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軍購屢打“中國牌”

顧堅

土耳其在連續(xù)十多年快速經濟增長之后，又恰逢阿拉伯國家大變局，遂調高了自己在中東的地緣政治目標。

土耳其2009年宣布就陸基遠程防空系統(tǒng)進行招標。2013年9月，土總理領導下的軍備采購評估機構—國防工業(yè)執(zhí)行委員會宣布，將采購中國精密機械進出口總公司的紅旗-9防空導彈。之后，美國指責該公司涉嫌向敘利亞、伊朗出售“非常規(guī)”武器，北約官員也警告說，中國產防空系統(tǒng)無法和北約系統(tǒng)整合。在美國和北約的壓力下，2014年7月，土耳其當局決定延長防空系統(tǒng)的投標期限，之前的競標結果則被取消。

2015年2月19日，土耳其國防部長耶爾馬茲宣布，中國的競標書是所有當中最好的，土方將繼續(xù)與中方合作建設反導系統(tǒng)。不到一周后，便有俄羅斯媒體放風稱：土耳其總統(tǒng)府發(fā)言人表示，土方對中國公司的“技術轉讓條件”不滿意，還在考慮俄國防出口公司的S-400防空導彈系統(tǒng)。可見，有關勢力在此番軍購中的角力并未停止。而從2013年至今，中國精密機械進出口總公司兩度被傳出“勝標”，之后又傳出變數，堪稱一波三折。

中國對外大型軍售和相關競標早已有之：1983年，中埃簽署了購買兩艘“江湖”HE護衛(wèi)艦的合同，兩艘護衛(wèi)艦在1985年前后交付埃及海軍，這是建國以來中國首次出口輕型護衛(wèi)艦。1985年，中國“江湖”HT型護衛(wèi)艦在泰國招標中勝出，1988年雙方簽約，4艘軍艦在1993年之前全部交付泰國海軍。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曾大量向巴基斯坦和斯里蘭卡等國出售殲-7戰(zhàn)機。殲-7戰(zhàn)機成為斯里蘭卡空軍的主力戰(zhàn)機之一。從2003年開始，中國成飛集團開始和巴基斯坦共同生產低成本的第三代戰(zhàn)斗機梟龍/雷電（中方編號FC-1，巴方編號JF-17）。巴方當年為了應對美國針對其核試驗的武器禁運，提出希望配備可全天候作戰(zhàn)的機型。

梟龍戰(zhàn)機由于“萬金油”特色，除了在巴基斯坦成為空軍的核心裝備外，在其他國家并不好銷。受美國影響的歐洲國家和日韓，哪怕買二手F-16也不會買梟龍，有進口需求的伊朗、朝鮮則背負國際制裁;沙特、科威特、阿聯酋等石油富國會覺得低端，斯里蘭卡、孟加拉國、蘇丹、贊比亞等國又會覺得太高端。

多年來，中國向從巴基斯坦到孟加拉國，從緬甸到泰國，從摩洛哥到阿爾及利亞這些對華關系良好的發(fā)展中國家，出售了從護衛(wèi)艦到反艦導彈，從主戰(zhàn)坦克到各類戰(zhàn)機等大型武器裝備。但囿于技術和武器標準的限制，以及政治原因，中國產的尖端武器裝備一直無緣進入較發(fā)達國家，尤其是北約國家。這構成了中國對外軍售升級，從而反哺本國軍事工業(yè)的瓶頸。

紅旗-9反導系統(tǒng)如能在土耳其招標中勝出，等于克服了西方對中國軍售的排擠。若敲定此番軍售，中土雙方在導彈設備維護保養(yǎng)、零部件采購和系統(tǒng)升級上勢必會開展新的合作，還可能會成為后續(xù)對土大型軍售的契機。未來，當北約成員國進口中國尖端武器裝備時，歐盟對華軍售禁令也就失去了意義。當然，這次“紅旗-9”軍售不論成功與否，都表明中國作為世界軍火市場的有力競爭者，正在以高品質、低價位的特點改變國際軍火市場的格局。

