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雖好，風雨無情——李清照《如夢令》賞讀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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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 夢 令

【宋】李清照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 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背景知識

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宋代（兩宋之交）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

她雖然不算一位高產(chǎn)詞人，其詞流傳至今的只不過四五十首，卻“無一首不工”，“為詞家一大宗矣”。這首《如夢令》便是“天下稱之”的不朽名篇。這首小令有人物，有場景，還有對白，充分顯示了宋詞的語言表現(xiàn)力和詞人的才華。小詞借酒醒后詢問花事的描寫，曲折委婉地表達了詞人的惜花傷春之情，更惜自己那逝去的青春年華，語言清新，詞意雋永，令人玩味不已。

■作品賞析

起首兩句如何理解，曾經(jīng)頗有爭議。蓋推以事理邏輯：既然是“濃睡不消殘酒”，又何以知道“昨夜雨疏風驟”，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其實對這兩句詞，是不能用簡單事理去體會理解的，因為詞人的本意實不在此，而是通過這兩句詞表達無限的惜花之情，大凡惜花的詩詞都言及風雨。這句詞雖然只寫了昨夜飲酒過量，翌日晨起宿酲尚未盡消，但在背后還潛藏著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昨夜酒醉是因為惜花。女詞人不忍看到明朝海棠花謝，所以昨夜在海棠花下才飲了過量的酒，直到今朝尚有余醉。《漱玉詞》中曾多處寫到飲酒，可見李清照是善飲的。善飲尚且酒醉而致濃睡，一夜?jié)馑缶屏€未全消，這就不是一般的過量了。讀者只要思索一下詞人為什么要寫“濃睡不消殘酒”這句，得到的回答只能是“惜花”。就這句詞的立意而言，與杜甫和鮑文姬的詩句都是同一機杼，并無二致，但作者的高處正在于不落窠臼，獨辟蹊徑。一旦領悟了潛藏在“濃睡不消殘酒”背后的這層“惜花”之意，那么對以下數(shù)句的理解也就水到渠成了。

接下去三、四兩句所寫，是惜花心理的必然反映。盡管飲酒致醉一夜?jié)馑?，但酒醒后所關心的第一件事仍是園中海棠。詞人情知海棠不堪一夜驟風疏雨的揉損，窗外定是殘紅狼藉，落花滿眼，卻又不忍親見，于是試著向正在卷簾的侍女問個究竟。一個“試”字，將詞人關心花事又害怕聽到花落的消息、不忍親見落花又想知道究竟的矛盾心理表達得貼切入微，曲折有致。

“試問”的結(jié)果——“卻道海棠依舊”讓詞人感到非常意外。本來以為經(jīng)過一夜風雨，海棠花一定凋謝得不成樣子了，可是侍女卷起窗簾看了看，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海棠花還是那樣?！币粋€“卻”字，既表明侍女對女主人委曲的心事毫無覺察，對窗外發(fā)生的變化無動于衷，也表明詞人聽到答話后感到疑惑不解。她想，“雨疏風驟”之后，“海棠”怎會“依舊”呢。這就非常自然地帶出了結(jié)尾兩句。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句既是對侍女的反詰，也像是自言自語：這個粗心的丫頭，你知道不知道，園中的海棠應該是綠葉繁茂、紅花稀少才對！這句對白寫出了傷春的閨中人復雜的情感，可謂傳神之筆，表明詞人對窗外景象的推測與判斷，口吻極當。因為她畢竟尚未親眼目睹，所以說話時要留有余地。同時，這一詞語中也暗含著“必然是”和“不得不是”之意。海棠雖好，風雨無情，它是不可能長開不謝的。一語之中，含有無盡的無可奈何的惜花情，可謂語淺意深。而這一層惜花的殷殷情意，自然是“卷簾人”所不能體察和理會的。末了的“綠肥紅瘦”一語，更是全詞的精絕之筆，歷來為世人所稱道。“綠”代替葉，“紅”代替花，是兩種顏色的對比;“肥”形容雨后的葉子因水分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后的花朵因不堪雨打而凋謝稀少，是兩種狀態(tài)的對比。本來平平常常的四個字，經(jīng)詞人的搭配組合，竟顯得如此色彩鮮明、形象生動。由這四個字生發(fā)聯(lián)想，那“紅瘦”正是表明春天漸漸消逝，而“綠肥”正是象征著綠葉成蔭的盛夏即將來臨。這種極富概括性的語言，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這首小詞，只有短短六句三十三字，卻寫得曲折委婉，極有層次。詞人因惜花而痛飲，因情知花謝卻又抱一絲僥幸心理而“試問”，因不相信“卷簾人”的回答而再次反問，如此層層轉(zhuǎn)折，步步深入，將惜花之情表達得搖曳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