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主義視域中的反法西斯敘事
——論劉盛亞的小說創(chuàng)作

朱華陽

(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宜昌443002)

人文主義視域中的反法西斯敘事
——論劉盛亞的小說創(chuàng)作

朱華陽

(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宜昌443002)

劉盛亞是一位被忽視和冷落的反法西斯文藝戰(zhàn)士。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在1940年代，側重描寫在法西斯統(tǒng)治下和戰(zhàn)爭期間普通人的生存困境和悲慘遭遇，通過對個體生命的悲劇性敘述，突出了法西斯對人性的戕害以及個體的覺醒和選擇、追求與反叛，表現(xiàn)出強烈的人道主義和自由主義文化精神。這種個體呈現(xiàn)和人文反思式的反法西斯敘事無疑是獨特而深刻的，它在中國反法西斯文學長廊中散發(fā)著自己的光芒。

劉盛亞;反法西斯;人文主義;理性精神

劉盛亞(1915－1960)是一位早慧又早逝的作家，也是一位被人忽視和冷落的反法西斯文藝戰(zhàn)士。長期以來人們往往只在有關史料中偶爾提及他的文藝活動及其作品，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創(chuàng)作特色和貢獻并予以闡述。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在1940年代，服膺于抗戰(zhàn)的時代主題，但他沒有涉筆戰(zhàn)爭的場面、沖突和進程，也沒有描寫重大事件和英雄人物，而是敘述在法西斯統(tǒng)治下和戰(zhàn)爭期間普通人的生存困境和悲慘遭遇，揭露法西斯推行的政治和文化統(tǒng)治及其發(fā)動的戰(zhàn)爭反人性、反人類的本質，通過個體生命的悲劇性來展示主體的自我選擇和自我完善，表現(xiàn)出人道主義的文化精神和自由主義的價值取向。這種飽含人文主義意蘊和理性精神的創(chuàng)作個性在中國的“反法西斯文學”中顯得別具一格。

一、人道情懷與反法西斯主題

劉盛亞出身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酷愛文藝，喜歡讀新文學作品。他上中學時就創(chuàng)作了一篇描寫老拳師在鏢行倒閉后陷入生存絕境的小說《白的笑》，發(fā)表在《文學季刊》第2卷第1期(1935年3月16日)上。這篇以舊社會藝人的悲慘遭遇為題材的小說與老舍的《斷魂槍》十分類似，但老舍突出的是一種文化精神的式微，而劉盛亞則主要強調社會的壓迫與不公，表達自己對被壓迫與被剝削者的深切同情。小說中的人道主義情懷反映出五四新文學精神對劉盛亞的影響。1935年劉盛亞赴德留學，受到了歐洲思想文化傳統(tǒng)的教育和濡染。他旅居德國期間正是希特勒大肆推行法西斯主義的政治和文化統(tǒng)治、準備全面發(fā)動歐戰(zhàn)的時期，這為他進行反法西斯主義的文學創(chuàng)作準備了良好的生活素材和體驗。抗戰(zhàn)爆發(fā)后，劉盛亞為赴國難而毅然回國，在茅盾的鼓勵下寫出了揭露德國法西斯反動本質的《卍字旗下》。這部作品從1938年8月16日起在《文藝陣地》上連載15期，歷時1年，在抗戰(zhàn)初期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它讓中國人民了解到德國納粹的暴行和歐洲人民的反法西斯斗爭，反映了中國抗戰(zhàn)與世界反法西斯斗爭的同一性和關聯(lián)性。隨后，他又創(chuàng)作了揭露德國納粹反人道、反人性本質的小說《自由》、《小母親》。在抗戰(zhàn)初期，劉盛亞較早地把筆觸伸向世界反法西斯斗爭場景，他以德國納粹為題材的小說創(chuàng)作，豐富了抗戰(zhàn)文藝的創(chuàng)作視點，拓展了中國反法西斯文學的表現(xiàn)空間。因此，有人指出:“劉盛亞在20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登上中國文壇，便是襟懷天下，放眼世界，高舉人道主義旗幟的作家”，“在中國作家中第一個寫出揭露法西斯的文學作品”，“才20多歲，就躋身于羅曼·羅蘭與斯蒂芬·茨威格等反納粹作家行列”［1］。

