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紅樓夢》與佛道二教之關系

邱悅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淺論《紅樓夢》與佛道二教之關系

邱悅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作為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以其內(nèi)涵豐富、包羅萬象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學者進行研究、解讀。除了美學、悲劇等研究角度之外，《紅樓夢》的思想中還包含著佛、道二教的思想及元素，而“佛道合一”使此二教以融于一體的姿態(tài)影響著《紅樓夢》的內(nèi)涵，使我們在人物形象、故事框架以及創(chuàng)作主旨中皆能感受到黃老之學與佛教禪理之元素的存在，也從中發(fā)現(xiàn)《紅樓夢》與佛道二教之間的關系。

紅樓夢佛道人物形象度脫框架創(chuàng)作主旨

作為我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素以其曲折隱晦的表現(xiàn)方式、充滿魅力的故事情節(jié)、各具特色的人物塑造以及強烈高遠的思想底蘊流傳于世，吸引著世人一遍又一遍地探尋其中的一切，不斷挖掘出背后的故事，這樣一份充滿魅力的名著是穿越幾百年的時光而揚名中外的；《紅樓夢》本身也被稱為“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研究者不勝枚舉且跨越古今，他們將對其的研究發(fā)展為一個學科，謂之“紅學”，又分之為索隱、考證等多個派別，以各自的方法研究《紅樓夢》，又相互論爭，以期更徹底地了解整本書的內(nèi)容與背景。與此同時，《紅樓夢》是一出徹底的悲劇，這一點毋庸置疑。對于整個故事的結(jié)局而言，黛玉在封建家族的專制下含恨“淚盡而亡”，寶玉無奈妥協(xié)中科考中舉而又出家，寶釵因“掉包計”獲得婚姻卻終究失去幸福、孤獨一生；所謂木石前盟無法延續(xù)，金玉良緣亦未實現(xiàn)……這些都并非讀者所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卻的確起到了感人肺腑、震撼人心的作用，符合魯迅先生的“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①的悲劇定義。然而它的悲劇卻又形成了美，從而形成藝術風格美的魅力②，可說是將悲劇美演繹得淋漓盡致。

而《紅樓夢》在其備受矚目的廣受研究的名著以及充滿藝術美的悲劇的身份存在之同時，亦擺脫不掉其作為敘事文學所與宗教發(fā)生的牽扯，這種牽扯體現(xiàn)在思想層面。正如脂硯齋評價“《石頭記》一部中皆是盡情盡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經(jīng)之談，是作者故意游戲之筆耶？以破色取笑，非如別書之認真說鬼話也。”③曹雪芹先生確實未講鬼話，只是在文學作品中混入其自身的宗教思想。而其實作為文學作品，其本身就承載著作者自身的思想。作者在一個儒學為主導思想的封建時代，描寫中亦不乏關于儒學的思想或是文化的存在，然而其卻突破了儒學禁錮熔鑄百家思想又奇妙地出于其上④，其中以佛、道文化最為突顯。其作品的主題或思想以曹雪芹自身所贊同的佛教或道教的某些思想貫穿行文敘述之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佛、道相融的世界。

佛教本身源自印度，其傳入中國后與本土文化產(chǎn)生磨合，逐漸融入傳統(tǒng)文化而成為重要組成部分，其思想至宋朝更是滲透進文學作品，對文學藝術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它強調(diào)主體得自覺，往往于生活細節(jié)釋放出禪意。而道家思想于我國春秋時期產(chǎn)生，其發(fā)展成為道教則于東漢，伴隨黃老之學的傳播，中國道家文化亦作為不可忽視的力量存在于文學藝術發(fā)展的過程中。道家相信萬物皆起源于“道”，信奉著辯證的轉(zhuǎn)換思想。雖然一個源于別國，一個起自本土，佛、道二教卻在不斷的發(fā)展中趨于融合，以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思想相互融合又共存著，逐漸形成“佛道合一”的現(xiàn)象。再加之其二者形成本身的思維方式存在相通之處，皆對萬事萬物采取靜默觀察的態(tài)度，“素處以默”、“妙機其微”⑤，二教共同的文化思想在各自的傳教發(fā)展中得到雙向推動，因此產(chǎn)生了更大的影響。

