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碩
自由精神的缺失
——試析清代中國為何不能自然而然地產生近代媒體
李 碩
[摘 要]清代中國為何不能自然而然地產生近代媒體?對照中國近代科學、近代經(jīng)濟以及近代民主政治的集體沉默,筆者認為問題的核心在于自由精神的缺失,這貫穿于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歷史之中,也體現(xiàn)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各個方面、各個層次。
[關鍵詞]近代媒體;新聞發(fā)展史;自由精神
[作 者]李碩,武漢大學。
中國古代曾經(jīng)擁有繁榮往來的封建經(jīng)濟、富麗悠久的傳統(tǒng)文化和先進實用的科學技術,但在清代中國既沒有自然形成近代資本主義經(jīng)濟,也沒能率先產生近代科學,反倒是四大發(fā)明締造了西方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孔孟的儒家學說被啟蒙思想家引為據(jù)典。同樣,早在漢唐時期便出現(xiàn)早期報紙雛形——邸報的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先有新聞傳播活動的國家,卻在近代新聞體系的形成過程中遠遠落后于西方,以致近代大眾傳媒竟然作為西方文化入侵的載體而嫁接傳入中國。清代中國為何不能自然而然地產生近代媒體?對照中國近代科學、近代經(jīng)濟以及近代民主政治的集體沉默,筆者認為問題的核心在于自由精神的缺失,這貫穿于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歷史之中,也體現(xiàn)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各個方面、各個層次。黑格爾說:“歷史是自由意識在必然性中的進步?!彼J為以中國為首的東方文明長期以來處于“萌發(fā)的自由意識”即自由意識的最初形態(tài),而近代歐洲則率先進入“理性的自由意識”階段即高級形態(tài)。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自由意識作為一種精神狀態(tài)對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此外,自由精神的匱乏則無疑成為抑制社會進步的重要因素,新聞作為時代的反映自然首當其沖。
梁啟超在《自由書》中開篇便提到:“人群之進化,莫要于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比绻f真實是新聞的根基和底線,那么自由便是高懸于頭頂?shù)年柟?,是新聞的追求,也是其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給養(yǎng)。誠然,近代媒體難以在清代中國產生,與小農經(jīng)濟的壓制使近代產業(yè)久未興起、機器技術難以運用與發(fā)展有很大關系,但最核心的問題還是理念上的傳統(tǒng)與狹隘——舊中國人從骨子里缺乏自由精神。封建集權統(tǒng)治造就的是臣民社會,當國家權力被無限擴大,民眾的權利也就被無限縮小,當掌握著國家權力的人可以自由到為所欲為,民間大眾的自由也就無從談起了。這種自由不僅僅是缺乏獲取自由的途徑——即被剝奪自由,更是在廣大臣民之間沒有自由的基本概念和訴求——即對自由的無知,自由精神的缺失。
觀照西方的新聞發(fā)展史不難發(fā)現(xiàn),以英國為代表的近代報業(yè)的產生和發(fā)展幾乎是與資產階級的興起、資產階級革命的進行和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這一過程一致的。具體來看,西方近代報業(yè)在西方封建主義后期誕生、與資產階級革命斗爭的過程中興起,那時起報業(yè)很大的作用便是反對封建壓制、宣傳民主自由、啟蒙思想;資產階級革命后各類報刊各自宣傳政見,黨同伐異、激烈論戰(zhàn)。早在1644年英國人彌爾頓便發(fā)表了《論出版自由》的演說,并逐漸擴展到新聞自由。而美國人的報業(yè)則產生于反對英國殖民者的壓制與爭取獨立的過程之中,并由杰弗遜推動了新聞自由立法。在法國,也于19世紀20年代后期出現(xiàn)宣傳空想社會主義的工人報刊。
1859年,英國人約翰·密爾在《論自由》一書中對自由的概念作了著重精神方面的闡釋,它高度重視思想自由、討論自由及自我掌握的道德判斷自由,這本書同樣成為新聞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標志。
可見,近代傳媒的興起在某種意義上是在技術成熟的條件下思想啟蒙和政治變革的產物,并對啟蒙與革命有著極大的反作用,成為有力的工具和武器;它總是在人們思想上意識到民主自由并在政治行為上追求自由解放的過程中煥發(fā)活力。從這種意義上講,或許沒有西方的侵略,在19世紀中后期,中國早期的先進分子在救亡圖存的斗爭中會開拓出中國本土的近代傳媒業(yè)。而事實上,以梁啟超為代表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清末民初也確實掀起了政治家辦報的高潮,在理論和實踐上推動了中國近代媒體的進步。
