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少數民族圖案傳承應用的符號學邏輯

謝 青

（廣西師范大學，廣西·桂林 541004）

在我國的歷史長河中，大多數少數民族同胞曾在相當長時期內被稱為“蠻”，他們所生活的區(qū)域也被稱為“蠻夷之地”。歷代封建王朝對少數民族多采用“兵剿”和“安撫”等政策。[1]正因為如此，歷史上的少數民族經歷了戰(zhàn)亂紛爭、顛沛流離的艱辛生活。所以，在西南少數民族同胞的記憶中，本民族的發(fā)展歷程是刻骨銘心的。他們在不斷經歷這些艱辛的同時，也從未終止過對美好生活和愿望的追求。無論是自己過去的艱辛歷程，還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西南少數民族同胞都會通過刀刻、結繩、繪制特殊符號等的獨特的方式來記載和表達。在這些記載和表達方式中，繪制特殊符號是比較獨特的一種。這樣的特殊符號后來逐漸發(fā)展演變成為完整的圖案，被廣泛應用在服飾的紋樣設計和建筑的裝飾上，不僅起到美化作用，還能夠傳達特殊的意義。

符號學是專門研究符號意義的學說，即它專門研究由符號實現(xiàn)的或傳達的意義。[2]按照符號學邏輯，一個完整的符號包含兩個層次的內容：符號化的過程和其所代表的指示行為；實現(xiàn)兩個作用：傳達作用和指示作用。無論是符號的傳達還是指示，都是其特有的語言表達形式，共同構成一個符號的語言系統(tǒng)，向人們傳達推理性的意義或指示表征性寓意?；诖?，本文從符號學角度出發(fā)，對西南少數民族多出現(xiàn)在服飾和建筑裝飾上的圖案所蘊含的邏輯作一簡要解讀，以期挖掘其傳達和指示的意義。

一、從符號學角度對服飾刺繡紋樣的解讀

（一）用符號表征氏族的歷史

西南少數民族將自己的歷史以刺繡的方式“記”在服飾上，隨身攜帶，而且代代相傳下去。其刺繡紋樣是一些特殊的符號樣式，內涵極為豐富，像攜在身上的史書，無聲地記敘著本民族的源起、群落（部落）的演進、戰(zhàn)爭歷程、祖先的遷徙等歷史，傳達著對故土的思念等信息。[3]從這個意義上看，西南少數民族的服飾刺繡紋樣所展示的圖案是體現(xiàn)其祖源以及戰(zhàn)爭遷徙等歷史的符號。貴州省黔東南地區(qū)的苗族圖案在這方面頗具代表性。刺繡紋樣中的天地、河流湖泊、飛渡的駿馬等圖案，用不同色彩和造型的線條記敘了苗族繁衍生息以及遷徙過的地方，其中凝聚著強烈的感情，表達了對本民族發(fā)展歷史的回憶，并不斷提醒同胞們永遠銘記過去，不忘自己民族的艱辛歷程。

（二）用符號代表氏族族徽和暗示生殖

除了表征族群演進等的歷史符號外，西南少數民族的服飾刺繡紋樣中還有表征氏族族徽的圖案和生殖的暗示性符號。人們所熟知的西南苗族“楓木蝴蝶紋”[4]就是其中的典型實例。從古至今，苗族人都親切地稱楓樹為“媽媽樹”，尊其為萬物之母，視其為生命之源；將楓木蝴蝶紋圖案作為本民族的族徽，即便是在世界范圍內，不同支系的苗族人也能通過這類紋樣將本民族與其他族系辨別開來。可見，此類紋樣圖案能夠使西南少數民族產生民族認同感。另外，蝴蝶是一種繁殖能力十分強大的卵生昆蟲，苗族同胞在其刺繡的蝴蝶紋樣中加入并組合了魚、石榴等的圖案，暗示世世代代生殖不息的深刻意蘊。因此，從符號學角度來看，今天的以苗族為代表的西南少數民族的生殖暗示圖案不僅是一種民族認同的表征，更是生殖意象的一種暗示和崇拜。

