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紅
(山東大學 威海法學院,山東 威海264209)
從上個世紀末至今,治理的話題一直是學術界的熱門。有關治理的理論著述,浩如煙海。但結論上基本有一種共識,有效的治理即“善治實際上是國家的權力向社會的回歸。善治的過程就是一個還政于民的過程。善治的現(xiàn)實基礎與其說是在政府或國家,還不如說是在公民或民間社會。沒有一個健全和發(fā)達的公民社會,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善治。公民社會的發(fā)展必然直接或間接地要影響治理的變遷”①。反觀德洛爾的治理理論,德洛爾也強調(diào)“善治”,強調(diào)社會發(fā)展走向一個良性的未來軌道,但是對于“善治”的內(nèi)涵卻有著與所謂的共識大相徑庭的見解。
我們正處于一個社會飛速轉(zhuǎn)型的時代,21世紀的人口、科學技術、人類意識與文化、通信與傳播、地理經(jīng)濟、地理戰(zhàn)略結構、體制與價值方面都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社會的進一步轉(zhuǎn)型帶來了更多的混亂。長遠看,這將會導致一個既往思維方式和想象力的顛覆,即未來不再是一個確定性的未來。如火如荼的全球化轉(zhuǎn)型需要加以引導,避免隱隱出現(xiàn)的負面后果,并能激發(fā)正面的潛能。為了更充分地履行創(chuàng)造未來的重要任務,我們必須重新激活政治,重新關注民主,從根本上重塑治理。
全球轉(zhuǎn)型期人類的處境可以簡單地用兩句話來概括:“社會沒有做好準備;治理沒有精良的裝備②。21世紀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變化,人口快速增長,能源消耗迅速增加,國家資源退化,貧富差距懸殊,文明沖突等都帶來了巨大的風險。有些突變,為社會的進化開辟了新的可能,可能帶來無限的美景,也可能是雪上加霜。史無前例的變化速度、規(guī)模與深度要求我們必須及時有效地處理這些變化。而現(xiàn)實是社會和政府對急劇的變化并沒有做好準備,滿懷痛苦在迷宮里亂轉(zhuǎn),機會之門迅速地關閉,甚至最后被逼到死角。所以用高質(zhì)量的思考與行動面對光明而又令人不安的未來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迫切。但是,如果沒有根本上的治理重塑,包括政治的復活與重新關注民主和治理,那么主要的社會指導集團一定還在愚蠢的進行曲下迷途不返。
治理必須在現(xiàn)實世界里發(fā)揮其功能;它并不是存在于抽象的假定系統(tǒng)中。因此,治理的改進必須適應現(xiàn)有的預期的過程、制度、傳統(tǒng)、文化、價值、資源、條件以及環(huán)境。從理論上講,并不存在一個普遍的最優(yōu)模型。善治取決于許多變量,隨時間而改變,尤其是使命與環(huán)境處于不斷地變動過程中。因此,考慮治理的任務,我們需要考慮可預見的未來治理運行的環(huán)境,以及它必須要處理的問題領域。他認為雖然在治理體系、意識形態(tài)上,國家與國家之間有所不同,但是所有的政府都享有重要的特征,都有同樣的核心組成,如高層的政策制定者及其成員,都有確保安全、分配資源、管理公用地、在某種程度上參與構建未來的努力這樣共同的使命。隨著世界體系的一體化以及全球化的影響,所有國家共享的這些特征會進一步放大。
為此,德洛爾跟我們分享了全球化時代所有國家共有的值得關注的特征③:
第一,快速的非線性變化。非線性變化是人類生活與長期的歷史所特有的,但是我們的時代卻以非凡尋常的快速的非線性變化為主要特征。雖然有些參數(shù)的變化是線性的,譬如人口規(guī)模,但是從較長的時間跨度看,變化呈現(xiàn)了一種高度的“赫拉克利特”式的特點:由于河流不斷地涌進涌出,我們不僅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而且河流可能變成一座火山,火山可能會突然產(chǎn)生純凈的水再次成為河流。治理必須增強處理非線性變化以及突變的能力。
