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鵬
(吉林大學法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2014年12月7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公布了《關于菲律賓共和國所提南海仲裁案管轄權問題的立場文件》(以下簡稱《立場文件》),這一文件對于菲律賓將關于南海九段線和黃巖島的法律性質及相關問題提請國際仲裁一事①有關此案在常設仲裁院的進展,參見http://www.pca-cpa.org/showpage.asp?pag_id=1529.表明了“仲裁庭沒有管轄權”的態(tài)度②《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關于菲律賓共和國所提南海仲裁案管轄權問題的立場文件》(以下簡稱《立場文件》)第2段。。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看,這份文件可以說是中國處理涉外事務的一個里程碑。它是迄今為止中國政府制作和公布的最高水平的法律文件,在中國邁向國際法治的大背景下,展示了中國政府試圖用國際法的觀念和語言表達中國自身觀念的愿望和傾向;展示了中國政府在使用國際法的術語和規(guī)范闡述自身立場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預示著中國未來成為國際法強國的趨勢③對于中國應成為國際法強國的闡述,參見何志鵬:《邁向國際法的強國》,載于《當代法學》2015年第1期。。而成為國際法的強國,正是中國崛起、在國際社會具有廣泛深入的影響力、提升話語權和軟實力的關鍵方面和環(huán)節(jié)。
對于當代中國來說,“講好中國故事”不僅是媒體和教育界的重要任務,也是包括外交在內的很多領域的重要任務。相關部門和專家必須高度重視如何使用世界各國能夠接受的話語來表達中國的觀念和立場,以減少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的上行阻力、消除世界各國公眾對于中國的誤解、消解有關人士對于中國的曲解,從而提升中國的國際形象。
就中國這樣的國家而言,其立場和態(tài)度不僅宏觀性、整體性地展現(xiàn)于全國人大會議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和相關部門的報告,也不僅體現(xiàn)在中國共產黨相關會議的報告和公報,還微觀和具體地表現(xiàn)在每一個國際議題的發(fā)言與投票,每一個國際爭端的參與立場和回應方式之中,尤其是在具體問題的表述和參與上,一方面印證著英國分析哲學家約翰·蘭肖·奧斯汀提出的、被建構主義國際關系學者所接受的“言語即行事”的理論[1-2];另一方面也在推動著相關國際法律規(guī)則的確立。因為相關的立場和表達無可置疑地成為國家的一般實踐,并進而用來證成習慣國際法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的每一次立場的表達都不單純是陳述其自身的立場而已,而更是營造著其所屬的國際環(huán)境。
當代世界,能否利用適度的法律話語進行妥當?shù)谋磉_,已經成為一個國家軟實力的重要標志。中國在國際社會的表達是其實力的重要表現(xiàn),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生存,為求其安全與存續(xù),必須而且必然地追求實力的強化。實力既存在于地域、人口、軍事、經濟等物質層面,也存在于制度、信念等觀念和文化層面。前者被稱為硬實力,后者則被稱為軟實力。硬實力是軟實力的前提和基礎,軟實力是硬實力的深化和延伸。一個沒有硬實力的國家,很難具有長久可靠的軟實力;但有了硬實力的國家,也不必然就擁有軟實力。一般而言,一個政治昌明、經濟繁榮的國家容易形成先進的文化,亦即積累較強的軟實力,但由于文化發(fā)展需要杰出人才與社會氛圍,故而,軟實力形成會略滯后于硬實力,但文化的傳承性更為持久和廣泛,所以,即使在一個國家走向衰微,依舊可能長期影響世界的進程。古希臘的哲學與雕塑、古羅馬的法律與文學、中國唐代的官制和詩歌、近代英國的法律思想與學術,都是優(yōu)秀的范例。而有了硬實力的國家,也未必就有軟實力:蒙古帝國曾橫跨歐亞,卻未能凝聚出具有國際影響的草原特色文化;蘇聯(lián)曾稱雄世界半個世紀,也未能形成文化魅力。其中的經驗教訓值得反思。粗略地看,一個強大國家的包容態(tài)度和寬容精神,是其文化能夠繁榮成長的促動因素;而片面的尚武精神和對文化多樣性的控制,則構成一國文化受局限、受束縛、進而無法發(fā)展的重要原因。
當代世界,法治成為國際社會與各國共同珍視和努力追求的目標,中國軟實力的形成、鞏固和提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法治領域的表現(xiàn)。其中參與和引領國際法治顯然是重要而不可或缺的部分。國際法規(guī)范雖然從其原初的意義上看,是確立秩序的工具,是定分止爭的尺度,是指引行為的守則,但同時也是一種交流的語言和表達的工具。在國際社會的發(fā)展進程中,人們逐漸形成了對法律的信賴和信仰,在教育體系中,法律也經常以正義的面貌出現(xiàn),故而成為外交關系中的通行語言[3-4]。在某些情況下,這種作用顯得更加明顯。把握和運用這套通行語言,就能夠獲得更多的理解,甚至欣賞和支持。誰能更好地運用這套語言、誰能夠熟練地操作這套工具,誰就能夠在國際事務上占據(jù)更大的優(yōu)勢地位、就能取得更大的先機、就能維護更多的權利。反之,用一套完全無法溝通的話語,則不僅無法變革現(xiàn)有的環(huán)境,而且無法令人接受我們自身。從這個意義上看,國際法經常被國家用來表達一種立場、描述一種態(tài)度、維護其行為的正當性[5]。
