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珠樓主”筆名寓意及出現(xiàn)時間考辨

倪斯霆

（天津市出版研究室，天津 300020）

“還珠樓主”筆名寓意及出現(xiàn)時間考辨

倪斯霆

（天津市出版研究室，天津 300020）

目前學界對還珠樓主寫作的曠世武俠奇書《蜀山劍俠傳》的研究方興未艾，但人們關注的重點多在文本，而忽視對其生平的考證與探究。文章在史料基礎上，對“還珠樓主”這一筆名的寓意與出現(xiàn)時間進行考辨，首次提出“還珠樓主”筆名寓意是為紀念兩位使其產(chǎn)生情感波瀾的女子；并進而考證出其筆名不是為寫作《蜀山劍俠傳》而起，更非1932年7月首次面世，而是早在1930年春夏之時便已出現(xiàn)于報端。

還珠樓主；筆名；寓意

在寫作活動中，于保留原名的同時，再為自己取個筆名，這大概是中國現(xiàn)代作家約定俗成的慣例。此種現(xiàn)象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文壇尤為豐富，舉凡我們今天熟知的主流作家，如魯迅、茅盾、巴金、老舍、夏衍、曹禺等等，概莫如此。就在這種筆名成為時尚的年代，一個不簡明也不響亮甚至略帶怪誕與“迂”味的稱呼出現(xiàn)了，這就是本文主人公李壽民——“還珠樓主”。此名自20世紀30年代初亮相于津沽文壇后，不出幾年，便隨著其所著《蜀山劍俠傳》《青城十九俠》等神怪武俠小說，迅速風靡大江南北并聞名海外，朝野上下皆知，婦孺老少咸熟，以致后來者紛紛仿效。如20世紀40年代末天津便有一位著有《勝字旗》《夜劫孤鸞》等武俠小說的作家，為創(chuàng)名蔓兒，為自己取筆名“望素樓主”；20世紀50年代港臺新派武俠小說興起后，在臺灣又有“伴霞樓主” “獨抱樓主”出現(xiàn)，可見其影響之大，遺風傳布之廣。

那么“還珠樓主”這個筆名寓意為何，又是何時出現(xiàn)的呢？幾十年來人們費盡心思予以考證，但收效甚微。直至20世紀80年代末，其子女方才揭開謎底。據(jù)觀賢、觀鼎介紹：

《蜀山》問世前夕，父親和母親商量用什么筆名，母親忽然想起文珠，想到父親對她的思念，就說：“我知道你心中有座樓，那里面藏著一顆珠子，就用‘還珠樓主’作筆名吧！”父親感佩地望著母親，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經(jīng)洵，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情意！”[1]

這便是目前人們所熟知的，民國武俠小說大宗師李壽民筆名“還珠樓主”的寓意與產(chǎn)生時間之由來。自此之后，人們在解釋“還珠樓主”時均襲此說。然而筆者在收集并閱讀了幾篇當年史料后，卻發(fā)現(xiàn)此說尚有可商榷之處，下文擬就此問題加以考辨。

