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秦腔蕩心懷

劉向忠

一

在陜、甘、寧、青等地，秦腔藝術(shù)源遠(yuǎn)流長，根深葉茂。尤以陜西為最。秦州大地，秦腔遍地開花，無處不在。記得前些年，陜西衛(wèi)視有一個品牌欄目“秦之聲”，就是秦腔的魅力聲音之意吧。與央視的一個電視欄目一樣，評選“周冠軍”“月冠軍”、“季冠軍”“半年冠軍”“年冠軍”。而“秦之聲”似乎更有影響，更具魅力。由于喜愛秦腔的人數(shù)眾多，唱秦腔的人數(shù)眾多，參與的人數(shù)也就眾多。上至富豪商賈，下至黎民百姓，只要你能唱響，只要你能表演，皆可登臺獻(xiàn)藝，抒發(fā)心懷。參與者中，有耄耋老人，有中年人，有青年人，也有幾歲的孩童。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因秦腔的酣暢而歡喜，都因秦腔的旋律而愉悅，都因秦腔的氛圍而陶醉。千百年來，秦腔是老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有了閑暇，有了興致，有人會隨時隨地拉開唱腔，抑揚(yáng)頓挫地場唱一段。有時候，為了抒發(fā)情懷，或?yàn)榱伺徘部鄲?，有人會亮開嗓門，吼上一段，也就是大聲唱的意思，因此，民間有“吼秦腔”之說。

二

秦腔，與京劇、黃梅戲、豫劇，并稱我國傳統(tǒng)四大劇種。

秦腔是我國漢族最古老的戲劇之一，起于西周，源于西府（核心地區(qū)是陜西省寶雞市的岐山（西岐）與鳳翔（雍城））。成熟于秦。秦腔又被稱為亂彈。以寶雞西府秦腔口音最為古老，保留了較多的古老發(fā)音。又因其以棗木梆子為擊節(jié)樂器，所以又叫“梆子腔”，俗稱“桄桄子”（因?yàn)榘饟艄?jié)時發(fā)出“桄桄”聲）。秦腔反映了陜甘寧等地人民耿直爽朗、慷慨好義的性格，和淳樸敦厚、勤勞勇敢的民風(fēng)，較早地形成了比較適宜于表現(xiàn)各種情緒變化的板腔體體制；加上秦腔藝人逐漸創(chuàng)造出一套比較完整的表演技巧，因而秦腔所到之處，都給各個劇種形成不同的影響，直接影響了各個梆子腔劇種的形成和發(fā)展，成了梆子腔的鼻祖。清康、雍、乾三代，秦腔流入北京，又直接影響到京劇的形成。

臉譜（打花臉）和穿古裝戲衣是秦腔演員演唱過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秦腔的臉譜講究莊重、大方、干凈、生動和美觀，顏色以三原色為主，間色為副，平涂為主，烘托為副，所以極少用過渡色，在顯示人物性格上，表現(xiàn)為紅忠、黑直、粉奸的特點(diǎn)，格調(diào)主要表現(xiàn)為線條粗獷，筆調(diào)豪放，著色鮮明，對比強(qiáng)烈，濃眉大眼，圖案壯麗，寓意明朗，性格突出。

古裝戲衣的款式、顏色也是多種多樣，因角色的不同而穿著不同的戲衣。

秦腔的角色、唱詞、伴奏、題材、唱腔都名目繁多、花樣百出、情趣橫生。

秦腔所演的劇目多是取材于“列國”“三國”“楊家將”“說岳”等英雄傳奇或悲劇故事，也有神話、民間故事和各種公案戲，據(jù)資料記載，最早的秦腔劇目超過1萬本，可見當(dāng)時的繁榮和興盛。因?yàn)闀r代久遠(yuǎn)，散佚頗多?，F(xiàn)在僅存約4700多個，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化，這些歷代人民用心血創(chuàng)造的寶貴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還在不斷地流失。

陜西咸陽的秦腔也是聞名遐邇。咸陽秦腔的唱腔，分板式和彩腔兩部分，每個部分均由“苦音”和“歡音”（又稱花音）兩種聲腔體系組成?？嘁羟皇乔厍粎^(qū)別于其他劇種最具特色的一種唱腔，演唱時激越、悲壯、深沉、高亢，表現(xiàn)出悲憤、痛恨、懷念、凄涼的感情。歡音腔則歡快、明朗、剛健，擅長表現(xiàn)喜悅、愉快的感情。