軍售不僅是武器輸出和輸入，更是武器出口國政治影響力的象征。長期以來，中國在中東地區(qū)給人的印象是“能源購買者”;無論中東和平進程還是其他地區(qū)事務，中國的參與都很有限。此番如順利向土耳其出口防空系統(tǒng)，不僅是中國軍工的勝利，也象征中國在北約的外圍地帶打開了“缺口”。中國不僅愿意和中東能源生產國發(fā)展關系，而且正在和該地區(qū)其他有影響力的國家發(fā)展政治、安全合作。

在中東主要大國中，以色列已經擁有了美制“愛國者”遠程防空系統(tǒng)和自主開發(fā)的“鐵穹”近程火箭彈防御系統(tǒng)，近可以抵御真主黨和哈馬斯的火箭彈，遠可以防御伊朗的彈道導彈。作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卻缺少可以覆蓋本國全境的遠程防空系統(tǒng)。

土耳其現在的主要防空武器是美制MIM-14“奈基-大力神”近程防空導彈，以及土耳其和英國聯合研發(fā)的“輕劍”中程導彈防御系統(tǒng)。土耳其武裝部隊僅有的兩個遠程防空導彈營（裝備美制“霍克”導彈）主要部署在首都安卡拉，一旦南部邊境有事便有“兵力不敷”之虞。遠程防空導彈作為導彈武器中技術難度最高的系統(tǒng)之一，目前世界上僅有中、美、俄和少數幾個歐洲國家能夠研制。由于沒有自主研發(fā)能力，土耳其選擇了國際招標，采購總價預計達40億美元。

在北約內部要求成員國的武器系統(tǒng)必須相互兼容的約束下，土耳其官方能兩次宣布中國“勝標”，既反映了中國軍火工業(yè)的長足進步，也反映了土耳其政府的現實權衡。

紅旗-9外銷型陸基防空導彈系統(tǒng)，最多可以同時跟蹤100個目標，可以防御其中50個目標;“紅旗-9”可以一次發(fā)射6枚導彈，最大射高1.8萬米。從性能上說，“紅旗-9”相當于俄羅斯S-300防空系統(tǒng)，但價格相對較低，也符合土耳其防御外來威脅的需要。從射程上看，“紅旗-9”最大射程200公里，優(yōu)于競標對手美制“愛國者”的160公里?！凹t旗-9”性能的優(yōu)良，是土耳其選擇中國導彈的重要原因。

軍品采購不同于普通商品貿易，往往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近年來，土耳其正發(fā)黨為了加入歐盟，大力推動民主改革，削弱軍方權力，但是入盟談判毫無進展。曾任土耳其外長的現任總理達武特奧盧就提出“東向”戰(zhàn)略，主張以自主的姿態(tài)與中國、俄羅斯以及阿拉伯國家發(fā)展關系。埃爾多安總統(tǒng)表示，他不反對加入歐盟，但若談判失敗，土耳其也不會再次提出入盟申請。就現實的政治考慮來說，土耳其表明采購中國系統(tǒng)的意圖，也是向西方顯示其獨立自主的意志。

土耳其在連續(xù)十多年快速經濟增長之后，又恰逢阿拉伯國家大變局，遂調高了自己在中東的地緣政治目標，指向重塑其在奧斯曼帝國時期的影響力。正發(fā)黨政府支持敘利亞自由軍反抗巴沙爾政府，就是土耳其希冀成為地區(qū)主宰者的重要表現。今年2月，“伊斯蘭國”包圍了位于敘利亞北部的奧斯曼帝國始祖蘇萊曼沙阿的墓地，土耳其不得不出動軍隊解救被包圍在墓地的土耳其軍人。土耳其通過出兵在敘“飛地”，向中東各勢力發(fā)出信息：土耳其不允許自己的利益受到任何損害。

