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義
現(xiàn)在我們在地圖上看到的從北京到杭州的南北大運河,是元代開始形成的。
元朝把國都定在大都,就是今天的北京。元代大都所需要的南方糧食等物資,開初多采用水陸聯(lián)運,或海運、河海聯(lián)運的方式加以解決。所謂水陸聯(lián)運,除中間一段因黃河改道有所變化外,大體沿著宋代業(yè)已形成的路線輾轉而北,即自江南運河、淮揚運河,然后溯黃河至開封北岸,陸運到淇門(今河南汲縣東北),再改水運,沿御河入通州(今北京市通州區(qū)),陸運進大都。這是一條費工費時且效率不高的運輸線。 據(jù)說竭盡全力,年運輸糧食才30萬石。第二條是海運,中間經(jīng)多次探測,最后采取從長江口附近的崇明島出洋,貼著海岸北上,越過山東半島的成山頭(今屬榮成市),經(jīng)渤海到達界河口的直沽,再轉運大都。在這中間,還一度實施過河海聯(lián)運,就是山東膠州灣的膠縣向北開掘一條運河到萊州的海滄口,叫膠萊運河。膠萊運河既可避成山頭風浪之險,又縮短繞山東半島海程300里,本來是件好事,但限于水量不足,加上膠州灣入口處礁多浪急,使運丁頗感棘手,所以航行不久便棄置不用了。海運或河海聯(lián)運,大大提高了物資運輸量,每年四五月間起運的江南漕糧,利用信風和洋潮,10天左右即可抵達直沽,為河運所不能比擬。
海運或河海聯(lián)運,誠然便捷可行,但在當時的科學技術條件下,代價也是很大的,主要是海洋風濤無測,時有漂沒傾覆之事。為此,從元初開始,政府便開始探索開鑿一條南北直通的內河航道。這條航道,有的有現(xiàn)成的運道可以利用,如杭州到鎮(zhèn)江的江南運河、揚州到山陽的淮揚運河 (即山陽瀆)、山東臨清至直沽的御河河段等;還有部分則須借用天然河流,像淮安至徐州,正是黃河流經(jīng)之處,徐州到山東任城(今濟寧)有泗水,直沽至通州間有潞水。但是,利用現(xiàn)成河道,不等于說便可原封照航。因為從宋到元,中間曾經(jīng)歷了宋遼、宋金的長期對峙,后來元軍長驅南下,這一帶又飽受了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所以到元朝統(tǒng)一全國時,上面所說的很多河道,都因長年失修而不同程度地受到損壞。像淮揚運河壅塞水淺,航行不暢;御河河道亦因黃河決溢,沙積水走。元朝政府要恢復通航,還得花費相當力量加以疏通才行。
疏通了現(xiàn)有河道,還不等于南北水運便可貫通起來,因為中間還有若干段落處于空缺狀態(tài)。世祖至元十九年(1282年),元朝政府動工興筑山東任城到須城 (今東平縣)安山的濟州河。濟州河全長150里,南北流向,水源借自汶水,兼通泗水。濟州河原本是作為河海聯(lián)運的一個配套環(huán)節(jié)而開鑿的,結果卻成了南北運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濟州河開通后,接著又有修建會通河之議。會通河南與安山濟州河相接,然后北上經(jīng)壽張、聊城,到臨清與御河連通,長250里。會通河于至元二十六年正月底開工,發(fā)丁夫30000人,共用工250萬個,歷時4個多月,到六月中旬完畢。為了調節(jié)水量,在壽張、陽谷、聊城、臨清等境建閘11處,共20座。這些水閘,開始多用木制,因木料經(jīng)不住水流沖擊,容易損壞,不久便易木為石,使之牢固。
在南北運河中,最后一道工序便是解決通州到大都的航運,即開鑿通惠河。通惠河長164里,距離不長,可難度不小,主要是水源不充分。金朝建中都,為運輸糧食,曾試引高梁河和白蓮潭(玉泉山)水來接通州到中都的河運,但因水源不足,歸于失敗。此次修浚通惠河,由著名科學家郭守敬主持設計。他鑒于金代開河失利的教訓,決定另覓水源。他經(jīng)詳密考察,并實地作了地形測量,決定把昌平東南的白浮山泉引到西山山麓,再南折甕山泊(今北京頤和園內的昆明湖),然后入城江聚于積水潭。當時的積水潭是大都糧船停泊的終點。積水潭水繼續(xù)東走,穿過通州城,到南邊的高麗莊 (張家灣西),匯入舊運糧河。通惠河共設閘門24座,目的是調節(jié)水量,保證糧船通行。