一、“還珠樓主”筆名是紀念兩位使其情感產(chǎn)生波瀾的女子

誠然，觀賢、觀鼎的解釋充滿詩意也合乎邏輯。然而當我們讀過還珠樓主當年所寫的幾篇文章后，便會發(fā)現(xiàn)，這個答案只解釋了“還珠”的內涵，其后的“樓主”尚有更深的寓意。尤其是“樓”字，絕非單指“住宅”。1933年初，還珠樓主于天津《天風報》副刊“黑旋風”上刊載了一篇《還珠樓叢談》，文中寫道：在天津寓居五年來，“志事不應，意復慵散。事變滄桑，業(yè)以飽覽苦樂滋味。自分鵬程路蹇，許身無門，所幸珠還合浦，樓號‘福鶼’，筆耕所獲，尚足溫飽。筆槧之暇，戲作《福鶼樓食譜》，皆簡而易作之家常菜，今借本風篇幅，陸續(xù)公之于眾，有同嗜者，請嘗試之?！雹龠€珠樓主：《還珠樓叢談》，見1933年1月3日《天風報》副刊“黑旋風”。在該文中，還珠樓主除對多舛婚事的“苦樂滋味”發(fā)出感慨②1929年，還珠樓主在天津電話局工作的同時，又到既是同鄉(xiāng)又是天津大中銀行董事長的孫仲山家兼任家庭教師，不久便與孫家二小姐孫經(jīng)洵“師生相戀”。此事遭到孫仲山堅決反對，在多次阻止無效的情況下，孫仲山將還珠樓主告上法庭，這便是當年轟動平津的“拐帶良家婦女案”。此案最后因孫經(jīng)洵挺身作證力?；橐觯€珠樓主獲勝。隨后，二人喜結連理，成為恩愛夫妻。，并自慰寫作稿酬尚能維持溫飽外，還向我們傳遞了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他的居所除因筆名俗稱“還珠樓”外，尚有雅號“福鶼樓”。③按：“鶼”專指古代傳說中的比翼鳥，其與“鰈”常被后人連用，意指恩愛夫妻。望文生意，“福鶼”的通俗解釋便為“幸福的比翼鳥”，進而引申為“幸福的恩愛夫妻”。結合其文中“所幸珠還合浦，樓號‘福鶼’”之句，我們可以明白品味出，還珠樓主在慶幸已墮入平康的初戀情人文珠在蘇州幸遇良人有了好歸宿的同時④1916年，14歲的還珠樓主隨父母客居蘇州時，結識了美麗少女文珠，很快便產(chǎn)生了戀情，這是他的初戀。然而隨著父喪家敗，還珠樓主只得與熱戀中的情人暫別，北上北京謀事。不久，他得到消息：因生活所迫，文珠被家人賣到妓院。此事對他打擊甚大，以致多年不交女友，直至遇到孫經(jīng)洵。隨后，他又得知，文珠被一朱姓律師重金贖出，娶為正室，略感安慰。，也在暗喻自己與孫經(jīng)洵是一對幸福的比翼鳥。由此可見，“還珠樓主”筆名的寓意應分兩層：前面的“還珠”是對初戀情人文珠的懷念；而后面的“樓主”則是指寓所雅號“福鶼樓”的主人，其深意為他與孫經(jīng)洵是一對恩愛夫妻。前后相合，“還珠樓主”筆名的完整寓意應為：在祝福文珠有了好結局的同時，我與孫經(jīng)洵已幸福地成為一對如比翼鳥般的恩愛夫妻。用“還珠”加上“樓主”作筆名，實際上是還珠樓主對文珠與孫經(jīng)洵這兩位使其產(chǎn)生情感波瀾的女子的一種紀念。

對此，臺灣還珠樓主研究專家葉洪生先生也有論述。依照時間順序，分前后兩說。

20世紀80年代初期，葉洪生先生在批?！吨袊鋫b小說名著大系》時，于“還珠樓主卷”中撰有“作品分卷說明”。在此文中，葉洪生寫道：“由于婚后生活負擔加重，又因染上‘煙霞癖’，開支浩繁，入不敷出，始在友人劉云若的鼓勵下，以他自己過去的戀愛故事為題材，寫出第一部小說《輪蹄》。為紀念這一段纏綿悱惻夢幻似的少年戀情，因取張籍詩‘還君明珠雙淚垂’之遺意，定為筆名——此即‘還珠樓主’誕生之由來。”[2]2由于落筆較早，囿于當時資料匱乏，葉洪生此文除沒有揭開還珠樓主少年時期“纏綿悱惻夢幻似的少年戀情”之“內幕”外，尚有幾個商榷之處：一為還珠樓主所寫第一部小說是否為《輪蹄》 ？二為還珠樓主第一部小說是否在劉云若鼓勵下所寫？三為還珠樓主筆名是否取張籍詩之遺意？四為還珠樓主筆名出現(xiàn)的時間是否在“婚后” ？