第二,迅速增加的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因迅速增加的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治理能力的構建,必須具備a.根據(jù)不確定性進行抉擇的能力;b.容忍模糊性;c.有專業(yè)的未來展望能力;d.擁有決策方法減少對不確定性的敏感;e.有快速學習的傾向;f.改進危機管理能力。
第三,全球化。政府必須適應全球化,包括讓渡一些行動自由、參與結構性的調(diào)適,處理社會的后果,積極參與多國及全球的治理。在國際組織的互動中發(fā)展出色的談判技術,在保持自主性的同時進行適當?shù)膭?chuàng)新,集中民主權力,執(zhí)行痛苦但必要的結構重塑。
第四,復雜性成倍增加。政府必須提升治理能力,理解、規(guī)劃、分析與處理復雜性。最大程度地依賴自我管理的機制,譬如市場,有時非常必要,這會使負擔減輕。但是并不能因此就降低政府處理日益增長的復雜性的需求。這需要某些政府中樞系統(tǒng)的元復雜性,即更高水平的處理復雜性的復雜性。避免對這種元復雜性做模糊化處理,使其退化為官僚從林的勾心斗角。
第五,強大的全球行為體。治理應該增加管理全球合法行為體及對抗犯罪行為的能力。這要求不斷地加強政府之間合作,不斷地增強全球治理,在管制、稅收、法律監(jiān)督方面不斷地產(chǎn)生新的干預方式。
第六,財富增加的同時伴隨著不平等的加劇。當前人類境況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財富的日益增加,雖然“天啟四騎士”(Four Horse men of the Apocalypse)算是被控制住了,但世界并沒有遠離暴力、沖突、饑惡、營養(yǎng)不良、疾病、災難、鎮(zhèn)壓和其他的苦難。許多樂觀主義者只看到了財富的增長,卻沒有看到許多負面的發(fā)展和各種潛在的威脅,如“增長的極限”,增長的帶來的心理后果與各種不平等。
第七,失望、創(chuàng)傷、沮喪、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雖然人們的物質(zhì)財富在不斷增加,人們的失落感與沮喪感可能會越來越大。除了財富增長帶來的期望不斷升級外,全球大眾媒體使世界各地貧窮的人越來越意識到物質(zhì)上的財富被越來越多的有錢人所享有,而窮人自然也想享有更多的物質(zhì)財富。當他們對財富的期望無法滿足時,他們當中的許多人越來越受挫、憤怒,盡管他們的生活水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提高了很多。有些人就會尋找造成這種兩極分化的“敵人”。社會的非線性與“躍遷式”變化產(chǎn)生了迷茫與創(chuàng)傷。所有的人都有可能經(jīng)受全球轉(zhuǎn)型帶來的震驚與迷茫。迷失感的不斷增加會導致人們急于找到簡單的答案,可問責的敵人,讓人心安的領導人,原教旨主義的信仰,“稀奇古怪”的意見(如迷信巫術、占星術、末世論等)。傳統(tǒng)的規(guī)范會進一步受到腐化,各種形式的享樂主義與虛無主義會取而代之。由于失望、創(chuàng)傷、沮喪、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德洛爾提出了重塑治理不應依賴適逢出現(xiàn)的政治天才,而應處理好人們的失望、創(chuàng)傷、沮喪、不安的情緒。