（三）用符號表征氏族圖騰

歷史上處于邊陲的廣大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的社會發(fā)展程度和生產力水平一般都是比較低下的。在自然條件的限制以及社會的壓迫下，迫于無奈的這些少數民族的先民往往只能通過寄托精神于巫術、原始宗教信仰領域來尋求寬慰。他們認為自然界的萬物同人一樣都是具有靈性的，因此將他們宗教中供奉的神靈人格化，并對其充滿了畏懼和依賴而頂禮膜拜，祈求避禍得福。為了讓后世能夠永遠記住自己曾經的這些行為，西南少數民族以圖騰的形式，通過服飾刺繡紋樣將其表現(xiàn)出來。傳承至今天，這些紋樣演化成了圖騰圖案，大致蘊含了民族心理、民族性格和精神、民族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等民族文化，刺繡在服飾上，已成為對生活美好或愿望的寓意性符號。

1.通過代表巫術、原始宗教和神話傳說的符號來表現(xiàn)對自然界萬物的崇拜。一方面，從通過巫術和原始宗教表現(xiàn)出來的崇拜符號來看，西南少數民族的原始宗教造就了巫術。關于這一點，可以從侗族和苗族的服飾刺繡紋樣圖案中得到印證。西南地區(qū)的侗族信仰多神，目的是通過萬物神靈求得庇護和保佑。如他們崇拜樹、石等物體，供奉山神、火神、土地神以及銅鼓等虛空神靈。而且他們相信，身著具有神靈紋樣圖案的衣服就能夠得到神靈的庇佑。侗族服飾的刺繡紋樣有代表他們信仰的谷粒紋（代表谷神）；代表他們崇拜物的魚骨紋、三角紋、菱形紋（代表魚類），螺旋紋、龍紋（代表龍或蛇），圓圈紋（代表太陽），齒形紋（代表山），水波紋、漩渦紋（代表水），等等。另外，還有描述他們祭拜時的活動場面的手牽手紋樣。該圖案形象地描述了侗族人祭拜祖先和祈禱神靈的生動場景。苗族“鼓藏服”（又稱“百鳥衣”）的紋樣圖案是該民族崇拜自然萬物的具體表現(xiàn)，而且是作為宗教儀式的法器傳承下來的[5]?！肮牟胤狈譃槟醒b和女裝，其紋樣由各種造型的鳥紋樣組成，男、女裝的刺繡紋樣各不相同。其中女裝的圖案主要由鳥紋構成主體紋樣，鳥的種類和數量繁多，“百鳥衣”由此而得名；男裝的圖案主要由代表具有陽剛之氣的牛龍或蛇龍等的紋樣組成。除了這些紋樣之外，“鼓藏服”的圖案還配有太陽、銅鼓以及花、蟲、魚、水甲等的紋樣。所有這些紋樣所代表的生物都是西南苗族的崇拜對象。如今，“鼓藏服”已經成為苗族人尊老愛幼、勤勞儉樸、和睦相處等傳統(tǒng)美德的象征。該服飾上的這些紋樣豐富多彩的圖案是苗族人抒發(fā)懷念祖先情結的符號表達；“鼓藏服”也已經成為苗族的圣物，在鼓藏節(jié)上，該服飾所表征的美德以及富裕安康等愿望是他們的祈禱主題。

另一方面，西南少數民族是用符號記載英雄人物和神話傳說的。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神話傳說和歷史人物往往與少數民族的巫術、原始宗教以及他們的氏族歷史相伴隨而生，且與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將英雄人物和神話傳說以刺繡的紋樣的形式展現(xiàn)在服飾上是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最為常見的符號表現(xiàn)形式。如苗繡中表現(xiàn)神話傳說的紋樣“開天辟地”、“兄弟結婚”等以及表現(xiàn)英雄形象的紋樣“祖德勒殺虎”、“女英雄務茂媳”等就是這類圖案的代表。[6]這些集苗族的歷史、圖騰崇拜、英雄人物故事、神話傳說于一體的圖案通過服飾紋樣符號的形式代代相傳至今，不僅成為了西南少數民族圖案中的瑰寶，而且其中所蘊含的人文精神以及符號所表征的意義也成為少數民族同胞不斷發(fā)展的原動力。

