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的前半生》對《傷逝》的接受

林茵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　521041）

論《我的前半生》對《傷逝》的接受

林茵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521041）

香港作家亦舒的《我的前半生》融合了亦舒自己對香港都市人生的獨特理解，對魯迅《傷逝》的一種選擇性、創(chuàng)造性的接受。其中有對魯迅愛情懷疑態(tài)度的認同，對魯迅求真、獨立、自由等思想個性的接受；對新女性生存的關(guān)注和其命運的探索與《傷逝》不同，《我的前半生》流露出女性反觀自我、剖析自我、否定舊我的懺悔心情和奮起前行的努力；《我的前半生》并沒有接受魯迅對虛無存在的哲學追問，它以子君找到新的如意郎君為結(jié)局，增添了許多溫情，有力地表現(xiàn)出覺醒女性對自我價值的發(fā)現(xiàn)和肯定，對女性歷史文化的批判思考的接受。

《我的前半生》；《傷逝》；接受

引言

眾所周知，魯迅是20世紀中國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奠基者。他的精神、他的創(chuàng)作從多個方面深刻影響著后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知識分子。“幾乎所有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都在魯迅開創(chuàng)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了不同方面的文學風格體式，這構(gòu)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一個獨特現(xiàn)象?！盵1]愛情題材在魯迅的創(chuàng)作中卻比較少見，《傷逝》是他唯一一篇此類題材的小說。它以“手記”的形式，通過涓生的視角，感傷而抒情地敘述了“五四”時期受到新思潮影響的男女青年涓生和子君的愛情故事。作品內(nèi)涵深刻而豐富，自問世以來受到人們極大的關(guān)注，影響深遠。

接受美學認為“文學史是一個審美接受和審美生產(chǎn)的過程”[2]。不同時代不同環(huán)境的讀者對魯迅的接受是不一樣的。回顧中國的魯迅接受史研究，大家關(guān)注重點一直放在大陸讀者身上，而由于港臺特殊的原因，兩地文壇對魯迅的接受常常被人們所忽略。其實，魯迅對港臺文壇也有著深刻的影響，香港當代小說家亦舒《我的前半生》對《傷逝》的接受就是其中一例。

亦舒以創(chuàng)作言情小說蜚聲中外，有人把亦舒小說比做白領(lǐng)女性教科書，稱“廣州環(huán)市東路上翩然而過的白領(lǐng)麗人們，互相薦引亦舒的書作為‘辦公室秘友’，模仿其中的行為方式，以應付工作上、情感上、生活上的困惑”[3]。這位早慧的作家說她十二歲第一次接觸魯迅的文章，十六七歲就在一家雜志社把那里收藏的一套《魯迅全集》通讀了一遍?！坝龅缴钪械囊呻y問題，翻翻魯迅的著作，似乎總能找到答案。夜半看魯迅文章，竟至于會手舞足蹈。”[4]這樣的說法難免讓人猜疑魯迅對她到底產(chǎn)生了如何的影響。從表面的現(xiàn)象看，亦舒的代表作《我的前半生》續(xù)寫了《傷逝》涓生、子君發(fā)生在當代香港的情愛故事，人物形象的設(shè)置，敘事內(nèi)容的安排，都表現(xiàn)出對魯迅小說的刻意模仿，只是故事發(fā)生的社會背景不同，人物結(jié)局不同。它脫離傳統(tǒng)言情小說留給讀者的一般印象，包涵了許多現(xiàn)代生命意識。

亦舒對魯迅的接受，決不僅僅在于對其小說人物和故事的簡單模仿，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對愛情懷疑態(tài)度的認同

愛情是人類生命中的核心內(nèi)容，具有非常復雜的特征。馬克思曾經(jīng)指出：“人與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guān)系是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5]他又指出：“人的本質(zhì)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實際上，人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盵6]《情愛論》作者瓦西列夫說：“愛情把人的自然本質(zhì)和社會本質(zhì)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它是生物關(guān)系和社會關(guān)系、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的綜合體，是物質(zhì)和意識多方面的、深刻的、有生命力的辯證體?！盵7]由此可見，人類的愛情可以反映人的本質(zhì)的深度，它的內(nèi)容是豐富的、無窮無盡的。