第八,危害與罪惡的可能性。在探索未來并試圖影響未來的過程中,好與壞的可能性都要意識到。雖然“希望原理”是我們行動的心理基礎,但我們應將降低危害與罪惡的可能性,同時增加“善”的可能性作為首要優(yōu)先考慮的事情。解決生活質(zhì)量的差異,轉(zhuǎn)型期的打擊與創(chuàng)傷是治理的主要任務,同時也是降低社會發(fā)展的負面效應的主要方式。早期意識到“惡”的可能性存在,通過直接的強有力的行動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成為道德與現(xiàn)實政治的必需。
第九,大規(guī)模的沖突與暴力。沖突與暴力至少是21世紀前半部分的主要特征,包括可能使用新式的大規(guī)模傷殺性武器,如生化武器。這將對治理能力,尤其是全球治理提出最后的考驗。
第十,所有這些變化促發(fā)了突變。人類正在經(jīng)歷著快速的突變,有些是累積性的,有些是突發(fā)的。這些變化對塑造未來的抉擇都形成了嚴峻的挑戰(zhàn)。人類和國家不再面對一個明確的十字路口。許多關鍵性的抉擇會深刻地影響著我們進入何種軌道的未來。我們可能擁有一個積極的未來,也可能擁有一個消極的未來,這為治理提出了最為嚴峻的使命與挑戰(zhàn)。如果不是這個挑戰(zhàn),政治的復興、對民主的重新關注、治理能力的重塑將不會成為那么具有決定性意義。正是因為治理不可避免地對人類進入未來的軌道施加了至關重大的影響,不管是無為、無意還是深思熟慮地干預歷史過程,使得重塑治理能力尤其是編織未來的能力成為一種宿命式的必然。
對于人類社會正在經(jīng)歷的轉(zhuǎn)型過程,當前步入未來的軌跡深受政府作為或不作為的影響,包括關鍵性的抉擇(critical choice),這不是任何其他的社會組織能夠或應該做的抉擇。但是,當前的治理總體上還沒有為編織美好的未來做好準備。因此,為提升治理能力,影響未來朝向希翼的方向發(fā)展,根本性的治理重塑與重新設計就顯得非常必要了。為此,德洛爾制定出一些總體的重設要求,探討了治理更高階任務的主要前提④。
首先,非常有必要區(qū)分治理的“普通”任務與“更高階”任務。治理的普通任務包括滿足公民的需求和心愿,提供服務,維持公共秩序,轉(zhuǎn)移支付等等。這些任務得到了“新公共管理”、“再造政府”及類似的流行的思想學派的廣泛關注。普通的治理任務是非常重要的。只有這些任務得以充分地履行,社會和個人才能免遭損害,治理才能參與更高階的任務中來。而且,普通任務執(zhí)行的失靈會破壞社會和治理的最基本的結構,由此,稅收征集的失敗或公共秩序的崩潰都會使整個治理癱瘓,極大地危害社會,使得完成更高階任務失去重要的余地和資源。所以普通任務的順利執(zhí)行對提高治理績效是十分重要的。但是,普通任務的完成達到了最低水平的成功后,考慮到所有國家和社會中人類境況的相變(phase transitions)現(xiàn)象,更高階的任務應該得到更多的關注和重視。因此需要有依據(jù)“影響未來”,“干預歷史”、“時間的軌道設置”這樣措詞進行思考與行動的“概念革命”,而不是對效率、效能及金錢價值的追求等。德洛爾認為這是非常必要的。因為任務的有效執(zhí)行如果是在一個錯誤的未來方向上進行的,那一定將會產(chǎn)生惡劣的后果。因此,如果是將有效率地征稅用于建造一個危害環(huán)境的水壩,或資助一場罪惡的戰(zhàn)爭,那這種有效率無法稱之為“改進”。為更好地進行更高階的任務,治理重塑必須滿足以下一系列的前提,包括:⑤
第一,編織未來的意愿?!耙庵尽睂τ诰幙椢磥硎侵陵P重要的。意志包括治理得以推進的總體意志和從事特定的以未來取向的努力的具體意志。廓清“意志”成為重塑治理一個主要要求。它涉及在所有的社會尤其民主社會里,動員某些支持的力量、激情、熱情地投入與默許。既依賴政治與文化的特征,也依賴高層治理精英的統(tǒng)治者的個性與意志。最困難的是在全球?qū)用鎭砝逡庵?。這依賴于意志的一致性。這在重大利害關系出現(xiàn)時,一致性明顯不足;后現(xiàn)代的政治秩序無一可以滿足這個要求。這就使得全球的治理的努力應該更加堅決。
