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唱歌的音樂老師

段風(fēng)梅

這學(xué)期，我和付老師——我上中學(xué)時的音樂老師成了鄰桌。付老師比那時瘦多了，精神似乎也不太好。不過，她現(xiàn)在還教語文。我?guī)С跞Z文，我兩個班，她一個班。忙的時候，很少能和她單獨坐下聊聊天。

開學(xué)兩周后，付老師就請假了。學(xué)校里實在沒有別的老師我就接手了她的班，每天上五六節(jié)課，還要備課、改作業(yè)，還得處理班里的事，確實是忙。忙了一周，付老師才回來。她越發(fā)瘦了。她客氣地說了“謝謝！”我趕緊說：“不用謝，不用謝，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其實我真的覺得這是應(yīng)該的。

平時，在學(xué)校里年輕老師面前，我算是資格老的了，但在付老師這兒，我永遠(yuǎn)是她的學(xué)生。她坐下后，我就把桌上的作業(yè)給她抱了過去，把這一個星期作業(yè)情況、課程情況向付老師詳細(xì)地說了，她聽完點點頭：“你也成了一位頗有經(jīng)驗的老師！”

我搖搖頭：“不行！不行！”

“付老師，您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

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唉！老胃病了，時常犯來犯去的，不是個什么大病。”

“可您的氣色確實不好！”她難過地點點頭：“前段日子可能是吃得不對，就一直沒緩過來?！薄澳悄厝ピ俸煤谜{(diào)理一下吧?！?/p>

“算了吧，這點病就要去養(yǎng)，那還了得？”她淡然地一笑：“這么多年了，不干工作心慌！”

我聽了：信！我上初中那幾年，付老師不僅帶兩個班的語文，還帶兩個班的音樂。她語文課講得不錯，我們都喜歡學(xué)，唯獨音樂課，總是上不下去。記憶中，付老師胖乎乎的臉一上音樂課，就氣得通紅通紅的。盡管這樣，班里許多男生仍沒一點害怕的意思，還在那偷著樂……

只有我們這些女生，一看見付老師生氣就悄悄地不作聲了，滿臉的同情——真的，我們很同情她。但同情阻擋不了那些嗤笑聲。說實話，付老師的歌唱得確實夠嗆。學(xué)校里的音樂課都是語文老師兼帶，不上，不行！上，很多老師平時自己都不會唱歌，怎么教學(xué)生呢？

付老師也是其中一位。別看她上語文課談笑風(fēng)生，可一到音樂課，那瀟灑勁兒都沒了。班里文藝委員歌唱得好，平時起唱都是她。那天，她感冒請假了。付老師讓另外選一個學(xué)生起唱。學(xué)生十四五歲時正是最不大方的時候，我們班你推我，我推你，半天了，教室里鬧哄哄的，沒一個人愿意起唱！

一看這情景，付老師說：“大方點，平時吼來吼去的，怎么一到正用時，沒人了！”本來就沒人愿意起唱，付老師的語氣里有了譏諷的意思 ，我們都聽出來了，更沒人迎“風(fēng)頭”了。

班里一下安靜下來了，只能聽見不均勻的出氣聲，偶爾幾聲吸鼻涕的聲音讓我們想笑又不敢笑。當(dāng)時，我個兒小，坐在第一排，生怕付老師點到我，盡量把頭低的覺得安全了才不使勁往下蜷。

剛開學(xué)那周，付老師讓大家串歌，輪到我時，嚇得我臉憋得通紅，無論大家怎么催，我也不吭聲！我深知自己在這方面的欠缺，我不愿出丑，更不愿因此向世界宣布自己的軟肋。付老師胖乎乎的臉一笑：“實在為難，你就背首詩吧！”我一口氣背了五首詩，若不是大家喊停我會一直背下去，直到征服他們。會唱的也罷，不會唱的也罷， 我都不放在眼里——這是我的特點，足以與會唱的媲美……那節(jié)課后，我對付老師有了深深的感激之意！每次音樂課有人搗蛋，我就特氣。

不過，我也很奇怪：從沒聽過付老師唱歌——哪怕一句！許多女同學(xué)悄悄地議論這個話題時，我還嫌她們多事。付老師語文課如此之好，音樂課有啥挑的，再說音樂課，本來就是副課嘛。聽我這樣一說，她們撇一下嘴不說了。后來，時間長了，我就想：付老師是不是和我一樣也不會唱歌。

