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月亮

董渤

小保安中了魔似的，瞪著惡狠狠的雙眼，咬著牙切著齒，碰見人就嚷著要手機。服務(wù)員和食客們都以為他是精神病，躲得遠遠的。

好大的月亮！

小保安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他今晚聽到的第幾次驚訝月亮大的話了。他只能記起今晚第一個說這話的人，是個小男孩兒，十二、三歲模樣，胖嘟嘟的，很可愛。當時天色尚明，人們都沒有注意到東邊的天空。小男孩兒一跳下車脫口便喊，媽媽快看，好大的月亮！小保安和被稱作媽媽的女人同時朝小男孩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街對面高低錯落的樓群間，一輪圓月緩緩升起。雖因天早，亮度并不十分顯眼，碩大圓滾的個頭兒卻真的難得一見。小保安當時就看愣了神兒。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瞅見過這么大個兒的月亮呢！小保安覺得這月亮大得直向他逼來，好像要伸出手把他拽到里面去似的。

哥哥，來車了！若不是小男孩兒及時提醒，小保安竟忘記引導緩緩朝他開來的汽車。小保安不好意思地沖小男孩兒笑了笑。

今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難怪月亮這么大，這么圓。一年一度的中秋節(jié)是合家團聚的日子。一家人，不論男女老幼只要情況允許都要聚在一起，快快樂樂地過個節(jié)。小保安看著眼前陸陸續(xù)續(xù)走進飯店的人們：父母帶著孩子的三口之家，老老少少的四世同堂，情侶模樣的二人組合……不論人多人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喜悅、幸福的表情。也不論怎樣的家庭，展現(xiàn)出的都是溫馨、和睦的畫面。小保安看著這些表情和畫面，心里當然是歡喜的。中秋佳節(jié)一家人到飯店團圓聚餐，若換成自己定要高興得跳起來了。

換成自己？小保安心里忽然酸酸的。

是的，小保安想家了，想遠在千里之外的奶奶和妹妹了。小保安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畢竟還差半個月他才滿十七歲。畢竟他離開家已經(jīng)一年。畢竟在這一年中他只在過年時回過一趟家，總共只呆了七天。然而小保安是懂事的，也是要強的。他讓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兩圈的淚珠子落進了肚子。他想，自己是出來掙錢的，再苦再累也不在乎?，F(xiàn)在不能與親人團聚沒啥。等掙了錢，給奶奶和妹妹買上好東西再回家，到時她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他還記得過年時回家，給妹妹買了身新衣服，妹妹穿上后高興得又蹦又跳的樣子。給奶奶買了副老花鏡，奶奶嘴上雖數(shù)落他亂花錢，可再做針線活兒時省力多了。今天過節(jié)，加班工資給得比平日多。想到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讓親人過上好日子，小保安的臉上露出了羞怯的笑。

小保安忽然很想和奶奶和妹妹說說話，哪怕一句。或者只聽聽她們的聲音。他想自己更應(yīng)該給奶奶打個電話，報報平安。他還是三個多月前給奶奶問的好，這么久了，奶奶可要擔心了。

可小保安沒有手機。小保安雖說也打了一年工，但除了每月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費，余下的他一分不落寄回家中了。平時就是再熱、再渴，他都舍不得買根冰棍。飯店要求留個人電話方便聯(lián)系，他留的也是帶他一塊出來的同村的老潘叔的號碼。平時沒事他也怕麻煩老潘，只在有事時才用老潘的手機。所以，他要想給奶奶打電話，問好報平安只能用老潘的電話。今晚卻不行了。老潘的一個侄子在工地上干活兒受了傷，工頭兒不管醫(yī)藥費。老潘既得去醫(yī)院照顧侄子，又要找工頭兒討說法，已經(jīng)連著一周沒來上班了。離飯店最近的話吧來回也要二十多分鐘，哪敢走開，經(jīng)理會把一天的工錢扣光的。可小保安又特別想在今晚給奶奶打電話，聽聽親人的聲音。就在今晚，這個月亮又大又圓的晚上?？磥恚”０踩绻朐诮裢砺牭剿寄钜丫玫挠H人的聲音就只能想其他的辦法了。