87239569e3bae957e47026ddc16f73ad2014年10月29日，土耳其舉行閱兵式慶祝建國91周年。

作為成長中的地區(qū)大國，必須擁有過硬的安全保障。冷戰(zhàn)時期，為了抵御蘇聯南下，土耳其加入北約，通過北約的集體安全機制抵御蘇聯威脅;它還超越宗教信仰，和猶太人國家以色列結盟，以抵御南方阿拉伯民族主義的威脅。但是冷戰(zhàn)時期的安全體制也決定了土耳其作為北約成員，必須接受美國的操控。在當前敘利亞危機日趨嚴重的情勢下，北約能給予土耳其的幫助，只是由德國等國在土南部邊界部署“愛國者”導彈，且指揮權屬于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

在美國當年主導的中東區(qū)域秩序中，以色列是地區(qū)安全秩序的基石。美國不惜斥巨資和以色列合作，打造了美制“愛國者”防空系統(tǒng)和以色列“鐵穹”系統(tǒng)為核心的區(qū)域導彈防御體系，但并沒有給予土耳其同等的關心。美國曾借口土耳其的人權問題，拒絕向土出口M-270火箭炮系統(tǒng)。2010年加沙發(fā)生的襲船事件，暴露了土耳其和昔日盟友以色列在處理加沙問題上的矛盾，雙方關系也開始走下坡路。

盡管西方和以色列對是否已經“失去”土耳其這個盟友還存在爭議，但土耳其正在實行一種新的多邊外交，與新興的國家加強關系，中國便是其中之一。安卡拉在2009年就對中國產的導彈感興趣，最近這番“峰回路轉”，雖不排除美國再次施壓的可能，但畢竟代表了安卡拉較長期的外交意向。土耳其既然“央求”入歐盟卻無回應，和以色列關系又在惡化，此番軍售競標不妨“打中國牌”提醒美歐：土耳其不是只有西方一個選擇。

土耳其和中國開始密切關系，某種程度上是“不打不相識”。1999年，中國商人從烏克蘭購買的“瓦良格號”航母平臺，在駛經土耳其控制的博斯普魯斯海峽時被阻攔。經過兩年談判，中方以向土耳其輸出武器技術、提供3.6億美元經援、開放觀光客到土旅游等條件，換取對方放行航母。

作為西亞第一經濟大國，土耳其與中國容易“距離產生美”。2006年，中國鐵建牽頭，聯合中國機械進出口公司以及土耳其兩家公司組成合包集團，成功中標安卡拉-伊斯坦布爾高鐵二期主要路段。中土兩國政府在2010年確定，在2015年將中國赴土耳其游客增加到100萬人次，同年雙邊貿易額增加到500億美元。經貿往來日益頻繁的中國，對安卡拉來說成為富有吸引力的新選擇。

近年來，中土之間克服少數民族問題障礙，逐步建立了高層互訪機制。2010年溫家寶總理、2012年2月時任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先后訪問了土耳其。此后，時任土總理的埃爾多安成功訪華，為土耳其總理27年來首次訪華。正因為土耳其的“向東看”戰(zhàn)略和中土關系的迅速發(fā)展，中國公司在此次軍購競標中呼聲很高。

但是，正發(fā)黨政府并未完全放棄其融入西方的努力，畢竟其主要貿易伙伴是德國、意大利和美國。也正是由于歐美的壓力，中國2013年9月競標成功的結果被土當局取消。據法新社報道，位于安卡拉的智庫“土耳其經濟政策研究基金會”的安全專家尼哈特·奧茲坎認為，土耳其是利用宣傳其將購買中國的防御系統(tǒng)，來保證與歐洲或美國公司達成更好的交易?？梢姡撤N程度上，土耳其是借“中國牌”來和歐美博弈，為自身爭取最大利益。

正發(fā)黨政府“向東看”戰(zhàn)略的對象不僅有中國，還有俄羅斯。今年2月，中國第二次被土耳其宣布競標成功，很快俄媒就放出話：土耳其還對俄制S-400導彈系統(tǒng)感興趣。普京去年底剛對土耳其做了國事訪問，可見俄羅斯也不愿放棄土耳其軍購市場這塊“蛋糕”。正發(fā)黨政府在軍購中屢打“中國牌”，試圖借此在與俄歐美的談判中獲取最大利益。這場軍售最終是否能讓中國精密機械進出口總公司“如愿以償”，將取決于各方幕后角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