回到中國古代,這里嘗試簡單分析自由精神缺失的表現(xiàn)及其對傳媒發(fā)展的影響。
首先,自由的缺失體現(xiàn)在對中國傳媒的直接作用。
以邸報為主的古代中國“新聞”媒介其實是傳播
朝廷要事的“官報”,其本身便具有森嚴的封建王權性質。邸報盡管在形式上具有早期新聞傳播的雛形,但就內容、管控、發(fā)行、受眾等方面來說,其實質是服務于封建統(tǒng)治者的工具,奉封建統(tǒng)治者的意志為圭臬,旨在維持并加強龐大的封建官僚體系的統(tǒng)治秩序,在官僚體系內部傳遞官方信息。如果將邸報與現(xiàn)代傳播相聯(lián)系,其大致類似于今天的內參,不具有大眾傳媒的性質,其核心是輿論控制而非輿論傳播。
盡管在宋代出現(xiàn)了民辦的“小報”,但是無論小報的從業(yè)者還是主要內容,都充斥著官方的色彩,民報與官報存在嚴重同質化現(xiàn)象,并不具備獨立經(jīng)營、發(fā)展的能力。此外,小報從一誕生就被視為非法出版物,受到官方的查禁,官報處于無可動搖的壟斷地位,主宰了古代新聞傳播的渠道,以小報為苗頭的民間報紙始終未能發(fā)育起來,演變到近代傳媒的范疇。
其次,封建集權專制的政治制度造成了公共社會和公共權利的萎縮。
自秦漢以后2000多年的漫長歷史中,中國一直處于封建王權絕對壓控下的一元社會,其核心內容就是權力和秩序,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沒有“社會”觀念而只有“國家”觀念。王權無可爭辯地剝奪了屬于社會的權利,抑制了公共領域的產生。從應然的角度看,公共領域應當擁有脫離國家和市場操縱的相對獨立性,在此領域里,市民可以自由表達及溝通意見,也可以對公共事物進行批評。而大眾傳媒正是發(fā)揮公共領域作用的重要一環(huán)。
某種意義上,公共媒體生成的條件首先就是由獨立社會人組成的獨立社會的存在,即一個健全的、強大的公民社會的存在,公民權利的集中表達就形成了公眾輿論。因此封建專制在剝奪社會公共權利和公民自由的同時也排除了公共輿論產生的可能。換句話說,王權專制制度首先在政治制度的源頭上就遏制了大眾傳媒產生的有機土壤。反觀西方,早在17、18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真正意義上的市民社會就發(fā)育成熟,充分發(fā)展的公共社會首先便為大眾傳媒的產生提供了一個自由表達權力訴求的空間。
最后,封建主義大一統(tǒng)文化專制對個體思想的鉗制。
從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確立儒家大一統(tǒng)思想的絕對統(tǒng)治,再到隋唐以后科舉制的確立和發(fā)展,明清甚囂一時的文字獄,擁有絕對權力的封建統(tǒng)治者在政治權力高度集中的同時也從不放松在思想上確立權威。三綱五常、四書五經(jīng),儒學始終處于思想的統(tǒng)治地位,它不僅是官方的統(tǒng)治思想,而且是貫通整個社會的普遍意識,是倫理道德領域根深蒂固的金科玉律。
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也!”類似這樣的話語在中國古代經(jīng)典中不勝枚舉,將對父母兄弟的孝敬與維護國家的穩(wěn)定和社會的安寧聯(lián)系在一起,實際上便是對封建秩序的包庇。
個體不但沒有政治上的自由,而且從思想意識上都被嚴格規(guī)范到儒家思想的框架中。在儒家思想形成統(tǒng)治的同時,多元的個體自由思想長期處于凝滯和萎縮狀態(tài),從而抑制了公眾輿論的產生。同時,中國封建統(tǒng)治者長期奉行“愚民”政策,重農抑商,讓百姓依附于土地,關注自然而非社會,抬高農民的社會地位而壓制思想上比較活躍開放的商人和知識分子,并且規(guī)定了提高地位的途徑——科舉。當所有人都企盼著通過學習儒家思想經(jīng)科舉考試步入仕途,當所有人都被灌輸“服從”與綱常的思想,最基本的思想自由無從談起,言論自由也無從談起。在王權思想的高壓之下,多元的思想窒息,幾千年的文化禁錮使整個中華民族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自由之精神也成為“鏡中花、水中月”,自由之媒體也就喪失了文化的土壤。
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下,自由精神的缺失是制約近代大眾傳媒產生的根本性因素。封建制度在兩千余年的歷史中,沒有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進步,反倒是不斷僵化和強化,這種統(tǒng)治及其觀念滲透至政治、文化和社會等各個領域,泯滅了自由精神,從而導致自由所代表的公共媒體久久無法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