2.通過各種花、鳥、蟲、魚等動植物以及生活場景等的刺繡紋樣表現(xiàn)美好愿望或寓意。從上文研究不難看出，西南少數民族的服飾刺繡紋樣題材豐富多彩，其圖案除了表現(xiàn)以上的意義之外，還有記載各民族同胞居住環(huán)境內的秀美風景以及他們的美好生活場景的紋樣。這些圖案中既有他們對美好生活寓意的紋樣，也有他們美好愿望的符號。其中對美好生活向往的服飾刺繡紋樣比較典型的當數貴州西江苗寨的蝴蝶紋樣。蝴蝶紋樣除了表征苗族氏族之外，在苗族看來，蝴蝶還是福、富（按照西南地區(qū)的方言中容易混淆聲母“h”和“f”，所以許多人將“hu die”讀作“fu die”）的象征，因而將其作為美好生活的寓意，永遠喜愛它，崇敬它。除此之外，苗族刺繡紋樣中雞、鴨、鵝、羊等動物紋樣和葫蘆、楓木、榕樹、石榴、花草等植物紋樣都是有深刻的涵義的，如桃子紋樣象征多壽，石榴紋樣象征多子，等等。西南地區(qū)布依族的各式各樣刺繡圖案紋樣也充滿了美好生活的情趣。該少數民族的服飾刺繡紋樣形式多樣，其中以漩渦紋居多。關于這種紋樣的意義，不同年齡的布依族人有不同的詮釋：青年人認為其象征不同民族的和睦相處和大團結；中老年人認為一圈一圈的紋樣象征祥和團圓的美好生活，其中此紋樣的連續(xù)則寓意美好生活代代相傳。

西南少數民族的服飾刺繡紋樣中還有用圖案符號描述美好生活場景的。此類紋樣的刺繡在苗繡中比較多見。如在苗族中廣流傳的巫師祭祀場景：一個正在做法的巫師，旁邊有一只祭祀用的大公雞；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場面：傘下談情說愛戀人，他們的旁邊大象背上四個人在打撲克牌[7]。凡此種種，無一不投射出西南少數民族追求美好生活、美好事物的愿望。

二、從符號學角度對民居建筑裝飾圖案的解讀

（一）用符號表達對鬼神和圖騰的崇拜

1.鬼神崇拜。西南少數民族不僅通過服飾紋樣符號表達他們對鬼神的崇拜，也用建筑裝飾圖案向人們表現(xiàn)同樣的感情。具體的原因與前文的敘述基本相同，即均與少數民族的發(fā)展歷程以及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和條件相關。這種崇拜同樣也可分為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兩種。

在對祖先的崇拜方面，西南少數民族頂禮膜拜他們所認為的各種自然物之神。如云南納西族對祖先崇拜極端重視。在他們看來，祖先神高于一切神靈。他們對祖先神的神壇設置非常講究，并在以戶或村寨等固定范圍內，以氏族、或以家族為單位進行祭祀。西南少數民族的這些祭祀活動不但逐漸形成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民俗文化，而且在建筑裝飾中也有明顯的表現(xiàn)。如，他們把祖先的形象雕刻在自己居住區(qū)內的重要建筑物上，并把這一雕刻的圖案或符號視為集崇拜與紀念的情感于一體的族人精神的象征[7]。反映西南少數民族自然崇拜的建筑裝飾主要通過各種植物紋樣符號來傳遞某種象征內容。如云南的東巴人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人、神、鬼及自然一體的系統(tǒng)觀念。他們希望通過將這些各種植物紋樣符號裝飾在居所的建筑物上來祈福避兇，帶來全家的吉祥和幸福。