通惠河的建成,標志著南北大運河的正式開通。它北起大都,穿越海河、黃河、淮河、長江4大水系,以浙江杭州為終點,全長1700余里,突出地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在水利工程中所表現(xiàn)的聰明和才智。元代開挖的京杭運河,還沒來得及發(fā)揮應有的效用,元朝就滅亡了。其成果為明朝、清朝所繼用。明清兩代政府都以河漕為重,把南北大運河視作京師得以存在的生命線,改建整修不斷,使運道更趨系統(tǒng)完善。
明代對運道的重視隨著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經(jīng)濟上的需要增加而更趨突出。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黃河在河南原武決口,北流進入會通河,造成堵淤,同時在其他河段上,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淺淤不暢的情況。永樂初,戶部尚書郁新規(guī)劃南粟北運,不得不多方繞道,運船從南直淮安府城起,經(jīng)洪澤湖入淮河,轉潁水(淮河支流),在河南陳州潁歧口進至沙水,然后進入黃河至八柳樹(在衛(wèi)輝府境)等處,征發(fā)丁夫陸運赴衛(wèi)河再水運往北京。這條路不但繞道,而且有水有陸,中間多次起駁,十分麻煩,所以運輸量也不會很大,根本適應不了業(yè)已變化的新形勢。
為了重新疏通大運河,明朝政府于永樂(1403~1424 年)、宣德 (1426~1435年)時,先后派工部尚書宋禮和平江伯陳瑄主持修復工程。宋禮首先開通了濟寧至臨清的會通河,建閘15座,又根據(jù)地勢在引入汶河水時,將原在濟寧的分閘改由汶上縣西南的南旺進行分水。據(jù)說這是采納了汶上縣一位老人的建議,目的使會通河的水量能更合理地得到利用。陳瑄的功勞,主要是改善南直地段河道在原設計中存在的問題:開鑿淮安城北清江浦河道,使船舶進行黃河時免受過壩盤駁及風險之苦;于淮安南筑高郵、寶應等湖堤,堤上作纖道,使運河與諸湖分開,以方便運輸;徐州呂梁地陡水急,舟船難行,陳瑄乃開渠修閘,化險為夷;運河南下,在瓜洲與長江相交,由于運河水位高于長江,故得筑壩攔截,可這樣做就要影響船只通過能力,陳瑄除疏浚通壩河道,增建減水閘外,還開鑿了揚州白塔河,建閘4座,江南糧船可從常州西北孟瀆河過江,由白塔河進抵漕河,節(jié)省了瓜洲盤壩的勞苦和費用。通過宋禮和陳瑄所做的工作,可以看到明朝政府重新開通大運河,不只是簡單的修復,而是包括了對某些舊河段的改造和作出新的設計。
至于京師近旁的通惠河,因明代修建北京城時,把由甕山泊引至積水潭后的一段河道圈入到皇城之內,通惠河分成兩段,水源受到影響,很難通航了。后來雖幾經(jīng)修浚,想用別的水作補充,但都無濟于事。實際上通州成了大運河的端點,一直到清代都是如此。
經(jīng)過宋禮、陳瑄等人的努力,南北大運河得以貫通。但一個大問題仍時時困擾著明朝的官民,那就是黃河濫決對運道造成的破壞。當時政府的基本原則是“控黃保漕”,實際上是保漕重于治河。除此以外,明朝政府還設想減少漕運對黃河的依賴。嘉靖六年(1527年),黃河北決,沛縣以北地區(qū)均遭水淹,泥沙淤填昭陽湖,運道受阻。在這種形勢下,有人提議于昭陽湖東再開一條新河,并在西岸筑堤以為屏障,抵擋黃水的侵襲。但因種種原因,這個意見直到隆慶元年(1567年)才得以真正實現(xiàn)。這條新開的河道,起自沛縣南邊的留城,然后向北與舊河也不是昭陽湖相望,一直延伸到山東魚臺縣南陽鎮(zhèn),全長140余里。連同留城、南城在內,共建閘9處,土堤35280丈,石堤30里。這段運河,人們都習稱為南陽新河。南陽新河開成后,接著需要解決的便是留城以下的那段河道。隆慶三年(1569年),黃河再決沛縣,大批糧船壅積在徐州以東的邳州 (今江蘇邳州市),于是經(jīng)人提議,決定開泇河以避徐州上下黃河之險。泇河運河借泗水支流泇河等水,從沛縣東邊的夏村起,穿行于微山湖等諸湖泊間,向南行進,最后在邳州東南與黃河相接,全長260余里,避開了邳州至徐州的300多里黃河運道,但中間山岡高阜石堅,開鑿不便,而微山等湖又不宜作堤,所以工程開開停停,直到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才完全竣工。