我們知道，自由戀愛結(jié)婚暗含著幸?？鞓罚瑓s不等同于幸?？鞓?，它可能給人幸福也可能給人不幸，可能帶來快樂也可能帶來痛苦?！秱拧分恤斞笡]有附和新文化建設(shè)初期大多數(shù)人對自由戀愛結(jié)婚的美好憧憬，而是注意到婚戀中人性的弱點和缺陷，看到了戀愛結(jié)婚中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危機。

毋庸置疑，《傷逝》中的子君和涓生一開始是被對方吸引的，在愛情初始階段他們彼此因?qū)Ψ降拇嬖诙罡行腋！ｄ干霸诰么慕乖曛?，一聽到皮鞋的高底尖觸著磚路的清響，是怎樣地使我驟然生動起來呵！”而子君聽涓生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好奇的光澤”。自由平等的選擇，持續(xù)半年的交往，都說明他們的同居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帶有現(xiàn)代婚姻的道德理念。

然而同居不過三個星期，涓生便說他清醒地“讀”遍子君的身體和靈魂，并認為他倆真的隔膜了。從涓生的回憶中，我們似乎能找到許多隱藏的危機：未成熟的戀愛，對婚姻想像的差異，日常生活中缺少有效溝通等等。愛情本來是一種積極的情緒，它的本質(zhì)是給予而非占有。可是，日常生活中涓生和子君卻愁眉相對，彼此沒能給對方溫暖的慰藉?！拔乙呀?jīng)不愛你了”，當家庭成了涓生自由的羈絆，他遵從內(nèi)心的選擇離開家而重獲自由。涓生輕易地否定了兩人最初的愛、可貴的覺醒，家從此解散，為愛而家的子君卻無法從痛苦中獲得解脫，最終只能隨風而逝?！秱拧纷屓藗兦宄乜吹?，有了愛情的婚姻未必能結(jié)出美善的果實，魯迅對愛情是懷疑的。

懷疑愛情的存在，也正是《我的前半生》的愛情觀。有人把亦舒比做“香港的瓊瑤”，亦舒非常不屑地回應“那個瓊瑤，說了都多余”。對比瓊瑤多情纏綿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情愛書寫，亦舒筆下的愛情可謂血淚斑斑。她說：“我根本是非常懷疑愛情這一回事的。寫小說是寫小說，生活是生活，日日擠著輪渡去上班，打著哈欠，穿著球鞋、牛仔褲。生活在愛情小說中……那簡直是悲慘的，幸虧能夠把兩者分開?！雹賲⒁娏K：《香港有亦舒》，《讀書》，1998年第1期，第124頁。

《我的前半生》里充滿了失敗的愛情。香港子君和涓生同樣經(jīng)歷了單純而美好的自由戀愛而走到一起。結(jié)婚之后男主外女主內(nèi)白手起家，從普通大學生上升為香港中產(chǎn)階級，然而生活穩(wěn)定下來的時候，涓生卻有了外遇。其中的矛盾，仍在于溝通和理解的缺失。子君自認把家庭管理得有條不紊讓丈夫一心一意忙于工作，涓生卻把離婚歸罪于他得不到妻子的關(guān)心和家庭的溫暖。彼此都未能看到婚姻中自身的弱點，只把愛情消逝的原因歸罪于對方。這一段婚姻的結(jié)果嚴重影響了子君對愛情和人生的信心，它同樣傳達出一個信號——有了愛情的婚姻未必能修得善果。