在國際法律的確立中采取何種立場、在國際法律規(guī)范的運行中秉持何種態(tài)度、在國際爭端解決和國際責任承擔中呈現(xiàn)何種姿態(tài),都是這種能力的一部分。這方面的能力不斷強化,不但有助于表達中國的關切,維護中國的利益,而且有助于世界各國理解中國、認可中國、支持中國,反之,如果未能做到妥善的表達,則不惟在個別的事務上無法有效地維護自身利益,而且可能在國際社會形成中國的負面形象。
中國關于自身立場與方向的表達,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其所生存和發(fā)展的世界,構建了其所處的環(huán)境。根據(jù)建構主義國際關系學者亞歷山大·溫特的觀點,古往今來的國家均生存于無政府之中,但無政府狀態(tài)的具體表現(xiàn)是不同的:既可以是霍布斯式的敵意、提防,彼此以軍事實力與暴力相互遏制,也可以是洛克式的在相互承認并注重絕對收益的基礎上限制暴力、彼此競爭,或者可以是康德式的強調非暴力與合作,甚至探索友誼的可能[6]。國家的觀念決定其身份認同和利益界定,同時也決定其在國際社會的行為。根據(jù)這一理論,我們不難推出,一國在處理國際事務上的方式與態(tài)度,實際上是其國際格局基本理念的投射。而這種投射同時也展示給了所有相關的行為體,并對其他行為體予以影響。在國際體系中,一個行為體的地位越重要、參與的國際事務越多,其理念和態(tài)度對整個國際格局的塑造能力就越強、影響范圍就越大。因而,隨著中國整體國力的上升,隨著其在周邊外交和國際議題中的參與越來越積極和主動,其對國際關系的態(tài)度和立場顯然會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塑造亞太、乃至全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格局。
從歷史上追溯,無論是對待外國人的卡爾沃主義、確立承認標準的史汀生主義,還是美國關于大陸架、專屬經濟區(qū)和預防性自衛(wèi)的表達,以及國際法院審理的尼加拉瓜訴美國案件中各方的表達,都塑造著相關國家的形象、確立著相關國家的實力、在一定程度上塑造著相關國家的發(fā)展環(huán)境。如此重要的話語,中國沒有理由不充分重視和高水平掌握。
盡管中國在國際舞臺上越來越顯著地成為政治、經濟大國,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一個現(xiàn)實是,中國尚不是一個文化的強國。這當然也就包含著中國不是一個法律大國的方面。從國際法治的語境下,自然引申出中國不是一個國際法的強國,主要顯示在中國至今尚不能充分熟練地使用國際法的話語體系,在觀念上、戰(zhàn)略上、技術上、能力上都有著很大的提升空間。這也就構成了中國未來軟實力發(fā)展的重要方向和任務。如果從根源上探究中國對于國際法話語陌生的原因,至少包含歷史發(fā)展基礎、政治格局現(xiàn)實、文化觀念差異和人才知識能力等四個方面。
中國對于國際法話語的陌生甚至抵觸深深地埋藏在這個國家的歷史記憶里。由于中國在近代長期是一個弱國,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態(tài),更由于中國在100多年國際法實踐中的苦痛經歷,具體體現(xiàn)為國際法長期對中國的負反饋,所以中國在國際事務上的話語表達長期缺乏自信。自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結束之后簽訂《南京條約》的談判開始,中國即被推入了被動接受西方強勢話語、包括國際法話語的大門。此后的一系列談判,就一直走在割地賠款、開口通商等喪權辱國的規(guī)范約束之下。由于戰(zhàn)敗或者其他原因,中國不得不接受這些條款。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甲午戰(zhàn)爭之后的《馬關條約》(1895年)、義和團戰(zhàn)爭之后的《辛丑條約》(1901年)和《民四條約》(1915年)。而中國在國際機制中爭取自身權益的努力,則大多未獲支持。此種情況可以顯示于一戰(zhàn)之后中國向巴黎和會試圖爭取山東半島的權益,以及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中國向國際聯(lián)盟爭取和平處理日本侵華并予以制止的努力之上。
事實上,從1949年起,中國即面臨著非常特殊的情況:一方面,代表著中國在國際舞臺出現(xiàn)的臺灣當局并不是管理和控制中國絕大多數(shù)領土和居民的體制;臺灣當局憑著歷史慣性和意識形態(tài)傾向,長期占據(jù)著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而統(tǒng)領著中國大片領土和居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卻長期未能在國際社會獲得廣泛認可和支持④有趣的是,很多中國的國際法著作在討論中國與國際法的歷史發(fā)展的時候,卻不討論這個問題,而只是說1949年之前的中國對國際法的貢獻;1949年之后的新中國對國際法的新貢獻。例如,楊澤偉:《國際法史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352-353頁。包括王鐵崖先生討論中國于國際法關系的時候也回避掉了這段令中國不快的歷史,參見《王鐵崖文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55-265頁;王鐵崖主編:《國際法》,法律出版社1981年版,第18-19頁。有一些著作間接地提到了這個方面,例如周鯁生:《國際法》,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基于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重排),第50-52頁。這種割裂和回避實際上無益于全面認識中國的國際法處境,也不利于分析和解決中國面臨的國際法問題。[7]。
