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可完美：古船修復(fù)師愛的逆襲

馮丹丹

而立之年的李相如和妻子孫蒙蒙，是國內(nèi)很多著名博物館的御用古船模型修復(fù)師。然而之前，他們卻彼此看不對眼，關(guān)系實在有點“冷”。哪知，一場大火燒出了一場動人的“情緣”……

相互嫌棄：兩人關(guān)系有點“冷”

2013年6月14日，李相如和父母、孫蒙蒙一起，用一年半時間完成了26條北洋水師艦隊的古船模型修復(fù)，包裝已打好，垃圾已清好。

李相如特意烀了個豬頭，李母打開一瓶高檔紅酒，四人放下緊繃了一年多的神經(jīng)，開懷暢飲。

孫蒙蒙就要離開李家，她有點舍不得?？衫钕嗳鐓s一臉開心，也顧不上孫蒙蒙那副失落的樣子。

李相如，1990年出生于山東省煙臺市，父親從航模學(xué)校畢業(yè)后辦了一家企業(yè)。他在北京學(xué)習(xí)航空服務(wù)。受父親影響，他自小愛好模型設(shè)計并多次獲獎。

孫蒙蒙和李相如同齡，家在山東省菏澤市巨野縣，2009年考取煙臺職業(yè)學(xué)院船舶專業(yè)，因?qū)W校與李相如父親的企業(yè)存在校企合作關(guān)系，孫蒙蒙又是學(xué)校模型社社長，平時與李相如父母交往很多。

那年冬天下雪，李相如父母到模型社指導(dǎo)工作，孫蒙蒙怕李母因為路滑摔跤，全程攙扶。制作模型過程中，她膽大心細，不懂就問。李相如父母非常喜歡這個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女孩。

大三時，孫蒙蒙選擇到李父的企業(yè)實習(xí)，系統(tǒng)接觸古船模型修復(fù)。這時，李相如從北京學(xué)習(xí)完航空服務(wù)回家，他不甘心留在父母的企業(yè)工作，對未來一片茫然?？吹侥赣H對孫蒙蒙好，他說：“我才是你兒子呀！”母親說：“你這個孩子不懂事！人家小孫一個人在外漂泊，我們都要多關(guān)心她?！?/p>

父母對孫蒙蒙越好，李相如就越是看不順眼。在為模型打包時，他責(zé)備孫蒙蒙：“你怎么這么笨，連打包都做不好?！睂O蒙蒙不吭聲，心里暗想：“我打得再不好，也比散漫的你強些吧！”

孫蒙蒙也有點看不慣花錢大手大腳、自由散漫的李相如，兩個人的關(guān)系實在有點“冷”。

這年冬天，孫蒙蒙一個人住在公司。一天晚上10點多，她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沒有聲音。孫蒙蒙怕極了，給李母打電話。李母安慰她：“蒙蒙，你別怕。我讓相如去陪你！”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李相如很不情愿地騎著摩托車趕往公司，因為雪大路滑，摩托車騎不動，他推著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往公司。

“你放心吧，我在門口陪著你！”李相如站在門口說。孫蒙蒙看到他臉上、身上飄滿了雪花?！澳氵M來吧，外面太冷了?！薄皼]事，你放心睡覺吧?！崩钕嗳缯酒鹕韥恚靥颂?，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澳阍谕饷嫖铱隙ㄋ恢?。這樣，你睡沙發(fā)吧?！睂O蒙蒙將取暖的小太陽放在李相如跟前。“還是屋里暖和啊?！崩钕嗳绺袊@道。看著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的李相如，孫蒙蒙不知道跟他說什么好。

此后，孫蒙蒙參與到威海甲午海戰(zhàn)博物館26條北洋水師艦隊古船模型建設(shè)中，每當看著模型在自己的手里逐步成型，她就有一種滿足和成就感。

然而，孫蒙蒙母親卻強烈要求女兒畢業(yè)后回菏澤。李母答應(yīng)等她做完26條北洋水師艦隊的古船模型就讓她回家。其實，李相如父母也舍不得她離開。那天，四個人在一起吃著“分別”的飯，恰逢蓬萊水上救援隊第二天邀請他們?nèi)デ⒄勚谱黠w機模型業(yè)務(wù)，李母對孫蒙蒙說：“這一年多，你也累了。順便去蓬萊玩一下，之后你就回家?！?/p>

第二天一早，李相如開車帶父母和孫蒙蒙從煙臺趕到蓬萊。哪知業(yè)務(wù)沒談完，鄰居給李相如母親打電話：“廠房著火了，打了119，你們快回來！”

李相如趕緊開車帶四人往回趕。到家時，發(fā)現(xiàn)廠房已被燒成廢墟。做好的成品，包括楠絲木在內(nèi)的珍貴木材，還有高價購買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模型資料等都被燒了，直接損失高達1000多萬元。

