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明
(北京語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3)
·文學(xué)研究·
論孔子美學(xué)思想
王曉明
(北京語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3)
孔子在整合梳理先前文化的基礎(chǔ)上,以中和為審美尺度,以仁為審美思想的核心,提出了“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美學(xué)思想。他用審美化的人生態(tài)度去實踐理想中的君子人格,在詩、禮、樂的有機相融中實現(xiàn)他崇真、致善、尚美的價值取向。他的審美思想實質(zhì)上是一種可貴的人生境界。
孔子;詩;禮;樂;中和;仁;人生境界
司馬遷曾評價孔子說:“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dāng)時則榮,沒則已焉??鬃硬家?,傳十余世,學(xué)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1]1947繼古圣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后,被史家司馬遷贊為華夏民族之“至圣”的孔子,在中國文化史上具有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重要意義,他的言行可從哲學(xué)、政治、教育等多維度進行解讀和闡釋,是人類文化史上的珍貴財富。如果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2]2350,那么孔子的美學(xué)思想可說是結(jié)束漫漫長夜之曙光中最瑰麗的部分。
孔子作為文化圣人,他的意義在于對前于他的文化進行反思、整合、抽繹,為后于他的文化奠定堅固的思想基礎(chǔ),為整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建立起一個以儒學(xué)為主干的文化模式。他的美學(xué)思想也是在傳承中進行創(chuàng)新。詩、禮、樂在中國上古時代就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并且“樂”常指詩、樂、舞融為一體的一種先民的宗教或藝術(shù)形式?!秴问洗呵铩窋⑹龉糯臉肺瑁骸拔舾鹛焓现畼?,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3]4周之前巫風(fēng)盛行,先民常在原始的祭祀活動中通過頗具規(guī)模的樂舞來娛神,比如祈雨,請求神靈保佑五谷豐登,遠離災(zāi)害,這其中即伴有詩歌源頭性質(zhì)的卜辭,比如,“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來雨?其自東來雨?其自北來雨?其自南來雨?”[3]4在諸多巫術(shù)祈禱的活動中,詩、樂、舞的文化形式都得到了發(fā)展,這其中既有原始宗教性質(zhì)的審美意味,同時在人神之間的關(guān)系中,也依稀可見禮的等級意味。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上古文化出現(xiàn)了從巫術(shù)向人文、從以神為主到以德為尊的轉(zhuǎn)型,如《禮記·表記》記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4]1485—1486;《尚書·蔡仲之命》云:“皇天無親,惟德是輔。”[5]453在周代,德成為周公制禮作樂的意識形態(tài)依據(jù),周代禮樂的主要功能在于協(xié)調(diào)社會人倫關(guān)系。天子、諸侯、大夫、士要踐行《周禮》概括的“吉、兇、軍、賓、嘉”五禮,比如士冠禮、士昏禮、士相見禮、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等等。周代的樂包括樂、舞、詩三大因素,《周禮·春官·樂師》把舞分為羽舞、皇舞、干舞、人舞等六類,《周禮·春官·磬師》把樂分為王夏、納夏、章夏、齊夏、械夏等九類,舞、樂根據(jù)不同的內(nèi)容與詩相配?!吨茼灐芳词侵芫哂写硇缘臉肺瑁蟾艅?chuàng)作于周公攝政、成王即位之初,其功用是為了歌頌王室圣德,昭告神明以福佑周室子民。
由上看來,禮樂傳統(tǒng)萌芽于上古時期,由周公進行樹立完善并確立為國家制度。中國詩性文化的淵源可溯流到上古時期,在那個還沒有文字的時代,先民把對宇宙的感知、對自然的體認、對生活的體驗融合進了原始樂舞、巫術(shù)之中。他們以原初的,甚至是本能的形式表達內(nèi)心的喜怒哀樂。文明的曙光出現(xiàn)之后,先民的諸多活動漸漸具有了更多的人文色彩。與西方文明相比,中國文明是一個連續(xù)體,文字的出現(xiàn)使得早先口口相授的事件、活動有了又一個重要的記錄載體,典籍中保留著大量關(guān)于史前文化的記述。古代文化在夏、商、周三代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很高的發(fā)展水平,以青銅器和玉器為代表的禮樂文化是其文明高度的佐證。特別是西周時期,禮儀、樂舞、典章、制度都有了系統(tǒng)化的發(fā)展,世俗化傾向加強,開始注重對人自身的關(guān)注,其蘊含的思想觀念充滿了理性之光??鬃釉疲骸坝粲艉跷脑?,吾從周?!盵6]182他在敬仰、繼承周公文風(fēng)的同時,結(jié)合時代的精神,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在審美文化上為后世奠定了基石,確立了基本原則。
孔子生活在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他以周公為偶像,志在維護與傳承周代的禮樂文化。在孔子之前,禮和樂被分開論及;孔子則把二者放在一起談?wù)?,把先前較為獨立的禮和樂提升為一種禮樂思想,這種思想在后世得到延續(xù)并成為儒學(xué)審美文化的標志和主要內(nèi)涵。孔子也把先前融合在廣義的樂中的詩獨立出來,將詩、禮、樂視為其整體禮樂思想的三個維度,并表述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6]529—530。