也正因此，2001年春天，為紀念還珠樓主百歲冥誕，葉洪生先生將其早年在臺灣出版的舊作《蜀山劍俠評傳》[3]中有關還珠樓主生平部分，參考“還珠后人、親朋故舊的回憶性文字”，“重新增補、整理成文”，在“已無負當年亂頭粗服之原貌”[4]15后，交由大陸出版。在此書中，葉洪生先生對還珠樓主這一筆名又有了另一番解釋：“1932年春節(jié)前夕，李、孫聯(lián)姻?；楹笳钌钷讚?jù)，恰巧友人唐魯孫（為前清宗室，掌故名家）臨時代理《天風報》社務，乃力促李壽民將《蜀山劍俠傳》（已寫十二回）交由《天風報》連載發(fā)表。李氏早年原有一青梅竹馬，芳名文珠，不幸墮落風塵，是其心中永遠的痛。為紀念這段初戀之情，遂取蘇軾詩句‘年來合浦自還珠’的祝禱深意，以‘還珠樓主’為筆名，正式展開其近三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而其武俠處女作同時也是成名作兼代表作，即是這部長達四百余萬言（舊版不分段，無新式標點）、總三百二十九回而風靡世人的赫赫巨著《蜀山劍俠傳》（包括《后傳》）。”[4]5在此文中，葉洪生對還珠樓主小說的首次刊發(fā)及筆名的出處等又進行了新的闡述，指出：還珠樓主武俠處女作《蜀山劍俠傳》乃由唐魯孫力促而連載；還珠樓主筆名亦是為連載《蜀山劍俠傳》而起；筆名的深意乃是取蘇軾詩句作祝禱—這看似與上文張籍詩之遺意相抵牾，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取自誰的詩，都是為了紀念少年時期那段纏綿悱惻的戀情。何況還珠樓主飽讀傳統(tǒng)詩書，無論是張籍的詩，還是蘇軾的詩，他都了然于胸。當他決定在筆名中嵌入少年戀人文珠的故事后，這些詩都會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從而形成以文珠為典，從古人詩句中摘取“還” “珠”之字為筆名前半部。當他將這筆名前半部與含有祝福與孫經(jīng)洵成為恩愛夫妻寓意的筆名后半部“樓主”相結合時，其影響深遠的筆名——“還珠樓主”便誕生了。

上述結論是否屬實，我們也可從其作品中得到印證。對此葉洪生先生曾有如下考：

耐人尋味的是，還珠本人的戀史竟被他自己一再“移情”、“反射”甚至 “代入”小說中。據(jù)還珠之子李觀承說，還珠曾有一青梅竹馬的戀人，名叫文珠，因故未能結合。及迎娶孫氏（經(jīng)洵）后，夫婦雖相愛甚篤，然仍對文珠不能忘情。加以還珠之母家姓周，而文珠“可能”原本姓齊；因此在還珠小說中，凡姓李、孫、齊、周或名中帶“珠”者，多與還珠本人的“愛情影子”有關。例如：

——《蜀山》正傳中的妙一真人齊漱溟與荀蘭因夫婦（為四川長壽縣望族）；極樂真人李靜虛與五福仙子孫（經(jīng)）洵夫婦（與孫經(jīng)洵只差一字）；齊金蟬（前生為李承基）與朱文（即文珠之顛倒）等等;

——《柳湖俠隱》中的青山老人李、孫夫婦（為妙一真人夫婦之前生）;

——《新蜀山》中的李清苕與孫次嫻夫婦（故居為四川長壽縣鳳頂街）;孫同康與孫毓桐乃“三生情侶”（詳見《新蜀山》分卷說明）;

——《女俠夜明珠》中李善（基）、孫（經(jīng)）洵、浦文珠之三角戀愛;

——《大俠狄龍子》中李、孫、浦三人竟已結為神仙眷屬；而又有周文麟與良珠情事；

——《大漠英雄》中的李琦與任蘭珠情事；乃至《征輪俠影》（還珠自傳體社會言情小說）中的周文麟、《力》中的李強之戀愛史等等。

在上舉諸例中，有關李善基（還珠真名）、孫經(jīng)洵（還珠妻名）、浦文珠（還珠女友）三人之姓或名，屢見不鮮;甚至僅差一字,真人呼之欲出！他們或為書中男女主角，或為書中道行、法力、武功之最高者。這不是還珠“夫子自道”又是什么？！亦惟還珠如此這般“自我代入”、“化身說情”，珠光四射，遂無所不在矣。此所以還珠好談“身外化身”，在寫自己的影子時每每真情流露；而寫其他虛構人物時則淡掃蛾眉，輕輕帶過——即使偶發(fā)雄心全力以赴，亦往往歸于失?。ㄈ纭妒裆健肥胖霖ザ瘜懯捯?、歐陽霜、黃畹秋三角戀愛與蕭玉、瑤仙情事）。這是吾人讀還珠小說的一條重要線索，值得特別留意。[2]8-9