當然，《紅樓夢》本身在宗教上亦是混淆佛道界線的⑥。而“一僧一道”形象亦是共同出現(xiàn)、一道離去的。曹雪芹先生刻畫出書中頗具佛道二教思想的人物形象，亦將此思想融入整個創(chuàng)作主旨，甚至以佛道元素作為架構(gòu)引入、結(jié)束全書。

因此，本文將從佛教、道教元素于《紅樓夢》中人物形象、故事構(gòu)架、創(chuàng)作主旨的體現(xiàn)入手，兼之分析其中兼有佛道思想的內(nèi)容，從而淺析以得出《紅樓夢》與佛道二教之間妙不可言的關系。

一、人物形象中的黃老與禪意

《紅樓夢》里的人物形象各異，各自有其立體的性格。就其人物形象而言，寶玉的貌正紈绔與乖張不肖、黛玉的柔弱敏感而葬花自憐、寶釵的德才兼?zhèn)溆执蠖榷饲f、湘云的開朗豪爽且率直真誠……這些主要人物的形象豐滿而獨立，且從人物定義來看更為傾向于圓形人物⑦。就寶釵的形象的塑造，曹雪芹讓她更加傾向于為封建正統(tǒng)制度所認同，所以她為人大度謙和，處事圓滑，冷香丸更是讓她似乎與血肉鮮活與人情味更為遙遠了一些；然而書中確實也不乏一些寶釵撲蝶的少女行為。再則從寶釵僅從黛玉的詞句中就提醒她莫看禁書，可以看出寶釵亦曾看過這些書，不過后來經(jīng)過某些事情、因為某些因素而放棄了。這樣的寶釵在心中曾有著和寶黛一樣的離經(jīng)叛道，有著同齡人一樣的頑皮好動，然而她常常表現(xiàn)出的卻是被壓制下的另一面，這樣的寶釵是立體的一個人物形象，而非只是作品中一個被貼滿標簽的名字。不僅僅是薛寶釵，《紅樓夢》中的人物盡是如此的立體豐滿，充滿魅力。然而細究這份魅力，我們不難看出包含在人物形象下的各種思想，這些思想支撐著人物，為人物性格與形象的血肉里增添了一絲靈魂。這些思想中最為明顯且主要的便是道家思想與佛教思想。

從《紅樓夢》最為重要的人物——賈寶玉說起，他的身上或是性格里便充滿佛道元素。從封建正統(tǒng)觀念來看，寶玉的行為、性格皆是大有違逆的，哪怕是再疼愛他的賈母與王夫人對于其所為亦頗為不滿，作者以兩首《西江月》形象表現(xiàn)：“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v然生得好皮囊，腹內(nèi)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薄案毁F不知樂業(yè)，貧窮難耐凄涼?？蓱z辜負好時光，于國于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雹嗳欢@些只是作者從封建正統(tǒng)思想的角度所作的評斷，其自身是欣賞賈寶玉的性格乃至其內(nèi)心對于封建倫理道德的反叛的。從封建倫理道德的衡量下所認定的賈寶玉之離經(jīng)叛道，實際上正是寶玉的真性情的流露。而寶玉的真性情某些程度上正是暗合了佛道思想里的追求本真，佛家信奉的“本來無一物”與道家的“有無相生”正在寶玉的性格上展現(xiàn)出來。而從寶玉之后的經(jīng)歷來看，他的心中也確實是裝滿佛道思想的。在整個故事的最后，歷經(jīng)婚姻的違逆心意、愛人的離世，以及家庭的巨變，寶玉選擇在考取功名之后，看破塵世而出家為僧，這本身雖不能定義為其內(nèi)心對佛教虔誠的信仰，亦可以視之為一種佛緣或是佛教情結(jié)，而與之關系匪淺的妙玉之身份便是帶發(fā)修行的僧尼，更是加深了這樣的一種佛教氣息。在這一點上倒是沒有提及道教，然而在“佛道合一”的影響下，仙佛之間幾乎已經(jīng)不存在界限，在此基礎上，佛道二教皆為出世，寶玉為僧即寶玉脫俗出世，為僧為道、二者如何區(qū)分則不必計較。