2.圖騰崇拜。西南的不同族屬各有自己崇拜的圖騰。如云南傣族崇拜象圖騰，這種崇拜文化如今已被人們傳承下來，應用在建筑枋斗的雕刻裝飾紋樣中。納西族族崇羊和虎，東巴人崇拜虎，形成了老虎崇拜型的原始宇宙觀；貴州仡佬族的先民崇拜鳥類，以鳥類為題材的木雕、石雕的圖案常出現(xiàn)在其民居的裝飾中，如木雕的鳥紋窗花和香龕等。鳥類紋樣的設計各不相同，有的為群鳥，有的為單個鳥，有的與葫蘆、石榴等結合。苗族崇拜蝴蝶，常將蝴蝶紋樣雕刻在大門上，也有以老虎為圖騰?！髂仙贁得褡逑让駨膱D騰崇拜中尋求靈魂的寄存。圖騰在他們的心目中是生命之間的感應、共存和相續(xù)。[8]這種圖騰文化從遠古傳承至今，已成為一種聯(lián)系集體意識的紐帶，將一定范圍內同宗族的人們維系起來。正是由于圖騰文化的這一作用，西南少數民族的同一族群的建筑裝飾上的圖案紋樣相同。所以說，從圖騰崇拜角度來看，西南少數民族的建筑裝飾圖案傳遞了一種族群意識，具有凝聚人心，昭示族人團結、和睦相處之意。

（二）用符號表達民族心理

西南少數民族的建筑裝飾圖案是經過漫長的歷史過程而逐漸孕育出來的。其中積淀了人們的信仰、理想、民族的風情以及人們的心理等。這一點與漢文化對西南地區(qū)少數民族的影響是分不開的。我國歷史上的諸如“調北填南”等活動不但進一步鞏固了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更為重要的是加速了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融合。體現(xiàn)在民居文化上，從民族心理方面可見一斑。

西南少數民族民居建筑上的裝飾圖案中的象、獅、雀、龍、鳳等符號，[10]既是祖先圖騰崇拜的演化，又體現(xiàn)了人們通過宗教或某種意識尋求庇佑，求得安慰的心理。這些民族心理與漢文化有一定的相似性。如，苗族的屋脊上會裝飾上魚形圖案，其寓意和漢族一樣，祈求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寬裕；納西族在房子山墻上的兩檐博木板相交處飾有懸魚脊。其寓意為以魚之會水而祈求自己的屋脊能防火。另外，鶴象征長壽，蝙蝠象征福運，葫蘆象征多子，蓮花象征美好，梅竹菊蘭也有四季安康之意。這些崇拜物所代表的意義與漢族對其的寓意沒有太大的差異。如其寓意與漢族的“松竹梅歲寒三友”等關于梅蘭竹菊的平安、和睦等寄語基本上是相近的。西南少數民族將這些物體的圖案裝飾在建筑物上，不僅具有很好的裝飾美化作用，也具有納吉祥趨福祿的寓意，向人們傳遞幸福、美好愿望，表達祈福心理。

三、總結

按照符號學邏輯，符號的作用在于其能夠傳達特殊的信息，指示一定的寓意。西南少數民族圖案完全具備這種符號學意義上功能。上文的分析體現(xiàn)出，西南少數民族的圖案大致也有這兩方面的作用：一是傳承祖先們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銘記本民族的歷史，傳達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族群意識；二是追求幸福美好生活和寄托美好愿望。

另外，本文在探究西南少數民族圖案符號意義的過程中，還對這些民族圖案的文化源流及成因、民族意識及文化情結進行了比較深入的探討，目的在于能夠引起更多的學者去領悟這些少數民族特色圖案的深刻內涵，更好地去傳承和應用它。

[1]石朝江.世界苗族遷徙史[M].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2006，(1).

[2]（美）約翰·迪利.符號學基礎（第6版）[M].張祖建，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3]許 凡，趙 晶，陽獻東.符號與象征——黔東南少數民族刺繡紋樣的精神意涵[J].輕紡工業(yè)與技術，2013，(02).

[4]張明坤，徐人平.苗族服飾主題紋樣的符號學研究[J].藝術探索，2009，(01).

[5]彭 詠.黔東南苗族侗族民族民間工藝美術教程[M].北京：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08.

[6]趙 果.從符號學角度解讀苗族服飾圖案[J].山東紡織經濟，2009，(05).

[7]王海霞.淺析西南少數民族民居建筑的裝飾文化[J].貴州民族研究，2014，(08).

[8]白云翔.民居建筑史話[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9]吳正光等.西南民居[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