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岳陽樓》詩意辨

□詹克文

《登岳陽樓》詩意辨

□詹克文

重教杜甫的《登岳陽樓》，恰逢我校課堂教學開放日，有兩位老師選擇這一首詩作為教學開放日的展示課，當然老師們喜歡選這首詩來上公開課，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家都認為這首詩最能表達杜甫漂泊西南時期的情懷，也最能見出杜甫晚年詩歌的功力和技法。聽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些年青老師在詩句理解上尚存在問題，結合自己的思考，想就此來談談自己的理解，或作為疑惑來與大家切磋。

一、頷聯(lián)“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解讀全詩的關鍵

首先，如果要學生把詩句讀懂，吳國和楚國在古代的大致位置學生要知道。在杜甫那個時候，吳國主要靠東南方向，包括安徽、江蘇、浙江、福建等地；楚國主要靠中南方向，包括安徽、江蘇、湖北、湖南、江西等地，吳楚整個地盤加起來人口是半個中國，而地域則是小半個中國，非常遼闊?！佰濉笔橇验_的意思，茅盾的《白楊禮贊》中有“干坼的土地”。所以，有老師據(jù)此把這句詩解釋為“洞庭湖把吳楚大地劈開”（仿佛這樣解釋，動詞在表達效果上更加有力）。其實，這個說法并不確切，我認為原詩的意思應該是洞庭湖使吳楚大地分裂為二，向東南延伸?！扒と找垢　钡囊馑紤撌牵禾斓厝赵履陱鸵荒辏諒鸵蝗盏馗≡诶锩?。有人拿這首詩和曹操的《觀滄海》“日月之行，若出其里；星漢燦爛，若出其中”作比，我覺得是有些道理的，不論是當時詩人的情懷，還是描摹物態(tài)的角度都有類似之處。很多老師在上課時引了《唐子西文錄》：“過岳陽樓觀杜子美詩，不過四十字爾，氣象閎放，涵蓄深遠，殆與洞庭湖爭雄，所謂富哉言乎者?！痹僖盾嫦獫O隱叢話》中引《西清詩話》云：“洞庭天下壯觀，自昔騷人墨客題之者眾矣，……然未若孟浩然‘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則洞庭空曠無際，氣象雄張，如在目前。至讀杜子美詩，則又不然。‘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幾云夢也?！边@段話有的書上說是清人仇兆鰲的《杜詩詳注》引宋蔡絳著的《金玉詩話》，其實，《西清詩話》亦作《金玉詩話》。還有的老師引到宋劉須溪的評語：“氣壓百代，為五言雄渾之絕?！保顐悺抖旁婄R銓》）還有的引明人王嗣奭：“已盡大觀，后來詩人，何處措手。”（《杜臆》卷九）說明千古以來，人們都對杜甫的詩大加贊賞，都認為杜詩當在孟浩然詩句“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之上。

我覺得朱光潛先生在《咬文嚼字》里說得好，唐代詩人賈島的《題李凝幽居》到底是“推”還是“敲”，哪個更好？“哪一種意境是賈島當時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現(xiàn)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哪句詩是否寫得好，必須結合詩人的表達意圖和情感傾向來分析，才會準確中肯。在這里，孟浩然想要表達的是洞庭湖煙波浩渺，“丹霄云夢”，遙不可及；波浪滔天，撼動岳陽，潛意識里對仕途渺茫的喟嘆，無不或隱或顯在字里行間。而杜詩表現(xiàn)的是一個無限空闊的動蕩不定的“世界”。一方面，這里象征國家動蕩不安的時局；一方面，象征著詩人漂泊無期的身世。這樣看來，這兩句詩就不好比了。

但是兩者就真的沒有可比之處了嗎？其實也不是。我們可以從境界上去比呀，孟浩然的詩只是為了求得引薦，進入仕途，這是為了個人的前途，這是小“我”；而杜甫隱在其中的是家國之思，社稷之憂，蒼生之苦；可此時的杜甫自己卻是親朋無字，老病孤舟，身世飄零。這是何等心胸，何等境界！

二、關于首聯(lián)“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的理解

有位老師在上課時別出心裁地把首聯(lián)放在最后讓學生來討論，我很贊同，理由是首聯(lián)里包含的東西太多，放在后面，有回味涵泳的效果。起筆千均，而且只有老杜這如此凝重一筆，才能壓住頷聯(lián)，統(tǒng)攝全篇，配得上這首詩的排場。首先，是表達登臨之喜。多年來的宿愿玄想，一朝得以實現(xiàn)，詩人喜悅之情是可以理解的。第二，表達的是人生的無限感慨。作者年青時就對岳陽樓洞庭水懷著無限向往（既有孟浩然詩的吸引，又有自己對長安十年仕途的回首），而如今詩人已是風燭殘年，白發(fā)蒼蒼，時光流逝，潦倒顛簸，歸期無望，豈不痛哉！第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詩人早年聽說過洞庭湖水秀甲天下，那時的大唐疆域完整，國泰民安，一派盛世氣象，現(xiàn)而今安史之亂雖然平息，但是蕃鎮(zhèn)割據(jù)，政權分裂，巍巍帝國，盛景不再，詩人怎能不生時局之傷。第四，自是一番感慨隱心中。步履蹣跚的詩人登高望遠，感觸良多，歲月無情，家國堪憂，病疾纏身，有志不騁，怎能不讓詩人頓生身世之痛！這樣深沉復雜百感交集的情懷說清楚不容易，而杜甫的詩，往往沉郁頓挫處正在于此。

（作者單位：安徽省含山中學）

[責編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