劉盛亞的小說不僅因其題材的新異性而顯得比較特出，而且蘊含其中的價值取向更值得人們關注。他在小說中始終堅持以“人”為基本價值尺度來審視和反思法西斯主義的本質。如《長街紀事》寫房東老太太靠出租兩間房屋掙扎度日，并一直隱瞞自己是猶太人。一天，“我”無意識地揭穿了她的身份，引起她驚恐和痛苦的嘶喊。“我”連忙跟她解釋說，自己的見解和希特勒不同，并用“我是人，你是人，我們同是人……”來安慰她。從房東老太太的身上，讓人看到了德國納粹“排猶滅猶”所造成的恐怖氛圍和生活災難。作者以人本意識、人道情懷和人權觀念批判了納粹所推行的種族主義政策的反人類本質?！端佬痰呐袥Q》敘寫德國法院武斷地判處一位被生活逼去搶劫的失業(yè)工人死刑的經(jīng)過，作者用一個普通生命的消逝反映了殘暴、血腥的納粹體制?！锻瑯窌吠ㄟ^國社黨的一場舞會揭露了納粹分子在種族身份、政治身份和階級身份上區(qū)分尊卑貴賤的丑惡嘴臉，寓示納粹對西方近代以來的“人生而平等”的價值觀念的踐踏。

40年代，劉盛亞在郭沫若、茅盾、周文、陳白塵等人領導和幫助下堅持進行促解放、求進步、爭民主的文藝斗爭活動。與此相呼應，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也主要以反映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法西斯統(tǒng)治下的黑暗現(xiàn)實為題材內容，表現(xiàn)出崇尚自由民主、反對強權的精神和人格。他的長篇小說《夜霧》在國統(tǒng)區(qū)曾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作品通過“戲子”麗英在抗戰(zhàn)救亡大潮中的顛沛、苦難的人生，表現(xiàn)了陰暗、滯重的社會現(xiàn)實和時代氛圍;《再生記》敘述了一對孿生姐妹不同的生命歷程，借以揭露日本侵略者帶給中國人民的苦難和國民黨特務的兇殘;中篇小說《陸沉》反映了抗戰(zhàn)時期大后方四川峽江地區(qū)麻木、腐朽、凝滯的社會現(xiàn)實;而短篇小說《點金術》則生動地描畫出國統(tǒng)區(qū)一些人發(fā)國難財?shù)某髳盒袕??？梢哉f，“崇尚真理，追求進步，向往光明”始終是劉盛亞“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主流”［2］。

茅盾曾批評說，抗戰(zhàn)初期的小說“主要傾向是著眼于一個個壯烈場面的描寫。大多數(shù)作品把抗戰(zhàn)中的英勇壯烈的故事作為題材，而且企圖從這故事的本身說明時代的偉大——中國人民的決心與勇敢，認識與希望，對目前犧牲之忍受與對最后勝利的確信。這樣的企圖再加上沒有充分的時間去構思去體驗等等原因，就不自覺地弄成了注重寫‘事’而不注重寫‘人’的現(xiàn)象?！保?］劉盛亞顯然很好地規(guī)避了“重事不重人”的創(chuàng)作時弊，因為剛從德國歸來的他不可能去描寫那些飽含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的戰(zhàn)斗場面和戰(zhàn)爭事件，唯有把自己在納粹統(tǒng)治下的生活經(jīng)歷和切身體驗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要內容。于是，劉盛亞寫納粹統(tǒng)治下的凡人小事、通過普通人在日常生活的遭際和感受來反映納粹罪惡行徑的敘事方式，較之于其它的抗戰(zhàn)小說顯得別有風味。

二、女性身體與反法西斯敘事

劉盛亞小說中的主人公大多是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如《自由》中的Lily，《小母親》中的特蘿卿，《夜霧》中的麗英，《再生記》中的孿生姐妹，《地獄門》中的吉蕙等，小說中的女性身體敘事更是獨具特色。