秦腔表演技藝十分豐富，身段和特技應(yīng)有盡有，常用的有趟馬、拉架子、吐火、撲跌、掃燈花、耍火棍、槍背、頂燈、咬牙、轉(zhuǎn)椅等。神話戲的表演技藝，更為奇特而多姿。

三

上世紀(jì)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我上小學(xué)和中學(xué)。記得上小學(xué)的時候，幾乎每個村上和鄉(xiāng)上都修建有大同小異的“戲臺”（專門為唱戲而修建的）。那時候，普通老百姓的文化生活既單調(diào)也稀少。勞動之余，村莊里的人們翻山越嶺，偶爾能看上一場露天黑白電影，也是大人和小孩高興的事情。如果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到在本村播放電影，大人們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我們孩童奔走相告，快樂情不自禁，那幾乎就有節(jié)日般的氣氛彌漫在村莊的上空。除了看電影，再就是看戲了。在六盤山一帶，戲就是秦腔的另一個名稱。唱戲的時節(jié)是農(nóng)歷9月和過年的時候。先說說農(nóng)歷9月的“唱大戲”。每到9月，田地里的各種莊稼都收獲完了。人們都閑了下來。這時候，鄉(xiāng)上便邀請外面的戲班，為本鄉(xiāng)的老百姓唱戲。這也是老百姓一年中難得的文化娛樂活動和精神享受。因此，這樣的機(jī)會不容錯過。方圓幾十里的人們成群結(jié)隊(duì)地趕來看戲。有的人家更遠(yuǎn)的親戚則要住下來。看戲的人數(shù)之多，規(guī)模之大，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形容一點(diǎn)也不為過。無論白天，還是傍晚，山道上到處看得見人們晃動的身影。起先，戲場被圍攏起來，要收三、五毛錢的門票。時間不長，收門票的事就取消了。由于9月的天氣白天短夜晚長，人們往往看了白天的戲，還要興致不減地接著看晚上的戲，而住在鄉(xiāng)上的人們則明顯的有了優(yōu)越感，看戲之前，他們早早地選擇最好的位置，擺上凳子。看完中午的戲，他們可以回家吃飯，離家遠(yuǎn)的人有的自帶著饃和水，有的則在小攤點(diǎn)上買點(diǎn)饃，或一碗飯，吃完后，就耐心等著繼續(xù)看晚上的戲。

母親是喜歡看戲的。母親常說，看戲的時候，她喜歡坐在老年人的近旁，一邊看戲，一邊聽老人們滔滔不絕地講正在唱著的戲中的內(nèi)容和故事的來龍去脈，以及各個人物的命運(yùn)，忠奸善惡的結(jié)果……大多老年人是很喜歡看戲、聽?wèi)虻?，也是非常懂戲的。一場戲似乎就熟稔在自己的心里?/p>

戲臺早就被裝扮一新。平時空蕩蕩的大戲臺，經(jīng)過幾層不同顏色的幕布的裝飾，經(jīng)過各種燈光的照射，那種特別的氛圍就被烘托出來了。開戲之前，戲場里人聲鼎沸，歡叫聲，吵鬧聲連成一片，不絕于耳。隨著戲臺上最前面的一層幕布被拉合，人們就知道要開戲了。戲場中沸騰的聲音漸漸變小了。鼓、鑼、梆子、二胡等樂器的聲音終于有節(jié)奏的地響了起來。前面的幕布也徐徐地開啟了。要唱的戲就正式開始了，打著各種花臉、穿著五顏六色戲衣的生、末、凈、旦、丑角根據(jù)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依次出現(xiàn)，演繹戲中各種人物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有的一本戲開始之前，有人要在幕布內(nèi)先來一聲長長的“叫板”。對于戲曲而言，叫板只是個引子，或一句定調(diào)子的嘆息，真正有滋有味的好戲，都是在這一聲長長的叫板之后。往往是，角色在出場之前，大都要在后場來那么一聲長長的叫板的，這一聲叫，常常使人感覺那聲音仿佛是從天上飄下來的，起初很高，很遠(yuǎn)，漸漸地就形成盤旋之勢，等落地收尾之后，舞臺上已到處布滿了那種醞釀已久的、像影子一樣若有若無而久久不去的東西。懂戲的都知道，叫板至關(guān)重要，因?yàn)楹竺嫠谐坏膬?nèi)容及意義，全憑這一聲異乎尋常的叫板的引領(lǐng)。叫板聲結(jié)束后，幕布拉開，樂器聲響起，戲中的人物就登臺亮相了。