小說所及涓生與辜玲玲、大哥大嫂、子群等其他人的婚姻，都是百般滋味。即便是事業(yè)有成的唐晶也在婚后感嘆“婚姻如黑社會”。對于婚戀，亦舒的結(jié)論是“結(jié)婚與戀愛毫無關(guān)系”，“愛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亦舒在愛情上的態(tài)度認同魯迅，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她在愛情上的創(chuàng)傷與魯迅的情感創(chuàng)傷有某些相似之處，這種創(chuàng)傷明顯影響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離不開作家對生活的體驗和感受，“藝術(shù)家的缺失性體驗往往成為他們的一種重要的創(chuàng)作動因”[8]。眾所周知，魯迅在婚戀上有過較大的創(chuàng)傷。娶妻朱安是他母親的安排，這一不幸的婚姻折磨了他二十年。對這段婚姻，魯迅認為“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yǎng)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①參見朱正：《魯迅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56頁。?！秱拧穼懹?925年，正是魯迅跟朱安斷絕舊式婚姻關(guān)系的時候，也是他與許廣平交往的時候。他通過對現(xiàn)代婚姻的質(zhì)詢，追問愛情的存在，并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冷靜地對待自己的未來。而作為魯迅的一個讀者，生活在當代香港的亦舒少年得志，對愛情抱著極高的期待，然而現(xiàn)實卻給她開了一次次殘酷的玩笑，使她在27歲時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三次失敗的愛情和婚姻的打擊。這種愛情重創(chuàng)讓亦舒在情感體驗、精神氣質(zhì)上契合了《傷逝》對愛情的追問，并在《我的前半生》中表現(xiàn)為繼承了魯迅面對生命的真誠坦蕩和面對現(xiàn)實深刻的懷疑。

二、對新女性生存的關(guān)注和對其命運的探索

從愛情出發(fā)探索新女性的生存和命運是這兩篇小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魯迅和亦舒前后兩代不同的作家，都通過對子君形象的塑造，對女性的命運進行了可貴的探索和理性的思考。為女性獨立人格進行呼喊，喚醒女性的本體生命意識，對中國新女性精神進行了不懈的探索和建構(gòu)。”[9]

《傷逝》中子君是個有初步覺醒意識，但還受傳統(tǒng)思想束縛，沒有完全擺脫依附心理的時代女性。受新風氣的影響，魯迅的子君有一定的獨立意識，敢于追求心中的愛。當與涓生的愛情遭到來自父輩的阻止時，她大膽發(fā)出了鏗鏘的聲音“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并毅然離開了庇護她的封建大家庭。不幸的是，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之后，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小世界的建設(shè)中，成為經(jīng)濟上精神上完全依附在涓生身上的家庭主婦。日常生活中她不再讀書，不再關(guān)心外面世界的事情，往日的激情消解在每天的柴米油鹽養(yǎng)雞養(yǎng)狗中，前行的步伐不再與涓生一致。當涓生經(jīng)濟出現(xiàn)危機的時候，子君變得凄然、怯弱，無路可走，終成棄婦，郁郁而亡。魯迅滿懷同情又不無犀利地剖析了子君悲劇的原因，社會固然還沒有為女性的就業(yè)做好充分準備，而她自身因襲傳統(tǒng)的負重，使她只能從對一個男人的依附轉(zhuǎn)為對另一個男人的依附，始終擺脫不了女性不能自主的傳統(tǒng)，也不明白“人的生活的第一著是求生，向著這求生的道路，是必須攜手同行，或奮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zhàn)士也難于戰(zhàn)斗，只得一同滅亡”。針對“五四”時期流行的個性解放和戀愛至上，魯迅通過子君形象警醒人們，婦女的解放在于人格的獨立和經(jīng)濟的獨立。舍此，說不上真正的解放。

如果說魯迅的子君形象側(cè)重新舊交替時代的思想啟蒙，《我的前半生》子君的形象則是亦舒接受了魯迅關(guān)于女性解放首先是人格獨立和經(jīng)濟獨立之后，對女性在工商時代主體獨立的探索。從回歸家庭到走向社會，香港的子君由被拋棄到自立自強，勇敢尋找人生的出路，最終成為一個有人生追求的都市白領(lǐng)。

家庭的誘惑和束縛使香港的子君同樣脫離社會，以依靠丈夫度日為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人格不獨立導致了她聽到“我再也不愛你了”時同樣張惶失措，無所適從。盡管生活在工商時代的大都市，香港子君開始時仍以為“哪個妻子不是吃吃喝喝過日子？”從孩子、家務中解脫之后，她把大量的時光消磨在逛街、搓麻將、做美容的瑣事上。只有當涓生要她離開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再也不懂得振翅高飛，十多年來我住在安樂窩中，人給什么，我啄什么”。思想意識落后、人性懶惰導致子君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因此在新女性的精神重構(gòu)中，亦舒特別強調(diào)人格獨立。

