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敘事

徐晉如

一

余齔年時，影畫戲《三笑》初映于銀幕，鄉(xiāng)村耳目閉塞，惟田間隴上，學唱《三笑》雜曲者，彼此相和，絕不少覯。鄉(xiāng)人有觀此影畫至七八遍者。然《三笑》一劇，若衡以邵氏《梁?！罚纫诸鹾髩m矣。此劇名才子李雋青作，文詞清麗可喜，《遠山含笑》一曲，尤稱神品。飾梁山伯者，女伶凌波是也。此劇后風行港臺，凌氏蒞臺，宋小妹親召赴陽明山一會，自桃園機場至陽明山，觀者如堵。魯公實先，古文字學教授也，而追星之勤，不肯后人。遂令研究生肩舁以出，一睹芳容，以遂夙愿。蓋以聲音之道入人者至深歟？聞近年凌氏復出，獻聲于小巨蛋，臺下同歌《訪英臺》一折，恍若東京夢粱，霓裳同醉矣！

二

甲午初秋，余夤緣西行，登天山，俯昆侖，賽里木湖煙波蕩藍，伊犁古渡落日熔金，均堪入畫。莽蒼北疆，騁懷無垠，民族間和怡融泄，尤時縈客夢。此行余陪侍成公中英，頗蒙指授。成公少年時，嘗習《左公柳》散曲，至老不忘。為我低吟之，曰：“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天山溶雪灌田疇，大漠飛沙旋落照。沙中水草堆，好似仙人島。過瓜田碧玉叢叢，望馬群白浪滔滔。想乘槎張騫，定遠班超。漢唐先烈經(jīng)營早！當年是匈奴右臂，將來是歐亞孔道。經(jīng)營趁早！經(jīng)營趁早！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雕！”詞出羅公家倫手，羅公早年從周作人受業(yè)，嘗膺國立清華大學首任校長，而忠悃纏綿之志，與乃師絕不相類，結(jié)拍前知之神，尤見卓犖。

三

王公文元，今世嵚崎磊落士也。中歲嘗東渡浮桑，廣結(jié)彼邦賢俊。自云得日人漢文函，文言十居其九。感激之余，自慚鄙吝，遂發(fā)憤為雅言。今其文言著作，行將付梓矣。國粹云亡，非始今日，然野有慭遺，事類不經(jīng)，余初不之信也。頃接日本國學生早川太基函，始知王公之言非妄。其文祈候之語，則曰：“即辰風搖宋玉之樹，菊發(fā)靖節(jié)之籬，久違光表，倍切葵忱，伏維執(zhí)事順時綏安，慰如所祝?！弊允錾硎?，則曰：“愚晚生于海島，隔絕中華，少好上國之美風，長慕圣人之懿訓。性好幽獨，不好出游，平生唯以詩文、讀書、絲竹、揮毫、吃茶為樂事?！毖云渲?，則曰：“自知樗櫪之材，難中繩墨，留學之期，亦僅四年耳。甚恐歲月虛度，學業(yè)不成，故其亡為戒，無逸是務，極窮探覽，無所不至，以建前人未發(fā)之功！”昔陳公寅恪詩云：“群趨東鄰受國史，神州士夫羞欲死?！苯裼[早川生函，殊有同慨。嗚呼！我文明舊邦，炎黃貴胄，可不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