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是面不說謊的鏡子

◎阿杜

一

讀初中時，我和林蔓都是縣一中的住校生。學校里鋪位緊缺，一張窄小的床都要安排兩個學生合住，費用也僅收一半。這對來自農(nóng)村的我們，自然是經(jīng)濟又實惠的。

我和林蔓同班同寢室同床，關系好得勝過了親姐妹。個頭一般高的我們留著一樣的長發(fā)，穿相同的校服，同樣愛笑，往往讓人有種錯覺，以為我們是姐妹花。我們笑著，異口同聲說：“是呀，要不哪能形影不離呢？”

我們真的是形影不離，每天進進出出都是一塊兒，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一起鍛煉，一起睡覺。晚上熄燈后，躺在被窩里，頭靠在一起，枕著交纏的長發(fā)，輕聲低語訴說著細細密密的瑣碎心事，說著說著酣然入睡。

我睡覺不老實，常踢被子，每次都是林蔓在半夜幫我蓋。有一次夜里，窗外月光如水，月色漫進屋來，亮如白晝。我半夜突然醒來時，林蔓正拉著被子往我身上蓋，見我醒來，她嘟噥一句：“你總像個小孩子，老是踢被子。”然后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輕撫我的頭：“睡吧，一早還要起來鍛煉?！蔽也[上眼，卻一直睡不著，很久后又偷偷打量起睡在身邊的林蔓，看著她酣睡的樣子，心里暗想：我們是這樣親密的好姐妹，我一定要珍惜。

林蔓僅大我一個月，卻總像個姐姐一樣關心、寵愛我，每天早上她要叫幾次才能把我從被窩里拽出來，然后拉著我的手拖我到操場跑步。微涼的晨風吹來，我才悠悠然清醒。

二

一中的學習氛圍很濃，大家都在暗自努力。每天晚上寢室熄燈后，還能在昏暗的路燈下看見手捧書本的學生。我很不屑那些挑燈夜讀的行為，晚上睡眠不好，白天精神不濟，不是得不償失嗎？

林蔓的成績中等，偶有失誤，名次就落到了中下游，相比我名列前茅的成績，她有深深的挫敗感。剛開始時，我不懂，我也沒想過，我高高在上的成績曾給林蔓帶來多大的壓力。

我們是以相同的分數(shù)入學的，可是學著學著，差距就出來了。我沒有特別用功，每天都是和林蔓一樣，上課專心聽，作業(yè)認真寫，課前預習，課后復習，平時該玩該睡的一樣不落。我從來沒有背著林蔓暗中努力過，在學校里，我們倆幾乎是整天整夜都在一起的，可是一次次考分的巨大懸殊還是在我們之間橫亙起一條無形的鴻溝。

林蔓開始在晚自習后遲回寢室，我邀她一起走，她歉意地說：“要不，你先回吧！我還有幾道題要再琢磨一下?！薄皼]事，那我等你。如果需要，我講解給你聽，你一會兒就明白了?！蔽艺f著，就在林蔓旁邊的位置坐下，隨意地翻著書本。

等了很久，我開始犯困了，于是再次催促：“林蔓，我們回寢室吧，我都困死了。”看我哈欠連連，一臉倦意，林蔓才收拾書本跟我回去。

接連一段時間，林蔓晚自習后都要繼續(xù)留在教室學習，剛開始我都等她一塊回去，后來感覺確實有點累，就在她的勸說下先回寢室睡覺了。我的睡眠質量很好，睡得香，不知道林蔓幾點才回來，第二天起床時，總感覺她臉色有些蒼白。我勸她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拼命，她卻說：“我這么拼命成績都不好，再不拼命，還不更差了？”林蔓的話哽得我無言以對。

我提出幫她查缺補漏，林蔓委婉地拒絕了。我說：“沒關系，我們是好姐妹，我有能力幫你?！薄拔抑滥愕哪芰?，但還是不要了?！绷致木芙^很堅決。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怎么了，有一段時間，我們雖然還是天天睡在一張狹小的床上，但彼此之間卻涇渭分明。我記不得我們之間已經(jīng)多久沒在一起說悄悄話了。她總是在我睡著后才回來，在我醒來前就已經(jīng)起床。

有時半夜里，我會在林蔓的輾轉反側中醒來，心里有些惱怒，她翻來翻去，一次次將我驚醒。一天夜里，在她又一次將我驚醒后，我睜著惺忪的睡眼，隔著被子打了她一下，說：“動動動，又將我弄醒了?！绷致麘撌乔逍训模茏杂X地縮了縮身子，把脊背留給我。我習慣性地挨過去，偎依在她后背，彼此溫暖，可她卻果斷地用被子擋開了我的身體。

我倏地清醒過來，借著彌漫的夜色，看著背對我的林蔓，心里涌起了無法名狀的酸澀。女孩間的友誼，猶如初戀，絲絲甜蜜卻也伴隨著憂傷，她的行動讓我難過了一晚上。我睜著眼，望著屋頂默默流淚。我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林蔓要這樣對我。都是敏感的女孩，她的疏遠我已經(jīng)感知，可我還是希望能像過去一樣親密無間。