思來想去，小保安決定借手機打電話。

決定借手機打電話的小保安東瞅瞅，西看看。飯店門前算上他總共四個保安。他得在剩下的三個里找一個人借手機，找誰呢？

劉強離小保安最近，小保安最應(yīng)該向他借?？蛇@個劉強對小保安不大友善。他在城里打工的日子久了，覺得自己見過大世面，在小保安面前總是趾高氣昂，一副瞧不起小保安的架勢。平時說話也很尖酸刻薄，動不動就挖苦小保安是窮山溝的，他是縣城的，他覺得自己比小保安高貴。小保安去向劉強借手機等于送上門找挖苦。小保安想，人窮也要窮得有骨氣，有尊嚴。小保安斷斷是不會找劉強借手機的。

小保安又瞅了瞅張濤。張濤為人仗義，對小保安也算可以。小保安朝他借手機本是沒問題?？涩F(xiàn)在好像有些不方便。這個張濤正貓在一輛汽車后。小保安知道他準又是在那兒用手機打游戲。張濤是個游戲迷，但凡有時間，不用問，肯定是在玩游戲。并且他在打游戲的時候十分不喜歡被打擾?，F(xiàn)在別說讓他停下，就是跟他多說兩句話他都會覺得煩，跟你急。小保安想了想還是先別去打擾他了。

只剩陳鵬了。陳鵬不像張濤那般仗義，卻也不似劉強看不起小保安。他對小保安與對別人無區(qū)別，不清湯寡水，也不主動熱心。朝他借是可行的。小保安鼓了鼓勇氣朝陳鵬走去。

陳哥。小保安送上微笑。小韓，有事嗎？陳鵬也笑了笑。小保安性格內(nèi)向，不愛說話，朝別人借東西更是不好意思開口。他不敢正視陳鵬，低著個腦袋悶聲說，我，我想借你手機用一下。陳鵬看了看小保安噢了一聲說，老潘還沒回來……小保安沒等陳鵬說完，趕忙說，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想給奶奶報個平安。我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跟家里通電話了。我保證說兩句就掛，不耽誤太多時間。只說兩句，行嗎？陳鵬見小保安連氣也不喘，又說原因又下保證便笑了，說，小韓?？茨阏f的。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背井離鄉(xiāng)不容易。不就這么點兒事嘛！說著把手機從口袋里掏了出來。在遞給小保安前陳鵬掃視了一圈四周，然后嘟囔道，張濤這小子指定義鉆到地洞里打游戲去了。

小保安接過手機高興地連聲道謝。陳鵬則連連擺手說打吧！小保安想，只要撥通村長家的電話他就能聽到奶奶和妹妹的聲音，向家人報平安了。小保安心情頗為激動，撥號的手竟然都有些抖。誰料，就在他已經(jīng)撥完號碼，正準備按呼叫鍵時，手機卻自己響起來了。小保安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聽到來電鈴聲的陳鵬立即轉(zhuǎn)過身，是我女朋友打來的。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一會兒再給你打。還沒等小保安反應(yīng)過來，陳鵬已經(jīng)拿起了手機。小保安端著兩只空落落的手看著邊接電話邊走開的陳鵬，心里說不清是個啥滋味。

小保安只得站在原地等?？粗姓f有笑的陳鵬，小保安想，也不知他啥時候才能把電話接完?；蛟S一會兒就掛了吧?；仡^又想，那是他女朋友打來的，肯定短不了。想到時間不會短，小保安有些著急了。可再著急有啥用。手機是陳鵬的。人家接自個兒手機的來電，還能催人家嗎？何況陳鵬都說了，接完就給你用。等吧！小保安勸自己，不急，等陳鵬打完了他就能打了。耐心點兒，多等一會兒。很快就說完了。一分鐘，兩分鐘，不急；十分鐘，二十分鐘，不急。時間走得一點兒也不急。小保安立在那里顯得也一點兒不急。他的心里卻很急。都這么久了，咋還打不完呢？陳鵬是不是不樂意借了呢？不行，不能等了。得想想別的辦法?？沙死^續(xù)等。他又有啥辦法呢？

辦法是自己送上門的。

張濤，葛經(jīng)理找你。主動送上門的辦法就是飯店的葛經(jīng)理要找張濤。而張濤就是再放不下手里的游戲，也得暫停一會兒。這樣一來，他的手機便暫時用不上了。小保安就可以借來給奶奶打電話了。

