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大路》中的美國家庭價值觀
尹馨
(南京曉莊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211171)
摘要:哈姆林·加蘭的《熙來攘往的大路》不僅描繪了19世紀末美國中西部地區(qū)普通農(nóng)民家庭令人震驚的艱苦生活,而且折射出這些在西部邊疆頑強生存下來的家庭所珍視的獨立平等的價值觀。
關鍵詞:《熙來攘往的大路》;家庭價值觀
《熙來攘往的大路》是哈姆林·加蘭的一部短篇小說集,1922年出的“西格尼特經(jīng)典”版共收入十一個故事,集中展現(xiàn)了居住在美國中西部地區(qū)普通農(nóng)民家庭令人震驚的艱苦生活。家庭是這部作品中不容忽視的一個主題,正如加蘭在“前言”中提到“大路是漫長而令人厭倦的,它的一頭是一個辛苦的家”,這些在西部邊疆頑強生存下來的千千萬萬勞動者的家庭體現(xiàn)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注重個人平等獨立發(fā)展的家庭價值觀。
根據(jù)美國學者羅伯特·貝拉等人的研究報告,美國家庭從殖民地時代到18世紀末(鄉(xiāng)村地區(qū)還要晚一些)保持著“家長制”的結構,即家庭是一個經(jīng)濟合作體,丈夫、妻子、兒女們并肩勞作。丈夫兼父親作為一家之長,負責家庭內部的和睦與秩序,決定孩子的職業(yè)和婚配,支配妻子的財產(chǎn)、甚至工資——如果有工資的話。[1](P115)《在玉米地里》的彼得森一家多少保持著類似的家長制。朱莉婭和弟弟頂著暑熱幫助父親扶犁耕地,盡管她厭惡這種被牢牢束縛在耕地上的生活,但是她“服從父親的習慣是根深蒂固的”。她更像是一個被雇用的人,除了負責制黃油和其他一些雜活外,還得到戶外,在骯臟的地方,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艱難地挪動一雙起了水皰的腳,在一排排玉米之間來回勞作。用她自己的話說,“我這個雇工太便宜了。干的是一個男人的活兒,工錢是一點兒也沒有”。[2](P144)《撇奶油的工人》中,豪德曼的獨生女妮娜從小被扶養(yǎng)長大就是“注定要拿著鋤頭在地里干活的”。她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孩子,按照父母的要求整天勞作。她的日子過得既孤單又辛苦,以至于她整個人的容貌與裝扮根本不像一個年輕女孩應有的“漂亮”,而是全身上下不大清潔,不穿襪子到處亂跑,兩只手皮膚粗糙,盡是老繭,就連撇奶油的工人克勞德見了,心里也為“像一匹馬似地在田里干活的”她而感到氣憤。這兩則故事中的子女被當作是勞動力的現(xiàn)象正是美國前工業(yè)社會中家庭與工作一體化的表現(xiàn)。當時的孩子們往往不到法定年齡就成為家庭勞動力的一員,盡管更多時候是為生活所迫?!对谀ёο隆防锏墓菇鹚褂袀€九歲的兒子,“整個春天他趕著牲口犁地和播種,還擠牛奶和做許許多多雜活,簡直抵得上一個大人”。[2](P185)
然而,在19世紀初開始出現(xiàn)的新型家庭中,家庭成員的自主性大大增強。父親對子女的控制權受到極大削弱,子女基本上可以自行選擇職業(yè)和配偶。這一點在上述故事中的兩個女主人公身上被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朱莉婭曾經(jīng)想外出尋找工作來代替疲憊的農(nóng)耕生活,但父母為了節(jié)省付給雇工的工資,堅決不讓她離開家。對此,朱莉婭向前來求婚的羅布抱怨,并表示“自己不會忍耐太久”。