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惠增
畫家富華,三進大場——一位中國畫家的傳奇經(jīng)歷
文/丁惠增
又是一年春草綠,杏花依然十里紅。乙未仲春的一個早晨,我忽然接到年已九旬的畫家富華先生的電話,他激動地說,大場文化中心給他安排了一間工作室,在5樓。他已來大場看過2次,很滿意。但是工作室內(nèi)不能住人,老人不安全,要我為他在附近租房,要底樓房子,進出方便。還再三說要與我做鄰居。大場是他第二故鄉(xiāng),他說這是他第三次入住大場了……我聽了電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腦海中馬上聯(lián)想起梁音(1926—2015)主演過的抗戰(zhàn)電影《三進山城》,梁音飾演偵察連長,富華經(jīng)歷與其何其相似。
富華原住淮海西路一幢文藝樓,我去看望過他多次。那是“上只角”,交通繁忙,去看他的路上花費時間太多。如今他搬回大場太好了。于是我跑居委會和物業(yè),又四處打電話托朋友,無奈底樓房子難覓,一時還不易找到。他說,別急,慢慢找。又說,我們很快會見面的。
時隔20天,又接到富華來電,他說大場鎮(zhèn)政府已為他借到房子,離行知實驗中學不遠。電話待裝,4月底搬家,到時請我到他新家聚聚。他說,你是大場人,今后有事要麻煩你的。我即記下他家新址。
富華搬到大場住的消息像春天的燕子,飛入大場尋常百姓家。他們中有解放前地下斗爭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及遺屬,有當年山海工學團農(nóng)友,更有許多喜歡他的書畫家、作家,紛紛來電詢問此事,我一一奉告,確有此事。大場是富華流血戰(zhàn)斗的地方,他回到大場也是葉落歸根,命中注定的人生軌跡。
說起我與富華相識并成“忘年交”,還有一段故事呢。第一次見到富華是在1980年6月30日,彼時大場公社黨委在大場影劇院召開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59周年紀念大會,邀請原大場地下黨員,時任上海中國畫院領(lǐng)導、畫家富華作報告。整個會場黑壓壓一片,1000多個位子座無虛席,大家都認真聆聽富華在解放前與國民黨反動派和匪特作斗爭的經(jīng)歷。富華演說水平高,故事驚險,情節(jié)離奇,他作報告時會場幾乎鴉雀無聲,報告結(jié)束后掌聲雷動。會后放映電影《婚禮》。35年過去了,富華報告的精彩動人場景仍留在我的腦海中。那時,我編制在大場供銷社,但借調(diào)大場公社工作已有四五個年頭了。當時富華并不認識我,我不過是他的忠實聽眾而已。
時隔24年之后的2004年6月1號,上海中國畫院舉辦《富華海外15年回國畫展》之前,著名作家、富華老友丁景唐打電話給我說,他要祝賀富華畫展成功舉辦,囑我執(zhí)筆書寫書法條幅表示祝賀。我遵囑寫了篆書橫幅“筆健神暢”,上款題:“富華先生畫展志喜”,落款題:“甲申初夏吉日丁景唐敬賀晚丁惠增恭書”。丁景唐老前輩看了很滿意,他鈐印后笑著對我說,開幕式這一天約我一起送給富華。開幕式上,富華高興地舉起雙手,作家丁景唐、李冷路、大場山海工學團農(nóng)友潘永良和我,手持這幅字合影留念。這張合影被富華帶到了英國,并于2004年10月17卷第4期《英國中國畫畫家協(xié)會》雜志作了封面照片。此是后話。