由此可見，作為“性情中人”的還珠樓主，不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愛情、親情、友情格外看重，就是在虛幻世界里，對孫經(jīng)洵、文珠這兩位使其情感產(chǎn)生重大波瀾的女子，也是非常珍惜。尤其在“寄托”其“情思”的《女俠夜明珠》中，他更是將自己與孫經(jīng)洵、浦文珠的關系設計為“三角戀愛”，讓三人于同一部書中悉數(shù)登場，互為糾葛，儼為一體，借以希冀“女孩子要像書中女主人公那樣，不僅聰穎、美麗，而且勇武、堅強。當年的文珠若能這樣，該多好??！”[5]據(jù)此而判：還珠樓主在作品中已將三人情事用近乎真名進行演繹，那么其于筆名中融入三人感情亦不足為怪了。

二、“還珠樓主”筆名不是為寫《蜀山劍俠傳》而起

在弄清了“還珠樓主”筆名寓意后，我們再看這個筆名出現(xiàn)的時間。

還珠樓主子女表述為：“《蜀山》問世前夕，父親和母親商量用什么筆名”[1]，于是便有了孫經(jīng)洵深知還珠樓主對文珠的思念，遂取筆名“還珠樓主”之典。對“《蜀山》問世前夕”這個時間概念我們應作兩種解讀：一為二人婚前，在寫作《蜀山劍俠傳》初起之時，這應在1931年底至1932年初；二為二人婚后，在《蜀山劍俠傳》即將于《天風報》連載之際，這應在1932年6月底至7月初。而葉洪生先生干脆指出，就是在“婚后”——雖然他對還珠樓主小說連載與筆名出處前后兩種說法不盡相同，但在還珠樓主筆名出現(xiàn)的時間上，前后兩文說法卻是一致的，均為在“婚后”因“入不敷出”而“發(fā)愁”時，還珠樓主方開始寫小說賺稿費，并且這部小說葉洪生先生自己也更正為不是《輪蹄》而是《蜀山劍俠傳》，而“還珠樓主”這個筆名也恰恰是為《蜀山劍俠傳》連載而起。

結合還珠樓主子女與葉洪生先生的說法，還珠樓主起筆名時間應在其“婚后”的1932年2月至《蜀山劍俠傳》連載之前的1932年7月之間；而“還珠樓主”這個筆名也正是為《蜀山劍俠傳》連載而起；其首次出現(xiàn)于報刊并進入世人眼球的時間，也應在1932年7月3日《蜀山劍俠傳》首次于《天風報》亮相之時。

然而筆者日前尋覓到的兩張20世紀30年代初的天津《北洋畫報》，卻徹底顛覆了以上諸結論。

在1932年3月8日的《北洋畫報》上有一則簡訊，文曰：“名編劇家還珠樓主近為尚小云編一本戲，名為《芙蓉鏡》。樓主謂取材于《雙鶼緣》彈詞前半部，似《今古傳奇》中之女秀才移花接木?！盵6]（按：還珠樓主1932年2月5日結婚）[7]，《蜀山劍俠傳》于同年7月3日首次刊出。雖然此簡訊刊于婚后，但卻是早于《蜀山劍俠傳》連載近四個月，而且簡訊中稱其為“名編劇家”，可以肯定這也不是其筆名首次面世，應該是見諸報端很長時間且已為眾多讀者所接受，方可稱“名”。①還珠樓主1928年結識京劇名旦尚小云，成為其“專職編劇”，此后二人結為“金蘭之好”。佐證此說的，恰恰是早于刊載此簡訊的另一張《北洋畫報》。

1931年6月3日，天津《北洋畫報》第二版刊登了一篇當時名編輯吳云心所撰《花蕊夫人》的新戲預告。文中稱“尚小云新排名劇《花蕊夫人》，已在平露演。尚對該劇購置砌末，所費甚多，一切均貼合劇情，頗博舊都顧曲家之好評。聞不久即將來津露演。又該劇編者還珠樓主，近更為尚編一新劇，已脫稿，名尚未定。至《花蕊夫人》一劇，敘蜀主孟昶妃花蕊故事，本事如下（下略）”。隨同此文刊出的，還有尚小云演出《花蕊夫人》的兩幀劇照，而提供者，《北洋畫報》明確標明是“還珠樓主增刊”[8]。從此文可知，早在1931年6月初，“還珠樓主”之名便已出現(xiàn)于報端，而且從吳云心未對劇本編者作過多介紹看，此名亦非首次披露，而是此前已與尚小云之名同時出現(xiàn)多次。依據(jù)還珠樓主筆名此次出現(xiàn)于報端時間推斷，還珠樓主“近更為尚編一新劇，已脫稿”之時，當為他因“師生相戀”而被準岳父孫仲山阻撓期間。

