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書S．4782號《寅年乾元寺堂齋修造兩司都師文謙諸色斛斗入破歷算會牒殘卷》紀年探析

徐秀玲 丁玉蓮

(1．2．湖北省圖書館，湖北 武漢 430071)

敦煌地處河西走廊西端，地接西域，佛教由印度、西域經(jīng)此而東傳中原，以其地理之利，長期成為佛教繁榮和文明昌盛之地。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由強盛轉(zhuǎn)向衰敗，吐蕃乘機侵吞河西，于貞元二年(786)占領(lǐng)了敦煌。蕃占時期，由于吐蕃統(tǒng)治者保護扶持佛教，敦煌佛教得到迅猛的發(fā)展，對敦煌佛教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848年張議潮起義推翻吐蕃貴族的統(tǒng)治，敦煌進入歸義軍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時期，敦煌歸義軍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跨越了晚唐、五代、宋初三個歷史階段，從地域上來說，歸義軍的領(lǐng)地涉及整個河西地區(qū)。歸義軍時期大興佛教，政教合一。每一任節(jié)度使都十分崇信佛教，在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廣建洞窟，使得敦煌佛教達到了一個高峰。敦煌文獻在記載晚唐、五代、宋初、敦煌佛教時，多次提到敦煌的“十六寺”和“三禪窟”。所謂“十六寺”，是指敦煌境內(nèi)的五所尼寺(大乘寺、普光寺、靈修寺、安國寺、圣光寺)和十一所僧寺(龍興寺、永安寺、大云寺、靈圖寺、開元寺、乾元寺、報恩寺、金光明寺、蓮臺寺、凈土寺和三界寺)的統(tǒng)稱，“三禪窟”即沙州敦煌縣境內(nèi)的莫高窟、西千佛洞(西窟)和瓜州常樂縣(今甘肅安西縣南)境內(nèi)的榆林窟(東窟)。本文中的敦煌文書S．4782 號殘卷就是唐末宋初時期記錄敦煌“十六寺”之一的乾元寺的財務(wù)收支情況及管理方式，反映的是歸義軍時期寺院財政運行特點。對敦煌文書S．4782 號殘卷的探析，是對敦煌佛教文獻研究的一點努力。

敦煌乾元寺是晚唐五代宋初時期敦煌地區(qū)吐蕃及歸義軍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一所寺院。其名初見于蕃占辰年(788)，至北宋太平興國初期猶存。［1］由于資料殘缺，故很少有學(xué)者對乾元寺尤其是其財政情況進行關(guān)注和整體研究。［2］而S．4782《丙寅年乾元寺堂齋修造兩司都師文謙諸色斛斗入破歷算會牒殘卷》反映了歸義軍時期某年乾元寺的財務(wù)管理及收支狀況［3］(P309－312)，但由于文書中的丙寅年指代不明，這對我們研究乾元寺年度財政運行情況帶來了一定困難，為更好的了解歸義軍時期乾元寺的財務(wù)收支發(fā)展狀況，筆者對本件文書的紀年進行探討。

S．4782 號文書，《英藏敦煌文獻》定名《乾元寺堂齋修造兩司都師文謙諸色斛斗入破歷計會狀》［4］(P259－260)，唐耕耦根據(jù)文書第2 行有丑年以前兼自年新附等文字定名為《寅年乾元寺堂齋修造兩司都師文謙諸色斛斗入破歷算會牒殘卷》。

本件文書的年代，唐氏據(jù)“司空”一職定為九世紀后半期。［3］(P309－312)九世紀歸義軍政權(quán)中稱司空的節(jié)度使只有張議潮(861—867)，然張議潮稱司空期間并無寅年。其后繼者張淮深(867—890)、張淮鼎(890—892)、索勳(890—892)執(zhí)掌歸義軍期間無司空稱號。此后，張氏歸義軍政權(quán)的繼承者張承奉雖然在唐天復(fù)四年(904)至宋開平四年(910)執(zhí)掌歸義軍政權(quán)期間稱司空［5］(P61－95)，但此時已是十世紀初期的寅年。