這時候，戲場內(nèi)已是鴉雀無聲，看戲的人有的屏息靜氣，目不轉(zhuǎn)睛，被戲中人物的命運(yùn)吸引著，擔(dān)憂著；有的人隨著戲中人物的喜而喜，悲而悲，甚至為被冤屈、被陷害、被殺掉的人物傷心、嘆息、抹淚；有的人則輕輕地哼著秦腔中那美妙的唱腔和旋律……

許多時候，我就在這看戲的人群中。雖然看的不太懂，聽的不太懂，但是，那份自自然然的快樂至今留存于記憶中。

我讀到最早寫戲的文章，就是中學(xué)課本里魯迅先生的《社戲》。

四

對于老百姓來說，過年的時候，耍社火是必不可少的，唱戲、看戲也是不必不可少的。社火與戲，是正月的重要內(nèi)容。是正月里老百姓歡愉的主題。人人都要參與，人人都要觀賞。老百姓在耍社火中狂歡、釋放；在唱戲、看戲中歡樂、回味。正月初三一過，村里就組織有唱戲才能的人排練劇目。年味正濃。鞭炮聲不時炸響。敲鑼的、打鼓的都很賣力，孩童們追逐著、嬉戲著、歡笑著，樂翻了天。

唱戲也把年的喜慶和歡愉的氣氛推向了高潮。戲衣、道具等早就從倉庫里取出來了，給通通風(fēng)、透透氣，以便備用。過了初六，村里的戲班就開始唱大戲了。中午要唱，晚上也要唱。十里八村的人們都興高采烈地趕來看戲。有遠(yuǎn)近的商販也在戲場里擺上各種攤點(diǎn)，有賣小吃的，有賣小玩具的，有賣麻子的，有賣葵花籽的……

戲臺上的各種角色表演得熱火朝天，一曲曲悠揚(yáng)悅耳的秦腔的旋律讓人歡欣鼓舞、心醉神迷。大人都在看戲，聽?wèi)?，說戲；看者認(rèn)真，聽者仔細(xì)，說者投入。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大人們也提心吊膽、時喜時悲、時怨時恨。當(dāng)然，戲場也成了孩童們的樂園。他們不管戲臺上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打打殺殺，也不管大人的言行舉止和目光，只顧瘋玩，或在攤點(diǎn)上賣一袋瓜子，或買一個小玩具，互相比較著，爭搶著，笑鬧著，跑前跑后。這就是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之說吧。戲場也是青年男女會面、相識、瞅?qū)ο蟮膱鏊?。一回生，二回熟。只有要中意的，男女雙方都會記下對方的容貌和模樣。再打聽對方的姓名和家庭地址。然后托媒人去說媒。有不少成婚者就是在戲場里初次相識的。

無論中午還是晚上，戲唱到中途，還要進(jìn)行“餞臺”（就是犒勞辛辛苦苦的演職人員）。只聽幾聲震天的火炮響過之后，我看到有五六個男子雙手端著暖鍋、油餅等食物，向戲臺跟前走去。這時候，鼓樂聲停了，正在唱著的情節(jié)也停了下來，唱戲的人們背朝里，靜靜地站著。暖鍋、油餅等食物被端到后臺。短暫的停留之后，劇目繼續(xù)進(jìn)行。他們唱完戲后才能享用犒勞品吧。

五

上世紀(jì)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唱戲已經(jīng)是很普遍的事情了。每年5月份，田野一片翠綠。田地里的莊稼在使勁地生長著，也是最需要雨水滋潤、營養(yǎng)的時期。而西海固一帶又偏偏缺少雨水。于是，唱戲、祈雨成了這里人們的美好愿望。有的鄉(xiāng)鎮(zhèn)前前后后選擇吉日，精心布置好戲臺，邀請戲班為“龍王”唱戲，也為老百姓唱戲，以此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學(xué)校畢業(yè)后，我在商業(yè)系統(tǒng)工作過多年。因此，每逢鄉(xiāng)上唱戲，我都要和同事去戲場上降價處理積壓的商品。見識過老百姓對秦腔的鐘愛和留戀。對于老百姓來說，趕集、看戲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事情。似乎老百姓對戲的興趣是最濃厚的。你看看戲場里涌動的人流就一清二楚了。人們除了看戲，還要在開戲前或戲散后選購些生活用品，見見親朋好友，拉拉家?！?/p>

戲里情趣橫生，引人入勝，也讓人愁腸百結(jié)。因?yàn)閼蛉缛松?。戲里的有些情?jié)、唱段、道白就是人生的經(jīng)歷。而戲外又是非常熱鬧的場面。偌大的戲場，大多都是站著正兒八經(jīng)看戲的人。當(dāng)然是大人們看得懂，理解得透。