三

對峙了一晚上后，我和林蔓在沒有任何爭吵的情形下漸漸拉開了距離。依舊睡在一起，但我們不說話，各走各的路。

我不知道林蔓是不是故意的，她還剪去了和我一樣的長發(fā)，后來又和鄰班的一個男生走得很近。我們原來說好的，遇見各自喜歡的男孩時要告知對方，一起分享各自的秘密。可是林蔓什么都不告訴我，她還和那個男孩一同逃課，一起散步。

我憤憤地想，有什么了不起呢？不就是一個破男生，學習還那么差，長得也不帥。帶著斗氣的想法，我也接受了同班一個校草級帥男生的紙條，接受他的邀約，陪他去看了一場電影，還去冷飲店喝了兩次果汁。我什么都不告訴林蔓，卻故意在林蔓也在寢室時，高聲喧嘩，與其他女生嬉戲打鬧。

我偷瞥林蔓一眼，見她的身體莫名地顫抖了兩下，然后又將后背挺得直直的。我知道她在聽我說話，可我就是故意當她不存在，笑得肆意夸張，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磿兂蛇@樣，兩個總躲在被窩里說悄悄話的好姐妹有一天也會成為陌路。我心里就像有一個黑洞，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真正開懷起來，所有故意的喧嘩都只是為了引起林蔓的注意，希望她會因此難過、后悔，然后我們和好如初?？墒且粯泳髲姷牧致?，卻用另一種方式深深地傷害我。她逃課、夜不歸宿，她還把枕頭換到了另一邊。對著她的腳睡覺，我又難過了一夜，心里恨死了她的絕情。

我并沒有和校草男生談情說愛，只當他是好朋友，還管教他，督促他認真學習，仗著他的喜歡，我對他說：“喜歡我，得有誠意。我成績好，你也不能太差吧？”他對我言聽計從，并且在我的幫助下，成績飛速提升。

大家說我和校草“金童玉女”，在林蔓面前，我更是刻意地展現(xiàn)我們的“甜蜜”。我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居然那么殘忍，我用自己的快樂去傷害林蔓，報復她。那時，林蔓已經(jīng)被鄰班那個男孩甩了，她整天落落寡歡，一臉陰郁。

林蔓的成績落到了班上的倒數(shù)幾名，而我依舊風頭十足，斗志昂揚。好幾次，我都想主動言和，可是張開嘴，卻不知說什么。林蔓看我的眼神，很復雜，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了些什么。我們還是睡在一張窄小的床上，卻已經(jīng)各自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

四

在我和林蔓漫長的冷戰(zhàn)中，時光悄然流逝，轉眼，我們都已經(jīng)是畢業(yè)班的學生了。

畢業(yè)前夕，數(shù)不清的考試，成堆的作業(yè)將我們淹沒。我已經(jīng)無暇去恨林蔓了，偶爾想起，還是她最初甜美微笑的樣子。我們依舊不說話，我不知道開口后將說些什么，但我習慣她的存在?；蛟S，她在身邊，即使不交流，心也會踏實。

可是畢業(yè)前的一天夜里，林蔓毫無征兆地發(fā)燒了，后來又冷得渾身顫抖。她緊緊挨著我時，我習慣性地推了推，可是我卻摸到了一個滾燙的身體，一個激靈，我醒了過來，坐起身，爬過去伸手捂了捂她的額頭。好燙！

我趕緊起床，找出備用的退燒藥，還倒了一杯溫開水，抱起林蔓的頭，喂她吃藥、喝水。林蔓在掙扎，她不想接受我的照顧。我卻緊緊把她抱住，未開口，淚已經(jīng)流了下來。

“我不要你幫我?！绷致ら_頭不看我。

“你還要倔到什么時候？我們還要互相傷害多久？”我哽咽說，淚水流到了林蔓臉上，她也哭了。

林蔓的身子還很燙，我抱著她六神無主。一個被吵醒的同學，跑過來幫忙，還叫醒了寢室管理員。后來我和室管員叫了校車一起送林蔓去了醫(yī)院。

折騰了一晚上，我疲憊不堪，但心里快樂。我們把林蔓送回寢室后，我?guī)退w好被子，她才安然入睡。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夢，睡夢中，她的臉頰上居然有兩道深深的淚痕。

有些尷尬，但我和林蔓還是和好了。晚上睡覺時，她把枕頭移了過來，我們手挽手，默默對視，在溫柔的夜色里，看著彼此明亮純凈的眸子，看著，淚水就恣意橫流。

我們都是倔強的孩子，我們浪費了太多應該友好相處的日子，明明想著對方，明明渴望著彼此的友誼，卻依舊選擇傷害。還好，友誼是面不說謊的鏡子，我們沒有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