羅布是個自立、樂觀的單身青年,擁有田地的他需要一位妻子。當他請求朱莉婭同他一起去西部創(chuàng)建家園時,他承諾將來掙的錢有一半將屬于妻子,并且保證她得到應有的獨立自主和愛情。于是,帶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朱莉婭大膽地選擇和羅布遠走他鄉(xiāng)。同樣的情形也發(fā)生在妮娜身上。終日勞碌的妮娜在克勞德的影響下,開始學會打扮自己。為了添置新衣,她賣了自家的豬;甚至不顧父母的責罵,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再下地干活,而是穿戴漂亮開始上城里最熱鬧的教堂。當母親對克勞德大打出手時,她從背后抓住自己的母親把她摔倒在地。妮娜的一片癡心最終贏得克勞德的愛情,他們快活地駕著車去找牧師舉行婚禮。正是在對愛情、自由和獨立的追求中,這些子女們表現(xiàn)出堅強的個性和無畏的勇氣。
邊疆生活中,不僅子女們學會獨立的精神,打破家庭規(guī)條,向往自由平等而摒棄父輩的生活方式,就連家中的妻子們也在一定程度上擁有了自己活動的天地——女性的領域,與丈夫“分開但是平等”。于是,夫唱婦隨的局面再也不復存在。一方面,妻子們努力提高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她們自身的獨立意識、經(jīng)營理財能力不斷增強,逐步朝向自我完善和自我實現(xiàn)的方向邁進?!兑粭l岔路》中,威爾再見到艾格尼絲時,震驚于她被婚姻生活中繁重的家務累得憔悴不堪,“簡直成了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于是,懷著強烈的同情和懊悔,以及一份滿懷昔日戀情的愛意,威爾請求艾格尼絲的原諒,并提出要帶她們母子過嶄新的生活。而艾格尼絲在經(jīng)歷了道德上的掙扎之后意識到自己有權拒絕苦難、拒絕順從一個不再愛惜自己的丈夫。她勇敢地接受了曾被自己錯過的戀人的愛情,與他一同去追求幸福?!对谏綔侠铩返膭诶蛘煞虻母绺缁羧A德訴說自己對婚姻、農(nóng)村生活的厭倦與憤怒。她想掙脫,想去外面的世界有所作為。她內在的“一種火山似的巨大能量”刻畫出一位家庭主婦強烈的自我意識。《一天的歡樂》里那位被丈夫早已習慣了的“跛腳和沒休止的操勞”的妻子為了能同丈夫一起去鎮(zhèn)上,據(jù)理力爭,她的不滿令丈夫意識到妻子享有同自己平等的權利,于是和氣地答應了她的要求。相形之下,《里普利太太回娘家》中的里普利太太爭取到的不僅僅是平等權,
更有丈夫的尊重和關愛。她鄭重其事地向丈夫宣布自己將自籌路費回去看望娘家的親人,“我已經(jīng)六十歲了,但是我從來沒有過一天是我自己的……二十三年了,我就守著鍋臺和攪乳器,連一天或一個晚上都沒有休息過。這一次我要回紐約州去?!盵2](P230)那堅決的語氣征服了伊森,一番反省之后,他做出“英勇的犧牲”:賣掉家里的小豬,放棄買野牛皮大衣過冬和吃香腸的愿望,給妻子準備了車票、必需品和盤纏,并真誠地向她道歉。在《伊森·里普利大叔》中,普利太太在家中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伊森受推銷員之騙,讓人在自家的新牲口棚上畫了藥酒廣告。里普利太太回家時,他壯著膽子,眼睛卻不敢正視她。面對老伴的責罵和命令,他意識到自己的一時糊涂,于是趁著夜色,用新買來的漆刷去了廣告。而這一刻,老伴也意識到自己的責備太多。老倆口都在心里悄悄地產(chǎn)生了一股對對方的柔情。《一個“好人”的妻子》中的桑福德太太奈莉在丈夫遭遇投資失敗,創(chuàng)辦的銀行面臨倒閉而心生逃離之際,堅持要丈夫勇于面對儲戶,承擔起償還責任。