小保安于是朝表情煩躁卻無可奈何的張濤走過去。張哥，葛經(jīng)理找你呀？張濤罵，真他媽煩，正打到關(guān)鍵時刻。小保安又說，張哥，那你現(xiàn)在就不用手機了吧？張濤情緒很差，還用個屁呀！小保安見張濤心情不佳，不敢大聲，說話也嗑吧了，那，我，可不可以，我想用……張濤一聽便猜到了小保安的心思。他二話沒說，掏出手機，拿去玩吧！小保安接過手機趕忙說，謝謝張哥，我只打個電話，很快就完……沒等他說完，張濤早不見了人影。

拿到手機的小保安迫不及待地撥下了村長家的電話。好像他若慢了那手機便會長了腿兒跑掉似的。小保安撥完號碼立即將耳朵死死貼在手機上。小保安聽到好聽的鈴聲，一分鐘，兩分鐘……咋沒人接呢？這個時間村長家不會沒人呀。小保安急得直跺腳。不著急，再等等，馬上就來人了。要耐心。小保安埋怨自己。

喂，哪一個？小保安聽到聲音時心里仿佛要蹦出只兔子來。奶奶！小保安興奮地叫。誰是你奶奶！媽拉個巴子的，公母都聽不出來！小保安一聽是個粗聲大氣的主兒，知道他是高興得暈了頭。是村長嗎？我是韓丁。小保安立即改了口，聲音也低下來。還沒聽見對方的回音，小保安便聽到一個大大的酒嗝兒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小保安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村長肯定又沒少喝！接著朝小保安砸來的是村長驢一般的嗓門兒，小丁子。你個小雞巴崽子不是在城里打工嗎？咋有閑工夫給老子扯電話？小保安忙解釋，村長，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想給奶奶報個平安，能不能辛苦您到我家找一趟……還未等小保安說完，電話那頭兒便砸來村長的驢叫，我正喝酒呢！你個小雞巴崽子也敢指揮老子給你跑腿兒！你奶奶好著呢！好好在外頭掙你的錢。行了。小保安一聽村長要掛電話急忙說，村長，您別掛。我都三個多月沒和奶奶、妹妹說話了。您就叫我和她們說幾句話吧。我求求您了。電話里立刻轟起大炮，你個小雞巴崽子咋這么煩！老子說你奶奶好著呢她就好著呢！你個大小伙子有工夫多掙點錢去，別凈雞巴想著和奶奶粘糊。三歲呀！吃奶呀！說，說個啥！不當吃不當喝，沒雞巴出息的孬貨。咣——電話掛了。小保安的耳朵還在手機上死死貼著，怎么也舍不得離開。

小保安心里異常難受和生氣。他不是生村長的氣。他早習慣了村長的態(tài)度。村長是他們那里的土皇帝，逢人就罵。全村人沒誰沒挨他罵過。小保安是氣自己。氣為啥自己這么不中用，掙不來錢，家里窮得連個固定電話都沒有。有啥事還得打村長家的電話，求村長去找。若是自己有錢，給奶奶、妹妹買上個手機，自己也買一個，哪還用得著借別人的？更不必受這份氣了。小保安想到這些便用拳頭狠狠地打了幾下腦袋。可他就是把腦袋打爛了又有啥用？還是不能跟奶奶通電話?，F(xiàn)在咋辦？村長正喝在興頭兒上，再打過去，除了讓他再罵一頓，還是聽不到家人的聲音。手里握著個手機卻派不上用場，小保安心里又著急又無奈。小保安想還是再等一會兒吧。過一會兒村長喝過癮了，高興了，說不定就同意給我找一趟奶奶呢！小保安知道村長其實不是啥壞人，他就是討厭別人打擾他喝酒，和張濤反感別人打擾他玩游戲是一樣的。也或許一會兒村長喝高了，睡了，接電話的是村長老婆。村長老婆比村長要和氣多了，對他們一家老小也挺同情，要是她接電話，肯定會幫著找奶奶的。小保安想到這兒心里好受了些。那就等半個小時再打。就在這時，張濤回來了。小保安正想跟他解釋。張濤卻急得先說，用完了嗎？用完了該我打了，今兒非過了這關(guān)不可。小保安張開的嘴還未來得及合攏，張濤已拿走手機貓到汽車后面了。