有明一代,雖然為把運道與黃河分隔開來花了很大力氣,但直到明亡,仍有宿遷至淮安段借用黃河河道,到了清代才最后解決??滴醵迥辏?686年),靳輔在宿遷北張莊運口開渠,經(jīng)桃源到清河(今淮陰)仲家莊入黃河,叫做中河。中間緊貼黃河東岸,兩邊夾著縷堤和遙堤??滴跛氖?,清朝政府鑒于漕船出清口至仲家莊尚有一段逆水,航行不便,又改移到再下游的楊莊為中河河口。從此,運河除經(jīng)過黃、淮交口處外,已完全和黃河段脫離了關系。自運河擺脫黃河河段,以清口為交匯點后,清口便成為治黃、導淮、濟運三者矛盾的中心點,所以修治不停,成為清朝政府施工最勤、靡費錢銀最巨的地方。
在清代,對運河的其他河段也有維修和改善,如:把獨山、昭陽、微山、駱馬等湖泊當作水柜,建了許多閘壩,水盛時蓄積儲存,以便運道淺澀時放水濟運;為防止洪澤、高郵、寶應、邵伯等湖泛漲,危害淮揚段運道,清朝政府一面修筑重堤攔堵,同時又筑各種減水壩,以分減淮河洪水。
明清兩代政府為保持運河的通暢花費了很大的精力,但因種種緣故,運河的故障仍層出不斷。到了清代中期以后,黃河下游的淤堵已經(jīng)越來越嚴重,其中最突出的便是清口梗阻,黃水不斷倒灌。一些被當作水柜的各類湖泊,也因泥沙堆積逐漸失去作用,而清朝政府又因財政窘迫,無力大加修治。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發(fā)生大改道,運河亦受害匪淺,很多運段無法通航了,漕糧改由海動。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廷頒詔,決定將漕糧改為折色 (由繳糧改為折成銀子繳納),漕運廢止。光緒三十年,將負責漕糧運送的漕運總督裁撤。從此,清朝政府更無心去顧及修治運道了。
大致在清滅亡前,大運河除江南、淮揚、山東南部沿湖地區(qū),以及直隸境內的某些河道外,其余均已淤廢,無法貫通了。
縱觀南北京杭大運河,從水利工程史的角度來看,不愧是一項偉大的杰作。它溝通了北方政治、軍事中心與南方財賦之區(qū)的聯(lián)系,使兩者密不可分。它大大開闊了沿河地區(qū)人們的眼界,擴大了他們就業(yè)的門路。一些城市如揚州、淮安、濟寧、臨清,以及天津、通州等的興起和繁榮,在很大程度上是與運河的發(fā)展息息相關。
但是,在談到運河的積極方面時,也不能不看到它的消極方面。首先,自元代起,至明清,歷代政府不惜投入巨大人力物力,開挖、維護運道,其目的不過是要保證每年幾百萬石漕糧進京。由于這條航路的水文和地理條件并不理想,許多河段不是水源不足,就是易遭浸決。為此,國家只好規(guī)定,蓄水放水、閘門啟閉,均以利漕船來往為最高的原則,至于一般客商私船,限制很多,航行并不方便。
其次,政府為了保漕保運,引水濟運,把運道近旁的很多自然江河湖泊,都不同程度地利用來為漕運服務,甚至不惜打亂原來的水系。特別這些地區(qū)多屬低洼平原,魯南和江淮一帶又江湖密布,水系紊亂后,給河道的正常排泄和地面瀝水的排除造成障礙,人為地制造了許多洪澇災害。
再次,運河的開通,本來對于沿岸田地灌溉是個福音,可因為要畜水保運,政府嚴禁近河農民私戽河水,尤其是在大旱之年,即使兩岸禾苗缺水枯黃萎死,也不敢貿然汲取。至于周邊湖泊塘潭,亦因要保證運河水量,無法或限制使用,造成因利致害。
最后,國家為維修運道,不斷向民間征派各種物料、工役(清代原則上已實行雇役制),沿河地區(qū)亦是首當其沖。另如漕軍、驛遞往來所帶來的騷擾,也常使百姓有苦難言。
清末運河航道的衰落和淤廢,在很大程度上與開始時業(yè)已存在后來又無法克服的種種矛盾是密切關聯(liá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