然而,這場可怕的打擊很快就讓桑福德病倒。當一群討債的暴民沖向他家時,妻子絲毫無所畏懼,鄭重地向眾人承諾“只要她活著,就一定會把錢還給大家”。奈莉憑著自己的誠實守信、精明能干開了一家小店,很快獲得成功。她不僅體會到自己在這世界上和男人一樣發(fā)揮作用,贏得了他們的尊敬,而且發(fā)現(xiàn)她與丈夫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還勝過他。之后,桑福德病愈,投資的錢終得回報,很快還清了債務。當他勸說妻子不必再辛勞時,奈莉卻表示自己喜歡當家作主,甚至提出要丈夫把自己當作平等的合伙人。
19世紀,家庭作為“無情世界中的庇護所”的觀念脫穎而出,逐漸取得統(tǒng)治地位。在家里,每個人都無條件地被接受。而以溫柔、慈愛、甜蜜及撫慰為核心的價值觀成為家庭關系的基石。[3](P288)《一個士兵的回家》中的列兵愛德華·史密斯在退伍返鄉(xiāng)途中,心里惦念著家中的妻子和孩子們,雖然在發(fā)燒,卻為了節(jié)省每一分錢而選擇夜宿板凳,用硬餅干充饑。在見到孩子們的那一刻,他拿出一路上珍藏在背包里的三只蘋果,這位父親對子女的愛令人動容。在見到妻子時,他極力夸獎她做的松餅是多么的美味。正是彼此之間的柔情蜜意使得這對年輕的夫婦鼓起勇氣,迎接更加艱苦的未來。《在魔爪下》的哈斯金斯夫婦經(jīng)歷了莊稼遭遇蟲災后,被迫舉家西遷,幸而路上遇見好人康斯爾夫婦相助,他們才有了棲身之地,并租種了一塊田地重新開啟生活。一家人任勞任怨、相互幫扶。丈夫之所以能超越古羅馬大帆船上的奴隸而沒命地干活是因為在他心里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而妻子除了精心料理家務、照看孩子外,也幫助丈夫給馬喂食和飲水。一家人雖然飽受巴特勒的殘酷剝削,卻因有了家庭這樣一個“充滿持久團結的領域”而得以慰藉和喘息。《救命神鴉》中的羅伯特·布盧姆厭倦了城市里的工作,渴望回歸簡樸的生活。他帶著全家返回故鄉(xiāng)威斯康星州的山坳里,經(jīng)歷了疾病惡化到痊愈、精神萎靡到振作、對鄉(xiāng)鄰的誤解到感激。對羅伯特而言,故鄉(xiāng)是家的隱喻;回到故鄉(xiāng)就如同找到了無情世界中的避風港。畢竟,家庭是撫慰心靈創(chuàng)傷的地方。
在美國歷史上,家庭一度被視作維持社會秩序的關鍵。而在加蘭的《熙來攘往的大路》中,家庭是那些遭受貧困和艱辛的男男女女的庇護所,它支撐著農(nóng)民的信念,讓他們在一個冷酷的世界中依舊保持著堅忍自立、樂觀頑強的拓荒精神。不僅如此,這些美國邊疆家庭在19世紀逐漸形成注重個人平等、獨立發(fā)展的家庭價值觀,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不斷得到改善,自我意識不斷提升,使得原本旨在運用寫真主義方法揭露西部窮苦農(nóng)民困境的作品承載起西部文學的特殊文化使命。
(注:本文系南京曉莊學院校級科研青年專項項目,項目編號:2012NXY48)
參考文獻:
[1][美]羅伯特·貝拉等.心靈的習性:美國人生活中的個人主義和公共責任[M].周穗明,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15.
[2][美]哈姆林·加蘭.熙來攘往的大路[M].鄭大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144.185.230.
[3][美]盧瑟·S·路德克.構建美國:美國的社會與文化[M].王波,等,譯. 2006.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