再次說到與寶玉有著匪淺關系的妙玉，其本身的形象身份亦能明顯看出佛道元素在人物形象上的存在。其出身富貴，卻以僧侶身份生活于賈府。她身為帶發(fā)修行的尼姑，居于大觀園中攏翠庵。不論其他，單論身份便已經(jīng)脫離不開佛教。在其身份之下，也可知其素日研習佛法，思想定然脫離世俗，為人處世的孤傲清高，亦見其與凡塵的隔絕，雖說“云空未必空”，但妙玉的潔雅之氣卻并不虛假。這樣一個妙玉，不談身份，也是沾有禪意與佛理的。因此我們確實可以在妙玉身上驗證紅樓夢中佛理禪意的存在，然而論及黃老之學的思想，卻也并不僅僅是佛道合一可以用來佐證。妙玉身處佛門，卻也酷愛道學。她愛讀莊子的文章，自認為是畸零之人。對于政治權(quán)力、俗世名利，她都能看破看淡，并且保持孤獨，能夠始終在不合群中享受著自身與宇宙自然、天地乾坤的和諧。這樣的妙玉在某種程度上是像極了莊子的逍遙的，這種逍遙脫于塵世，雖終究不能被理解，卻塑造了一個充滿佛道思想的個性人物于作品，豐滿作品內(nèi)容的同時，將佛道思想滲透進作品，雖然就出場的頻率來看，妙玉并非最為主要的人物，然而這樣一個充滿佛與道融合特質(zhì)的人物形象卻深入人心。況且曹雪芹將之置于金陵十二釵之六，甚至居于鳳姐之先，可見對其看重，于此更可折射佛道思想以及具有佛道元素的人物在《紅樓夢》中的重要地位。

再提《紅樓夢》中另一位充滿個性的女性人物，其身上亦存在佛道思想的痕跡。晴雯作為“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是賈寶玉的四大丫鬟之一。作為最有反抗性的丫鬟，她有著同妙玉一樣的遠離世俗與不容于世。她清高的特質(zhì)與妙玉倒有某些互通，從這一點上可以申發(fā)出的佛道思想前文已述，則不必贅言；然而晴雯還有另一個特質(zhì)，便是她的反奴性，這是晴雯身上最為有個性的標簽。從其對于王夫人為籠絡小丫頭而施小恩小惠的蔑視、對向主子討好邀寵的襲人“哈巴狗兒”的嘲諷、對王善保家的搜查大觀園仗勢欺人的痛罵，都能看到晴雯在潛意識中并沒有奴化自己，而是堅持著自己的傲骨，這本身是一種超越時代與階級的平等的精神。然而我們?nèi)粢谒枷雽用嫔辖o這種平等找一個源頭，那就莫過于佛教“眾生平等”的思想，而老子“老死不相往來”的理想社會構(gòu)想無論是否合理，卻正是折射一種平等沒有貴賤分別的追求。就此角度來看，晴雯確實是《紅樓夢》中身上包含佛道元素的重要人物。

除此之外，《紅樓夢》中亦有其他人物的語言以及行為上存在佛道元素，即使在一僧一道的形象之外，我們?nèi)钥梢栽谄渲械暮芏嘈蜗笊峡吹椒鹄砼c道義的存在。《紅樓夢》中的人物當然不僅限于佛道思想，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人物形象中的黃老思想以及佛理禪意是為佛道二教思想于《紅樓夢》中存在的一大例證。

二、故事框架里的佛道元素

《紅樓夢》的故事框架是耐人尋味的。談及故事框架便不能忽略“一僧一道”的人物形象，之二人結(jié)伴而行的現(xiàn)象是《紅樓夢》最具特色的宗教書寫。一僧一道被稱為“二仙師”且每每同行，皆為《紅樓夢》混同佛道的例證。因而這里的僧道同行的本質(zhì)便是佛道合一。合一的僧道形象在書中是起到重要作用的關鍵元素。在《紅樓夢》的敘述體系中，開篇則為女媧補天所棄之石在一僧一道的幫助下進入凡塵又回到青埂峰的故事的敘述，而故事結(jié)局寶玉拜別父親后與一僧一道遠去正是應和這一點。于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整本書似乎都置身在一個關乎佛道的神話體系之中，神話本身蘊含著濃厚宗教意味，使整個大觀園的故事都包含在佛道的框架中，且并非簡單的一個神話故事框架，這種與度脫文學有著聯(lián)系的故事結(jié)構(gòu)，應當稱作“僧道度脫框架”⑨。