在這種狀況下,出現(xiàn)了不利于中國的國際關系與國際法情勢,例如1950年的朝鮮戰(zhàn)爭,1951年的《舊金山和約》,都是由于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尷尬地位而導致的負面狀況。與此同時,有很多文獻資料都位于臺灣地區(qū),而大陸地區(qū)的文獻與臺灣地區(qū)的文獻的溝通和交互利用機制尚未確立,在研討相關問題的時候,存在著處理國際問題的立場和支撐信息資料無法統(tǒng)合的問題。這固然深刻地說明了祖國統(tǒng)一的重要意義和緊迫性,但在現(xiàn)實狀況仍未實質變化的時候,必須明確認識這一問題的必要性。此種情況就能解釋何以很多時候,中國應對國際法律問題、特別是具有歷史指向的問題時,中國經常顯得信息不夠充分、反應不夠及時、資料連續(xù)程度不高。
無論從法律文化的角度看,還是從中國參與國際秩序與國際法的建設與發(fā)展角度看,中國對于現(xiàn)代國際制度都比較陌生。在歷史與文化中,長期的儒家主導、儒法并舉的中國治理觀念,實際上使得中國比較難于順暢地過渡和融入到作為現(xiàn)代性標志之一的法治體系之中。從漢代開始,中國的法律文化開始走向法律規(guī)范與儒家文化的結合進程,儒家的思想和學說對于整個國家的政治架構、行政體制、法律規(guī)范、法律實施都在儒家思想的指引之下獲得了一種注重內在的善意,注重“仁義禮智信”等信條的典型特征。經過唐宋元明清等數(shù)代的沉淀和發(fā)展,形成了儒法合體、儒家提供理念、法家提供工具的“內圣外王”的文化。正是由于這樣一個長久而深入人心的文化機理,中國和中國人對于現(xiàn)代國際法話語都需要經歷一個復雜的翻譯、理解、接受和認同的過程[8]。這種社會心理影響到迄今為止,民眾對于法治的信念不足,對于規(guī)范的權威性有較大的疑慮,這也影響到中國在國內、國際社會用規(guī)范來表達立場的話語觀念和話語能力,甚至影響到最優(yōu)秀的學生難以被吸引到法學這一教育體制中來。
中國國際法知識與人才的斷代導致了中國國際法信息的斷裂,影響了中國國際法的表達能力。就中國大陸的國際法發(fā)展而言,我們必須面對的是新中國建立以后的幾個趨勢:第一是推翻原政府的“法統(tǒng)”,不僅原來的《六法全書》被摒棄,而且?guī)缀跛械膰H條約都被放入重新審查的未定地位;第二是一系列的政治運動在實質效果上影響甚至阻礙了中國國際法知識、理論、方法的傳承與發(fā)展,一系列國際法專家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⑤在那段時間,被排擠和沖擊的包括周鯁生、韓德培、王鐵崖、陳體強、李浩培等一大批優(yōu)秀的國際法學者。。
國際法的教育、甚至整個法學教育都處于停滯狀態(tài),而沒有隨著世界的發(fā)展而發(fā)展;而且以往的積累也逐漸消蝕。粗略地說,大概有20年的時間中國國際法在國際社會、特別是西方社會迅速發(fā)展的進程中未進反退。而1978年開始的改革開放雖然使得中國參與國際法的機會增多,但是主要存在于經濟領域,而其他領域則相對薄弱。這就有助于解釋為什么中國未能長期有效地采用國際法的話語,去表述中國的情況與關切。這種人才的缺乏和教育的斷檔對于中國法律話語表達的能力和基礎而言是一個不容回避的短板。
作為世界經濟與政治大國的中國,顯然應當具有高水平的法治話語能力、特別是相匹配的國際法話語能力。雖然中國面臨著歷史文化的多重壓力,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數(shù)十年來,中國的法律話語能力在一批充滿敬業(yè)精神的理論實踐工作者的努力下得以提升?!读鑫募纷鳛橹袊囊环菸募?,縱向地看,取得了很大的進步。
《立場文件》具有明確的法律觀念。該文件在性質上是針對一個具有復雜的歷史與政治基礎的問題所進行的分析。南海問題有著極為多樣的歷史、文化、政治、經濟因素⑥相關的討論參見金永明:《南海問題的政策及國際法制度的演進》,《當代法學》2014年第3期;宋杰:《法律視角下的“南海爭端”——含義與解決的技術性建議》,《當代法學》2012年第4期;張衛(wèi)彬:《南海U形線的法律屬性及在劃界中地位問題》,《當代法學》2013年第2期。,其中摻雜著很多國家的立場[9],意圖證成一個全面的結論也存在著諸多的挑戰(zhàn)。