亦舒表現(xiàn)了經(jīng)濟獨立對女性人格獨立的重要性。生活在新時代的香港，子君獲得了重生的可能?！胺孔印币庀蟮膶懽髯C明了經(jīng)濟獨立是都市女性獨立的切實保障。居住場所常常是一些作家喜歡用來象征某種生存方式的一個意象，不同作家筆下的居住場所大相徑庭。亦舒筆下的居所是大都市中的“房子”，失婚后子君尋找房子成了她尋找在都市位置的象征。小說中第一次出現(xiàn)“房子”意象是子君被涓生逐出家門后無處可去而借居好友寓所：“假如我也有這樣個窩就好了，下了班在這里一躲，外面的世界踏下來也與我無關(guān)?！弊约旱姆孔?，成了女性受傷心靈的庇護所。因此，子君很快找到了居所，房貸逼著她立刻開工賺錢。正是社會殘酷的現(xiàn)實喚醒了子君內(nèi)心倔強的自我，工作成為她邁向獨立人生的精神支柱。

覺醒了的子君開始有了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她開始看書、插花、學書法、剪紙等等，并逐漸形成自己的審美品位，完善自我和超越自我。從一無所能的棄婦到成為一位自由藝術(shù)工作者，子君逐漸獲得大家的認可，連女兒都夸她時髦、堅強、美麗、忍耐、寬恕。

與《傷逝》涓生自述不同，《我的前半生》女性視角的敘述，流露出女性反觀自我、剖析自我、否定舊我的懺悔心情和奮起前行的努力。它有力地表現(xiàn)出覺醒女性對自我價值的發(fā)現(xiàn)和肯定，為女性的精神重構(gòu)起到更積極的作用。

三、對虛無存在的抒寫

魯迅是一代文豪?！棒斞傅奶攸c、力量，魯迅作品的深度，就在于他能夠穿透現(xiàn)實的黑暗，去開掘、體驗更內(nèi)在的、更深的被遮蔽的黑暗，進入精神的層面，有的作品還進入生命存在的本質(zhì)，即超越他的經(jīng)驗，來成就一種存在的追問。”[10]《傷逝》就是這耐讀作品中的一篇。除了前面的論述，子君涓生的愛情故事里面還包含著虛無荒誕的精神內(nèi)核，也包含著魯迅對超越的尋找。

《傷逝》以回憶為線索重現(xiàn)了涓生的宿命故事，充斥著虛空與無奈的存在感。子君與涓生由愛而走到一起，由不愛而走向分離。從涓生的角度看，他在“真”與“善”的較量中，選擇了忠于內(nèi)心的真實?！皬匿干男牡碾x去到身的離去，涓生以婚姻的破碎維護了現(xiàn)代婚姻的自由，這是他的認識高于子君的地方”[11]，因為維持一段無愛的婚姻并不比打破這樣的婚姻更高尚。然而子君的死仍給了涓生猝不及防的打擊，使他感到“四周是廣大的空虛，還有死的寂靜。死于無愛的人們眼前的黑暗，我仿佛一一看見”。故事起于舊會館也止于舊會館，“依然是這樣的破屋，這樣的板床，這樣的半枯的槐樹和紫藤，但那時使我希望，歡欣，愛，生活的，全都逝去了，只有一個虛空，我用真實換來的真實的虛空存在”。涓生在希望中覺醒，又在覺醒中無路可走，小說以超過一半的文字呈現(xiàn)涓生的悔恨與悲哀，那是他走向成熟的心路歷程。“我要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我要將真實深深地藏在心的創(chuàng)傷中，默默地前行，用遺忘和說謊做我的前導……”。因為“活著，總得向新的生路跨出去”。這就是魯迅式的反抗絕望，盡管深感絕望卻仍然要反抗，在反抗中表現(xiàn)出生命的光輝。