此后，歸義軍政權(quán)歸屬曹氏家族執(zhí)掌，其間有多個寅年，且都有司空一職。曹氏歸義軍時期稱司空者多人，如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議金后唐同光二年(924)至同光三年(925)、曹元德后唐清泰二年(935)至后晉天福四年(939)、曹元深后晉天福五年(940)至天福六年(941)、曹元忠后漢乾祐二年(949)、曹延恭大概在繼位之前的宋建隆三年(962)至乾德二年(964)、曹延祿宋開寶七年(974)至太平興國元年(976)執(zhí)掌歸義軍政權(quán)之前都稱司空。［5］(P61－95)且曹延恭與曹延祿分別作為曹元忠的侄子與兒子，其司空稱號只有曹元忠在后漢乾祐三年(950)改稱太保之后才有可能獲得。榆林窟第17 窟北壁供養(yǎng)人題記:“侄……檢校司空兼……曹延……?！保?］(P467)此處榮新江先生據(jù)曹元忠962 至964年間修此窟以及“侄”字斷定應(yīng)是曹延恭［5］(P95－126)，雖然曹延恭稱司空的時間不明，但是從上述幾個時間距966年最近的司空只能是曹延恭，并且丙寅年有司空稱號亦被文書P．3272(11)《丙寅年羊司付羊和羊皮歷狀》文書所驗證:“(前缺)肆口羯□□(印)大白羊壹口，皮拾貳張(印)司空傅局白羊羯兩口羖羯壹口?！标P(guān)于這件文書的年代，唐耕耦先生解釋，本件文書同一編號有丁卯年(967)正月廿四日甘州使頭閻物成去時畫本，而P．3627 號有天福四年(939)孔目官閻物成寫記。與P．3272 號《丙寅年牧羊人兀寧狀并判憑》出自同一人手筆，印亦同，故此件文書紀年為966年。［3］(P309－312)可知宋乾德四年(966)曹延恭亦稱司空。

至此，在十世紀有兩個丙寅年且都有司空出現(xiàn)，一為張承奉執(zhí)掌歸義軍期間的唐天祐三年，一為宋乾德四年。那么，S．4782 號文書中到乾元寺解齋的司空究竟是誰呢?

閱讀S．4782 號文書可知第31 行有乾元寺寅年“白面肆碩，充納官修彌勒用”的記載。馬德先生指出，莫高窟的彌勒像一般指北大像(今96窟)和南大像(今130 窟)。目前見于記載的北大像前的建筑在9世紀中葉的晚唐和10世紀60年代的宋初曾經(jīng)兩次重修，重修的主持者為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淮深、曹元忠主持;南大像及其窟前建筑在9世紀初期與11世紀初也被重修過兩次。［7］Ch．00207《乾德四年重修北大像記》記載了十世紀中期即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jié)度使修彌勒的情況，錄文如下:

1 大宋乾德四年歲次丙寅五月九日

2 敕歸義軍節(jié)度使特進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托西大王曹

3 元忠與敕受涼國夫人潯陽翟氏。因為齋月，屆此

4 仙巖避炎天群煞之惡。目趣幽靜禎祥之處，善莫不洗

5 心臟 滌心池之慧水澄清煉意虔誠意地之道，芽郁

6 茂發(fā)煩喧于一月系想念于千尊龕龕，而每契銀燈

7 光明澈于空界窟窟。而常焚寶馥香氣遍于天街，夜奏

8 簫韶，樂音與法音覺韻畫鳥聆哉、幽闇之罪顏停

9 廢兼請僧俗數(shù)□□□二十四個□□□大王窟內(nèi)抄寫大

10 佛名經(jīng)文一十七寺之中，每寺各施一部，內(nèi)持一部，發(fā)遣西州所欠佛名

11 誓愿寫畢，善事既樂轉(zhuǎn)增念向之心，惡業(yè)漸除，不睱修出

12 之志，遂睹北大像彌勒建立年深，下接兩層材木損折。

13 大王夫人見斯頹毀，便乃虔告焚香誘諭都僧統(tǒng)大師兼及僧俗

14 官吏，心意一決，更無二三。不經(jīng)旬時，締構(gòu)已畢。梁棟則谷中采取總

15 是早歲枯乾，烼……并仗信心檀越工人，供備

16 實是豐盈。飯似債山，酒如江海，可謂時平道秦，俗富人安。

17 畫回明王以陶镕皆由 仁君而造化不唯此際功德如

18 今田遍谷而施力施勤處處而舍財舍寶將斯勝善資

19 益群生伏愿世界清平，人民樂業(yè)道途開泰一方，無烽燧之害

20 路達通流七部有蘇舒之喜大王祿位年齊龜鶴之年

21 福祚長隆歲等松赤之歲 夫人仙顏轉(zhuǎn)茂芝宮之寵

22 爵日新玉白，恒榮蘭掖之蔭床益厚。次愿城隍晏謐兵田

23 休行無聞刀十之聲，罷鼓鼙之響。春蠶善熟，夏

24 麥豐登。東皋廣積于千箱，南畝倍收于萬斛。社稷康泰，

25 疾濁除，賢圣加威，神龍何護。然后空飛陸走之類，一切帶性

26 之徒賴此勝因俱佛成果故題耳紀。涼國夫人翟氏自

27 手造食，供備工人。其月廿一、廿二兩日換柱，材木損折較多，不堪

28 安置，至廿三日下手拆。大王夫人于南谷住至廿四日拆了，夜

29 間大王夫人從南谷迴來，至廿五日便縛棚閣，上材木樘楪，

30 至六月二日功畢。四日入城，肋修句當(dāng)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辯正大師紫