但是這一次,中國沒有像很多以往的歷史文件一樣,主要從歷史的角度去探討問題,試圖證成一個“自古以來”的結論⑦主要討論某領土“自古以來”即屬于中國的文件,參見《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的主權無可爭辯》(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文件,1980年1月30日),序言及第一部分,文件可見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報》1980年第1期;《中國國際法年刊1982》,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2年版,第454-463頁;《釣魚島是中國的固有領土》(白皮書),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12年9月25日,特別是該白皮書的第一部分、第五部分、結束語。,這種觀念的超越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對于具有爭端的領土問題而言,“自古以來”的模式具有較大的風險和沉重的壓力:首先,即使可以證明“自古”,也很難證明“以來”;因為出現(xiàn)了爭議這一狀況本身就意味著領土主權可能存在著被打斷的事實,忽略這些事實而一廂情愿地證明“自古以來”,鏈條很可能是不完整的。其次,“自古以來”的“古”很可能涉及時際法的問題,而在不同時代的國際法內涵殊難確定,是否相關的文獻可以構成證據(jù),能夠證明相關的主張,還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再次,“自古以來”這樣的立場是否能夠被國際社會所接受,這依然是一個值得深入考察的問題⑧“What is of decisive importance,in the opinion of the Court,is not indirect presumptions deduced from events in the Middle Ages,but the evidence which relates directly to the possession of the Ecrehos and Minquiers groups.”The Minquiers and Ecrehos case,Judgment of November 17th,1953:I.C.J.Reports 1953,p.57.。
與既往文件比較,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文件——駁蘇聯(lián)政府一九六九年六月十三日聲明》(1969年10月8日)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討論中蘇邊界問題的歷史,第三部分討論意識形態(tài)的問題,也就是中國和蘇聯(lián)這兩個國家究竟誰背離了馬克思主義,第四部分涉及國際條約,卻未能結合規(guī)則和事實,進行深入的分析,而是點到即止,中國似乎也無意在這里表達法律立場,而更多的是對蘇聯(lián)進行駁斥。再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聲明(1971年12月30日)強調“釣魚島等島嶼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反對“美、日兩國政府……再次拿我國釣魚島等島嶼私相授受?!蔽募詈笠浴爸袊嗣褚欢ㄒ夥排_灣!中國人民也一定要收復釣魚島等臺灣的附屬島嶼!”的口號式語言行文。該文件總體缺乏嚴謹?shù)姆煞治?、推理與論證的過程。而《立場文件》目標限定得明確而恰當,在整體行文中也力求保持在這一目標的范圍之內,遵循了一個法律推理和論證文件的基本要求。
我國近年來數(shù)度與相關國家接觸,討論有關國際法的問題⑨例如,在2012年6月21日越南十三屆國會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越南海洋法》將中國的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包含在所謂越南“主權”和“管轄”范圍內之后,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張志軍當日召見越南駐華大使阮文詩,指出,中國對西沙群島、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越南海洋法》把中國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包含在所謂越南“主權”和“管轄”范圍內,嚴重侵犯了中國的領土主權,中方對此表示強烈抗議和堅決反對。中國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致函越南國會對外委員會,指出,《越南海洋法》將中國的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包含在所謂越南“主權”和“管轄”范圍內,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越方上述做法嚴重侵犯了中國的領土主權,是非法和無效的。這一做法也違背了兩國領導人就南海問題達成的共識,有悖于《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的精神,中國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對此表示強烈抗議和堅決反對。,其中《立場文件》的整體邏輯結構最為清晰。在內容上,文件闡述和論證(而非僅僅表明)了中國政府對于菲律賓單方提起仲裁所持的不認可、不接受、不參與的一貫觀點和立場。整個文件分為六個部分,第一部分引言,第六部分結論,第二部分分析了菲律賓提起仲裁的事項超越了《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UNCLOS);第三部分分析了中菲之間的協(xié)議已經排除了菲律賓單方提起仲裁的權利;第四部分討論了中國對于UNCLOS所做的保留有效地排除了相關爭議提交仲裁的可能;第五部分則論證了中國的不接受、不參與態(tài)度具有充足的國際法依據(jù)。文件的結構總體嚴整、邏輯較為周密、語言清晰,體現(xiàn)了較高的法律素養(yǎng)。