第二,堅持不懈的精神。短期的意志是不夠的,因為編織未來需要長期的努力。堅定不移的精神成為構建未來能力的又一項要求。但是,不屈不撓不等于固執(zhí)己見,在急劇變革的時代持續(xù)的學習和樂意改變思維是很重要的。堅持對政府是很難的要求,尤其是民主政府,因為它受制于大眾情緒的變化、短期的選舉周期的影響。因此,治理重塑的一個主要方向是制度、過程,以及堅定不移地編織未來的人員,因為他們的努力,不致于使治理變得死板與冷酷⑥。
第三,干預臨界質(zhì)量。為了對未來產(chǎn)生影響,重塑治理還必須有干預并足以影響未來方向的臨界質(zhì)量。像大規(guī)模的物理工程,國家的建設,由計劃經(jīng)濟到市場經(jīng)濟的運動以及其他的“構建社會”的使命。這些只有在付出的努力、時間與資源的臨界質(zhì)量達到時才能取得成功。舒馬赫的措詞“小的就是美好的”廣為流傳并已成為某些運動信奉的價值。有時,小的的確是最好的。但是,因為“小的”通常是無關緊要的,因而難以取得對歷史進程的重大影響。像對熱帶雨林的保護、防洪工程、軍備控制的措施都要求做出大規(guī)模行動的。大規(guī)模的政策通常包括相當大的不確定性。但是,拒絕進行大型的工程或重要的社會工程構建無疑會產(chǎn)生巨大的損失,有斷送良好前景的可能性。因此政策賭博在這里就顯得有正當理由了。政策賭博適用于主要的物理工程,如大型的防洪與灌溉工程等,這在目前西方的政策正統(tǒng)中是受到排斥與禁止的。編織未來的努力包括許多“悲劇性抉擇”。如需要明確“國家利益”與“人類利益”,有些努力涉及全球正義與公平,像基因工程帶來的道德問題,墮胎問題,多少士兵為了安全需要應冒著生命的危險出國打仗,等等。所有這些都說明了悲劇性抉擇的必要。悲劇性抉擇的困境因在重大問題上的不一致、在至關重要的價值問題上因決策程序(如多數(shù)決定)的不一致而進一步加劇。政治文化的軟弱無力,無法提供有用的道德指導來處理新的政策領域的問題,這又會進一步加劇面向治理的悲劇性抉擇。當我們用時間偏好與不確定與風險的態(tài)度考慮悲劇性抉擇面對的現(xiàn)實時,處理悲劇性抉擇時需要應著重強調(diào),治理重塑應該使新的價值適用于新的問題,更新“一致同意”的程序,澄清政治意志,改進治理的“道德理性”⑦。
第四,應付動蕩環(huán)境的戰(zhàn)略。這里涉及重塑治理的五個戰(zhàn)略。一是預測到環(huán)境是如何變化的,以及在新環(huán)境出現(xiàn)前進行預測性地調(diào)整,包括抓住新機遇。這在全球轉(zhuǎn)型期是很困難的。二是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變化進行迅速反應,快速分析正在發(fā)生的進程并理解新的現(xiàn)實,這一點受人類固有的認知觀念的影響。三是圍繞社會的“制度”(細胞膜)的建立,減少環(huán)境變化帶來的不良影響,如對人類文化特性的威脅。四是加強本土特征以此來成功抵抗外部的挑戰(zhàn)與競爭。五是主動影響環(huán)境而不是被動接受環(huán)境的影響。這是一個很吸引人的戰(zhàn)略。但要求有相當?shù)呐R界質(zhì)量,定性的或定量的,很難取得。歐盟在此方面有很大的優(yōu)勢,因為作為一個集團它對外部行為者有很大的影響力。而獨立的國家就受到很大的限制。所有的這些戰(zhàn)略都要求對當前歷史過程有相當?shù)慕庾x能力,能夠形成新的政策選擇,最困難的是改變自己與社會。
