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樸不華是謂真

管繼平

馬衡：金石考古學家、書法篆刻家。浙江鄞縣人，字叔平，別署無咎、凡將齋。畢生致力于金石學的研究，對中國考古學由金石考證向田野發(fā)掘過渡有促進之功，遂使其學術(shù)水平領先于時代，被譽為“中國近代考古學的前驅(qū) ”。其主要著作有《中國金石學概要》、《凡將齋金石叢稿》等。

民國時期，在北京活躍的一批文人學者中，我時常覺得姓“馬”的都很厲害，像嵊縣馬寅初、會稽馬一浮、余杭馬敘倫以及鄞縣馬幼漁、馬叔平等等，都是響當當?shù)某涣鲗W者。但由于姓“馬”的名人特別多，我又時常被搞得“頭暈”，他們中有的是同鄉(xiāng)，被譽為“浙東三馬”；有的是兄弟，被稱為“北大二馬”或“一門五馬”，如果你不熟悉的話，則很難厘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湊巧的是，“馬”姓名流們似乎多半都出自浙省，所以，當時北京的學術(shù)界就把這批學人戲稱為“浙江群馬”。

在“群馬”中最引人注目的大概要算是“鄞縣五馬”了，“五馬”中以二哥馬裕藻（幼漁）為首，攜四弟馬衡（叔平）、五弟馬鑒（季明）、七弟馬準（太玄）、九弟馬廉（隅卿），兄弟五人都曾在北大、燕大等北京的高等學府任教，一門俊彥，故又有“五馬行空”之美稱。

作為北大史學或國學教授的馬衡（叔平），或許一般的讀者還比較陌生。但他后來所任的兩個職務，說起來我們從事書畫的朋友就非常熟悉了：一是西泠印社的第二任社長；二是故宮博物院的院長。由于馬叔平先生長期致力于金石學的研究，繼承了清代乾嘉學派的考據(jù)傳統(tǒng)，不僅學識淵博，并精于文物考證鑒別，能詩詞書畫，且尤以治印著稱。早在西泠印社初創(chuàng)時期，他就已名列社籍，而當1927年首任社長吳昌碩先生逝世后，馬叔平先生以他卓越的學術(shù)和藝術(shù)成就，眾望所歸，被推選為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雖然他主要在北京工作，但“遙領社職”二十多年，直至1955年逝世。至于故宮博物院院長一職，馬叔平先生在北大時，因當時考古學剛剛興起，在蔡元培的支持下，北大就專門設立了考古學研究室，后又成立了考古學會，均由馬叔平先生領銜主持并擔任學會主席。所以，當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時，馬叔平先生已是國內(nèi)享有盛名的金石學家，他當選為理事兼古物館副館長，且參與了博物院的籌建以及文物的清點、整理等大量工作。1934年他又正式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在抗戰(zhàn)爆發(fā)后，為了確保我國的大量珍稀文物免遭兵燹掠奪，他主持了故宮珍品的南遷西運，歷盡艱辛，幸保古物無損，可謂功績卓著。

在學術(shù)上，郭沫若稱他“繼承了清代乾嘉學派的樸學傳統(tǒng)，而又銳意采用科學方法，使中國金石博古之學趨于近代化?！钡跁ㄗ躺希R叔平先生也一樣有著極高的聲譽。在北大任教時，除了講授“金石學”之外，受蔡元培校長的委托，他還和沈尹默一起主持成立了北京大學書法研究會，指導學生書法，并撰寫一些書法理論和賞析的普及文章。馬叔平先生精研六書，對青銅器、漢魏石經(jīng)、石鼓文等文字都了然于胸。在書法上，他幾乎是篆、隸、真、行、草的全才，我看過幾頁他的行書詩簡和楷書對聯(lián)，與沈尹默的路數(shù)也稍接近，屬“二王”、智永的風格，章法平勻，線條靈動自然，儒雅而有書卷味。當然，作為一名金石大家來說，他更精于篆書，同道好友中如王國維、錢玄同、劉半農(nóng)，紀念碑上的碑額篆字，皆出自馬氏手筆。如圖的一幅篆書聯(lián)：“執(zhí)吾執(zhí)射唯所好，不樸不華是謂真”，氣息古雅，線條工穩(wěn)，風格上倒也恰好屬于“不樸不華”。難怪周作人在一篇回憶馬叔平的文章說其對人很是謙恭，人如其名，“既衡且平”，因此，在圈子中他有很好的人緣。

除了書法外，馬叔平先生同樣還精于篆刻。不過相對而言，他治印倒真是大金石家事雕蟲藝，舉重若輕，游刃有余。他的印章，總體風格整飭淵雅，含蓄古樸，法度謹嚴，直追周秦兩漢。

他19歲時與弟弟馬鑒經(jīng)縣試、府試、院試考取了秀才，后可能受新思潮的影響吧，兄弟倆放棄了第二年鄉(xiāng)試的機會，又轉(zhuǎn)而來滬上考上了大量吸收西學的新式高等教育學堂上海南洋公學。后因父親與上海的“五金大王”葉澄衷交好，故馬叔平被葉氏看中，選為東床快婿，將自家的二小姐葉薇卿嫁給了他，所以結(jié)婚后，馬叔平一直住在上海的洋房里過著非常優(yōu)裕的生活，在葉氏的公司里兼?zhèn)€董事職位，即便不用上班，也可每年享用6000銀洋的薪俸。在上海的十多年里，馬叔平既無意于商海，也不溺于酒色，閑來只是沉湎于學術(shù)研究，研習經(jīng)史，終日與碑拓善本為伍。但他興趣廣泛，能詩文書畫，善昆曲、騎術(shù)等，地處江灣的“葉家花園”，就是他與妻舅們游園騎馬的私家園子。當年，二哥馬裕藻任北京大學國文系主任，網(wǎng)羅人才，召四弟馬叔平入北大做國文系講師。其時，北大還不知道他于金石學上的深厚造詣，看他騎術(shù)不錯，就讓他兼任體育老師。

愛好學問的馬叔平，去當月薪120銀洋的北大教授，在他妻子（葉家二小姐）的眼里，簡直不可理喻。難怪妻子時常揶揄他說：“又不是什么銀行行長，你這破教授有什么可當?shù)?？”可笑的是，教授之前，居然還要加個“破”字。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