開幕式當天午宴時,英國朋友多樂喜女士(后于2007年與富華結(jié)為夫妻)致辭:“我于1986年認識了富華,多次協(xié)助他在英國舉辦畫展,富華所有畫展都非常成功。他為世界贏得了友誼!”當天宴會上,我和富華二姐富繼蘭、原寶山縣統(tǒng)戰(zhàn)部長沈增善、大場山海工學團農(nóng)友潘永良、行知二小校長李平、上海老年書畫研究會余安娜、張耀祥夫婦等同席。陶行知學生沈增善說:“富華于1949年1月13日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后,我跑到宋慶齡家中報告。宋慶齡接報后當時就打電話給時任京滬杭警備副總司令兼淞滬警備司令陳大慶。陳大慶說,他不知道此事。宋慶齡說富華是山海工學團教師,要他查查,查出來馬上放人……”這時我馬上聯(lián)想起我收藏的1988年出版的油印本《大場鄉(xiāng)志》有關(guān)富華在大場地下斗爭的史料。
多樂喜女士
這里必須介紹一下陶行知和山海工學團。陶行知先生是安徽歙縣人,留學美國。他是哲學家、教育家杜威的學生。陶行知1927年起創(chuàng)辦曉莊師范學校,宣傳鄉(xiāng)村教育,并提出“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薄敖虒W做合一”“在勞力上勞心”等生活教育理論(這就是杜威教育思想)。1932年陶行知在大場創(chuàng)辦山海工學團。命名為“山?!庇袃蓪右馑迹皇谴髨龅靥帉毶娇h與上海市之間,各取“山”“海”一個字;二是當時國難當頭,“九一八”事變,日寇侵占東北三省,“一·二八”又打到上海了,天下第一關(guān)“山海關(guān)”關(guān)不住了。以“山海”為名,意在喚起民眾,救亡圖存。工學團的意義,陶行知概括為“工以養(yǎng)生、學以明生、團以保生”三句話。辦山海工學團是陶行知先生實踐他主張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钡慕逃枷氲闹匾聵I(yè)之一。1945年陶行知任民盟中央常委兼教育委員會主任,他積極參加反內(nèi)戰(zhàn)、反獨裁的民主運動。1946年7月25日他在上海病逝。著作編為《陶行知全集》。
山海工學團于1932年10月1日在大場成立,馬侶賢任團長(后任行知中學首任校長),陶行知興奮地唱起了《鋤頭舞歌》。山海工學團成立之初,中共上海地下黨就派了陶行知的學生王洞若、張勁夫、嚴竟成等地下黨協(xié)助辦學,后張勁夫任團長(解放后曾任安徽省委書記、國務(wù)委員等職,于2015年7月31日在北京病逝,享年101歲),1936年開辦藝友班,劉季平、艾思奇等任教或來講課。冼星海常來教唱抗日革命歌曲,進步人士沈鈞儒、章乃器、田漢、鄒韜奮、沙千里、薛暮橋、賀綠汀、錢俊瑞、聶耳、趙丹、金山、金焰、崔嵬、舒繡文、安娥、孟波、金仲華、江青(原名藍蘋)等也曾前來演講或輔導,山海成了上??谷站韧鲞\動的重要基地。1947年初,在山海農(nóng)友徐阿石等人的熱情介紹幫助下,陶行知買下了趙家花園作為重慶育才學校遷到大場的校址,即后來的行知中學。在山海與育才處境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得到了宋慶齡的親切關(guān)懷,由她主持的中國福利基金會給予經(jīng)濟上與物質(zhì)上的資助。