第五,創(chuàng)造力與樂于創(chuàng)新。雖然我們周遭有大量新奇有趣的觀點,但是大多數(shù)提供的“解決方案”都無法解決個體與人類所面臨的最嚴重的問題。依靠“X必須被解決,所以它可以被解決”這樣的錯誤邏輯,或相信某種“解圍之神”⑧(deus ex machina),或認為周圍的解決方案就是為世界問題的解決而存在著的幻想,這些都是很可笑的?;钌氖聦嵤羌词故澜缡怯傻赖赂呱械娜绨乩瓐D般無所不能的哲王來統(tǒng)治,他也很難對許多重要問題拿出政策方案來。比如處理“硬毒品”(像可卡因、海洛因)的廣泛吸食,持續(xù)的失業(yè),科學和技術發(fā)展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非洲無政府主義的流血沖突等等。因此,重塑治理的要求是發(fā)現(xiàn)并形成新的有可行性的政策方案。創(chuàng)造力與樂于創(chuàng)新要依賴新知識與新理論的提高,要勇于打破政策正統(tǒng),這要求整個社會要鼓勵并促使以政策為導向的創(chuàng)新,以更好地利用創(chuàng)新成果。就像OECD在政策創(chuàng)新研究報告中指出,把“一個世紀”當作“十年”來解讀,政策創(chuàng)新延伸到所有國家,而不僅是發(fā)達國家。下一個十年面向發(fā)達國家的主要任務是文化的彈性、創(chuàng)新與可調(diào)適性。
第六,治理重塑的自發(fā)傾向。治理重塑要求政府有能力有意愿來革新自己。如此才有可能完成更高階的任務。但它不應該僅由政府來完成,因為政府沒有“自動退出”的機制,政府無法克服組織上的、官僚結構上的、政治上的僵化性。所以,這需要社會的各種行為體共同參與治理重塑的過程,共同履行治理的高階任務。
第七,民主權力的集中?!皺嗔Α?,傳統(tǒng)的意義上有兩個意思,即影響個體、群體、組織、社會與國家的能力,以及決定“誰得到什么,什么時候,以及如何得到”。權力對于所有“編織未來”的治理行動非常必要。這個前提觀念在當前的民主思維中并不流行,在當前改革的理論與實踐中都被忽略了。由于20世紀權力的濫用,我們有許多理由置疑權力,以及優(yōu)先考慮各種方式來限制權力。但是,對治理權力的擔心恐懼以及對權力分散與一致同意的集體行動模式的偏好,都不應該削弱最根本的治理能力。我們?nèi)砸揽孔銐虻臋嗔衼碇贫ê蛨?zhí)行塑造未來的關鍵抉擇。因此,提升治理的能力要求增加政府民主動員的能力、保持和調(diào)度權力的能力,尤其是在中央政府、跨國治理和全球治理層面。鑒于這樣的要求,治理的重塑不僅是一個主要的技術問題,而是必須處理位于治理能力核心的有爭議的政治問題。
轉(zhuǎn)型期需要的“優(yōu)質(zhì)治理”的模型,某種意義上,不同于我們以前繼承的,當價值的變遷被納入思考后,優(yōu)質(zhì)治理的概念更具有歷史的周期性,從歷史的角度看,既有的模型和許多流行的觀念都需要進行重新審視?;?1世紀的挑戰(zhàn)、承諾與風險,所有國家都需要優(yōu)質(zhì)的治理,特別要強調(diào)中央政府的核心機構、跨國與全球治理來負責影響未來的關鍵性的抉擇與行動。這個模型包括了優(yōu)質(zhì)治理前面已經(jīng)討論過的前提條件。另外它還需要包含以下諸方面⑨:
首先,道德扮演著社會力量和個人偏好之間的裁判的角色。道德的治理要求需要一種的積極姿態(tài),如民主和人權,它意味著要找尋治理預設的價值基礎,如弄清楚“人類利益”的意涵,進行道德教育。治理本身必須在行為(個體與成員,包括資深的政治家們)上是道德的。如果重塑治理不考慮其堅守的價值屬性,治理就會成為惡夢。其次,知識密集是一個明顯的要求,加快知識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加快步入知識型社會,使得知識密集成為必要。第三,致力于未來。這個特征與影響未來的意志是關聯(lián)的。但是更強調(diào)未來世代的繁榮而不是關注眼前的利益、壓力和定期的競選。第四,“一致同意”。這個需要顯然反映了傳統(tǒng)的民主價值觀,這個需求在道德命令之后,道德是第一位的,可以避免出現(xiàn)一致同意做出對人類是“惡”的決定來,如納粹德國。在這樣的情況下,需要有國際社會的干預來恢復治理的道德基礎。因此,一致同意是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的條件。