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虛無

羅至

鐵道錄

不錯，我是一名杰出的鐵道修理工，原因

很簡單，我常常在夢里工作，夢里修好的

鐵軌

在夢外運行時暢通如初。這多年的手藝

滋長了我的自命不凡。更為不可思議的是

奔馳的列車能延續(xù)我的夢境，列車多長

我的夢就有多長。那天我的夢伴隨列車穿越 隧道

驚恐之余沖在前方，引領(lǐng)列車低翔了好一

陣子

我最幸福的事，無疑是在陽光下瞇起眼睛

看見夢里修好的鐵軌，像無限延伸的梯子，雖然

看不清通往哪里，但我知道，它們

最少有一半，哐當(dāng)哐當(dāng)通向我的夢里

試衣錄

我對衣服沒有特殊的嗜好。戀舊

是我對它最好的報答。往往一件衣服

在幾年里的同一季節(jié)，都會與我相伴。直到 今天

妻子拉我去買一件新的，我仍是半推半就

到了商城，面對熱情有加的衣服模特

我忍不住直冒虛汗。試衣鏡里

那個裝腔作勢的人，那個

面目全非的人，那個莫名其妙

的人，讓我喪失信心。妻子滿腹狐疑

拈量著我試過的每一件衣服，說：“怎么

分量都比試前重了呢？”而我自己發(fā)覺

試過幾件衣服之后，我的身體明顯消瘦了

許多

有些部位，甚至露出了骨頭

妻子繼續(xù)嘀咕：“這地方，一定有什么

不可告人的秘密?！?/p>

我一陣發(fā)怵，慌忙穿好舊衣服，與妻子

迅速逃離了商城

斜線錄

我從不驚訝于你站立的那一位置。你以為

你已經(jīng)隱身，沒有人看見你，是的

也許除了我，確實沒有人看見你，更為

不可想象的是，我和你從不在一條直線上

我怎么看見你？此刻，我可以告訴你

我微微側(cè)身，就和你在同一條斜線上

我看見你，像導(dǎo)彈投向你那么準(zhǔn)確，像

颶風(fēng)撲向你那么準(zhǔn)確，像烈日攆向你

那么準(zhǔn)確，而且，你感覺到?jīng)]有

我在斜線這頭，你在斜線那頭，我們

把大地當(dāng)做蹺蹺板——這里有一個秘密

不妨告訴你，你剛才不小心

摔得那個跟頭，就因我跺了一下腳

輕輕那么一下，你差一點就摔進我的懷里

嘀咕錄

驕人的寒氣。他這么嘀咕著，只身

從巷南繼續(xù)走向巷北。他呼出一口氣

巷子一下子變得軟綿綿的，仿佛飄起來

他也跟著飄起來。是的，驕人的寒氣

他又嘀咕一句，一條耷拉著尾巴的小狗

迎面經(jīng)過時，站住瞧了他幾秒鐘

縮著脖子跑開了。沒有其他人

他有一種在冷水池里游泳的混亂的感覺

啊啊，驕人的寒氣，他仍在嘀咕

他忽然聽到巷子的墻壁上，嗡嗡回蕩著

這聲音，不錯，這聲音成為一股氣流

推動著他，迅速靠近巷口

分析錄

我們，坐在一棵干枯的樹下，分析

如何治理這棵樹。形勢發(fā)生變化

每一種方法一經(jīng)說出，樹上立馬生出一根

青翠的枝條，接著長出碧綠的葉子

直到形成碩大的樹冠;形勢發(fā)生變化

枝條上結(jié)出鮮紅的果實，微風(fēng)拂過

芳香撲鼻，熟透的砸在了我們頭上

形勢發(fā)生變化，飛鳥來了

一只接著一只，啁啾聲連成一片

我們分不清自己是鳥還是人，總之產(chǎn)生了

飛翔的欲望。形勢發(fā)生變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切遠未結(jié)束

我們，坐在一棵干枯的樹下，分析

恍惚錄

是不是患病呢？上班途中，恍恍惚惚

擠在公交車里，發(fā)現(xiàn)滿車的乘客

露出是似而非的笑容，仿佛一下子

看穿了我。我強作精神，向所有乘客

點頭、鞠躬，證明自己是健康的人，可大家

仍笑得意味深長。前排的小伙

起身讓座，我婉言謝絕;后排的姑娘

滿目憐憫，我羞愧難當(dāng)。為了保持內(nèi)心平靜

望著車窗外，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都在笑逐顏開，我一陣心虛，他們這是

針對誰呢？我汗流浹背，哦，一條受難的魚

在河流里掙扎，試圖尋求一種慰藉

站點到了，我被公交車潑在了單位門口

長長吐出一口氣，那樣子，就是一個

剛剛問診罷的病人

奇怪錄

這個奇怪的人，他走路時

臂膀筆直下垂，左右手指隨著腳步的

節(jié)拍，反復(fù)地、不停地向下戳

均勻的動作，讓人想到機器的部件

他躲避車輛的樣子——一邊原地踏步

一邊手指不停地向下戳，口里還

念念有詞。他買了一瓶礦泉水

用一只手喝水，另一只不停地向下戳

仿佛在跟誰永遠較勁。后來我才

知道，他剛會走路時就是這樣，為此

他的手臂也練得比別人的長。這個

奇怪的人，你仔細看——由于

一直不停地向下戳，他的所有手指

都被空氣碰傷，包扎上了

一層層膠布，像一群戴孝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