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歌謠的文學(xué)人類學(xué)解讀"/>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為苦、為愛、為生命而歌
——民間歌謠的文學(xué)人類學(xué)解讀
孫正國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細讀當(dāng)代記錄的與《國風(fēng)》相近的民間歌謠,我們依舊能夠感受到二千多年前溫馨、樸實的民間情懷,依舊能夠發(fā)現(xiàn)其喻世、警世、明世的底層現(xiàn)實。以文學(xué)人類學(xué)的視角考察這些歌謠,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傳播在悠久、廣博的歷史地理空間之中,與有限的人生旅程交手而行,鄉(xiāng)土的情懷、民族的智慧、人生的力量,都因民間歌謠的相伴相隨而充滿生機活力,都因美麗、深邃、樸實、堅韌的民間歌唱而超越苦難,民間歌謠是人類的文學(xué)知音。
民間歌謠;苦;愛;生命;文學(xué)知音
《詩經(jīng)》天下,以國風(fēng)為本,以里巷歌謠為源,因此,中國可稱之為歌的國度。
朱熹《詩集傳》認為:
“凡詩之所謂風(fēng)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惟周南召南,親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發(fā)于言者,樂而不過于淫,哀而不及于傷。是以二篇獨為風(fēng)詩之正經(jīng)。自邶而下,則其國之治亂不同,人之賢否亦異,其所感而發(fā)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齊。而所謂先王之風(fēng)者,于此焉變矣?!?/p>
朱子正本清源,認為國風(fēng)的正統(tǒng)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而國風(fēng)的另一主題則反映了當(dāng)時治亂動蕩的變局。就朱子的論述而言,歌謠的起源可分為兩種:一為人情的詠嘆,二為世風(fēng)的感發(fā)。
相比古代風(fēng)謠,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編纂的《中國歌謠集成》[1],內(nèi)容豐富,涉及的歷史時期更長,但總體上仍可從朱子分類來加以討論。就內(nèi)容與體式而言,《中國歌謠集成》將當(dāng)代采錄的三十多個省、市、自治區(qū)的民間歌謠分為八類:引子、勞動歌、生活歌、時政歌、儀式歌、歷史傳說歌、情歌、兒歌。細讀這些與《國風(fēng)》相近的歌謠,我們依舊能夠感受到二千多年前溫馨、樸實的民間情懷,依舊能夠發(fā)現(xiàn)其喻世、警世、明世的底層現(xiàn)實。只可惜采錄僅有詞句,未及曲調(diào)。
生活勞頓,日常艱辛,下層百姓以歌訴苦,以歌抗爭,令人扼腕,悲憫蒼生之難。
甘肅歌謠《種田的,吃米糠》[2]P484:
種田的,吃米糠,
紡織的,沒衣裳,
賣鹽的,喝淡湯,
編涼席的躺光炕,
當(dāng)奶媽的賣兒郎,
挖煤的哥兒家里冷的像冰窖,
淘金老兒一輩子窮得慌。
此類歌謠屬于經(jīng)典的《窮人歌》,也被稱為苦歌,廣泛流傳于全國各地,是我國歷史上大量傳唱的異文的不朽結(jié)晶。
歌謠構(gòu)思于真實貧苦的生活情景,生產(chǎn)者的勤勞付出與一無所得,艱辛的日常掙扎與統(tǒng)治者的經(jīng)濟剝盤尖銳對立,一組中國封建制度下民不聊生的底層圖像躍然而出……荒謬的生存秩序,可怕的人生邏輯,耕耘在社會最緊要生產(chǎn)領(lǐng)域的下層百姓,只能掙扎于水深火熱的死亡線上……歌謠立意的深處,賦予貧苦人們決絕的抗爭精神,譜寫出徹底批判的反諷之歌!
社會生活中,種田、紡織、鹽業(yè)、居住、燃料、淘金礦(掙錢)等,都是人生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對個人,是生計的全部;對社會,是民生的保障。歌者痛心嫉首地將慘淡悲涼的現(xiàn)實境遇抽取出來,以排比、反襯、舉照的手法,簡煉、激越、沉重、深刻地點燃黑暗的導(dǎo)火線,引起困厄于辛酸世界的人們痛快淋漓地噴發(fā)怒火,瞬間爆裂,揭露了統(tǒng)治者一切的偽詐、狡黠與殘暴,足以揭示社會赤裸裸的腐朽本質(zhì)[3]P284:
種田的,吃米糠??!紡織的,沒衣裳??!賣鹽的,喝淡湯!!
這是何等的冤屈與荒謬!
