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俐,李家富(昭通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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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研究
源于性別意識的顛覆與反叛
——重讀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
陳 俐,李家富
(昭通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源于性別意識的顛覆與反叛,丁玲在《莎菲女士的日記》的文本建構(gòu)過程中,借助日記體這一私人化的敘述形式,大膽地融入了作者 “我忠于我自己”的生命感受與體驗,不加掩飾地袒露了“五四”時代的“莎菲”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痛苦裂變的靈魂,充分展示了女性“人”的本質(zhì)力量,自然地流露出了現(xiàn)代自覺的女性意識。
《莎菲女士的日記》; 生命體驗; 性別意識; 顛覆與反叛
1928年,丁玲“滿帶著五四以來時代的烙印”完成了《莎菲女士的日記》的創(chuàng)作。源于性別意識的顛覆與反叛,作品借助日記體這一私人化的敘述形式,融入作家渴望愛情自由、追求個性解放、堅守人格獨立的現(xiàn)代人文精神,不加掩飾地袒露了“五四”時代的“莎菲”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痛苦裂變的靈魂,充分展示了女性“人”的本質(zhì)力量,自然地流露出了不斷走向人性自覺的現(xiàn)代性別意識。
在“五四”社會話語轉(zhuǎn)型的過程中,《莎菲女士的日記》“作為五四新女性的終結(jié)者和大革命時代女性的開啟者”[1](P.133)引發(fā)了批評界最為廣泛的關(guān)注。伴隨“莎菲日記”的不斷被解構(gòu)與重構(gòu),丁玲在作品中建構(gòu)的莎菲這一“愛情”的典型已經(jīng)成為 “新時代”探尋五四精神一重要的文化“界碑”。
文本建構(gòu)過程中,丁玲以極大的勇氣,第一次大膽而不加掩飾地運用寫實的筆法,生動而客觀地描繪了五四知識女性復(fù)雜、矛盾的戀愛心理,成功地構(gòu)建出了追求個性自由和理想愛情的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形象——莎菲。莎菲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她的叛逆性:莎菲蔑視男尊女卑的封建宗法觀念,執(zhí)著于自我愛情的追求。她所追求的愛人,是能夠理解她的、志趣相投的知音。因此,葦?shù)軔鬯?,但葦?shù)芘橙酰狈﹃杽傊畾?,更為重要的是葦?shù)懿荒軌蛘嬲私馑膬?nèi)心世界,所以她無法接受葦?shù)堋懊つ康膼邸?。追問愛情,莎菲總是在感性與理性之間審視情感,強調(diào)愛情的精神訴求,并強烈地渴望能被世人所理解:“我總愿意有那么一個人能了解我……如若不懂我,我要那些愛,那些體貼做什么?”[2](P.168)這種大膽熾烈、毫無顧忌的女性情感訴求確實給讀者帶來了現(xiàn)代文學(xué)中少有的人性震撼。因為一直以來,中國文學(xué)史上有關(guān)男女關(guān)系的范式形態(tài)都是男主女從,女性從來都是被男性把玩和消費的對象。然而,《莎菲女士的日記》卻透過莎菲對葦?shù)艿摹皭矍橛^照”,把中國幾千年來沉積于女性生命中對男性的仰視變?yōu)楦┮暤男膽B(tài),做了深層次的形象透視,歷史性地從人性的向度找尋到了現(xiàn)代女性生存的價值,肯定了女性“人”的本質(zhì)力量。
直面封建道德觀念,在“莎菲日記”中,莎菲敢于真實地袒露青年女性在性愛上的要求:“假使有那末一日,能獲得騎士一般的人兒溫柔的一撫摸,隨便他的手尖觸到我身上的任何部分……犧牲一切,我也肯”[2](P.192);敢于大膽地挑戰(zhàn)封建禁欲主義,嘲笑毓芳和云霖兩個人相愛結(jié)婚,卻不敢同床共枕的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我忍不住嘲笑他們,這禁欲主義者!為什么會不需要擁抱那愛人裸露的身體?為什么要壓制住這愛的表現(xiàn)……”[2](P.174)作品中莎菲這種近乎癲狂的性愛追求,這種大膽的赤裸裸的內(nèi)心獨白,對于封建傳統(tǒng)無疑是一種極具顛覆性的反叛。當(dāng)然,莎菲對性愛的追求不僅僅是局限于人類生命活動的本能,她所苦苦追求的是一種純潔的超越生命活動的人性情愛,一種靈與肉相一致的愛情。這在當(dāng)時,莎菲的這種靈肉一致的愛情觀,正好體現(xiàn)了五四新女性在愛情自由、婚姻自主等方面要求與男性平等的最為素樸的愿望。但強大的封建傳統(tǒng)“慣性”, 注定莎菲的這種靈肉一致的情愛要求,只能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莎菲的叛逆性不但表現(xiàn)在否定既往,也表現(xiàn)在否定現(xiàn)實上。她對周圍的庸俗和虛偽,對社會的黑暗和墮落,都是厭惡的 、反叛的。“她厭惡天氣,厭惡環(huán)境,厭惡周圍人的虛偽和周旋、假意的奉承、惡毒的嫉妒。她瞧不起周圍的惡濁和鄙俗。她執(zhí)著地追求光明,希望有一個好的環(huán)境,但卻沒有找到?!盵3](P.45)因此,她長久地陷入了苦悶之中。其實,這種苦悶不僅是莎菲的苦悶,它更是“時代的苦悶”。作為一個敏銳的創(chuàng)作者,丁玲正是抓住了這種“時代癥候”,將莎菲的絕望心理、叛逆精神理性地推向了極致。