詩是用語言文字表達的文學(xué)藝術(shù),可抒情,可言志,兼有感性與理性的特征,富有很強的審美意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陶冶人的情操,提升人的心性??鬃釉f:“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6]1212詩首先通過其“可以興”的功能來喚起人的情感上的共鳴,“興”即是起情,以情動人,情則貴在一個真字,這是詩最直接的作用。內(nèi)在的感化人心是獲得人心對某事物認同的基礎(chǔ)和最有效的途徑。詩作為由語言文字組成的文本,或經(jīng)口頭表達,或經(jīng)書面記敘,其情感的水流在浸潤人心之時,其思想的光輝也會照射人腦,啟迪人理性的思維。首先從人的情感入手,以情起興,在情中滲透理,為后續(xù)“立于禮”之縱深人格的樹立提供一個飽含真情的支點,使得以理性為主導(dǎo)的禮具有溫暖感,所以說“興于詩”。
禮的核心是等級制度明確嚴格的宗法制,人倫關(guān)系以血緣為重要(不是唯一)準則??鬃又鲝埛謩e以孝、悌作為縱向、橫向倫理關(guān)系的維系依據(jù),這是對人的情感本能所進行的理想梳理,其中無不滲透著禮。由“親親”到“仁民”,禮的功能也就從人倫擴展到了人際關(guān)系。禮本身既具有理論性,又具有可操作性,在制度方面對人的外在行為確立規(guī)范。禮既涉及非常具體的在祭祀、政治、人倫等方面如何做,也會以抽象概念的形式來警示人心,其作用的發(fā)揮主要以人的理性和意志為基礎(chǔ)??鬃釉f“君子博學(xué)于文,約之以禮”[6]417,“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6]68,“非禮勿說,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6]821?!凹s”“齊”“勿”即明顯帶有外在的、強制性的特征。從審美角度來看,禮本身包含的是一種制度美,由于以尚真情的詩為支點,它本身就不那么冰冷與生硬。禮為人提供基本的處事原則,它在人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放射著理想光輝的行為尺度美,塑造了人縱深維度的人格,成為人的脊骨,所以說“立于禮”。
樂是極其強大的抒情藝術(shù),它所具有的最直接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是詩和禮所無法企及的。詩由語言文字構(gòu)成,它要經(jīng)過人腦的概念感知后,再轉(zhuǎn)到人心成為情感體驗,禮則更是需要人腦來進行理性分辨,對自身施以控制,二者都首先需要人主動的配合。樂作為由樂音構(gòu)成的純粹情感符號,完全不需要人首先做什么,人只需被動地接受即可,樂會直接作用于人的聽覺,由耳入心,激起人內(nèi)心的波瀾。樂對人心靈的奇異功能最切合人的本性,因為人首先就是感性動物,總會繞著情感徘徊??鬃臃浅G宄卣J識到樂的這種直擊人心的力量,他慎重地為樂選取的位置是在“立于禮”之后,并且高于禮。于是這時樂所抒發(fā)的情就不再具有任意性,而是經(jīng)由理性過濾并溶解了理性的情。這種形式的樂對人心的感染是延綿深遠的,它在禮之后進一步持久地、全面地完成了對已經(jīng)由詩、禮所建立起來的人格的塑造,所以說“成于樂”。
孔子“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美學(xué)主張中蘊含著詩、禮、樂三者的邏輯關(guān)系。具有理性光輝、代表著行為美的禮是詩與樂的最終依據(jù)。《論語》中記載:“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盵6]157-159對于“禮后乎”,一般認為“后”的意思是基礎(chǔ),即是說天生麗質(zhì)是動人笑靨的基礎(chǔ),白絹是畫的基礎(chǔ),禮是詩的基礎(chǔ)。那么以此推之,禮也是樂的基礎(chǔ)。在孔子美學(xué)思想中的詩與樂,是經(jīng)由禮的尺度衡量過的。對于詩,他進行刪選的結(jié)果是“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6]65;對于樂,他取舍的態(tài)度是“惡鄭聲之亂雅樂也”[6]1225,“樂則《韶》、《舞》。放鄭聲……鄭聲淫”[6]1085—1087。詩、樂本身所代表的是一種尚真的情感美,禮所代表的是一種重制度倫理的理性美,詩為禮注入了情,禮為詩提供了規(guī)范,經(jīng)過以真情為基礎(chǔ)的禮過濾后的樂,則最終拔高了禮。從而“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成為情感與理性有機相融的審美思想體系。
取中的思想也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如堯曾對舜說道:“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盵6]1345即是要求舜繼位后要以中為尺度,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尚書》記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盵5]79從中可見,“直而溫”等人品素質(zhì)的衡量標準是中,而作為樂師的夔要想通過樂來教化人心,他所選用的也必然是合中的樂??鬃永^承了古圣先賢所確立的用中的傳統(tǒng),如子張詢問“何為五美”時,孔子答:“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盵6]1370即為他理想的人格美提供了一個中的范式。他在弟子心中的形象則是“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6]505。同樣具有合中的特質(zhì)。