《我的前半生》并沒有接受魯迅對虛無存在的哲學追問，它以子君找到新的如意郎君為結(jié)局，增添了許多溫情，但人生虛無的感觸仍隨時彌散。

亦舒?zhèn)戎乇憩F(xiàn)香港經(jīng)濟社會中產(chǎn)階級女性心靈深處的孤獨與痛苦。在人海茫茫的香港大都市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短暫的、疏離的，個人總處于孤獨寂寞的狀態(tài)。女性的生存亦是如此。子君離婚，母親、嫂子、妹妹都勢利地考慮自身得失，最親近的人在子君最落魄的時候，全成了自私的看客，親情實在值得懷疑。子君在絕望中覺醒，又在覺醒中彷徨，“這世界像一個大馬戲班子，班主名叫‘生活’，拿著皮鞭站在咱們背后使勁地抽打，逼咱們跳火圈、上刀山，你敢不去嗎？皮鞭響了，狠著勁咬緊牙關(guān)，也就上了”?！斑B恨也不再恨，一片空虛，傍晚只覺三魂縹緲，七魂游蕩，不知何去何從?！痹谧⒅匚镔|(zhì)的都市里，物欲和情欲總是將人驅(qū)入純粹功利的、缺乏人情溫暖的社會關(guān)系中，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工商時代給女性提供了經(jīng)濟和精神獨立的可能，也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

人生虛無或許是亦舒對生命底色的一個理解，她說：“我似乎是個寂寞專家，從15歲開始便覺得寂寞，讀書寂寞，考試寂寞，與父母住在一起寂寞，搬出去更寂寞，工作寂寞，沒有工作的寂寞，有男朋友的寂寞，找不到伴的寂寞，人群中的寂寞，黃昏的寂寞，都是寂寞?！雹賲⒁娡袅x生：《文苑香雪?！嗍?zhèn)鳌罚瑘F結(jié)出版社2001年出版，第309頁。亦舒沒有具體言明寂寞的原因，但從子君對人生之路的探求中不難看出《傷逝》存在主題對她的影響。找到新郎君的子君暗自歡喜，也得到大家的祝福。但對于歸宿，她沒有得意忘形，甚至認為在某一個范圍之內(nèi)，她是屬于人盡可夫的。單身于她“像小時候跟大人逛年宵市場，五光十色之中，忽然與大人失散，彷徨凄迷，大驚失色”。而結(jié)婚是“終于又被他們認領(lǐng)帶回家中”。她只求安全過日子。子君身上顯示的豐富人性，是亦舒對魯迅小說顯示“靈魂的深”的繼承。

結(jié)語

綜上所述，《我的前半生》對《傷逝》的接受是一種選擇性、創(chuàng)造性的接受。其中有亦舒對魯迅求真、獨立、自由等思想個性的接受，有對女性歷史文化的批判思考的接受，另外也融合了亦舒自己對香港都市人生的獨特理解?！段业那鞍肷窂囊粋€側(cè)面顯示出當代香港作家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典的傳承。

[1]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37．

[2][聯(lián)邦德國]姚斯，[美]霍拉勃．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M]．周寧，金元浦，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26．

[3]鐘曉毅．亦舒?zhèn)髌鎇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36．

[4]汪義生．文苑香雪海——亦舒?zhèn)鱗M]．北京：團結(jié)出版社，2001：252．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19．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5．

[7][保]瓦西列夫．情愛論[M]．趙永穆，范國恩，陳行慧，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42．

[8]童慶炳，程正民．文藝心理學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100．

[9]俞駱波．子君的命運——魯迅和亦舒對于女性命運的探索[J]．漳州師范學院學報，2003（3）：69．

[10]錢理群．與魯迅相遇[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129．

[11]畢新偉．愛與善的兩難——論《傷逝》[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0（2）：112．

責任編輯溫優(yōu)華

An Analysis of the Acceptance of Regret for the Past by 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

LIN Yi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Hong Kong writer Yi Shu’s 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 is fused with her unique understanding of the urban life in Hong Kong.Its acceptance of Lu Xun’s Regret for the Past is selective and creative.It in?cludes Yi Shu’s recognition of Lu Xun’s doubtful attitude towards love,her acceptance of his personality of seeking truth,independence and freedom,as well as her concern with the new female survival and the explora?tion of their fate.Different from Regret for the Past,the novel 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 reveals female confes?sion mixed with self-reflection,self-analysis and old-self-denial,as well as their efforts to struggle forward. On the other hand,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 doesn’t accept Lu Xun’s philosophical inquiry about being and nothingness,instead,it ends with Zijun finding her new ideal husband,which adds some warmth to the novel. It reflects the wakened female’s discovery and affirmation of their self-worth,together with its acceptance of the critical thinking about female historical culture.

The First Half of My Life；Regret for the Past；acceptance

I 206.7

A

1007-6883（2015）01-0070-05

2014-09-29

林茵（1971-），女，廣東潮州人，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