受五四啟蒙思想的滲透和影響,雖然愛情自由、欲望解放已經(jīng)成為五四時期的一時尚潮流,但“性”仍然是這一時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一大禁忌。即便有像郁達夫這樣以“性的苦悶”來大膽挑戰(zhàn)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文學(xué)實踐,但在 “五四”絕大多數(shù)女作家的筆下,女性形象內(nèi)心深處的人性欲望仍只是“猶抱琵琶半遮面”。馮沅君能夠讓雋華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戀人同宿共眠,卻嚴格地將其行為規(guī)約在精神交流之上,他們“除擁抱密談外,沒有絲毫其他關(guān)系”;廬隱筆下的露沙敢于大膽地愛上有婦之夫梓青,但囿于世俗的非議,最終也只能將對梓青的愛慕止于精神之戀的層面……然而,丁玲卻透過莎菲這一叛逆的女性形象“把雋華、露沙等追隨時代洪流的五四新女性欲說還休的最女性化的精神與肉體的欲望訴求,通過日記這一私人話語形式毫無遮攔地呈現(xiàn)出來,并使其獲得了表達的合法化?!盵4](P.132)
在“莎菲日記”的人物群像中,莎菲可以說是 “一個力圖了解自己的身份、性與孤獨迷茫的現(xiàn)代女性”。[5](P.245)她懷揣“我使我快樂”的人生夢想,渴望享受生活,甚至渴望那個具有騎士風(fēng)度的美人兒——凌吉士的擁抱和愛撫。她坦言,“假如凌吉士能把我緊緊的擁抱著,讓我吻遍他全身,然后把我丟下海去,丟下火去,我都會快樂地等待那可以永久保藏我那愛情的死的來到……”[2](P.188)她甚至說,自然我是不會真愛他的,但我從來不逃避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體驗,我“傾慕他,思念他……并且我常常想,假使有那末一日,我和他的嘴唇合攏來,密密的,那我的身體就從這心的狂笑中瓦解也愿意……”[2](P.191)丁玲透過莎菲的內(nèi)心情感話語系統(tǒng)建構(gòu),對女性欲望進行了最為人性的解構(gòu),叛逆的莎菲開啟了女性欲望敘事的先河。
在幾千年的性別傳統(tǒng)文化中,女性欲望往往只是男性欲望的消費對象,所以男權(quán)文化觀照下的中國女性只能是以清心寡欲的面目浮現(xiàn)于歷史地表。雖然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也曾出現(xiàn)過許許多多有欲望的女人,但她們最終都被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給無情地拋棄了。然而在丁玲看來,女性同樣有著和男性一樣的生命活動的本能,她們也有權(quán)利表達、追求、享受這種生命本能。所以在“莎菲日記”中,丁玲通過莎菲的“欲望”大膽地超越“傳統(tǒng)”,無所顧忌地書寫女性對自身生命活動的追求與渴望。丁玲這種自覺的超越,它不但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女性逐步走向自覺的性別意識,而且更是對傳統(tǒng)視域中男權(quán)范式的顛覆與反叛。
當(dāng)然,莎菲的性愛欲望并不等同于下賤。作品中,莎菲在發(fā)現(xiàn)凌吉士庸俗齷齪的靈魂后雖然接受了他的吻,而吻過之后毅然離開了他。這里有她對靈(自我個性)的堅守,也有靈肉分離后對肉(性愛)的追求,但性愛的誘惑最終卻沒有使之泯滅靈的光輝。正如矛盾所說莎菲是“五四以后解放的青年女子在性愛上的矛盾心理的代表者”。[6](P.171)存活于靈與肉糾結(jié)之中的莎菲,為了找回在傳統(tǒng)中失落的“女性自我”,她大膽地玩弄男性,在傳統(tǒng)愛情積淀的能量釋放過程中,用“生命”喊出了時代女性不甘于做“第二性”的呼聲??梢哉f,丁玲的這種超越傳統(tǒng)的反男權(quán)敘事,“既是對男性話語霸權(quán)的大膽挑戰(zhàn),也是對長期‘失語’的女性話語權(quán)的有力爭奪;既是對男性禁忌的徹底解構(gòu),也是對女性長久被壓抑的生命本能的一次全面釋放?!盵7](P.27-28)
在五四個性主義浪潮的沖擊下,莎菲背叛了封建禮教,大膽走出家門,她渴望純真的愛情,要求“享有我生的一切”。但是,當(dāng)時那個“黑色染缸”般的社會不會任其取用來滿足她的欲望,所以,走出家門的“娜拉”無法找到自己理想的人生樂園,只能在苦悶與徘徊中孤獨前行。記得魯迅曾說過“人類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夢醒之后無路可以走”。懷揣著夢想,走出家門的莎菲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站在原處,這是莎菲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然而,在看不到前途和出路的情況下,莎菲又不愿放棄反抗和追求,于是,這種痛苦的掙扎便不免帶上了濃重的悲愴情調(diào)和病態(tài)色彩,她因此成了“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的創(chuàng)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6](P.171)