編涼席的,躺光炕?。‘?dāng)奶媽的,賣兒郎??!挖煤的哥兒,家里冷的像冰窖??!淘金老兒,一輩子窮得慌?。?/p>
這是何等的絕望與憤怒!
短歌的節(jié)奏急促跳躍,重音鼓動,歌者舒暢,聞?wù)唧@心,在冷漠的生活場景中熱烈迸發(fā),令人深懷悲憫之情,富于刻骨銘心的藝術(shù)感染力。
如果說,比照的反差,構(gòu)成了這首苦歌精巧的藝術(shù)特色;那么,日常的抗爭,則是歌者深埋于心底的命運反思。豐收的稻米,溫暖的服飾,美味的飲食,這本應(yīng)是耕織人家最常態(tài)的生活,然而,吃米糠、無衣裳、喝淡湯,卻成了人們必須接受的現(xiàn)實。結(jié)構(gòu)上的對比,讓歌者吟唱起來鏗鏘有力,正氣凜然,激發(fā)起深沉的反抗意志,由此作為一種革命性的力量,在民間的歌唱中傳播開來,向不平等的社會制度發(fā)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訓(xùn)誡式拷問,歷史意義極為深遠。
如果說,清貧如洗的日子尚可忍耐,災(zāi)荒的歲月亦如是而過;那么,親手把自己的兒郎當(dāng)作芻狗賣掉,則是天理不容、人性不德的深重災(zāi)難,無以承載。歌者怒吟至此,必定長歌當(dāng)哭,仰天長嘯,悲愴以絕……情感從低回自愁的憂怨,發(fā)酵為波濤洶涌的怒吼,聲討的斥責(zé),由對不平現(xiàn)象的訴說,升華為對制度不公的抨擊和丑惡人性的無情鞭笞。
最后,歌謠概言之:“一輩子窮得慌”!
這就是窮人歌的色彩,歌者深邃可感的生存體驗,以樸實的話語,轉(zhuǎn)變?yōu)橄蚋嗌鐣M軍的誓師口號,將歌謠的靈魂“窮苦”酣暢痛快的表達出來,窮人的反抗意志,集聚為滔滔洪流,迅速蔓延為淹沒黑暗現(xiàn)實的厲風(fēng)暴雷,讓我們感受到推進歷史前行、掃蕩污濁世界的偉大力量!
這就是沉淀在歷史深處的苦歌的意義,以一種簡單的語句將十分怨恨的情懷、百般怒吼的抗爭,犀利而深刻地印入歌者和聽者的心靈,猶如前行的路標,引人奮發(fā),給人以詩的慰藉,讓人獲得生命的自信與堅韌的力量!
傳統(tǒng)社會的腐朽制度,導(dǎo)致了苦歌層出不窮的涌現(xiàn),《長的沒有割的快》、《農(nóng)民眼淚流》、《地皮刮進三尺三》、《不平歌》、《千種稅萬種稅》都是代表性的經(jīng)典苦歌。性別、人生與職業(yè)的特殊困境,也是眾多苦歌產(chǎn)生的重要因素。而且,這些因素,常常交織于一體,將社會人生的苦難推向深淵,令個體人生往往無法承受,歌哭傷懷。《哭嫁歌》是這一類苦歌的代表?;橐鲋贫鹊暮诎怠⑴缘匚坏娜跸?、人生過渡的艱難、生存際遇的困苦,把原本喜慶幸福的婚姻變作可怕的地獄想像。
黑天黑地黑烏云,怪天怪地怪媒人,三番四次兩頭哄,把我哄進冤家門。[4]
歌者新娘將可怕的婚姻歸究為天、地、媒人的哄騙,其對婚姻的恐懼和詛咒歷歷可見。
自由的愛情、快樂的生活、童年的歡唱、歷史的記憶、儀式的崇尚,無不沐浴著愛的光輝,無不散發(fā)出愛的理想。歌謠的吟詠,充滿智慧的陽光,飽含經(jīng)驗的汁液,令人欣喜,催人進取,綻放出社會人生美麗的七彩花朵。
情歌是愛的本色。
因愛而歌,因歌而愛,情懷深深,山盟海誓,見證人間姻緣,譜寫世上最美最真最善的地久天長!
情歌是生活的內(nèi)核,她既是愛情之箭,也是愛情之吻。在愛未到之時,情歌牽好相思之線;在愛抵達之后,情歌融化一切隔膜。人們在生活中以歌為媒,熱情奔放的追求愛情,語言樸實,情感真摯,生活氣息濃郁[5]。
廣泛傳唱于仫佬族日常生活的對唱式情歌《黃羊白鵝對面叫》[6]P1160:
男:靠山村邊一條河,
一只黃羊上山坡,
看見青草“妹呀”叫,
不知青草叫什么?