在“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審美思想體系確立后,需要進一步明確詩、禮、樂的取舍標準,對此孔子談到了他所認同的尺度,也就是他對《關(guān)雎》的評價:“《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6]198這實質(zhì)上是以中和為尺度來衡量詩歌。以中和為標準,孔子理想中的樂是《韶》,因為它“盡美矣,又盡善也”,相比之下,《武》則不及中和,因為它“盡美矣,未盡善也”[6]222。中和的思想在孔子后的儒學(xué)中得以傳承,《禮記·中庸》解釋為:“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盵4]1422詩、禮、樂都在不同程度上蘊含著喜怒哀樂之情,中和即為情感的抒發(fā)提供了一個審美尺度,用孔子的話來說就是“樂節(jié)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晏樂,損矣”[6]1152。禮由于具有理性和規(guī)范性,本身已作為詩與樂的取舍依據(jù),孔子對待禮樂,不僅主張“節(jié)樂”,而且要求“節(jié)禮”,為禮也確定了適度原則。如林放問禮之本時,孔子答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6]144-145可見,他“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審美思想內(nèi)在地以中和、節(jié)制為基本依據(jù)。對于“節(jié)”,孔子的態(tài)度是“樂”,即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主觀上愿意去這么做,通過節(jié)的途徑達到中和的審美效果??鬃影研蕾p具有中和之美的樂作為人生之大樂,如他的親身體驗是:“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盵6]456
孔子“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審美思想,其最終依據(jù)與核心是仁。他曾說:“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6]1216“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6]142孔子認為,詩、禮、樂不僅僅是一種形式,更是詩背后的一種真情表露、禮背后的一種道德自覺,從而達到樂背后的一種情理交融之美。如果禮只限于玉帛,樂只限于鐘鼓,那么一切就只能因為流于形式而失去意義,孔子對此有清晰的認識,所以他特別強調(diào)以仁作為禮樂的最終依據(jù),作為其詩、禮、樂美學(xué)體系的核心。何為仁?《論語》中記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盵6]873孔子與其弟子還有一段涉及仁的對話:“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釉唬骸撤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6]1231—1237在這段關(guān)于為父母守喪三年之禮的問答中,安與仁建立了聯(lián)系,孔子認為宰我對此所持的安的心態(tài)即是不仁。在孔子看來,仁應(yīng)是一種不安的狀態(tài),這種不安涉及情感的自發(fā)、道德的自覺,換言之,仁內(nèi)在地與情感的真、道德的善相連通,其高層指向必然是兼具脈脈真情與理性光輝的美。
在孔子“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審美思想體系中,詩、禮、樂即分別從真、善、美三個維度對其內(nèi)在核心仁提供了形式與內(nèi)容表征,做出了各自向度的詮釋。詩以情起興,抒發(fā)與引起的都是真情,可貴之處正在一個真字;禮具有較強的外在規(guī)范與道德實踐性,其實質(zhì)指向的是一個善字;樂以情真為基礎(chǔ)、被善意過濾后自然通往了孔子理想中的美,這種真、善、美的有機統(tǒng)一,也可說是中和美的更高體現(xiàn)??鬃用缹W(xué)思想的內(nèi)涵融“詩、禮、樂”為一體,崇真、致善、尚美,所有這些都是他所主張的仁之內(nèi)核的外延與擴展,如果缺失了仁,所剩下的僅僅是失去了靈魂的軀殼而已。
孔子總是努力用一種審美化的人生態(tài)度去實現(xiàn)他理想中的君子人格。何為君子?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盵6]400質(zhì)可作為上述仁之內(nèi)核的一種表述,文相對于質(zhì)而言則可視為一種外在形式美。對于文,孔子在答子路“何謂成人”之問時說:“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6]969在這里文是動詞,是作為禮樂對成人之意義的一種表征,以禮樂為工具,以文為途經(jīng),文之以禮樂,禮樂是實現(xiàn)成人的一個方面?!拔馁|(zhì)彬彬,然后君子”與“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連起來看,可理解為:要成為君子,要兼具質(zhì)與文即內(nèi)涵美與形式美相統(tǒng)一的特質(zhì);禮樂的功用是使人具備文的質(zhì)素,塑造形式美,文的實現(xiàn)要通過禮樂的熏陶,禮樂對內(nèi)涵美也會有培養(yǎng)作用??鬃拥闹鲝堅谝欢ǔ潭壬暇褪亲非笕烁裰?,正如《論語》所記載:“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6]475在審美實踐上,他自然會倡導(dǎo)雅言、雅行。