作為“叛逆的絕叫者”,莎菲幻想用純真的愛情來撫慰自己孤寂的靈魂。然而,她在尋求真愛的過程中內(nèi)心又充滿了矛盾和苦悶:一方面,她欣賞葦?shù)艿纳屏贾液?,又不滿于他性格的平庸懦弱;另一方面,她傾慕海外歸來的闊少凌吉士的漂亮儀表和高雅風(fēng)度,但又鄙視他市儈主義的卑劣靈魂。在兩個男性中,她既沒有選擇前者,也沒有選擇后者——莎菲在得到她“理想”的愛情之后,卻發(fā)現(xiàn)凌吉士高貴的美型里包裹著一個“卑劣的靈魂”。經(jīng)過理智與情感的激烈斗爭,最后,她毅然離開了凌吉士。可見,莎菲雖然熱切地渴望得到愛情,但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莎菲不再像傳統(tǒng)的女性那樣被動地等待愛情,而是大膽地去追求愛情,主動去獲得愛情的圓滿。作品中,無論是對葦?shù)艿木芙^,還是對凌吉士的選擇,都體現(xiàn)出莎菲對傳統(tǒng)愛情的反叛。這種反叛顛覆了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中女性“被看”的地位,打破了“古典式愛情”愛與被愛的傳統(tǒng)模式,重新提出了女性對愛情的要求,第一次確立了女性作為愛情主體的地位。男權(quán)文化觀照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神話被撼動了……透過莎菲對愛情的追問,女性似乎找尋到了生命的尊嚴、人性的意義。可是,無情的現(xiàn)實卻擊碎了莎菲追求“真愛”的夢想。在當(dāng)時那個封建傳統(tǒng)觀念仍然強大如“鐵屋子”的社會里,莎菲自然成了與之格格不入的“另類”,她所追求的平等自由、兩心契合的愛情也注定只能成為海市蜃樓。夢想的幻滅使莎菲衍生出更多的人生感悟:失望、苦悶、彷徨,然而莎菲又不甘墮落,于是她只能在迷惘與追求、理智與情感的矛盾沖突中彳亍而行。莎菲的這種矛盾和苦悶,可以說是經(jīng)過五四個性主義思想洗禮的覺醒青年在時代“低氣壓”下陷入彷徨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它不但流露出了現(xiàn)代新青年對當(dāng)時整個社會絕望的情緒,而且深刻地揭示出了傳統(tǒng)社會歷史文化的“病態(tài)”特征。
尋路失路、尋愛失愛的莎菲最后哀嘆“既然在這個社會里是不會準任我去取得我所要的來滿足我的沖動,我的欲望”,那么,我便只有“悄悄的活下來,悄悄的死去”。[2](P.193)雖然莎菲的行為有些病態(tài),但在當(dāng)時那個“低氣壓”的時代,莎菲沒有“回來”或“墮落”,而是用自己獨特的行為方式表示出對那個社會的憤懣和反抗。所以我們說,作品中的這種“娜拉式的逃離”不僅是莎菲自己對男權(quán)意識的顛覆與反叛,也是作家在絕望中堅持自我,繼續(xù)向命運的抗爭。
總而言之,源于“去男權(quán)意識”的性別理想,丁玲在《莎菲女士的日記》的文本建構(gòu)過程中,大膽地融入了“我忠于我自己”的生命感受與體驗,通過莎菲這一典型形象,不但解構(gòu)了男性中心的話語系統(tǒng),而且也重構(gòu)了女性被書寫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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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caused by sex consciousness——Are-reading of Ding Ling’sMs.Shafei’sdiary
CHEN Li, LI Jia-fu
(School of Humanities, Zhaotong University, Zhaotong 657000, China)
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caused by sex consciousness, applying the thinking mode of “Reverse sex discrimination”, in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Ms.Shafei’sdiary, with the private narrative form of diary, Ding Ling integrated her life experience and feeling into “I will be true to myself”, unabashedly revealed Shafei’s Painful fission of soul between traditional and modern in the “May 4th” era, fully demonstrated the power of women’s“ human ”nature, naturally revealed the modern female consciousness.
Ms.Safi’sdiary; life experience; sex consciousness; 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2015-05-04
陳俐(1971— ),女,云南昭通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4-007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