六

前些年，我所在的縣城每年都要舉辦大規(guī)模的“物資交流大會”，周邊縣市也要舉辦“物資交流大會”，都少不了秦腔助興。時間大多是10月份。往往邀請陜西省有名的秦劇團(tuán)來表演，一唱就是十多天?？h城內(nèi)可以說是人頭攢動，絡(luò)繹不絕。商賈云集，熱鬧非凡。18000平方米的廣場內(nèi)，更是人滿為患。周圍搭起了多個攤點(diǎn)，品種繁多的商品擺得到處都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各種小吃攤點(diǎn)也不少；還有馬術(shù)團(tuán)的表演，各種游戲的表演……

如此繁榮的市場，絲毫不影響人們看戲的興致?？h城周邊的老百姓都是會來看戲的。無論下午，還是晚上，未開戲之前，戲迷們早早地或站著或坐著等著看戲，大多以中老年人為主。戲迷們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而年輕人會說去逛“交流會”，他們大多走著看著說笑著，或買一些自己喜歡吃的水果和食物，或買一些自己需要的商品。有了樂器的敲打和脆響，有了戲的唱腔和旋律，這市場似乎更加繁榮了，人們的精神也似乎更加豐富了。

我?guī)状握埬赣H來縣城住下看戲。母親是很高興的。因?yàn)槟赣H更喜歡看陜西的秦腔。有時候我忙碌，先為母親拿去椅子，母親看完戲后，我就再去接母親回來。

七

縣城的春節(jié)，唱戲是少不了的，也是春節(jié)期間老百姓喜愛的文化娛樂活動。春節(jié)期間唱戲，這似乎是早就有的傳統(tǒng)，也是過年的內(nèi)容。有時候是鄉(xiāng)鎮(zhèn)的秦腔大賽，有時候是縣秦劇團(tuán)的專場，無論是哪里的戲，戲迷們真是過足了戲癮，因?yàn)榇汗?jié)期間，老百姓有的是充足的時間來歡愉和享受屬于自己的精神盛宴。有時，我會去戲場里轉(zhuǎn)轉(zhuǎn)，看著那些聚精會神看戲的老爺爺、老奶奶以及中年人，我心里會禁不住感嘆一番：這古老的讓人歡喜讓人憂愁讓人陶醉讓人留戀有凄美有優(yōu)美旋律給人心靈愉悅的傳統(tǒng)藝術(shù)，還能生存多久??！

八

近年來，“秦腔自樂班”風(fēng)靡城鄉(xiāng)，是百姓真正的樂園。不受時間、場地、人物、樂器等限制，不需要戲衣，不需要道具，不需要畫臉（臉譜）。唱著隨意，聽著、看著更隨意。不像戲臺上正式地唱戲，程序多。秦腔自樂班人人都可以參與。不論春夏秋冬，不論白天黑夜，誰都可以唱，誰都可以聽。在縣城里，我時常會看到或聽到來自秦腔自樂班的唱腔和簡單樂器的聲響。廣場里有個秦腔自樂班，幾乎天天晚上都在唱著。當(dāng)然，看的、聽的人更多，有幾次我想進(jìn)去看看，但是，一間不大的屋子擠滿了人，只聽見秦腔的旋律飄散著，在門口看不清里面的情景。這個夏天的晚上，有一個秦腔自樂班就在大街的另一邊表演。我曾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有兩個拉二胡的，有一個敲梆子的，都是老年人。有一些簡單的音箱設(shè)備。唱者是女性，很投入，唱的有板有眼，有感情，有動作。聽者也有很多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一段秦腔唱完了，唱者不忘給欣賞著鞠個躬。片刻，另一個秦腔愛好者又接著唱了……在一個有幾百人的小區(qū)，在晚上，我時常看到一間大屋子里燈光明亮，聽到樂器聲的聲響，還有秦腔的唱腔婉轉(zhuǎn)悠揚(yáng)、凄美蒼涼。

九

有個成語叫“逢場作戲”。也有“人生如戲”的說法。說的都是輕率、隨意、表演的意思。對老百姓來說，這是對他們喜歡的戲的貶義和褻瀆。

悠悠秦腔蕩心懷。千百年來，秦腔滌蕩著老百姓酸甜苦辣、風(fēng)霜雨雪、喜怒哀樂、愁腸百結(jié)的心懷。仿佛陣陣清風(fēng)，吹拂著；仿佛淙淙小溪，流淌著；仿佛微微花香，飄逸著；仿佛久遠(yuǎn)的天籟之音，在老百姓心中久久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