是這種威力的武器,你哪里殺得了他?只不過這一點我們當(dāng)時都沒想到,以為只是湊巧而已。不過,你父親肯定想到了,我猜,他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懷疑你的?!?/p>
“我回到了許大可的游艇上,我把自己想象成你,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從船艙外面把那頁紙完好無損地弄進來。我想不出辦法,所以這張紙,只可能是你父親放在那兒的?!?/p>
“我在林若熙的報道里看到這張紙的時候,比所有人都要吃驚?!?/p>
陳禹腦中忽然閃過那晚看許大可世紀婚禮報道時,徐震異常沉重的表情,他相信,正是當(dāng)時那小法醫(yī)和張春強等幾個年輕警察的言論令他覺得心痛,為了給當(dāng)代追求金錢扭曲自己人性的年輕人一個警告才萌發(fā)了“栽贓”的念頭。可惜逝者已遠,這些只是他的猜測,無從證實。他有點兒出神,“所以他返回杜峰被殺的那輛車里,不是去尋找證據(jù),而是去栽贓。但左富民尸體上的那張紙不可能是他放的,因為我是左小悅之后第一個看到尸體的人,因為他根本沒想過殺人!”他眼神一凜,盯著阿變,“所以,這張紙是你放的?!?/p>
“是,我看到杜峰和許大可的報道之后,覺得很有意思。有人借我的手在做游戲,我就陪他玩一玩。我猜他看到這張紙時候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陳禹腦中閃過發(fā)現(xiàn)左富民遇刺時的畫面,徐震當(dāng)時是如此地震驚乃至失態(tài),顯然是根本沒想到兇手會順著他的思路,真的殺了左富民。
“也許吧。我在他那本《墨子》書里也沒有找到這一頁。也就是說,他當(dāng)時其實隨身帶著這一頁紙。他做了準備,以防萬一左富民真的被殺,他可以繼續(xù)栽贓?!标愑眍D了頓,“你還真是有心,買了一本版本接近的《墨子》。但你忙中出錯,留下了你的真實地址,所以,我順藤摸瓜找到了你。”
阿變愣了一下,半晌道:“果然是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p>
陳禹長嘆一聲,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徐震去氣象臺時的情景。原來,徐震見到杜峰頸部的傷口之后,隱約感到和他兒子有關(guān)。他去氣象臺就是為了看那本書還在不在,只是由于阿變掩飾得太好了,讓他一直以為書還在那里。他當(dāng)時一定鎖定為墨家弟子所為,給自己看杜峰傷口的照片,其實是在引導(dǎo)他走正確道路。陳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假如自己通過這個“相”字紋的線索追查下去,是不是會查出阿變?是不是就能避免后來發(fā)生的這一切?他努力驅(qū)散這些腦中的雜念,回到主題說:“還有一件更離奇的事你不知道。”
阿變一愣,問:“什么?”
“你父親也有一本同樣版本的書。我不知道他從哪兒弄到的,他說是從一家舊書店順手買的,我不信,但現(xiàn)在,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把相同的那一頁也撕了下來,而且撕的方式和你一樣,也是用尺子比著,撕得整整齊齊。一開始,這是最讓我感到奇怪的事,后來我突然想到了,答案其實早就明擺著!那就是,你是他兒子。”陳禹盯著阿變,“阿變,他一直在想辦法為你頂罪。除了父親,誰會為你這樣做!”
阿變的臉色變得煞白。
“他為你包扎傷口時看到了你胸口的圖案,那時他已經(jīng)知道你是他的兒子了。他離開醫(yī)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氣象臺看那本書還在不在,當(dāng)他確認書不在的時候,我猜他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后來的一切!他離開發(fā)布會,故意把那本書留在了山上。他知道我一定會跟去,故意讓我找到書,讓我把他當(dāng)兇手抓起來!”
阿變仰天嘆息,兩行熱淚緩緩流下。
過了許久,阿變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
陳禹一見,臉色大變,道:“這是……巨子令?你父親,竟然是……巨子?”
“是,他在這巨子令里給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說,他本來是個普通的警察,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一時突發(fā)善心,救了一個重傷倒在路邊的人。這個人,原來就是一位墨家的巨子,他見我父親生性淳良,就把他收入門下,把全部本事教給他,臨死之前還把巨子令傳給他,把女兒嫁給他,也就是后來我的母親。我父親初任巨子,意氣風(fēng)發(fā),本來有意廣收門徒,光大墨家,可沒想到他收的第一個徒弟,也就是他在公安局的搭檔孫凡,加入墨家竟是別有企圖?!?/p>
陳禹心頭一震,說:“孫凡?”