1947年11月,時年21歲的富華受中共南京地下黨市委書記陳修良(解放后任中共南京市委組織部長,繼任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其夫沙文漢曾任浙江省省長)同志派遣,由南京到上海市郊大場搞地下工作,主要加強上海北郊區(qū)黨委工作,任北郊區(qū)區(qū)委委員,開展農(nóng)民運動,建立黨的地下武裝,迎接上海解放。為了完成黨的任務(wù),需要隱蔽下來,盡快與大場農(nóng)民建立關(guān)系,富華就潛伏到一個名叫“童江巷”的小村莊,拜貧苦農(nóng)民黃亦祥為過房爺,更名為黃有富。他又很快與大場地下黨沈增善接上關(guān)系。大場是陶行知創(chuàng)辦山海工學團和育才學校的地方,是實踐“鄉(xiāng)村教育”思想的故鄉(xiāng)。富華肩負黨的使命,追隨陶行知教育革命思想,由此扎根大場,在大場農(nóng)村教書,過著教百家書、吃百家飯、發(fā)展地下黨的革命生涯,與大場農(nóng)民結(jié)下同生死共患難的血肉聯(lián)系。
富華與趙丹在柳州(攝于1977年)
當時“山?!迸c“育才”并肩作戰(zhàn),辦夜校,搞文藝,反內(nèi)戰(zhàn),開展宣傳活動等,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恐慌。當局對他們采取了監(jiān)視,恫嚇等迫害手段。1949年1月13日深夜,國民黨軍警、特務(wù)突然包圍了肖場分團,逮捕了富華、繆劍秋、沈光旭、富繼蘭四位教師和濮金寶、徐永根、俞桂根等六位農(nóng)友。
被捕后,富華就遭到敵人毒打,用繩子把他捆住,使他不能抵抗。他們?nèi)勘谎荷宪娪每ㄜ?。此時富華身上有兩個地下黨內(nèi)部文件放在褲子后袋中,因手被捆住無法取出。這兩份文件,一是任弼時同志在中共七大的工作報告;二是營救被捕入獄的地下黨、上海電力公司火力發(fā)電廠(今楊樹浦電廠)工人王孝和。這個文件要求組織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以個人名義寫信給國民黨上海市特別法庭,要求釋放王孝和同志。為了把這兩個文件轉(zhuǎn)移掉,富華只好用屁股朝車架拱、蹭,把文件拱出來后,用腳踢到車下。誰知軍用卡車后面還有一輛吉普車,吉普車上有人喊“停車”!剛剛起步的軍用卡車立即停下來。雖然汽車已經(jīng)移動,但分析下來是富華丟的,特務(wù)們把富華拖下卡車再次毒打,叫他跪下,用槍斃來威脅他,要他說出地下黨名單。富華不說并裝死,敵人就把富華衣服脫了,并把他推入李家宅河中。此日正是臘月十五日,被推入刺骨冷水中的富華蹲在水中,他故意口中吹泡泡,敵人以為他落水后喝了很多冷水。接著又把女教師沈光旭也推入河中,為了防止女孩淹入河中,富華便伸手攙住了她。沈光旭兩只腳浸在水中,好在岸邊水淺,大約一刻鐘之后,敵人把富華、沈光旭拉上岸。斥責聲、毒打聲、汽車聲驚醒了李家宅農(nóng)民,幾位老農(nóng)實在看不下去,紛紛責問特務(wù)們,“他們都是山海工學團教師,都是好人。要么把他們抓去坐牢,為什么打人?這么冷的天,把人推入河中……”特務(wù)們怕犯眾怒,就把富華等人拖到佛教公墓門口說:“斃了他!”并把子彈推上膛。接著問他:“你還有什么話說?你的上級是誰?下面還有什么人?”富華說:“我現(xiàn)在只想我媽媽!”因為沒有口供,一個特務(wù)搬起一塊凍土朝富華頭上砸去,富華一下子被砸昏了,迷迷糊糊又被架到軍用卡車上。這次被捕,富華右邊大牙被打掉一顆,眼睛和臉都腫了起來。入獄后富華坐過老虎凳,被灌辣椒水,肋骨被打斷,但他英勇不屈,沒有任何口供。
富華等人被關(guān)在偽警察局特刑處,關(guān)至農(nóng)歷正月初五(1949 年2月2日)只剩下三人:富華、繆劍秋(由富華介紹入黨,解放后任《解放日報》辦公室主任)和沈光旭。沈增善又托人想辦法搞金條,千方百計進行營救。當時上海市警察局長俞叔平的妻子與宋慶齡有關(guān)系,沈增善通過宋慶齡向俞叔平妻子打招呼,說富華等人是山海工學團教師,要求案子輕判。