女:靠山村邊一條河,
一只白鵝上山坡,
白鵝黃羊?qū)γ娼校?/p>
羊叫“妹呀”鵝叫“哥”。
男:高高山上一棵梅,
天天放羊山上來,
有心上山把花采,
不知梅花幾時開?
女:風(fēng)不吹柳柳不擺,
雨不淋花花不開,
采花先要采花手,
有心采花快快來。
對歌以媒,愛情相生,這首歌是情歌中的杰出作品,也是真實的相親相愛的生活形式。相戀的一對青年男女,仫佬族傳統(tǒng)中,他們在自己的勞動生活之余,以高亢瞭亮的纏綿情話對歌,沒有斯文的含蓄,沒有外物的拘束,直接深情地向心上人表白真誠的情懷:“靠山村邊一條河,一只白鵝上山坡,白鵝黃羊?qū)γ娼校蚪小谩靳Z叫‘哥’”,率真自然、清新歡快,情妹妹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情哥戀妹的自信歌聲被隨之引來:“高高山上一棵梅,天天放羊山上來,有心上山把花采,不知梅花幾時開?”有心采花回,還得看花期呀,這是多么美妙而又善良的求愛之語呀,情妹妹深明此意,自然更為大膽地表露真愛的心愿:“采花先要采花手,有心采花快快來”……這是多么感人的以身相許的愛情宣言呀:有心采花快快來!這首情歌的生活意味與率真純摯,展示了廣西仫佬族豐富、博大的生活方式,無疑是民間社會的經(jīng)典之作。
藝術(shù)色澤上,這首情歌的對唱邏輯充滿生活情趣,以日常生活最親密的事物白鵝、黃羊、梅花、綠柳為隱喻,既是一種象征,亦為愛情信物,既有修辭學(xué)上的比興詩格,也有領(lǐng)悟自然的價值學(xué)意義?!帮L(fēng)不吹柳柳不擺,雨不淋花花不開”,起興的風(fēng)柳、花雨,意象鮮明、可親可愛,將人帶入到大自然和諧、歡愉的詩意情景之中,又凸顯出愛情寓于自然的大愛觀念,藝術(shù)手法與藝術(shù)題旨融匯一體,相映成趣。
另一首情歌將生活與自然的溫柔纏綿完全推開,以卓有膽識的熱烈情懷,剛強悲壯,向一切壓制愛情的力量發(fā)出決不妥協(xié)的抗爭:
打不怕,罵不愁,
前門打來后門溜。
筋打斷,情不斷,
寧死不把哥哥丟。[7]P245
這種堅定忠貞的愛情觀念已經(jīng)成為一種人生信仰,情緣相守,不棄不離,哪怕父母的打罵,哪怕飽受折磨的“筋打斷”,卻依舊情深義長,永遠情不斷,寧死不把情歌丟!歌者是了不起的情妹妹,女性的柔情與細膩,在她的歌中轉(zhuǎn)身一變,化為正氣凜然、情滿天下的追愛女神,敢于實踐自己的擔(dān)當(dāng),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盡管有些慘烈與悲愴,卻仍是頂天立地的大愛,英雄豪氣,愛情無價,一個戰(zhàn)神般的為愛而活的女性形象從歌聲中誕生了!
愛,可以柔美如花,也可以慷慨激昂。
這不僅是愛情的態(tài)度,也是人生向上的策略。
生活之愛、童年之愛、儀式之愛、歷史之愛、生產(chǎn)之愛,都是人性之中最美好的情感。無數(shù)歌謠吟誦著愛的詩篇,把偉大與平凡,個人與社會,歷史與現(xiàn)實,童年與未來等等這些基本的人性領(lǐng)域,都鍍上愛的烙印,于是,再沒有困惑,再沒有艱難,再沒有離別的憂傷,也沒有穿越歷史之后的悔恨與虛無。愛,成了解救人類的神圣寶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戀人們的玫瑰花環(huán),是兒童嬉戲時的笑聲與牽手,是田間地頭、山野河谷勞動者的問候與收獲,是歷史場景中英雄救美的浪漫傳奇。
為愛而歌,不僅是歌謠對象的特質(zhì)所在,也是人生得以存在的力量源泉!
生命的禮贊,在民間歌者瞭亮的聲音中,不是狹隘的人生頌歌,首先是對天地萬物的虔誠崇拜,是對人生寄寓其中的自然世界的敬畏表達!