31 賜鋼惠 釋門僧正親啟。釋門隱正信力都頭知子弟虞候當(dāng)幸恩。一十二寺，

32 每寺僧二十人，木匠五十六人、泥匠十人，其工匠官家供備食飯。

33 師僧供食，三日已后，當(dāng)寺供給。

本件文書記載了宋乾德四年(966)官修彌勒的經(jīng)過，主持者是歸義軍節(jié)度使托西大王曹元忠。修復(fù)的緣由是大王、涼國夫人見莫高窟“北大像彌勒建立年深，下接兩層材木損折”，年久失修。修復(fù)北大像的木材采自山谷，人員配備來自敦煌的12 所僧寺，每寺僧人20 人，總計使用僧人240人、工匠66 人(其中木匠56 人，泥匠10 人)。工匠飲食由官家提供，僧人的飲食前三天由官家供給，三天以后由當(dāng)寺供給。維修北大像日期從五月二十一日始，六月二日結(jié)束，“不經(jīng)旬時，締□已畢”，時間極短。乾德四年是丙寅年，乾元寺在寅年納官修彌勒面4 碩，應(yīng)該是指本次維修北大像時應(yīng)官府要求繳納的糧食。因此，S．4782 號文書中的司空有可能是曹延恭。

此外，能證明S．4782 號文書中的寅年為宋乾德四年者還有文書中的張阇梨。張阇梨還出現(xiàn)在Дx．6065《吐蕃占領(lǐng)敦煌時期乘恩帖》、P．1261《吐蕃占領(lǐng)敦煌時期齋儭歷》、P．3764p1《乙亥年社司轉(zhuǎn)帖》、P．2040v《后晉時期凈土寺諸色入破歷算會稿》、P．2032v《后晉時代凈土寺諸色入破歷算會稿》及P．3763v《年代不明(10世紀中期)凈土寺諸色入破算會稿》、S．1776《后周顯德五年(958)某寺法律尼戒性等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狀》中。

在上述文書中，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與歸義軍統(tǒng)治時期各有一張阇梨。在乘恩帖中出現(xiàn)的張阇梨，其帖文的年代，姜伯勤定為817年前后，馬德進一步指出其寫作年代約在公元815 一820年間。歸義軍時期記載有張阇梨的文書有明確紀年的是S．1776 文書《后周顯德五年(958)某寺法律尼戒性等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兩者時間相隔百余年，可知張阇梨并非同一人。曹氏歸義軍時期的張阇梨還同時出現(xiàn)在P．2040v、P．2032v 兩件同為凈土寺入破歷的文書中。在這兩件文書中張阇梨與高法律二人同被送路東行，且在后一件文書的第456 行又提到“布二尺，張阇梨新婦亡時吊用”?？芍獜堦^梨為同一人。關(guān)于P．2032v 文書的年代，孫修身根據(jù)第469—470 行載“布貳丈九尺，太保亡時吊公主郎君小娘子等用”，考證出太保是曹元德。曹元德亡時為天福四年(939)十一月二十二日之前［8］，由于張阇梨又在后周顯德五年(958)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中出現(xiàn)，可知張阇梨圓寂當(dāng)在958年以后。

在S．4782 號乾元寺寅年入破歷中張阇梨已經(jīng)圓寂，文書第38 行載:“面肆斗伍升，油貳升半，粟壹斗，充張阇梨亡日祭盤用”。結(jié)合天福四年(939)張阇梨新婦亡以及958年其在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時出現(xiàn)，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元忠主持修彌勒，乾元寺納斛斗4 碩以助官修，司空又來解齋，可知張阇梨應(yīng)是死于966年。

綜上所述，十世紀雖然有兩個丙寅年且都有稱司空者，張承奉在唐天祐三年(906)與曹延恭宋乾德四年(966)分別有司空稱號，但根據(jù)以上證據(jù)，S．4782 號文書中的寅年只能是宋乾德四年即96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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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鄭炳林．晚唐五代敦煌寺院香料的科征與消費——讀《吐蕃占領(lǐng)敦煌時期乾元寺科香帖》札記［J］．敦煌學(xué)輯刊，2011，(2)．

［3］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三輯［M］．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fù)制中心，1990．

［4］英藏敦煌文獻:第6 卷［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

［5］榮新江．歸義軍史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6］謝稚柳．敦煌藝術(shù)敘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7］馬德．〈乘恩帖〉述略［M］．敦煌研究，1992，(1)．

［8］孫修身．敦煌遺書P2992 號卷《沙州上甘州回鶻可汗狀》有關(guān)問題考［J］．西北史地，19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