看著燒得一絲不剩、全是黑灰的廠子，李母當場癱倒在地。李相如面對著廢墟流淚。孫蒙蒙在旁邊看著平時滿不在乎的李相如，忽然有些心疼。

對于李家而言，這是一次重創(chuàng)，很有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了。全家人搬到李家的一套小房子里。飯桌上，李母對孫蒙蒙說：“謝謝你照顧了阿姨這么多天。你哪天回家？阿姨幫你買票?！?/p>

看著這個因失火一夜之間變得落魄不堪的家，孫蒙蒙搖了搖頭：“阿姨，我先不回家了，您和叔叔對我這么好，在這個時候，我不能離開！”李相如聽到孫蒙蒙的話，頓了一下，對父母說：“爸爸媽媽，我們還要感謝這場火災(zāi)，這場火災(zāi)是不是也讓我成長了？”

孫蒙蒙偷偷瞄了眼李相如?；馂?zāi)發(fā)生后，她發(fā)現(xiàn)李相如變化很大，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自由散漫，每天不辭辛苦地跑各種手續(xù)。

意外之外：大火燒出了情緣

大暑那天，室外溫度35℃，李相如騎著電動車去補手續(xù)。路過一家面包店，他想起孫蒙蒙愛吃這家的奶油蛋糕，于是停車去買奶油蛋糕，放進車筐里。等辦完手續(xù)，李相如回家把蛋糕拿給孫蒙蒙時，奶油已經(jīng)化了。

“唉，我應(yīng)該等回來再買的?！崩钕嗳鐫M頭大汗，來不及喝口水，就和孫蒙蒙解釋。

“快喝點水吧，看你熱的。”看著化了的奶油蛋糕，孫蒙蒙對他忽然生出了一種異樣的好感。

一天，李相如無意中聽母親對孫蒙蒙說：“蒙蒙，你想回老家就回吧，我們家以后還不知道怎樣呢?！睂O蒙蒙搖頭說：“阿姨，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李相如對在他家蒙難時不肯離開的孫蒙蒙刮目相看，一種奇妙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漸漸升起。

孫蒙蒙和李相如外出打工。孫蒙蒙去了當?shù)匾患抑拿廊莸辏钕嗳鐒t在一家商場游樂場找到一個管理娃娃機的工作。孫蒙蒙為人實在，每次給客戶按摩時非常用力，久而久之，手腕紅腫疼痛。

當看到孫蒙蒙原本白皙、嫩滑的手變得粗糙紅腫，一碰就疼時，李相如失眠了。而此刻的他并沒有過多能力改變現(xiàn)狀，只能每天變著花樣給孫蒙蒙做好吃的。孫蒙蒙愛吃紅燒雞翅，為了省錢，李相如每次只買六個雞翅，做好了卻騙孫蒙蒙說他已經(jīng)吃了。直到有一次兩人同時休班，一起去買雞翅，賣雞翅的老板問李相如：“這次不買六個啦？”細問之下，孫蒙蒙才知李相如買了雞翅只做給自己吃，他卻從來都沒吃過。她感動得哭了。

孫蒙蒙過生日那天，李相如買了1支玫瑰送給孫蒙蒙：“蒙蒙，我現(xiàn)在沒有錢買99朵玫瑰花，這支玫瑰花代表我的心。等以后有錢了，99朵，999朵都買來送給你?！睂O蒙蒙羞澀地低下了頭。

孫蒙蒙每天工作12個小時，李相如從早上9點忙到晚上11點多，工作強度很大。而回到家，他們就幫父母修復(fù)一艘名叫“萬年青”的古船模型。

修復(fù)過程中，兩人也不說話，一一修復(fù)著隔艙板、外板、甲板、艙口。偶爾，李相如偷看一眼正拉線的孫蒙蒙，她專注工作的樣子，讓他心動。臨休息前，兩人到陽臺看星星，李相如攬著她的肩膀，她親密地依偎在他的胸前，抬頭相視一笑。

李相如在游樂場管理娃娃機的工作并不輕松，周末，往往凌晨兩點才能下班。即便這樣，第二天早上，他依然會給孫蒙蒙做好早飯。孫蒙蒙內(nèi)心感嘆，這場火災(zāi)讓李相如變得成熟，更有勇氣和擔(dān)當。

“今天我被客戶罵了，他抓不到娃娃，說我們的娃娃機壞了。要是照著我以前那脾氣，早就頂上去了?！崩钕嗳缯f得很平靜，孫蒙蒙想著這1.80米的大男人被責(zé)罵，內(nèi)心不是滋味。她剝了顆糖，送到他嘴里說：“相如，來，吃顆糖，甜甜的。”