僧道度脫框架是指《紅樓夢》主角賈寶玉作為頑石女媧補天被棄，為僧道送入凡塵，最終又回到青埂峰的整個故事框架，在這個框架中，賈寶玉是被一僧一道度脫的人，從入世到回歸歸宿地，恰好講述了一個于凡塵的故事。除卻思想，故事僅僅是填飽框架的“血肉”，框架本身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而在這個框架上，佛道是作為開始與過程中的引導和最終的追求的，僅僅從這個角度來看，佛道元素便是整個故事框架的靈魂所在。

再深入一點，便可以談論故事框架中最為起引導作用的人物。一僧一道形象本身就是以佛道的代表身份而出現(xiàn)的，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細究其形象，更能從中得知其內(nèi)在更為細致的佛道元素的存在。一僧一道作為一條隱藏的線索，雖出場次數(shù)有限，卻貫穿全書，且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們各自形象前后發(fā)生多重變化。在幻化的神仙世界里的一僧一道是“骨格不凡，風神迥異”，這通過頑石視角得以體現(xiàn)；而在虛幻的現(xiàn)實中，一僧一道則回歸最為尋常的打扮，與尋常僧道無異；而“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卻最終在凡塵以較為瘋癲狼狽的形象示人。有兩首詩分別描寫僧道二人的俗世形象：“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有寶光；破納芒鞋無住跡，腌臜更有一頭瘡?！薄耙蛔愀邅硪蛔愕?，渾身帶水又拖泥；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雹庠谠娭形覀兛梢悦黠@感覺到僧道形象的不拘小節(jié)，而這正是佛道元素或者說佛道思想之于一僧一道的體現(xiàn)。佛教主張“持戒”，其中包含對于打扮、裝飾自我這一點的反對與約束，禪宗又提倡頓悟成佛；而道教主張返璞歸真，將一切回歸到最為自然的狀態(tài)，太上老君就曾說過“得道之人，不可拘于外像”。于是這里最為俗世的僧道形象是僧人的瘋癲而放浪形骸與道士的奇形丑陋，他們不拘于外像，正是佛道思想的外化。而從另一層面上來看，這種思想不僅僅做到了外化，在一僧一道的言行間，思想亦充滿佛道元素，僧道不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區(qū)別于俗世凡人的身份，而是他們由內(nèi)而外的特質(zhì)所在，在《紅樓夢》中，若說妙玉等人身上都有佛道精神，那么這一僧一道卻是佛道的代表本身。僧道對于人生的態(tài)度是富貴的“好事多磨”“樂極生悲”與“到頭一夢，萬境皆空”，充滿超然的意味；而他們曾分別度脫和點化因家遭橫禍、走投無路的甄士隱、因尤三姐蒙垢自刎而痛悔不已的柳湘蓮，且為“生有胎毒”的薛寶釵開出了奇異的藥方，并在所送的金器上鏨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吉祥話，這是他們的慈悲為懷與濟世情懷；而他們又都自由自在，不為俗世所困，這些都充滿佛道意味。我們不得否認，作為佛道代表本身存在的僧道二人在言行舉止、內(nèi)心外貌中無一不彰顯道學與佛法，他們不是佛道的代言人，而已然成為了佛道本身。他們作為《紅樓夢》敘述的一條暗線，更使《紅樓夢》在結(jié)構(gòu)全作的框架上充滿佛學道理，再加之僧道度脫框架，使即便脫去內(nèi)容的血肉的《紅樓夢》依然與佛道緊密聯(lián)系，這是行文線索與結(jié)構(gòu)框架中所折射出的思想。