小說《自由》和《小母親》曾為劉盛亞帶來了不小的聲譽，他在作品中深入地揭露了德國法西斯的“非人”本質及其帶給其他國家和本國人民的深重災難?！蹲杂伞分械腖ily是一個“商女不知亡國恨，賣身不問是誰家”的法國妓女。當?shù)聡S意占有她的肉體卻不付一個子兒時，她才懷念起法國來。后來她迷戀上了收音機里的“巴黎的言語，巴黎的聲音”，結果被納粹殘酷槍殺。小說強烈地控訴了德國納粹對其他民族發(fā)動的野蠻侵略及其對普通人民的肉體摧殘和生命殺害?！缎∧赣H》的特蘿卿和她的男朋友卡爾是希特勒的狂熱和忠實追隨者。當卡爾“為生存而戰(zhàn)”去了非洲后，被拋棄的特蘿卿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不得不淪為妓女。她堅強地“用血淚和精液，用壓迫和侮辱”來養(yǎng)活自己的女兒，納粹警察的一次關押讓她丟掉了性命。這部作品不但揭露了集種族主義、領袖原則、生存空間論于一體的法西斯文化內涵，而且深刻指出其本質是對“人”的形象的極大扭曲，對“人”的意義與價值的根本否定?？柕目駸?、盲從、麻木和虔誠讓我們看到法西斯對人的精神腐蝕、心靈扭曲和思想毒化，把人變成了毫無人性與人情的豺狼野獸。法西斯帶來的不僅是眾多國家的危機，更是一場人類自我失落與沉淪的精神之災。而特蘿卿的悲劇命運不但是納粹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和實施暴力統(tǒng)治所造成的，而且是青年人在法西斯文化的蠱惑下喪失理性與自我的結果。

這兩篇小說以“身體”為中心意象分別敘述了兩個妓女的生命悲劇——《自由》寫Lily從“賣身”到“獻身(被法西斯殺害)”，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悲劇;《小母親》則寫特蘿卿從“獻身(向法西斯投誠)”到“賣身”，是“想當納粹而未遂”的悲劇。盡管二者的敘事路向看上去恰好相反，但它們的內在邏輯是一脈相承的。Lily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把“肥白的大腿送入本國或是外國男子漢的眼中”。當?shù)聡磳⒐ハ莅屠钑r，她懷著賣給誰都一樣的心理無所畏懼和痛苦。而特蘿卿覺得這些年來“生活的確是太苦了”，希望一個叫希特勒的人“能解除他們的痛苦”。可以說，Lily對法西斯的淡然視之和特蘿卿對法西斯的強烈認同，都是源于“身體的苦難”。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弱女子來說，認識事物大多是憑借她們的生存欲求和感性經(jīng)驗，不會自覺追求所謂的愛國情操、民族氣節(jié)和人間正義等道德理性。然而，Lily發(fā)現(xiàn)自己賣給德國兵后，竟然無法“用皮肉來換取生活費”;特蘿卿也沒有得到希特勒的牛奶和面包，“千百萬的小蛇又在她身體內蠢動”。身體的“苦難”不但沒有紓解，反而日益沉重，結果引發(fā)了她們的“反叛”——Lily是精神上揚，特蘿卿是肉體沉淪。當然，“反叛”的共同結局是導致法西斯對她們肉體的“消滅”。在小說中，法西斯主義與生命個體構成了故事情節(jié)的外在沖突，而生命個體“上半身(靈)”與“下半身(欲)”的逆向行進則成為情節(jié)發(fā)展的內在沖突。作者在Lily和特蘿卿的“身體”中不僅寄托了人道主義情懷和人文主義的思想，還寄寓著法西斯帶給人民的劫難和民族國家的主體意識。