從主張觀點上看,筆者并不反對中國長期采用的“自古以來”的立場,甚至認為,如果能夠很好地論證,“自古以來”的路徑是一個非常好的維護領土利益模式。而“自古以來”的紐結在于能否既論證“自古”,又論證“以來”。前者意味著,主張國對于主張領土的“原始取得”;后者則意味著,主張國對于主張領土持續(xù)而不間斷的控制。如果能夠完好地證明這個完整的鏈條,則領土主權的訴求具有強大的支撐,國際法必須予以認可。但是,無數(shù)國際審判的經驗表明,既證明“自古”又證明“以來”這樣一個牢不可破的鏈條經常面臨極大的挑戰(zhàn),由于證據(jù)的不充分,以及挑戰(zhàn)此類證據(jù)和證明邏輯的極大可能性,主張國常常陷于顧此失彼的境地。所以,《立場文件》沒有將大量的筆墨和精力用在這個觀點的論證上,是一個值得肯定的方面。
在形式上,《立場文件》語言比較嚴謹。在第二段即對于其存在的目的予以澄清,即只討論管轄權的問題,而非實體爭議問題。在行文中,立場文件反復援引了UNCLOS、公約評注,也援引了很多其他的國際法律文件、國際法院和其他審判、仲裁機構的裁決,還援引了國際法學家的著作。
根據(jù)一般共識,一份法律文件至少要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第一,要進行討論和分析的問題(Issue);第二,相關的法律規(guī)范(Rule);第三,根據(jù)規(guī)范對于問題所進行的應用和分析(Analysis/Application);第四,根據(jù)前述分析所得出的結論(Conclusion),這個推理過程被稱為IRAC[10]對于這種論證模式的簡要闡述,參見 Bryan A.Garner(ed.in chief),Black’s Law Dictionary,10th ed.,Thomson Reuters,2014,p.957;熊明輝:《IRAC方法及其邏輯辯護》,《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6期。IRAC的變形還有CRAC,CREAC,F(xiàn)CRAC等。。這是法律推理的基本邏輯,也是法學教育的過程中有必要反復強調的、需要應用于實踐中的基本素養(yǎng)。以往中國政府所作出的涉及法律問題的文件都很難被歸類于法律文件,是因為即使在文件中列舉了具有法律意義的事實,卻沒有列明規(guī)則,并根據(jù)規(guī)則分析這些事實的法律意義。這一點如果我們認真閱讀《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的主權無可爭辯》這一文件的第三部分“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的主權得到國際上的廣泛承認”、第四部分“越南當局出爾反爾的惡劣行徑”和第五部分“越南《白皮書》的論據(jù)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就能看出,各部分所列舉的事實都具有國際法上的意義,也都可以被認為具有某種國際法的效果,但是我們的文件卻沒有明確地指出任何一項國際法規(guī)范,無論是以條約為基礎,還是以習慣為基礎。
類似地,雖然筆者一直認為《釣魚島是中國的固有領土》白皮書是一份撰寫得非常好的文件,但是在法律分析方面,仍然可以進一步強化和清晰。例如,該白皮書的第二部分“日本竊取釣魚島”、第四部分“日本主張釣魚島主權毫無依據(jù)”是確立中方觀點、破除日本論證邏輯的關鍵。因為中國的論證邏輯是在歷史上具有“原始取得”,在1895年4月的《馬關條約》中被迫割讓給日本,此后根據(jù)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一系列文件,日本有義務歸還釣魚島,日本未能履行其義務,故而二戰(zhàn)后的一系列行為無效,釣魚島應屬于中國。日本的論證邏輯則是,釣魚島屬于1985年1月日本根據(jù)內閣閣議所先占的無主地,并非《馬關條約》所割讓,以后二戰(zhàn)中各項文件亦不存在要求歸還中國的問題。二戰(zhàn)之后所出現(xiàn)的情勢,純?yōu)閼?zhàn)爭所導致,與中國無關。白皮書在第一部分列舉材料,說明歷史上中國對釣魚島的管控;第二部分重點討論了日本對于中國已經領有釣魚島而不愿公開其占領的意圖和事實,在甲午戰(zhàn)爭的進程中因勝利在望,才通過閣議的過程;第四部分則說明日本的先占主張因為釣魚島不是“無主地”而不能成立。白皮書中列舉了很多的事實,那么,根據(jù)國際法,什么樣的土地屬于無主地呢?相關的規(guī)范是怎么說的?為什么釣魚島不屬于無主地呢?釣魚島的情況應當適用國際法的哪些規(guī)則?白皮書沒有說明,而只是列舉了事實。這些事實對于非國際法專家和國際法專家一樣,都不能鮮明地指向某種主張或者結論[11]國內學界對于釣魚島問題的接續(xù)研討,可參見管建強:《國際法視角下的中日釣魚島領土主權紛爭》,《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12期;張衛(wèi)彬:《國際法上的“附屬島嶼”與釣魚島問題》,《法學家》2014年第5期。。