由此可見，“還珠樓主”筆名絕非“婚后”始用；亦非“《蜀山》問世前夕”所?。桓皇强d《蜀山劍俠傳》時首次披露，而是在寫作《蜀山劍俠傳》之前，與孫經(jīng)洵結婚之前，最遲在1931年6月初與準岳父孫仲山“斗法”時，便已出現(xiàn)并公諸報端。只不過那時除孫經(jīng)洵之外的孫家所有人都不知這個“李壽民”即是當時的“王牌”編劇“還珠樓主”罷了。

但即使如此，仍是大致推斷。“還珠樓主”這個筆名出現(xiàn)的具體時間又是何時呢？筆者認為，其較為準確的時間，應為還珠樓主在孫府做家庭教師并與孫經(jīng)洵熱戀的1930年春夏之時。

由于受把兄弟尚小云之托，還珠樓主自1928年至1931年期間，在天津為尚寫了多個劇本，而在新劇目上演之際，報刊為了宣傳，需要編劇署名。但身為當時天津電話局長秘書，還珠樓主無法署真名。況且按當時“潛規(guī)則”，編劇本、寫小說一般均是以筆名代之，于是還珠樓主便思考為自己取個何等筆名，并以此征詢于孫經(jīng)洵。熱戀中的孫經(jīng)洵已從還珠樓主口中多次聽到過有關文珠的往事，善解人意的她便想出了“還珠”這個筆名。還珠樓主聽罷，感動之余，遂將暫租之所命名為“福鶼樓”，并自封“樓主”，用“幸福地成為一對如比翼鳥般的恩愛夫妻”之寓意來回報未婚妻的深情厚意。于是，在1930年春夏之際的新劇目署名時，他便使用了“還珠樓主”這一筆名。

行文至此，人們或有疑問。戀愛之事，變數(shù)極大。即使熱戀之際，不可預知的變故也會不期而遇。作為有過此等經(jīng)歷如今已老成持重的還珠樓主，他怎會在戀愛期間就草率地將自己的暫住寓所命名為“福鶼樓”——如此浪漫地將自己與孫經(jīng)洵的關系比喻為“一對如比翼鳥般的恩愛夫妻”呢？這本應是在二人成婚之后，經(jīng)過“靈”與“肉”的結合方能出現(xiàn)的結果，怎么會在戀愛期間出現(xiàn)呢？其實，這與還珠樓主的戀愛觀是密不可分的。對此，早在60余年前的1949年，徐國楨先生便給出了答案：“從還珠樓主小說的表面看來，他是一個‘禁欲主義’者，可是，從小說的演變之跡中去尋找，可以找到一個‘愛情至上主義’。因此，他的筆下，把男女之‘愛’與男女之‘欲’，看作兩個極端，可以絕對分立，不相混雜。而且天堂、地獄兩條路的分歧點，就從這個關頭出發(fā)。這種靈肉異趨論，和他全部小說中的哲理，仍是一致的。他的小說，其主要的意義，本來是認定‘靈魂’為至高無上，甚而至于把靈魂寫成一樣可以辨認其形跡的東西，肉體死亡，靈魂可以存在，若非‘形神俱滅’，不算死絕。雙方斗法時，‘元神’脫離體腔而起，或者體腔已為敵人所毀，元神遁走，重新覓到一個好‘廬舍’而復活，在還珠樓主筆下，都是極平常的事。由此而推想到他的‘戀愛觀’上去，自然是站在‘靈肉一致論’的對面，以靈肉沖突，作為男女情愛描寫的哲理根據(jù)了。他并不在小說內歌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結合，反之，夫婦情侶的遇合，倒是合乎自由戀愛這個方式的。所不同者，他的作品，實境中的無論哪一個所在，其上都有一種超現(xiàn)實的力量，在虛空中籠罩著，實境的演變，受到超現(xiàn)實的那種無名的力量所控制。因此，他筆下的自由戀愛，在形式上是排除第三者加入作勉強的撮合，倘然尋根究底，又是屬于‘宿命’的。”[9]