站在原地的小保安無奈地看了看天空?，F(xiàn)在天已黑透，月亮也升上了當空，又大又亮的月亮把整個天地都照得通亮。滿街的燈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倒顯得黯淡和多余了。小保安想起了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的明月。

五年前的那個中秋，月亮也是又大又亮。奶奶在家準備團圓飯，小保安和妹妹去村口等爸爸。他們從悠閑輕松等到著急心慌，最后是沉寂和恐懼。爸爸死于礦難。小煤窯的老板說沒簽合同，又給縣里的頭兒送了錢，只賠了兩萬。奶奶病了大半年。兩萬塊，省吃儉用還是一眨眼就沒了。奶奶和妹妹要養(yǎng)活，小保安必須出來打工掙錢。

想到五年前的那個中秋夜，小保安心中忽生不安之感，為個啥卻說不清。小保安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咋會有這種感覺呢？不行！還得給村長打電話。聽不到奶奶的聲音他的心安定不下來?？扇绻彘L還沒喝完酒呢？管不了那么多了。興許這回是村長老婆來接呢？下定了決心卻沒了手機。咋打？還得去借。小保安瞅來瞅去。陳鵬好像已經(jīng)掛電話了。小保安硬著頭皮再次朝陳鵬走過去。

陳哥。小保安嘴打著牙張口。小韓呀！又是借電話嗎？可不是我不借，實在不巧，手機沒電了。我義沒帶著充電器。陳鵬邊說邊把已經(jīng)黑屏的手機給小保安看。小保安半張著的嘴卡在那里，半天沒出來氣。

小保安把嘴合攏下來的時候想到了沈姐。小保安雖然和她接觸得不算多，她對小保安卻挺照應(yīng)。沈姐是會把手機借給他用的?？缮蚪阍跇抢锏难砰g當服務(wù)員，要找她就得離開停車場。小保安決定借口上廁所去找她。這也是保安們有事離崗時慣用的借口。盡管規(guī)矩、本分的小保安平時從未這么干過。但這次他決定破例一回。因為他的心里實在是忐忑不安。

小保安樓上樓下地找。也不管認不認識，但凡服務(wù)員打扮的他都要上前急切地問一句，看見沈姐了嗎？知道沈姐在哪嗎？回答均是，不知道。沒看見。剛才還在這兒呢?？傊”０舶堰@座三層樓的飯店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沈姐。沈姐去哪兒了呢？小保安急得直跺腳。小保安如此焦急不安，除了迫切地想借電話，還因為他是借口上廁所才跑出來的，時間不能太久。況且，他滿樓這么跑來跑去是極容易撞上葛經(jīng)理的。若是叫經(jīng)理看見了，他這天就算白干了。咋辦？哪兒都找不到沈姐。都半個小時了，回去嗎？電話還沒有打。不回去，總在這兒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不是個事。小保安急得直轉(zhuǎn)圈兒。

就在此時，小保安正對面的雅間的門開了，兩個喝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你拉著我、我拽著你連搖帶晃地走出房間朝衛(wèi)生間的方向去了。那個放在酒桌上的手機一下子就闖進了小保安的視線。最重要的是，此時屋子里竟空無一人。小保安兩眼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手機。小保安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行！絕對不行！那是啥行為？人窮志不短。更不能干偷雞摸狗的事。小保安在心里狠狠地罵著自己。咋能有這種心思?；斓?！轉(zhuǎn)瞬間，小保安又對自己說，只是打個電話，打完馬上放回原處。就借用一下，絕對沒有拿走的歪心思。奶奶現(xiàn)在咋樣了？小保安心中的不安與急切交織在一起，把他擰得千疼萬痛。顧不了別的了。小保安現(xiàn)在只想聽到奶奶的聲音，只想確定奶奶和妹妹一切安好。必須快。遲了手機主人回來就打不成了。小保安咬咬牙下了狠心。他兩眼瞪得圓圓的，兩手緊緊攥成拳，渾身憋足了勁兒，像只餓極了的狼，一下子朝酒桌上的手機撲了過去。