今天，終于揭開了謎底。

付老師見沒人起唱，同學(xué)們安靜地坐著。那幾個會唱的怎么就啞了呢！我生氣地想。

“我是一棵……”突然，一聲起唱，嚇得我猛地抖了一下，循聲望去——是付老師。她胖乎乎的身子動著，可能自以為節(jié)奏跟上了，一聲“唱！”我們一時不知是哪首歌，不知該怎么往下唱。后面的幾個男生早已憋不住了，哧哧地笑了起來！緊接著，幾個女生也笑了。這種笑聲很快傳開了。各種各樣的笑聲讓離我不遠(yuǎn)的付老師臉騰地紅了。我想那時，全班恐怕只有我沒有笑。連我的同桌——班里最不起眼的“小豆芽”都笑得前俯后仰。

我想起來了：是《小草》。這是我們那時最流行的歌！盡管我不太會唱歌，可我知道歌詞的第一句是“沒有花香，沒有樹高”第二句才是“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付老師起的怎么是第二句呀！我望望周圍止不住笑的同學(xué)，心里那個氣呀！又同情地看看付老師：她無助地站在那兒，無奈地聽著笑聲！我真想幫她，可我也確實不會唱，心里清楚歌怎么唱，但是一唱出來就走調(diào)了……

我不知道那節(jié)課是怎么過來的，后面的情景記不清了，只是記得從那節(jié)課開始，我們的音樂課就被徹底打結(jié)了：改成自習(xí)課了。哪科的作業(yè)多，就做哪科，直到初中畢業(yè)。我倒很高興，因為我不喜歡唱歌，更不喜歡看見付老師為難的樣子。

但是，班里的許多學(xué)生時常盼望上音樂課——學(xué)校真的沒有一位專業(yè)的音樂老師。胖乎乎的付老師盡管不會唱歌，可有她站在班里，畢竟還能唱呀！

時隔二十年了，許多往事早已如塵飛去，但是如今再與付老師對面而坐時，這些久已忘卻的小事不知為什么，一件件竟清晰起來……

“付老師，您現(xiàn)在身體怎么這么差??？”我一邊坐下，一邊順口聊了個話題！

“唉！”付老師嘆了口氣：“現(xiàn)在人看來，在胖與胃病之間選擇，寧可選前者！”

“您是不是節(jié)食減肥了？”她微微一笑：“那時給你們上課，我是個胖子。但身體棒極了，能吃能睡！”付老師留給我的印象一直是胖子。但我們作為學(xué)生都沒太在意過。由于她的語文課堂很輕松，我們都喜歡在語文課上自由朗讀，寫自己喜歡的東西……

“后來，我開始胡亂減肥！每天早晨吃一頓，中午少吃，下午就根本不吃……就這樣，有時餓得……唉！反正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了……”停了好長一會兒，付老師說：“一個當(dāng)老師的，沒個好身體，真的是沒法正常工作的。”她遺憾地說：“這幾年，我就沒有好好地上過班，每學(xué)期總要請十幾天假。胃疼起來，真是要命……”

她說了許多，我聽她說著，陪她感嘆著！

“你怎么也這么瘦？”付老師突然問我。

“上學(xué)時不也是個胖子嗎？”

我一笑：“付老師，我沒減肥，生完孩子一直就這樣，身體好著呢！”

“那時，我最愁的就是上音樂課。我喜歡沉浸在音樂中，但我不會唱歌，學(xué)校讓語文老師帶音樂課，也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我本想讓音樂課繼續(xù)，但……”

“反正，我也不會唱歌。”我說：“誰讓他們愛搗亂！”一時間，我感覺又回到了中學(xué)時代。

“也不能全怪學(xué)生，”付老師輕輕地說：“現(xiàn)在的學(xué)生，真是不知道珍惜！”

付老師拿起水杯接了水，拿出藥，吃了。“現(xiàn)在這身體呀，越想越后悔！其實學(xué)生并不是太在意一個老師的外貌，真正能征服學(xué)生的是——老師擁有的才能?！?/p>

望著消瘦、蒼白的付老師，她一輩子站在講臺上，她走過的路和正在走的路就是我要走的路。這條路的故事寫不完！

“兩周后，我還得去做一次檢查，還得麻煩你給我?guī)商煺n……”付老師歉意地說。

“不麻煩，付老師，您別對我說客氣話了！”我誠意地說道。

今后，我會與付老師并肩工作，走好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