小說中的人物如此，現(xiàn)實中的作者又何嘗不是這樣？正是頭腦中這種“靈肉異趨論”使然，還珠樓主感到他與孫經(jīng)洵的戀愛就是戀愛，戀愛期間可以海誓山盟，浪漫無形，可以用各種語言去比喻神圣的愛情，但堅決不能未婚先亂；而結合就是結合，只有雙方踏入婚禮的殿堂，有了儀式，正式結為夫妻，方可使愛情升華為情欲，而一旦這種情欲生成，便是海枯石爛都不變心的一世姻緣。他與孫經(jīng)洵的戀愛，恰恰沒有“第三者加入作勉強的撮合”。他認為，茫茫人海中，他與孫經(jīng)洵的相識戀愛就是緣分，而這種緣分又是“宿命”的。因此，戀愛期間他已認定孫經(jīng)洵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生命中的另一半。當隨后孫經(jīng)洵的善解人意與寬厚大度著實讓他感動的時候，他便不自覺地將這種“宿命”姻緣觀書之于墨，為自己的寓所取名為“福鶼樓”。“恩愛夫妻”本身就是對熱戀期內情人間最深的祝福，只不過按還珠樓主“靈肉異趨論”邏輯，在正式婚禮之前，二人應分清“愛”與“欲”的區(qū)別，不應未婚先亂—這也正是他與孫經(jīng)洵同居多時，而在結婚之前先請醫(yī)生驗明孫仍為處女，并登報聲明之原因。[10]這種表面上看近似迂腐的“禁欲主義”，恰恰是他“愛情至上”之“戀愛觀”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體現(xiàn)。

以上對還珠樓主筆名出現(xiàn)時間的考證實為筆者依據(jù)現(xiàn)有資料推斷而成，在沒有獲取這一時期新的報刊相關信息之前，難做定論。但有一個事實是肯定的，那就是，至遲在1931年6月3日，“還珠樓主”這個稱謂已見諸報端了，這比《蜀山劍俠傳》首次面世已早了整整十三個月。

綜上所論，雖然我們已考證出“還珠樓主”筆名寓意與大致出現(xiàn)的時間，但在《蜀山劍俠傳》殺青之前，這個筆名之影響也僅限于平津一帶戲曲行內。真正使還珠樓主遐邇聞名并飲譽海外，且被冠以“前有古人，后無來者”的“著名神怪武俠小說作家”之稱謂的，則是《蜀山劍俠傳》一書面世以后的事。

[1]觀賢，觀鼎.回憶父親還珠樓主[N].人民日報：海外版，1988-03-18（7）.

[2]葉洪生.還珠樓主小傳及作品分卷說明[M]//葉洪生.近代中國武俠小說名著大系?還珠樓主卷.臺北：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84.

[3]葉洪生.蜀山劍俠評傳[M].臺北：臺灣遠景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82.

[4]葉洪生.天下第一奇書《蜀山劍俠傳》探秘[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2.

[5]觀賢，觀鼎.回憶父親還珠樓主[N].人民日報：海外版，1988-03-16（7）.

[6]云.尚小云新戲《芙蓉鏡》[N].北洋畫報，1932-03-08（2）.

[7]李觀承.我的父親還珠樓主[M]//葉洪生.近代中國武俠小說名著大系?還珠樓主卷.臺北：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84：48.

[8]云心.花蕊夫人[N].北洋畫報，1932-06-03（2）.

[9]徐國楨.還珠樓主論[M].上海：正氣書局，1949：21-22.

[10]許寅.當代武俠小說之王還珠樓主[M].還珠樓主小說全集：46.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北岳文藝出版社，1998：396.

[11]張贛生.民國通俗小說論稿[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石 娟）

The Penname Connotation of “Huanzhu Louzhu”and a Research into Its Development Time

NI Si-ting
(Tianjin Publishing and Media Group, Tianjin 300020, China)

Academic studies into The Story of a Swordsman from Shushan, an incomparable martial arts novel by Huanzhu Louzhu, is in the ascendant. However, people focus more on the novel and ignore the research into the novelist’s lifetime. Based on historical records, the paper proposes for the first time that the penname connotation of “Huanzhu Louzhu” is to commemorate two women who were involved in the novelist’s love stories. Further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penname was neither created for writing The Story of a Swordsman from Shushan , nor emerged in the July of 1932. It appeared in the newspaper during the spring and summer of 1930.

Huanzhu Louzhu；penname；connotation

I206.6

A

1008-7931（2015）03-0002-05

2015-01-05

倪斯霆（1961—），男，天津人，編審，總編輯，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通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