如果說,民間的歌唱多為日常目的而奔走呼號,為一時一地的現(xiàn)實之用而動情吶喊;那么,為生命而歌的極地篇章,則超越了生活事件,擺脫了個人局限,以宏大開闊的視野,將生命上升為存在的起點。立于此點,渺不可稽的宇宙有了起源,漫無邊際的天地有了距離,大自然的一山一水有了語言和靈魂[8]。這是真正富于智慧的歌唱,青藏高原的生命之歌[9]P702:
問:桀驁的藍天沒有轡頭,
請回答套金黃轡頭的是誰?
精身的高山?jīng)]有衣衫,
請回答穿綠緞衣服是誰?
寶刀般的大河沒有刀鞘,
請回答配白銀刀鞘的是誰?
答:桀驁的藍天沒有轡頭,
套金黃轡頭的是日月。
精身的高山?jīng)]有衣衫,
穿綠緞衣服的是盛夏。
寶刀般的大河沒有刀鞘,
配白銀刀鞘的是嚴冬。
仰望桀驁的藍天,想像那浩瀚的蒼穹,智慧博大的歌者不禁追問:是誰竟然將轡頭,緊緊地套住深邃的藍天?那座座巍峨的高山,濃密綠緞的衣衫是誰將其穿戴?還有還有,那寶刀般的大河,波濤翻涌,聲勢顯赫,又是誰為它配制精美的刀鞘呢?
這是比屈原的天問更顯本色的民間歌唱,藏族歌者消解了任何人文的做作與傳統(tǒng),只是虔敬的面對包孕萬物的巨大世界,以生命之愛對話這些近乎無法想像的空間與時間,讓萬有的存在變?yōu)榭捎H可敬的生命之物,原來:
套金黃轡頭的是日月,
穿綠緞衣服的是盛夏,
配白銀刀鞘的是嚴冬。
沒有智慧的歌者,不可能抵達天問般的想像;沒有廣博生命之愛的歌者,更不可能解答這惟有生命才能聆聽的時空命題。
藍天、高山、大河,
日月、盛夏、嚴冬。
一組是質(zhì)疑世界的生命體;一組是解答世界的生命對象物,關(guān)聯(lián)的想像,令人嘆為觀止,意象的啟示價值,正是生命的源泉,不斷地涌上心頭,將我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接受洗禮,那些被文明裹污的生命氣度,重被清新涼爽,被帶上藍天,俯視那英武冷峻的雪山和婉曲靈動的江河。
為生命而歌的智慧,一定只有趁風(fēng)破浪、穿云吐霧才能吟唱大自然的生命之詩!
西藏甘南州的另一首民歌,《唱歌要唱幸福的歌》[10]P688,也是從宇宙的想像中將生命化為永恒,讓聽者獲得新生的感悟與力量:
唱歌要唱幸福的歌,
那太陽和月亮真幸福;
有彩霞霓虹裝扮,
有萬點燦星環(huán)繞,
誰能比日月更幸福?
唱歌要唱幸福的歌,
那巍峨的高山真幸福;
綠草紅花鋪滿山頂,
一灣銀湖泛繞山麓,
誰能比高山更幸福?
太陽、月亮,彩霞、霓虹、萬點燦星;高山,綠草,紅花,銀湖;這些與人生悉悉相關(guān)的大生命體,有著強大的生命能量,內(nèi)在的審美邏輯使之轉(zhuǎn)化為幸福觀念的追問,人生的價值體系就此有了歸宿點:
唱歌要唱幸福的歌,
那福壽的父母真幸福,
身穿著緞襖和羔裘,
滿堂兒孫圍繞膝前,
誰能比這父母更幸福?
與上一首歌謠相比照,我們發(fā)現(xiàn)這首歌多了一節(jié)與人生密切相聯(lián)的吟唱,福壽的父母,緞襖與羔裘,滿堂兒孫的繞膝天倫,都成為大生命體背后歌者的立意所在。對父母的祝福,由此獲得民間歌謠的詩意情懷。
還有一類不是歌典的歌典,有的地方稱其為引歌,有的名之為歌頭,這類將歌與生命密密縫合的引子,沒有具體生活內(nèi)容,但卻于無聲處聽驚雷,將歌與生命的本質(zhì)貫通,放飛人生真情、天性的夢想[11]P13:
男: 五指山下搭歌臺,誰敢賽歌請過來,
竹筒裝著歌幾千,還有幾船沒拖來。
女:有心登山不怕高,有心賽歌敢登臺,
歌如是船妹是水,歌船要靠水載來。
對歌體的引子,復(fù)現(xiàn)了民間社會以歌為生命力量的賽歌風(fēng)尚:神圣的五指山下,歌臺高聳,男主賽者向所有挑戰(zhàn)者宣戰(zhàn):竹筒裝著歌幾千,還有幾船沒拖來。這是何等的氣勢與力量,以歌為生,以歌為王,榮耀幾何!又可謂山外有山,歌外有歌了,一位女歌手應(yīng)聲而戰(zhàn):歌如是船妹是水,歌船要靠水載來!立意之高,膽魄之大,足見歌者性情,胸懷廣博。宣戰(zhàn)的歌者以船載歌,應(yīng)戰(zhàn)的歌者順水推舟,以歌為船,以已為水,超越之力,顯示出生命的奇險與新生活力!