三、創(chuàng)作主旨下的佛理與道學

所謂創(chuàng)作主旨，不過是作者在行文過程中傳達的思想，或是作者在創(chuàng)作整個故事時意圖表達的內(nèi)容?！都t樓夢》作為一部內(nèi)涵豐富而探究不盡的名著，具有多種層次的思想表達。作品中各種意蘊深沉的詩句或是對話，亦或是作品中故事走向或人物結(jié)局，都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作者自身的思想。關于人世間的真假有無、名利追求、情愛牽絆的思考都在曹雪芹筆下的宏篇巨制中得以展示。這些看法雖為作者行文中的獨立思考，是曹雪芹的世界觀于作品的具象表達，卻能在其中看到佛道思想的滲透，也或者說這是佛道二教思想融合后的文學體現(xiàn)。當然，我們不能否認的是，曹雪芹先生本身就受到佛道二教的思想影響，且“佛道情結(jié)”較為濃重。所以，透過這些創(chuàng)作主旨，我們自然能夠看到佛、道文化的存在。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句詩在《紅樓夢》較為經(jīng)典且給人印象深刻。這句話意在說明對于世事的參悟，似乎“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是作者對于有無真假的人生的參透與覺悟，本身是符合佛道思想的。佛教相信“萬象皆空”，我國佛教禪宗六祖惠能大師著名的四句偈中的一句便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這句話正是說萬物皆空，看透世事方能不糾結(jié)于塵埃，明心見性；道家向來便是強調(diào)“有無相生，福禍相依”的，這雖然沒有最為明確的提出對于富貴轉(zhuǎn)瞬即逝的看法，卻用禍福相依的概念提出了世事的發(fā)生在兩極轉(zhuǎn)換中并無常性的說法，從這一角度上人生亦是一場虛無，真假有無之間，永遠都無法得到一個恒定的結(jié)果。正是由于對于世事的體悟，佛道二教對于外物與功名利祿所采取的態(tài)度是超然灑脫的?！都t樓夢》中《好了歌》便是闡述著這樣的思想：“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首詩暗合前文所述的佛道思想，無論是“萬象皆空”，還是“禍福相依”，是非成敗總在不斷地轉(zhuǎn)換之中，且最終都付之東流，這樣的想法，正是佛道思想之于《紅樓夢》的超脫?！都t樓夢》描寫了以賈府為首的四大家族由盛轉(zhuǎn)衰的全過程。在此過程中，我們能夠看到富貴繁華都轉(zhuǎn)瞬即逝，盛衰、真假、有無都在一夕轉(zhuǎn)化，這一切的發(fā)生引發(fā)“人生如夢”的感悟，這也正是曹雪芹所要表達的哲學命題；再將視角從家族興衰中轉(zhuǎn)移到人物的命運，那些如花一般的大觀園里的女孩子們最終“千紅一窟”、“萬艷同悲”，經(jīng)歷不幸的人生，同樣是人生無常的悲?。欢鴮汍熘g“鏡中花”與“水中月”的戀情最終隨著黛玉的“淚盡而亡”夭折在腐朽的制度中，這樣的愛情悲劇雖說由外力干擾而產(chǎn)生，卻亦是無法逃脫的命運。這種對于命運的書寫是《紅樓夢》最為核心的思想，也是其對于佛道精神最為重要的吸收，我們從《紅樓夢》主線故事的發(fā)生、進展、結(jié)局中便能看到這些充滿哲學意味的佛學道理。