與前述文件相比較,我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立場文件》的法律推理意味。例如,《立場文件》的第二部分,“菲律賓提請仲裁事項的實質是南海部分島礁的領土主權問題,不涉及《公約》的解釋或適用”,從“中國對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12]《立場文件》第4段。、20世紀70年代之前,菲律賓法律對其領土范圍的限定未涉及中國的南海島礁[13]同上,第5段。、20世紀70年代起,菲律賓非法侵占中國南沙群島部分島嶼[14]同上,第6段。這一歷史進程的角度出發(fā),進而說明菲律賓提請仲裁的事項實質是南海部分島礁的領土主權問題,超出《公約》的調整范圍[15]同上,第8-9段。,并分別針對菲律賓的三項仲裁請求予以分析,在分析過程中,一直緊密結合法律規(guī)范和事實進行分析[16]同上,第10-28段。,最后歸結到“菲律賓要求在不確定相關島礁主權歸屬的情況下,先適用《公約》的規(guī)定確定中國在南海的海洋權利,并提出一系列仲裁請求,違背了解決國際海洋爭端所依據(jù)的一般國際法原則和國際司法實踐?!盵17]同上,第29段。
經過針對《立場文件》與其他相關文件和中國話語表達的比較分析,不難看出:中國在涉及法律問題上的國際法表達意識越來越明確,國際法的表達水平越來越高。
雖然從歷史縱向的發(fā)展看,中國在國際社會的法律表達意識、能力、水平都有所提高,但是橫向的比較,我們不能不承認,與法治發(fā)達的國家相比、與公共外交水平較高的國家相比,還是存在著較大的進步空間。這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體現(xiàn)在中國國際法能力上。
雖然《立場文件》在歷史發(fā)展的維度可以說鑄就了一個高點,但是并不能以此自滿。從目的和效果上看,文件的內容并非完美,仍然有一些值得改進的方面。例如,在筆者看來,第31至37段列舉了中菲之間意圖以磋商談判的方式解決相關爭議的文件,而第38段分析的則是相關文件中的“同意”和“承諾”這兩個概念的內涵,第39段討論了這些文件的“一脈相承”關系。按照法律的邏輯,似乎應當說明這些文件的國際法地位,例如,這些被稱為《聯(lián)合聲明》或者類似名稱的文件是否可以視為條約?是否確立了具有約束力的義務[10]?但是《立場文件》對此未予討論;而另外一個進路,筆者認為也非??尚?,即這些文件構成了中國和菲律賓之間的反復實踐,并具有法律認同,因而中菲之間針對南海問題以協(xié)商的方式解決問題已經構成一種雙邊習慣,進一步依據(jù)國際法院在印度與葡萄牙之間的通行權案所確立的雙邊習慣標準予以支撐,說明協(xié)商解決的國際法依據(jù)。這一點顯得薄弱。
與此同時,《立場文件》第51段試圖說明,中國在仁愛礁上所采取的措施,是針對菲律賓的違背國際法的行為被迫而為的。在國際法的傳統(tǒng)體系中,相關的行為一般會被列入“報復”(reprisals)和“反報”(retortion)的范疇,而在國家責任制度的發(fā)展進程中,這些行為被視為“自衛(wèi)”(self-defence)和“反措施”(countermeasures)[18]報復在傳統(tǒng)國際法上是用于平時和戰(zhàn)時的一切應對不法行為的、可以免除行為違法性的強制措施。由于反措施概念的出現(xiàn),當前國際法中的報復僅用于戰(zhàn)時。反報屬于針對一國不法、不友好行為的應對行為,本身不具有不法性。參見白桂梅:《國際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版,第522-524頁;Matthias Ruffer,t“Reprisals”,in Rüdiger Wolfrum(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vol.VIII,pp.927-930.關于反措施的討論,參見李永勝:《論國際法上的反措施制度》,《中國國際法年刊(2010)》,世界知識出版社2011年版,第78-119頁。。筆者認為,在這方面,如果能夠更加準確和熟練地使用相關的國際法術語,并援引相關的國際規(guī)范、案例[19]在報復問題上,值得關注的國際判例和文件包括Naulilaa Case,Portugal v.Germany(1928)2 RIAA 1012;Legality of the Threat of Use of Nuclear Weapons(Advisory Opinion)(1996)ICJ Report 226,at 246;聯(lián)合國安理會關于Harib Fort事件的188(1964)號決議。詳見Alina Kaczorowska,Public International Law(4th ed.,Routledge,2010),pp.737 -739.,無疑會提升整個《立場文件》的專業(yè)性。