孔子對成人、君子人格的簡短談?wù)摮錆M了審美意味,他試圖在詩、禮、樂的交融中經(jīng)歷藝術(shù)化的人生??鬃用缹W(xué)思想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對審美的人生境界的追求。他說自己:“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盵6]479在這里中國文化傳統(tǒng)極其重要的兩個概念憂、樂二字同時出現(xiàn)??鬃又畱n,是一片兼濟天下的深情,他為理想周游列國、發(fā)憤忘食,生民之福祉是他真正的憂;孔子之樂,是一種樂天知命的情懷,即使困于陳蔡、遭受重挫如喪家之犬,也不怨天尤人,通達之懷是他真正的樂;孔子之忘憂,是以寬廣的心胸去包容俗世的紛擾,不以功名利祿得失為憂。他曾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盵6]465有如此的憂樂意識,有深沉、厚重的仁心,有“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主張與實踐,孔子的人生必然是審美化的人生。這在他與弟子的交流中也有很顯著的體現(xiàn)。他對最得意的弟子顏回的稱贊是:“賢哉,回也!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6]386在別人眼里生活憂苦不堪的顏回,自有其可樂之處,對此孔子是非常理解的。能夠與老師在憂樂取向上達到如此一致,眾弟子中也只有顏回了,于是“孔顏樂趣、安貧樂道”傳為美談,成為后世知識分子的精神養(yǎng)料。另有一次孔子詢問弟子們的志向時,曾點答:“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6]806孔子對此最為贊成。與做官、發(fā)財、做“小相”和“司儀”等相比,曾點之志最為簡單,也最具美感,恰與老師之志暗合。
正是因為以審美的態(tài)度去生活,讓生命上升到富于審美意味的境界,孔子才能對其人生以“樂”字概之,自得其樂?!蛾P(guān)雎》讓他體驗不淫之樂,《韶》讓他體驗三月不知肉味之樂,禮讓他體驗人倫、人際關(guān)系之協(xié)調(diào)文雅之樂。他品詩、彈琴、鼓瑟、學(xué)禮,他認為“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6]404,在“知、好、樂”三者中,樂是最高的人生態(tài)度和境界??鬃拥娜松菍徝赖娜松?,是藝術(shù)的人生,是快樂的人生,達到了樂水亦樂山的境界,于是他可以怡然地踐行自己的想法:“……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盵6]73-76“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盵6]443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是一個天下有共主兼有霸主的時代,社會動蕩、思想多元,西周社會以宗法血緣為基礎(chǔ)的政治制度走向解體,與此同時華夏民族的文化自覺正在生發(fā)、對本民族的文化認同正在形成,士群體對天人觀念、宇宙秩序等展開思考,孔子是這一時代精神的典型代表,他的思想在中國文化史上具有繼往開來的重要地位,難能可貴的是,他所追求的人生極具美學(xué)意味??鬃拥拿缹W(xué)思想實質(zhì)上是一種富于美感與樂感的人生境界,為后世留下極其珍貴和美好的精神財富。
[1]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
[3] 陸侃如,馮沅君.中國詩史[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8.
[4]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5]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6] 程樹德.新編諸子集成·論語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
(責(zé)任編輯:韓大強)
On the Aesthetic Thoughts of Confucius
WANG Xiaom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Based on the foundation of integrating previous culture, Confucius proposes the aesthetic thoughts of beginning from poetry, standing on rite and achieving through art, which regards zhonghe (harmony) as the aesthetic standard and ren (benevolence) as the aesthetic core. Confucius practices his ideal concept of noble person with an aesthetic perspective, and realizes his value of worshiping truth, kindness and beauty. The nature of Confucius' aesthetic thoughts can be conceived as a precious state of life.
Confucius;poem; rite; art; zhonghe; ren; state of life
2014-11-15
教育部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13JZD032)
王曉明(1984-),女,河北張家口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與審美文化。
I207
A
1003-0964(2015)02-01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