“孫凡拜我父親為師,一開始是被新奇的機械設(shè)計吸引,后來有機緣結(jié)識了革離這位武學(xué)巨子,便辭去了公職,改投他的門下。我父親雖然生氣,但覺得人各有志,也容忍了,甚至仍和他保持同事之誼。那一天,我父親抓捕兇犯,因為不放心我們母子,還特地請孫凡前來保護!”阿變的聲音充滿傷痛,“沒想到,他已經(jīng)成了沒有靈魂的殺手,那位武學(xué)巨子收了那兇犯的錢,命令他聽從那兇犯指揮。他不敢違抗巨子之令,殺了我母親,一把火燒了我家……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天打雷劈,才放過了我。”
陳禹聽得心驚肉跳,忽然明白了徐震為什么從不和人搭檔辦案,為什么不能容忍別人喊他師父。他一下想起了初遇徐震時的那一幕,自己能和他搭檔,能成為一位墨者,其中的緣分造化,實是人力難為。他看著阿變激憤的神情,又想起林若熙家里那慘烈的一晚,這孫凡最終死在阿變的手里,真正是天理循環(huán),因果報應(yīng)不爽。這一瞬間,他忽然隱隱參悟到了墨子所說的“上天”。
“我父親心中充滿仇恨,他花了三年時間去找孫凡,終于在一個小旅館堵住了他,并制造了一次爆炸。孫凡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逃生了,還讓人相信他已經(jīng)死于爆炸。但我父親報仇之后,生活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目標,用他的話說,成了無魂的人。有一次,他喝酒喝得大醉,寒冬臘月醉倒在路邊,差點兒凍死,是一個撿破爛的小女孩救了他。這件事讓他猛然覺悟,他發(fā)誓從此放下仇恨,踐行兼愛!”阿變凝視墓碑,有些出神,“我現(xiàn)在知道他為什么要我?guī)椭话賯€孩子了。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給他們的遠遠沒有他們給我的多。表面上我在幫他們,其實是他們在教我,他們在給我……愛?!?/p>
陳禹的眼眶濕潤了,恍惚間,他從阿變的臉上看到了徐震。
“好了,該走了!”阿變說,“你是要在這兒抓我呢,還是等我投案自首?”
陳禹搖頭說:“我看見第一張照片的時候,就知道你的選擇了。不過,我還是有一個問題。”
“什么?”
“你為什么殺人?”
“你知道的?!?/p>
“我想聽你告訴我。”
“好吧,因為林若熙。在我暗無天日的生活里,她是唯一的陽光,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神。我不能讓她受一點點兒的委屈,杜峰羞辱她,該死。許大可羞辱她,該死?!?/p>
陳禹目光冷峻問:“左富民呢?”
阿變低下了頭,默然半晌說:“我騙自己說,是因為他的關(guān)系,林若熙才丟了工作。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那么做,我,我看見你們那么親密,我慌了,我害怕,我生氣!我想我殺了左富民,你們就會因為內(nèi)疚而不能在一起了!”阿變像是被那時的自己嚇到了,臉色又變得蒼白,“對不起……我瘋了,我真蠢……”
陳禹心痛如割,無聲地嘆惜。
沉默良久,阿變怯怯地看向陳禹問:“我能……看看你兒子嗎?”
陳禹輕輕點頭,說:“走吧,我?guī)闳ァ!?/p>
聽到門鈴聲,林若熙趕緊出來開門,看到來人之后,她眼睛一亮,驚喜地叫道:“阿變!”
阿變乍見林若熙,呆了一呆,但隨即綻出微笑,慢慢走進房子,平靜地和林若熙打招呼:“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見到你……真高興。你的腿…好了?”林若熙驚喜地問。
阿變點點頭,靜靜地走進房間,看到了搖籃里的孩子。
林若熙一頭霧水,轉(zhuǎn)頭看著門口的陳禹。
陳禹只是神色凝重地看著阿變,并不開口。
阿變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親了一下孩子粉嫩的臉龐。他激動得渾身發(fā)顫,殺人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緊張過。他直起身,走到陳禹面前,說:“我們走吧,去警局!”
林若熙久久凝視著他們的背影,看著陳禹帶著阿變一步一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