類似的,《立場文件》第52~57段討論了在國際法上具有重要作用的誠實信用(good faith)原則[20]在這一點上,《立場文件》援引了《奧本海國際法》和國際法院1974年針對核武器案作出的判決作為支撐,這一點值得肯定;事實上還可以考慮1970年《關于各國聯(lián)合國憲章建立友好關系及合作之國際法原則之宣言》,相關闡釋,參見Vaughan Lowe,International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116-118.,筆者認為這是可以進一步提升和細化的。特別是針對領土問題,有必要深入分析、至少提到默認(acquiescence)和禁止反言(estoppel)這兩個作為誠實信用在國際法中最主要表現(xiàn)、同時又相互聯(lián)系的原則[21]對于這一問題的分析比較多,可以參見Robert Jennings and Arthur Watts(ed.),Oppenheim’s International Law(9th ed.,Longman,1992),p.527;James Crawford,Brownlie’s Principles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8th 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442;Gillian D.Triggs,International Law:Contemporary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2nd ed.,LexisNexis Butterworths,2011),p.315;Alina Kaczorowska,Public International Law(4th ed.,Routledge,2010),p.274;Peter Malanczuk,Akehurst’s Modern Introduction to International Law(7th ed.,Routledge,1998),pp.154 -155.與默認相對的是反對或者抗議,見 Robert Jennings and Arthur Watts(ed.),p.1194.。默認不僅在早期的一系列爭端解決案件中提及[22]相關的案例包括Grisbadama Case(Norway v.Sweden),1 AJIL 233-234(1910);Tinoco Concessions Arbitration(United Kingdom v.Costa Rica),18 AJIL 153-157(1924);SS Lotus(France v.Turkey),Merits,PCIJ Report Series A,No.10,pp.18-31;Palmas Island Arbitration(USA v.Netherlands),2 Report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866-869.,更是被國際法院的很多裁決所反復肯定[23]例如Fisheries Case(United Kingdom v.Norway),Merits,1951 ICJ Report 134-139;Right of Passage over Indian Territory Case,(Portugal v.India)1960 ICJ Report 39-44;Arbitral Sentences of the King of Spain Case(Honduras v.Nicaragua),Merits,1960 ICJ Report 210-214;The 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Cases(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v.Denmark;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v.the Netherlands)[Judgment][1969]ICJ Rep 3.。同樣,禁止反言則實際上構成了國內法和國際法共同認可的規(guī)范與原則,不僅在領土問題上適用[24]例如 The Case Concerning the Temple of PreahVihear(Cambodia v.Thailand)(Merits),[1962]ICJ Report 27-33;Dissenting Opinion of Sir Percy Spender[1962]ICJ Report,at 101,paras 143 -144;Malcolm N.Shaw,International Law(7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pp.374-375;Alina Kaczorowska,Public International Law(4th ed.,Routledge,2010),pp.263,274-275.,而且適用于國際法的廣泛領域[11]。
此外,《立場文件》在結構和措詞上似乎也還有一些可以改進的方面,例如從邏輯關系上看,第60~63段所列舉的證據(jù)是否可以有效地推出第64段(特別是作為落腳點的第2句)所得出的結論,還值得進一步的考量。與此同時,第76、80段的起首部分兩句顯得重復,在這樣一份不算很長的文件中,在如此近的距離內,出現(xiàn)此種重復不甚妥當??梢钥紤]重新排序,或者改變敘述的方式與策略,表達出更豐富的意涵。
要想實質性、可持續(xù)地提升中國在國際社會的法律表達能力,至少應從以下四個方面入手:
第一,學術研究應提供有力的理論支撐。無論是學術界主張的中國學派、中國理論,還是中國氣派,都必須建立在嚴整而堅實的理論研究基礎之上,都需要學術界以豐厚的學術底蘊、真誠的學術觀念、敬業(yè)的學術精神、沉靜的學術態(tài)度提煉出具有中國精神的理論,甚至體系,為中國的觀念提供基礎。在國際法律問題上,此類的理論支撐就至少包括如何認識國際法的概念與體系(國際法觀)、如何看待國際法的現(xiàn)狀與發(fā)展、如何看待國家與國際法的關系,等等。