一致同意為非作歹是不可能被接受的。第五,“高能而有選擇性”的治理。最小的“守夜國”可避免所有形式治理的內(nèi)在風險。但是,自發(fā)的機制和“零治理”機制根本無法充分地滿足人類進步的需要。自由市場很容易被壟斷,走向崩潰,實際上,需要高能政府來支持和培育市場,提供最重要的基礎設施。為了避開政府過于活躍的危險,我們需要選擇。政府應該更多地關注其他的社會機制所不能履行的主要使命,要特別關注高階任務,而不是在任何舊式或新式的偽裝下,對經(jīng)濟實行計劃的干預與統(tǒng)制⑩。第六,深層思考。治理可能是充滿了知識,但對知識的利用可能僅僅是為了解決實際需要的表面思考。深入思考要求增加“以行動為取向”的需求而不是關注表象。有關重塑治理的思考、選擇與行動必須是“整體”的。在不同的方面取得協(xié)同一致。第七,學習也應該引起重視。因為它是創(chuàng)造力與創(chuàng)新的主要方法。最后,“多元主義”與“堅定果敢”二者之間互動的方式需得到密切關注。多元主義包括不同水平和不同類型的機構、多種多樣的技能與多元的文化,符合處理復雜性與元復雜性的要求。培育多元主義要求增加新的治理形式。傳統(tǒng)的權力制衡觀將多元主義視為優(yōu)點而不是缺點。西塞羅提出“誰來監(jiān)督監(jiān)督者?”,唯一的答案就是建構一個多元的治理體制,在體系內(nèi)權力在自由與多元的社會內(nèi)相互制衡。但多元主義很容易妨害思考、選擇與行動的整體性,導致治理受阻陷入僵局。當環(huán)境轉(zhuǎn)變要求采取果斷的治理行動時,面對最強大的抵抗,多元主義多半不采取任何行為,這是很不利的。因此,果斷很重要。這要求治理的不同要素相互強化還要相互矯正,不是互相抵銷,或產(chǎn)生適得其反的妥協(xié)。為了提高治理能力,刺激創(chuàng)造力,應該組織多元治理的各個部分之間的競爭。當然,不同治理層級、過程和要素的改進,必須保持平衡。提升精英的能力必須與授權給人民并肩進行。增強全球治理必須與提高地方的治理平行進行。
從對治理重塑問題的提出到重塑治理的要求再到優(yōu)質(zhì)治理的建模中可看出,德洛爾的治理理論是獨樹一幟的。從某種意義上,德洛爾的“治理重塑”呼應了中國式頂層設計的總體構想。其治理理論給我們的啟示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首先,治理的思維特征上,德洛爾堅持以一種非線性的治理作為理論前提,他認為人類境況的量子躍遷是這個時代的重要特征,未來處于必然性、偶然性、機遇與選擇的過程中,高度變化是未來發(fā)展動力的基本特點,各種極端的動蕩,激流涌動,歷史連續(xù)中的戲劇化中斷,這就是抉擇運行其中的作用力場,進一步增加了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這樣一種塑造未來的過程畫面,否定了線性思考以及當前許多的建模技術和概率微積分,甚至否定了大多數(shù)人類及組織的思考習慣。政策制定的實際情形越來越帶有模糊性與矛盾性的特征,對決策制定者形成了決策的兩難困境。決策者應充分理解現(xiàn)實及我們的兩難處境,應當接受不確定性方面的知識教育,從樂觀與悲觀層面考慮不同選擇的結果;關注低概率、高影響的偶然事件等,這些對決策者制定未來的宏觀政策和戰(zhàn)略提出了客觀要求。