劉盛亞的長篇小說集中描寫了中國抗戰(zhàn)時期的黑暗現(xiàn)實和苦難人生，同樣延續(xù)著反法西斯的主題。這些小說不但主人公大多是青年女性，而且延續(xù)了以“身體”為中心意象的“苦難/沉淪——覺醒/反抗——新生/消亡”敘事模式。如《夜霧》中的麗英自小被人賣到戲班學戲(“苦難”);“九一八”事變后，她被靠給日本招募工人發(fā)財?shù)呐艘毁F看中和捧紅(“沉淪”);后來她愛上了大學生何更生，并隨他回到南方(“反抗”);南方淪陷后她返回北平，又找到了已經(jīng)當了局長的潘一貴并擠走名角錢鳳而走紅(“沉淪”);結果她被潘一貴抓進監(jiān)獄，覺悟之后希望趙先生的抗日軍隊能打進北平，帶她沖出這濃密的夜霧(“新生”)?！对偕洝穼懣箲?zhàn)初期一對孿生姐妹流亡到黃河邊，因貌美被國民黨拘留，先后被殘忍地奸污(“苦難”)，并被迫參加了特務培訓班。結業(yè)后，姐姐堅持理想去了延安，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革命者(“反抗”);妹妹則到了成都，成了職業(yè)特務，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沉淪”)。姐姐在成都開展地下工作時不幸被捕，妹妹被逼迫去辨認，使姐姐遇害(“消亡”)。妹妹獲得解放后，參加了解放軍醫(yī)院的護理工作，重新走向光明的人生道路(“新生”)。《地獄門》寫吉蕙曾與同學胡志明相愛，后來與留美學生何潔群結婚。不料胡五奎以情書敲詐，并趁機將她奸污(“苦難”)。她生下小蕙、小群后，丈夫與她反目。為了報復，她遂跟胡五奎生活(“反抗”)，不久被胡五奎拋棄(“苦難”)。毋庸贅言，這些青年女性的人生悲劇是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反動派直接造成的。她們的“身體”成為法西斯的暴力、強權、專制任意踐踏和爭相控制的場所，這為我們建立了一個特定的觀察民族興亡、社會治亂的角度。另外，作者將青春麗人的“身體”意象投射在廣闊的反法西斯斗爭的背景中，展示了在40年代的現(xiàn)實生活中個體與社會的沖突和緊張關系。個體要生存，就必須進行反侵略、反暴力、反專制的斗爭。麗英等女性一直都在為人生而斗爭，但斗爭的動力往往源于身體的“苦難”，而身體的情欲又不斷吞噬著斗爭，使其“沉淪”。因此，她們的斗爭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靈”與“欲”的斗爭。批評家傅雷曾說，人生一切都是斗爭，其對象不僅是宗法社會、舊禮教、資本主義等外界的敵人，更重要的是個人情欲，人類最大的悲劇往往是內在的［4］。劉盛亞的小說昭示了與法西斯的斗爭不僅是政治、軍事、社會的斗爭，也是人類自我理智與情欲、人性與獸性、進步與墮落的斗爭。

中國抗戰(zhàn)文學高揚的大都是革命英雄主義旗幟，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話語成為作品文本的中心。而西方二戰(zhàn)時期的反法西斯文學則以人文主義為精神支柱，趨向于從人的精神獨立、尊嚴和人性的角度批判法西斯的本質。劉盛亞的小說初步顯示了以理性精神來思考和表現(xiàn)在法西斯統(tǒng)治下普通人的生存命運、價值取向和人性理想，這是難能可貴的。

三、個體理性與法西斯主義探源

作為一個在“后五四時代”成長起來的作家，劉盛亞創(chuàng)作自覺地接受了五四新文學精神。他曾說:“從我作中學生起，茅盾這個名字便深深地鎖在心中?！保?］顯然，在五四新文學作家中，茅盾對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影響最大。這種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為人生”的創(chuàng)作道路，二是理性精神。

從1935年的《白的笑》就可以看出，劉盛亞承續(xù)了五四“人的文學”傳統(tǒng)。此后的系列反納粹題材作品無一不對社會上那些被侮辱、被損害、被壓迫的底層民眾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并不斷從這些低賤的生命中發(fā)掘出崇高的靈魂。同時他又從“人”的價值立場揭露和批判了納粹日寇、反動政府、統(tǒng)治階級給人民群眾帶來的罪惡和災難。

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四川的青年作家往往表現(xiàn)出叛逆、激進、天真、熱情的創(chuàng)作個性，如郭沫若、巴金等。但劉盛亞在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出來的理性和冷靜不僅與其他四川作家卓然有別，也與他本人“說話帶感情，好激動”的性格迥然而異［6］。劉盛亞小說的理性精神既然不合地域文化精神，那自然與他的思想教育有關。如受到身為科學家的父親的熏陶，曾在喜歡抽象玄思的德國學習過，但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受茅盾的影響。這種影響并不是說劉盛亞繼承了茅盾的社會分析精神，而是張揚了五四啟蒙思潮中的理性主義。劉盛亞有一篇非?！拔逅摹钡男≌f《權威》，寫民國時期重慶有位李三爺還沉浸在前清的“老爺夢”里，他在家里私設公堂，著朝服戴朝帽，按衙門的規(guī)矩審案。科舉制度使李三爺?shù)撵`魂扭曲、心理變態(tài)，最終成了瘋子。毫無疑問，這篇小說徑直呼應了魯迅《孔乙己》的反封建主題。當然，像這種直接表現(xiàn)民主和科學精神的作品在劉盛亞的小說中并不多。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理性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對法西斯本質、反法西斯斗爭和個體悲劇命運的統(tǒng)一思考上。