“餓狼”撲到了一只無從下嘴的“羊”。小保安不會使用這只手機。這是款沒有按鍵的滑屏手機。小保安以前沒見過。他不知道這是需要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的。即便他知道，手機已被它的主人鎖了屏。小保安不知道如何解屏，還是用不了。小保安拿到手機后翻來覆去地擺弄，卻怎么也找不到能按動的地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兩個男人隨時都可能回來。小保安急得渾身冒汗，胸口咚咚狂跳。可無論他怎么焦急還是不知如何使用。這時小保安聽到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手機主人回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小保安萬般不舍卻不得已地放下手機，快步離開屋子，一溜煙兒地跑出了飯店。

回到停車場的小保安胸口仍在咚咚地跳。好險！差點被人撞見。小保安長長地喘了口氣。忽然，他又在自己腦袋上狠狠地打了幾下。都是自己沒用。自己咋就沒個手機。小保安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奶奶，妹妹，你們在家可好嗎？我想你們。一萬支鋼針扎著小保安的心。淚眼模糊的小保安抬頭看了看正當空的那輪明月。

十年前的那個中秋，奶奶領(lǐng)著七歲的小保安去村口等爸爸、媽媽。早晨天剛亮爸爸便套上板車拉著即將臨盆的媽媽去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奶奶對小保安說很快爸爸、媽媽便會給你抱回個小弟弟。奶奶和小保安開心地在家中等待。天已黑透，等回的卻是爸爸和他懷抱著的小妹妹。媽媽死于難產(chǎn)。那天小保安坐在村頭兒的石碾子上看月亮，一夜未合眼。

想到十年前的那個中秋，小保安恐慌之極。他的心中不由分說地籠罩了一股不祥之感。十年前的中秋，他沒了媽；五年前的中秋，他沒了爸。今天又是中秋，又是整五個年頭兒……小保安不敢再往下想。他的心早已被不安、恐懼、擔憂、焦急塞得滿滿當當。塞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不行，他不能再等了，他再也待不住了。他現(xiàn)在，馬上就要聽到奶奶和妹妹的聲音，確定她們都平平安安。

小保安不顧什么違章離崗了，也不顧什么經(jīng)理扣錢了，他現(xiàn)在是不顧一切了。他瘋了一般朝飯店跑去。他要找沈姐，用她的手機給村長家打電話。他樓上樓下地橫沖直撞，屋里屋外的大喊大叫。沈姐發(fā)高燒，跟經(jīng)理請了假已經(jīng)走了。一個女服務(wù)員告訴小保安。她走了？她咋能走呢？我還得用她的手機。她早不燒，晚不燒，偏偏在這個時候發(fā)燒。手機，哪里有手機？我要手機！小保安中了魔似的，瞪著惡狠狠的雙眼，咬著牙切著齒，碰見人就嚷著要手機。服務(wù)員和食客們都以為他是精神病，躲得遠遠的。

小保安的吵鬧很快驚動了葛經(jīng)理。葛經(jīng)理胸有成竹地認為他鎮(zhèn)得住小保安。誰料，小保安不但絲毫不聽葛經(jīng)理的呵斥，反而一眼瞧見了他拿在手里的手機。給我手機！小保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箭步躥上去將葛經(jīng)理推翻在地，搶了手機拔腿便跑。

剛跑到飯店外，小保安便沖著手機大喊，奶奶，我是小丁子。你們好嗎？我想你們……這時葛經(jīng)理也追了出來。他叫劉強、張濤、陳鵬三人去抓小保安，搶回屬于他的手機。三個保安連追帶堵，小保安左閃右躲，一時間飯店停車場上演了驚心動魄的大追逃。喂，奶奶，你咋不說話？喂……小保安亂跑之際還不忘把手機死死貼在耳朵上。小保安是聽不到奶奶的聲音的，慌亂中他連電話號碼都沒撥。

小保安被三個保安追得無處可逃，慌亂中他竟爬上了一輛汽車。小保安從那輛汽車上一躍而下便跳過了汽車旁的綠化帶。綠化帶的外面是一條柏油馬路，馬路上正來來往往地跑著大大小小的汽車。小保安剛一跳過綠化帶就看見了那道直向他刺過來的強光……

小保安長這么大還從來沒瞅見過這么大個兒的月亮呢！小保安覺得這月亮大得直向他逼來，好像要伸出手把他拽到里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