引歌對于歌為生命的哺育力量的頌唱,有一首經(jīng)典歌謠必須了解[12]P4:
山歌本是古人留,留給后人解憂愁,
一天不把山歌唱,少年英雄白了頭。
古人將山歌作為解人生之憂的絕好秘方,傳給后人,寓示人們“一天不把山歌唱,少年英雄白了頭”,山歌的奇特功效在于化解人生的憂愁[13]。而這些憂愁,說起來就是磨蝕生命、剪斷時間的困境與苦難,愁白了少年頭,一個鮮活新進的生命,居然被憂愁所催化變老,這是多么悲痛的人生災(zāi)難呀!有誰能拯救我們的少年茁壯成長,又有誰能徹底消解高懸人生之上的可怕愁緒呢?必須是生命力量強大的事物,這就是山歌,是民間的歌唱。民間歌謠的生命力由此得到驗證,她不僅創(chuàng)造了新的生命,而且可以抵抗生命歷程中悲涼哀婉的苦難,可以修復(fù)生命進展過程中的腐蝕與傷害,這也許就是所有歌謠的秘密之所在了!
民間歌謠是歷史的歌唱[14],也是現(xiàn)實的詠嘆。它們傳播在廣泛的地域空間之中,與有限的人生旅程交手而行,鄉(xiāng)土的情懷,民族的智慧,人生的力量,都因民間歌謠的相伴相隨而充滿生機活力,都因美麗、深邃、樸實、堅韌的民間歌唱而超越苦難。我們在細讀民間歌謠的過程中,深深地被樸實而豐富的民間世界所打動,為那些簡單卻遼遠的詩意所感染,為民間社會承載的艱辛與達觀所震懾……我們從中讀到了底層生活的萬般苦難,聽到了日常百姓真摯的生活之愛,領(lǐng)悟了民間智慧關(guān)于生命的想象,及其堅守生命的卓越力量!
[1]本書編委會.中國民間歌謠集成[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2-2009.
[2]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甘肅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2000.
[3]胡繼華.苦難意識與浪子情懷——試探德里達解構(gòu)哲學(xué)的精神氣質(zhì)[J].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1994,(10).
[4]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湖南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9.
[5]唐啟翠.歌謠與族群記憶——黎族情歌的文化人類學(xué)闡釋[J].海南大學(xué)學(xué)報,2007,(4).
[6]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廣西卷[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2.
[7]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河北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5.
[8]韓偉,龐澤華.〈格薩爾〉生命美學(xué)思想論[J].中國藏學(xué),2008,(2).
[9]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西藏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5.
[10]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西藏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5.
[11]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寧夏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1996.
[12]本書編委會.中國歌謠集成·江西卷[C].北京:中國ISBN出版中心,2003.
[13]羅章.土家山歌:經(jīng)驗的生長與互動[D].西南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6.
SingingforBitterness,LoveandLife:LiteraryAnthropologicalInterpretationofFolkBallads
SUN Zhengguo
By scrutinizing the folk ballads close to “State Manners” we can still feel the homely and simple folk sentiments dating back to over 2000 years ago, and still find the implications for world revelation, word warning and world enlightenment. By means of literary anthropology as an approach of studying these ballads, we can find that their transmission is rooted in spacious history and geography, goes hand in hand with limited life, and integrates with local sentiments, national wisdom and life power. It is argued that folk ballads are literary messengers in terms of beauty, profoundness, simplicities and tenacity.
folk ballad; bitterness; love; life; literary messenger
I27
A
1003-6644(2015)01-0073-06
2015-01-03
中國博士后基金項目“湖北民間敘事長詩的文化生態(tài)研究”[編號:20100471200]。
孫正國,男,土家族,湖北利川人,博士,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
責(zé)任編輯: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