第二,對于現(xiàn)實狀況的全面把握。在法律的意義上表達好中國立場,需要真實而全面地掌握中國的相關事實。如果沒有對于某一方面國情的充分掌握,沒有對于國外相關、相應情況的扎實把握,沒有對國際法實踐的充分了解,無論是向國際社會表達,還是向國內社會表達,都有可能受到障礙,都有可能由于表述事實的偏差而不被信任。例如,中國長期把死刑數(shù)字作為一個保密信息,這實際上是不必要的。很多國家保持著死刑,這并不是不文明或者非法治的表現(xiàn)。坦白而明確地公布死刑數(shù)字有利于中國形象的提升,而不是相反。所以,以暢通的渠道讓具有表達機會和可能的行為體獲取充分而可信的資訊,對于中國在國際社會進行高水平的表達是至關重要的。
第三,教育界的持續(xù)努力和跟進。中國立場的法律表達要想達到持續(xù)發(fā)展的目標,必須在人才培養(yǎng)上下功夫。人才培養(yǎng)的根基在于教育,高水平的法律人才和公共外交人才培養(yǎng)是中國國際表達的潛力所在。故而就需要不斷完善教育模式和教育進程,持續(xù)培養(yǎng)和訓練能夠用高水平的法律話語代表中國闡釋立場、維護中國利益、主導世界制定規(guī)則的人才。
第四,理論界與實踐界的充分結合。理論界在國際學術交流中的話語不僅建立在理論能力上,也體現(xiàn)在對于實踐問題的把握和跟進上。從這個意義上講,學術研究既需要沉靜敬業(yè)的研究,也需要關注實踐的發(fā)展、了解實踐的狀況。這種關注應定位于確切了解之后的分析和建議。理論界對實踐應持的態(tài)度是一種冷靜的觀察和批判,不能僅僅停留和滿足于對政策的注釋和對實踐的解釋。與此同時,實踐界的整體表達能力和水平的提升,既源于教育環(huán)境和進程的完善,也源于實踐界和理論界的充分、有機結合。實踐界用自身豐富的信息和不斷調試的立場和利益取向來促進理論研究的時代性,同時借助于理論的戰(zhàn)略眼光和中長期的對策建議探討自身面臨的問題。這種結合恰恰是高水平表達的基礎。在這方面,中國已經有過一些值得肯定的實踐[25]例如,從政府所屬研究部門的反應看,2012年6月21日越南十三屆國會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越南海洋法》將中國的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包含在所謂越南“主權”和“管轄”范圍內之后,國家海洋局網站發(fā)表由國家海洋局海洋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所疏震婭、國家海洋信息中心陳韶陽、海洋信息中心白蕾撰寫的文章。疏震婭指出,越南執(zhí)意為西沙和南沙立法,嚴重侵犯中國主權。此舉無非是為炮制“西沙爭議”、固化南沙所謂“主權”提供新的“法律依據(jù)”。越南此次執(zhí)意將中國領土寫入越南海洋立法,違背《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嚴重侵犯了中國的領土完整和海洋權益,嚴重違反了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和精神,是非法無效的。陳韶陽認為,越南國會立法將中國的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納入所謂越南“主權”和“管轄”范圍,妄圖以此制造其侵占中國西沙、南沙群島的“法律依據(jù)”。歷史地分析,越南方面的說辭漏洞百出、前后矛盾、出爾反爾。越南的行為改變不了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的事實。白蕾認為,越南的所謂“主權”依據(jù)既不符合歷史事實,更缺乏法理基礎。在歪曲和編造歷史依據(jù)的基礎上,越南牽強附會地提出和制造各種所謂法理依據(jù),以支持其非法“主權”主張,越南的單方面立法行為是非法和無效的。,還有必要推進長期的、體制性的合作。
只有在以上幾個方面進行有針對性、可操作性的協(xié)同努力,中國的法律表達能力和表達方式才可能提升,中國軟實力的整體強化和中國國際交往能力的進步才更值得期待。
綜上所述,法律表達能力的不足,不僅在目前不利于中國參與和解決國際問題,而且會在更加長遠的實踐維度上阻滯中國軟實力的形成,拖累中國的發(fā)展,因此在國際事務中妥當?shù)乇磉_中國,是當代中國立身于國際社會的關鍵領域和重要方面,不可不慎。在表述中國立場的時候,更多地利用法律的語言,是一種重要的能力、是一門重要的技術,必須熟練掌握,并有效地應用。
筆者認為,解決南海問題可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各國都需要在博弈中顯現(xiàn)出政治智慧[12]。單就法律話語而言,《立場文件》是中國立場的一種法律表達,特別是與以往的類似文件比較而言,這種法律推理、法律支撐、法律論辯的特點就更為明顯。可以說,這份文件作為一個標志,中國向以法律的語言表達中國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步伐。這意味著中國在為國際關系的法治化添磚加瓦,意味著中國在用法律的手段和方式維護自身的利益。如果中國政府和學界能夠在這一已經初步獲得認可的努力基礎上,繼續(xù)加強合作、推進發(fā)展,中國的國際法話語能力就會大幅度增加,中國的國際形象就會逐漸提升,以法律能力為標志的中國軟實力就會不斷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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