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沈立典
言說之明暗
文_沈立典
【編者按】
當(dāng)前,有很多推廣兒童閱讀的公益組織、教育團(tuán)隊等,其拳拳之心令人感佩。然而,長期關(guān)注他們推薦的書目,難免會看出一些可疑之處。比如,歐洲思想啟蒙時期產(chǎn)生的經(jīng)典,甚至是英美中小學(xué)生的必讀教材,很多都不在推薦之列。這一類文學(xué)作品有一共同點,即:均已過版稅期,已屬人類文明的公共資源。重新出版,各方獲利不大。而如今之所以有太多的國外當(dāng)代作品得以出版,正是因為其龐大的版稅收入是許多人的利益所在。這是本欄目開設(shè)的初衷,歡迎教師為我們推薦。
一個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積極入世的士人,國破家散之際不去發(fā)表任何政治憂患的思考,只是絮絮叨叨萬余言地寫一篇只關(guān)乎兒女私情的文字,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冒襄,冒辟疆,明末復(fù)社四公子之一,清史道:“與桐城方以智、宜興陳貞慧、歸德侯朝宗,矜名節(jié),持正論,品覈執(zhí)政,裁量公卿,時稱四公子。襄負(fù)盛氣,高才飚涌,尤能傾動人。”這樣一個士人,為一個女子的香消玉殞,作《影梅庵憶語》痛呼“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而這個女子還并非發(fā)妻,只是姬妾,并且是一個在風(fēng)塵有“艷名”的河房畫舫之女,秦淮八艷中的一個——董白,董小宛。
匪夷所思變成了難以置信。
妓女嫁給了公子,已是傳奇,而又竟然能夠至死不渝深切如此,縱萬言亦不能說,其情婉轉(zhuǎn),使得冒襄在其《樸巢》《水繪》諸集外卓然立身文史,古今俱為所動?!队懊封謶浾Z》在彼時開“憶語”文章先端,不同于祭文或墓志銘,“憶語”既非傳記,也不全然是悼亡哀辭,有情思紓解也有回憶紀(jì)事,真情流露,幾無矯揉造作之弊。其后即有仿效如陳裴之《香碗樓憶語》、蔣坦《秋燈瑣憶》等篇,而時至今日也有詩人柏樺不倦歌詠,寫出長詩《水繪仙侶》,后又成書?;蛟S大約從孔子哭顏回開始,生死事大,千百年來無數(shù)哀辭流傳,人們的思念或揚或抑交織成一縷垂入彼岸的蛛絲,使生者終得以與亡者相連。而那些為亡者說的語言也因此獲得了不可替代的力量與地位,超越其人其事其時,世代共鳴如漣漪回環(huán)。
然而通常的悼亡辭作,其意總是從私情化出,由一人之死而哀及世事萬物,還要“哀而不傷”,不因“小我”而有毀于“大義”,遵循天、地、人三才同大之理,亡者的好歷然字里行間,而作者的意也幾乎總是會超越“我”與亡者的小格局,乃至超越有時反而成為了主題。在這一點上《影梅庵憶語》卻有了不同,盡管,身為明清易代中人,又有不凡抱負(fù)和社會身份的冒襄當(dāng)然會提到家國天下,面對身在樂籍卻心性澹泊的董小宛,一個失節(jié)于國,一個失節(jié)于己,卻又都困苦于失節(jié)之痛,相惜之中也見大義。但《影梅庵憶語》卻不以此為主題,而是偏偏耽于佳人、冶游、飲食等聲色之美,盡顯逸樂,比起道義更愛說性情,把一對仙侶之間的點滴幾乎說盡,愁腸層染,哀思繞指,絮絮揉碎人心。
這正是古來文人言說的另一面,或可稱之為暗面。狎邪艷冶,當(dāng)然是有違正道的,而吃吃喝喝、俳優(yōu)舞樂顯然也是不務(wù)正業(yè)。但是冒襄他偏就愛好于此,他也不是在此“非正道”上的第一人,在他之前,上古不贅,從晉就有劉伶、嵇康竹林一干七賢,唐則杜牧、白居易,宋有蘇軾、辛棄疾,元代關(guān)漢卿等,而與他同時的張岱也是在《自為墓志銘》中不諱自己“好孌童”之類放辟邪侈的作為,并有專文詳細(xì)敘說這諸多“聲光凌亂”之事。而自古,文人與青樓更是獨成一脈文化暗流,“閨閣才女難項其背”的佳人,一時一地的燈下之美也得以依憑文人言說而存于字句之中,驚艷后世的一雙雙眼。
如此看來,冒襄作《影梅庵憶語》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議了,這只是他的一面,如千千萬萬人一般,其心有明暗,而這兩者都同樣真實。只是身為士人、文人,他的明與暗天然要展示于他的言說之中,于是明處他問政經(jīng)世,暗處,他為自己的亡妾悲傷難已。
編者推薦:本作品適宜高一及以上階段學(xué)生課外拓展閱讀。
本刊此欄目整理、推薦更適宜中小學(xué)生閱讀的古今中外名篇,亦希望教育界同仁群策群力,
歡迎社會各界向我們推薦各年齡段的優(yōu)秀文字(附推薦理由),一經(jīng)采用,即奉稿酬。
來稿請寄:the_educator@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