富華被捕后在獄中度過4個月零10天,于5月23日上海解放前四天成功越獄。出獄后,他在二姐富繼蘭家中休養(yǎng)了3天,于1949 年6月1日回到大場,向黨組織報到,他終于回到黨的懷抱。他在獄中寫過一首詩:“蔣匪天下亂如麻,非刑吊打何可怕。大好頭顱向天拋,血中開出自由花。”當他再次吟誦這首詩時,上海已經(jīng)解放,此刻心情無比興奮。
解放初富華在大場先任團委書記,后任上海市郊團委書記,繼任團市委青年農(nóng)民部副部長。直到1956年與賴少其一同籌建上海中國畫院時調(diào)離大場,富華在大場生活工作了9年之久。
早在1953年,富華就拜著名花鳥畫家江寒汀為師,臨摹古今名畫,鍥而不舍,成就了他的畫家生涯。說起富華的國畫藝術(shù),他師出江寒汀,宗虛谷、蒲華、青藤、白陽、八大,屬寫意花鳥畫一路,強調(diào)文學修養(yǎng),重視筆墨技巧,豐腴秀麗,內(nèi)出性靈。他突破前人窠臼,構(gòu)圖平中出奇,險中見穩(wěn)。大小、粗細、疏密、剛?cè)岣鞯闷渌S捎诓誓珜Ρ葟娏?,增添了畫面的視覺效果。這種表現(xiàn)方法,既從海派發(fā)展而來,又吸取了西畫色彩元素,糅合其中,更富藝術(shù)感染力。常見其畫:凌空寫花一株,疏密虛實極具匠心。葉果相映,枝干舒展,顯得生動多姿。色彩與濃墨,深紅、大綠、黃紫并用,單純中見華彩。如《黃菊綠洗》,如聞馨香四溢,其用筆融入青藤、白陽之法,淋漓疏爽,蕭散閑逸,筆健神暢,不落窠臼。又如《酒熏花香》,布局章法頗費經(jīng)營。左繪沽酒葫蘆,中系藤蔓,右配異國花束,上方印“大吉”并題款“太白詩意,富華醉墨”,瀟灑之氣,流貫其間。《井岡星火》《同志哥請喝一杯茶》《我敬總理一杯酒》等歌頌共產(chǎn)黨、八路軍、新四軍,洋溢著革命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精神,格調(diào)清新,取神遺貌。在富華的生花妙筆之下,自然界的無限生機一一呈現(xiàn),我們看到的不僅是畫,還是詩,是音符,是舞蹈,是一顆追求藝術(shù)、追求“真善美”、永不衰老的丹青之心。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編審沈一草先生認為,富華先生花鳥小品 ,筆墨精湛,藝術(shù)高超,在海派書畫家中具有代表性。
后來富華于1986年出國,寄跡英倫,傳布中華文化,于2011年歸國。出國25年,先后到過五大洲28個國家,成功舉辦32次大型畫展,有35幅花鳥作品被包括大英博物館在內(nèi)的,英國、意大利、德國等外國文博機構(gòu)收藏,歲月將他打造成海派著名花鳥畫家。作為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市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富華1956年參與籌建上海中國畫院,1965年籌建上海油畫雕塑院,1978年創(chuàng)辦海墨畫社,他為上海美術(shù)事業(yè)作出了非凡的貢獻。
回到1956年,富華與賴少其共同籌建上海中國畫院,著名版畫家、國畫家、詩人賴少其任籌備委員會主任委員,后任副院長,吳湖帆任院長,富華任黨支部書記兼秘書長。上海中國畫院共有69位畫師,眾多藝術(shù)家終于有了依托,生活穩(wěn)定有了保障。