“在很大程度上，法西斯主義根基于1914年以前的一種思潮，這種思潮是反自由的、反民主的和反啟蒙的，……它反對自由社會的理性主義和個人主義，反對保守主義的自我滿足。它的最高價值不是追求幸福，而是戰(zhàn)斗和冒險?！保?］劉盛亞的小說通過書寫人物命運深刻揭示了法西斯主義反人道、反人性、反理性、反人類的本質。納粹分子以一種極端狂熱的態(tài)度追求所謂的“生命”和權力，卻對普通百姓的身體生命肆意摧殘，乃至毀滅，對人格尊嚴的踐踏，殘忍、野蠻的行徑是一種破壞性的反理性主義和過分的個人主義的表現(xiàn)。

此外，這些作品還有更深的意蘊。就人物的行為而言，Lily對納粹無動于衷，特蘿卿狂熱追求納粹，麗英在法西斯侵略者面前求名逐利，孿生妹妹委身于法西斯統(tǒng)治助紂為虐，就連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也為虎作倀。這不但點明了德國和日本的法西斯主義在全球蔓延肆虐的原因，而且反襯著在反法西斯斗爭中的個人責任。眾所周知，法西斯主義興起時，啟蒙主義已經(jīng)深入人心，但胸懷理性、民主、自由、獨立觀念的人們卻不去抵抗法西斯的愚昧、迷信、狂熱和專制獨裁。?？略诜此计渲性驎r指出，這是由于我們頭腦里和日常行為中存在著愛慕權力、渴望被支配和被壓迫的欲望的法西斯主義［8］。Lily、麗英等人既是個性解放、勇于自由追逐個人欲求和自我價值的女性，也是沉湎于私欲、甘于被支配和被壓迫的女性。她們往往從身體經(jīng)驗出發(fā)來理解生命意義的起點和歸宿，把生與死的意義系在生命的物質屬性上。當法西斯剝奪了自由空間和身體之后，她們才覺醒和反抗——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他人、社會之間的關系，并把生命融入到國家、民族和人類的大意義圈中。在這個意義上說，人們不但不自覺地助長了法西斯主義的流行，而且反法西斯斗爭有很大的成分是與自己內在欲求的斗爭，個體的悲劇性更多的是自我意識造成心靈的蒙昧，而不是肉體的消亡。Lily、特蘿卿、麗英等人最后都走向覺醒和抗爭，這不是革命教義傳諭的結果，而是主體自覺內省的結果。它預示了底層人民在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人性、人格的自我完善和自我選擇。顯然，作者在人物的身上輸入了理性啟蒙的觀念:人們不僅要從社會中發(fā)現(xiàn)自我的存在和價值，還要從自我中發(fā)現(xiàn)社會的關聯(lián)和意義;理性是表征個人本質的概念，個人理性是國家和社會存續(xù)發(fā)展的基礎。唯有發(fā)掘和弘揚人類固有的理性精神，才能解脫法西斯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壓抑和束縛。

總之，劉盛亞的小說在反法西斯主題中涵化啟蒙的理念，這在40年代文學中并不是特有的品質，因為許多救亡文學作品都觸及到抗戰(zhàn)必須實行民主和進步這個中國的社會政治問題，繼承了“五四”新文學反帝反封建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但劉盛亞的小說對法西斯主義本質和禍害的個體呈現(xiàn)和人文反思，無疑是獨特而深刻的，它在中國反法西斯文學長廊中散發(fā)著自己的光芒。

［1］曾伯炎．反法西斯作家劉盛亞［J］．炎黃春秋，2003(6)．

［2］魏德芳．劉盛亞選集·后記［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630．

［3］茅盾．八月的感想［J］．文藝陣地，1938(1)．

［4］傅雷．傅雷文集·文學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 174．

［5］劉盛亞．劉盛亞選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515．

［6］李怡．現(xiàn)代四川文學的巴蜀文化闡釋［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141．

［7］沃爾特·拉克爾．法西斯主義——過去、現(xiàn)在、未來［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32．

［8］趙敦華．法西斯主義引起的哲學反思［J］．二十一世紀(香港)，2002(1)．

［責任編輯:楊勇］

I 206．7

A

1672－6219(2015)03－0045－04

2015－01－20

朱華陽，男，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