然而在另一方面，佛道關于命運的思考還包含“因果報應”說，這一點在《紅樓夢》中同樣得到體現(xiàn)，且是為曹雪芹本身主觀想要表達的思想之一。因果命運之說于《紅樓夢》主線故事，可謂無處不在。寶黛二人雖因命運的悲劇而終于一世無緣，但他們的相遇卻是命中注定，是前緣所定。他們作為大荒山的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有著一段前世因緣，早在太虛幻境的《薄命司》里就有了注定的命運。因為神瑛侍者以仙露灌溉絳珠仙草，仙草終于在天地精華中幻化為女體，感念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遂下凡以淚還恩。于是寶黛第一次見面便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是前緣于他們身上留下的默契。而在之后寶黛終不能于凡塵之中結(jié)合亦是前因所致，他們注定只是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黛玉的降生也只是為了還其前恩，淚盡之時，大恩則已報，那么也就沒有留下牽扯的必要，這正是黛玉淚盡而亡、二人無緣的原因。如果說對于寶黛之間，愛恨因果還有著前世今生的虛幻神話意味，對于鳳姐的描寫，曹雪芹就更為直白的用之說明了“因果報應”的存在?！都t樓夢》中說王熙鳳“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這句話自然是概括了王熙鳳平時的作惡囂張以及最后的慘淡收場，頗有一句話揭示因果的意味。在故事中的王熙鳳兩面三刀、殘忍、毒辣，堅稱“從來不相信什么陰司地獄報應的，憑什么事，我說行就行?！痹诘谑亍巴跷貘P毒設相思局”讓賈瑞死于“風月寶鑒”；而第十五回她弄權(quán)鐵檻寺，為了三千兩銀子的賄賂，逼得張家的女兒和某守備的兒子雙雙自盡；而第六十九回中，她“弄小巧用借劍殺人，覺大限吞生金自盡”被賈璉騙娶的尤二姐以及她孕育中的胎兒，被她用最狡詐、最毒辣的方法害死，她還不放心，為了掩蓋她的罪行，又企圖追殺尤二姐的前夫張華……種種作惡，終于她求生不得，只能在病床上惶惶不可終日的茍延殘喘，連她的女兒巧姐也被人拐賣，如此凄慘的結(jié)局，正是因果報應的結(jié)果，而如此決定人物命運，不僅僅是故事走向的需要，同時亦是曹雪芹對于“因果報應”觀念的執(zhí)著與相信?！耙蚬麍髴币徽f在《紅樓夢》故事中還有多出被提及，是其中眾多思想中較為重要的一環(huán)，也是曹雪芹先生創(chuàng)作中反復強調(diào)的主旨之一，它源于佛法，從中可見《紅樓夢》在主旨中對于佛道思想的推崇。

人生與命運的思考，真假與有無的轉(zhuǎn)化，這正是曹雪芹創(chuàng)作主旨最核心內(nèi)容中所包含的佛道元素。正是因為有著這樣充滿佛道精神的主旨，《紅樓夢》才能在人物形象上融入佛道的精神與內(nèi)涵，才能使故事的框架結(jié)構(gòu)的設定亦充滿莊禪精神。

《紅樓夢》內(nèi)涵豐富，因而我們也可以在其中看到各種元素的交雜，然而佛道二教思想?yún)s確實深深影響著曹雪芹，于是便終于在其作品《紅樓夢》中得以體現(xiàn)。佛教禪理與道學思想在發(fā)展中逐漸相互吸收、融合，以“佛道合一”的形式將某些宗教思想滲透在一些處世哲學之中，曹雪芹將之熔鑄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并以此構(gòu)架起整個《紅樓夢》的故事，最終也只是想要傳達其充滿佛道精神的哲思，以實現(xiàn)其感慨人生命運的創(chuàng)作主旨。

注釋：

①魯迅.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

②白盾.紅樓夢新評.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1，第一版：50.

③脂硯齋第十六回眉批.

④陳國學.《紅樓夢》的多重意蘊與佛道教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3.

⑤王平.《紅樓夢》與佛道文化.社會科學研究，1995.2.

⑥陳國學.《紅樓夢》的多重意蘊與佛道教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

⑦愛德華·摩根·福斯特《小說面面觀》中分析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兩個概念.

⑧出自《紅樓夢》中兩首《西江月》.

⑨陳國學.《紅樓夢》的多重意蘊與佛道教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13.

⑩出自《紅樓夢》第二十五回.

?此偈見于敦煌寫本《壇經(jīng)》.

?出自《紅樓夢》的跛足道人的《好了歌》.

［1］陳國學.《紅樓夢》的多重意蘊與佛道教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

［2］劉夢溪.《紅樓夢》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7，第一版.

［3］白盾.《紅樓夢》新評.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1，第一版.

［4］呂啟祥.《紅樓夢》開卷錄.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9，第一版.

［5］王平.《紅樓夢》“一僧一道”考論.紅樓夢學刊，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