1957年“反右”斗爭開始,富華“反右”不積極。這倒不是他覺悟高,而是他認為“反右”是敵我矛盾,老畫家們不是敵人,他們都是文化人,大多數(shù)出身于剝削階級家庭,而且社會關(guān)系、海外關(guān)系比較復雜。富華說:我們畫院沒有“右派”。有人揭發(fā)吳湖帆有“反黨活動”,弟子多,是“反革命小集團”。富華說吳湖帆沒有“右派”言論,于是有人說富華也有問題。時任中共上海市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長某領(lǐng)導對富華材料上批語是:“組織強有力的隊伍,摧毀吳湖帆反革命集團黨內(nèi)代理人富華”。富華雖然沒有戴上“右派帽子”,但性質(zhì)比“右派”還嚴重,富華因此受到處分:留黨察看二年,降級降薪。行政上由15級降至16級。于是下放到大場養(yǎng)豬場,這就是富華二進大場的原因。
當時富華找到大場公社黨委書記徐林根(解放前由富華介紹入黨)告訴他:“我犯了錯誤,受到了處分,組織上決定我下放養(yǎng)豬?!毙炝指灰詾槿徽f:“這算什么錯誤?他們不要你,我們要!你到大場來?!庇谑切炝指鶕芰死罴艺?50畝土地,由李家宅農(nóng)民兄弟幫助建造10多間住房以及食堂等?!按髨鑫幕诛曫B(yǎng)場”建成后,富華帶領(lǐng)85位上海文化局系統(tǒng)“右派分子”自己動手先后建造50多間豬棚,種植了山芋、胡蘿卜、卷心菜等飼料田,并從市區(qū)四大飯店(錦江、上海、上海大廈、國際)運來泔腳養(yǎng)豬,飼養(yǎng)最多時有生豬600多頭,其中母豬50頭,種豬2頭。而“右派分子”中大多是高級知識分子,名演員、學者比比皆是。他們中有上海評彈團吳君玉,上海話劇團張立德,上海兒童藝術(shù)劇院張石流,上海合唱團劉明義,上海京劇演員劉孟德,上海油雕院章永浩(即外灘陳毅塑像作者)等。每天踏黃魚車往返四大飯店運泔腳的則是外號“萬能博士”的學者、上海人民藝術(shù)劇院的呂剛。富華早在解放前,就在大場童江巷義父黃亦祥家養(yǎng)過豬,此時他重操舊業(yè),成了“右派”頭頭,“豬司令”,人們親切稱呼他“富場長”。雖然他落難回大場養(yǎng)豬,但大場農(nóng)民很純樸,從來不歧視他,他依然和大場農(nóng)民保持血肉聯(lián)系,當?shù)剞r(nóng)民支持他養(yǎng)豬,經(jīng)常到飼養(yǎng)場出售“馬齒筧”等豬草。富華業(yè)余組織“右派”演員文娛演出,慰問當?shù)剞r(nóng)民和大場食品公司屠宰場廠職工。因豬飼料短缺,富華于1961年上半年曾帶40人到崇明島參加圍墾,種植飼料田。
在大場文化局飼養(yǎng)場的歲月里,善良的富華平時盡量照顧和保護這些“右派”。其中有一位來自上海群眾藝術(shù)館、中醫(yī)出身名叫錢基的醫(yī)生給豬看病時,由于下藥重,死了十多頭豬崽,他當時憂心忡忡,害怕處分。富華了解他本來不是獸醫(yī),而是按病人劑量給藥,造成了失誤。富華便安慰這位醫(yī)生說不要怕,追查下來就說富華要我下的劑量,主動承擔責任,使這位醫(yī)生安然度過難關(guān)。這其中發(fā)生的故事、趣事難以一一盡述。
在多年養(yǎng)豬生產(chǎn)中,富華積累了豐富的養(yǎng)豬經(jīng)驗,他把經(jīng)驗上升為理論,曾寫過10萬字的書稿《怎樣養(yǎng)豬》。內(nèi)容分為六個章節(jié),一是養(yǎng)豬的政治意義;二是怎樣選豬種;三是怎樣養(yǎng)母豬;四是防疫衛(wèi)生;五是生產(chǎn)管理;六是肉豬的催肥??上в捎诙啻握{(diào)動、搬遷,沒能及時出版,書稿竟遺失了。但他對養(yǎng)豬有了感情,為日后畫豬積累了素材,他筆下的豬惟妙惟肖活潑生動頗有靈性,他還作詩歌詠豬呢!