其次,治理的主體上,德洛爾堅持精英治理為治理主體的模式,強調(diào)權力的集中。他認為公民社會等力量在關鍵性抉擇、宏觀戰(zhàn)略上是不適宜的,除非公民們領會復雜的政策問題的能力和批判地考慮政策研究成果的能力有顯著增長,否則公民在制定政策和治理方面所起到的作用,會導致壞政策或不良治理的出現(xiàn)。只有權力的集中及運用集中權力的意愿,統(tǒng)治者才能在必要時強有力地執(zhí)行創(chuàng)新型政策,包括抵擋既得利益集團的壓力,克服思維慣性,戰(zhàn)勝政治神學及其他的“現(xiàn)狀的暴政”。就這一點看,德洛爾的治理理論是適用中國的。有利的前提是我們擁有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限制條件是治理的精英,尤其是高層的政治家們,首先要有德性;其次,一定要在各個領域具備競爭性。只有這樣,強政府才能擔負起“編織未來”的使命,才能在風險與嚴重逆境存在的情況下,集中權力,執(zhí)行創(chuàng)新型政策,抵抗“現(xiàn)狀的暴政”。
第三,治理的任務和內(nèi)容上,德洛爾著眼于未來治理的“更高階任務”,強調(diào)對“關鍵性抉擇”的關注。因為對這一類抉擇的錯誤處理產(chǎn)生的危險可能引起難以修復的損害,限制人類過渡到自由的未來。?德洛爾在著述中反復強調(diào)關鍵性抉擇較之日常決策的重要性。他認為,在治理上除了要有現(xiàn)實的眼光,還要有編織未來的視野。每個國家或多或少面臨著數(shù)量有限、可能會對未來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關鍵性決策,甚至牽涉社稷命運的“歷史的十字路口”。我們要學會鑒別關鍵性抉擇,并給它們配備盡可能充足的資源,竭力捕捉關鍵性抉擇的機會,并促成和利用這種機會。對此,中國應該在治理的內(nèi)容上,在處理政府、公民社會及市場的關系上,在處理各種輕重緩急的議程之上,應該具備以未來為取向的視野,在各種兩難與悲劇性抉擇之中,重點關注那些決定我們國家未來命運的十字路口的關鍵性抉擇。
最后,治理的層次上,德洛爾關注所有層面上治理結構的創(chuàng)新,尤其強調(diào)全球治理的重要性,倡導一種全球性利維坦(Global Leviathan)的產(chǎn)生。全球性問題,已經(jīng)超越了國家和地區(qū)的界限,關系到整個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我們應用盡所有改善全球治理的可能性,包括改革聯(lián)合國,增強主要大國之間的合作,擴大全球治理的網(wǎng)絡,推動全球治理的精英的產(chǎn)生,促進全球公民社會的形成,促進一個“全球利維坦”的產(chǎn)生?!敖鹑谖C的事實表明,‘沒有統(tǒng)治的治理’終于走到了極端,政府成為資本勢力和金融市場的附庸。真正的全球治理當然不是任何形式的全球統(tǒng)治(如霸權)下的世界秩序,而是全球民主下的‘有政府的治理’。為了新的全球治理,我們必須超越民族主義,克服帝國主義,深入挖掘‘全球政府’的思想。”?關注全球治理,關注人類的命運,意味著中國政府要深入“全球利維坦”思想的研究,這在理論和實踐上為中國政府提出了值得研究的課題。
[注釋]
①閆健:《民主是個好東西——俞可平訪談錄》,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46-52頁。
②③④⑤⑥⑦⑨⑩Yehezkel Dror.2001.The Capacity to Govern:A Report to the Club of Rome.London:Frank Cass Publishers.pp.35.pp.38-50.pp.53-63.pp.63-69.pp.65.pp.65-66.pp.70-75.pp.73.
⑧拉丁文,指小說戲劇情節(jié)中牽強扯入的或意外介入而扭轉(zhuǎn)局面的人。
?Yehezkel Dror"Thinking on Grand Issues",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s,Vol.26,No.2,1984,pp136-137.
?龐中英:《全球政府:一種根本而有效的全球治理手段?》,《國際觀察》,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