富華1958年下放到大場養(yǎng)豬至1962年離開大場,其間在大場工作生活了5年。1962年富華回到上海中國畫院,任黨總支紀檢委員和組織委員。
富華第三次進大場已90高齡了。他雖已壽登耄耋,但身體健康,思路清晰,記憶力強,講話中氣足。他說漂泊了一世,終于回到陶行知教育思想的故鄉(xiāng)。他說陶行知有“三早”:一是推廣白話文;二是到歐洲瞻仰馬克思墓;三是搞農(nóng)村教育。他多次對我說,你是大場人,又是書法家,今后你要用書法宣傳陶行知教育思想,把學習書法與學習陶行知結(jié)合起來。如“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他說,你應(yīng)該朝這個方向努力,這是我思考多年的心里話。他還撰聯(lián)“愛滿天下知行理想得光大,造育英才人民事業(yè)奠基石”,要我記下來。他說他祖籍東北長白山,但他生于北京,而北京的家再也不存在了。他的生命和鮮血都與大場結(jié)下不解之緣,所以他一直視大場為他第二故鄉(xiāng)。況且沈增善是他的救命恩人,沈增善是大場農(nóng)民的代表。2011年11月18日沈增善病逝后,他跪在地上磕頭致哀。對此,我也有同感。我與富華老師忘年交除了丁景唐介紹外,還有沈增善之功。僅舉一例:2005年3月18日上午八時零五分,沈增善來電話說:“今天上午9時正,富華來山海書畫社,特邀幾位老同志見面座談。我已請人通知你參加,我怕漏掉你,所以特地打電話告訴你,怕忘記了?!本褪沁@一天,我贈富華一本《大場鄉(xiāng)志》,內(nèi)第273頁刊載有關(guān)“山海工學團”的事,寫到1943年1月13日富華與他二姐富繼蘭等地下黨被捕一節(jié),真所謂歷史是人民寫的。富華拿到這本書如獲至寶,非常喜歡,他始終不忘此事,多次提到此事。
在《富華海外十五年回國畫展》上,丁景唐賀,丁惠增書“筆健神暢”(2004年6月)照片人物左起:丁景唐 富華 李冷路 潘永良 丁惠增
富華是位極富生活情趣的人,當他得知我生于蘇北淮陰丁集時,馬上勾起他的回憶。他說他于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參加新四軍,1943年入黨,在蘇北打過游擊。打鬼子、跑交通,故對蘇北城鄉(xiāng)和風土人情十分熟悉。他還唱起了蘇北民歌小調(diào)給我聽,其中一段歌詞如下:“太陽一出滿天紅,伢子媽媽來喲,吾家都是貧苦農(nóng),都虧了那個毛澤東……咿呀喲。”他唱得很好聽,我聽得入了迷。他說已忘掉許多。他問我何時來滬,我答曰,我于1949年冬天5歲時來滬。他說,那時你還小,自然不會唱蘇北小調(diào)。
曾任上海市出版局副局長的老作家丁景唐老前輩知道我喜歡寫作,他曾囑咐我:“你寫富華,不要漏掉趙丹?!毖灾欣?。富華畫室“紅雨樓”就是趙丹題的。趙丹與富華有兩方共用的書畫閑章,一方是“哥倆好”,另一方是“兩度囹圄”。他倆解放前都蹲過國民黨監(jiān)牢,“文革”中又遭牢獄之災(zāi)。他倆不但是藝友,而且性格、遭遇、愛好都很相似,如都喜歡畫畫,1980年10月10日趙丹在北京病逝,趙丹臨終前所舉辦的那次畫展就是富華操辦的。他倆都擅長武術(shù),善于打拳,都喜歡文學,都善飲老酒,為人都很熱情,單純?!拔母铩甭潆y時都在奉賢“上海文化系統(tǒng)五七干?!薄吧虾k娪拔迤吒尚!?。趙丹和富華都名聲在外,他們的藝術(shù)成就都得到了世界的公認。今年恰逢世界反法西斯暨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趙丹誕辰100周年,富華90初度,很有紀念意義。我作為富華的“小老弟”(他常稱我“小老弟”)不揣淺陋,謹以此文為富華先生祝壽,祝他丹青不老健康長壽。富華在英國的女兒富察氏·麗莎近日來信,祝賀他遷居大場。信內(nèi)有大紅宣紙條幅,楷書:“父親身體健康”;另有賀卡,上面畫了一顆“心”和一個“小人”。因為不會中文,只能以圖畫表示她的心意。富華十分高興,他與多樂喜于2007年在英國倫敦結(jié)婚后,為了尊重滿族禮節(jié),他夫人更名為:富察氏·多樂喜。她的女兒也隨母親更名為富察氏·麗莎。原來滿族人無姓,只分八個大族。富華為清室后裔,屬正藍旗富察氏,富為富察氏簡稱。這也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以明為宗,尊重漢文化留下的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