2014年初夏，孫蒙蒙母親再次強烈要求她回老家發(fā)展。孫蒙蒙是一個女孩子，菏澤距離煙臺有1000多里地，孫母不放心她一個人這樣漂在異鄉(xiāng)。在母親的要求下，她還是辭別李家，回到巨野縣。

父母為孫蒙蒙聯(lián)系好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是這樣的日子，卻不是孫蒙蒙想要的?；丶抑?，她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出李相如的影子：他為自己做的飯，他陪自己走的路，他偷偷地放在桌子上“記得好好吃飯”的小字條……還有他善良的父母和那些古船模樣，竟沒有一樣是她舍得放下的。她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回到李相如身邊！”

孫蒙蒙的離開，讓李相如的生活失去了重心，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就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在一個半月不曾聯(lián)系之后，一天，李相如試著發(fā)了一條短信：“蒙蒙你還回來嗎？”孫蒙蒙收到短信后，一陣驚喜，顧不得女孩的矜持，趕忙給李相如打電話：“我明天就回去！”兩人的喉頭發(fā)緊。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在煙臺汽車站，李相如抱著一束鮮艷的玫瑰花虔誠地等待著孫蒙蒙。當身穿牛仔褲、白襯衫的孫蒙蒙從出口出來時，李相如上前緊跑兩步，突然單膝跪地?！澳憧炱饋恚枚嗳饲浦?。”孫蒙蒙紅著臉接過他手里的玫瑰花，把李相如拉了起來。

那個夜晚，星光閃爍，見證了他們的愛情。

李相如和孫蒙蒙依然為了多掙錢而努力加班，忙起來的時候，一天都看不到對方。于是，冰箱就成了他們傳情的地方。“蒙蒙，鍋里有飯，你熱一熱就可以吃啦！愛你哦！”“相如，水果洗好了，多吃水果。晚上一起吃飯。”這一張張五彩的便利貼，成了勞累生活中的溫暖和希望。

偶爾都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就攜手到海邊走走，到沙灘上撿漂亮的貝殼?！懊擅桑@深邃而廣袤的大海，就是我對你的愛啊?！甭犞@浪漫深情的表白，孫蒙蒙甜到了心里。

愛的逆襲：萬物皆可修復(fù)

2014年10月，李家重新選址構(gòu)建的廠房正式開工。李相如和孫蒙蒙回到工廠，開始古船模型修復(fù)工作。因要賠償26條北洋水師艦隊的古船模型，一家人過著拮據(jù)的生活，但他們從沒有被打倒。

2016年10月15日，李家還欠120萬外債，在沒車、沒房的情況下，李相如和孫蒙蒙裸婚。

新婚之夜，李相如摟著妻子說：“蒙蒙，我現(xiàn)在就是家里的頂梁柱，我保證給你幸福！”孫蒙蒙偎進丈夫懷里說：“我信。你不是一個人，我是你妻子，什么時候都會跟你在一起……”

孫蒙蒙母親給了女兒6.66萬元嫁妝錢，生活花銷、購買材料，不到一年，這些錢就被她貼得精光。有人說孫蒙蒙傻，孫蒙蒙說：“這有什么，有技術(shù)就有飯吃。再說我公公婆婆人好，善良厚道，我老公有擔(dān)當，水平高，困難只是暫時的！”

李相如看到很多博物館的古船模型缺乏時代特征，想讓世人看到古船模型是真正還原歷史的，他和孫蒙蒙一起刻苦鉆研。

2017年，丹東有一條1：1的致遠艦復(fù)原模型，修復(fù)難度很大，李相如和孫蒙蒙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四處尋找資料、設(shè)計圖紙，還原了全船的總裝、建筑和設(shè)備以及配件等。

國內(nèi)古船模型修復(fù)人才極為匱乏。隨著技術(shù)的逐步提升，李相如和孫蒙蒙的古船模型修復(fù)技術(shù)，得到了更多博物館和專家的肯定。他們先后受到中國航海博物館、北京大學(xué)藝術(shù)博物館、國家海洋博物館以及中國海防博物館邀請，去那些地方進行難度系數(shù)較大的古船模型修復(fù)。他們憑借近十年的鉆研與耕耘，逐漸成為古船模型修復(fù)界的翹楚。

2018年4月，有企業(yè)家愿意投資1.2億元，讓李相如和孫蒙蒙做模型主題博物館。當聽到1.2億這一巨資時，李相如的眼睛都亮了，他們就是修復(fù)一輩子的古船模型，也賺不來這么多錢。李相如認真鉆研合作條款，努力和投資商溝通，通過細致溝通發(fā)現(xiàn)這個投資有極強的商業(yè)性，他們并不能有充足的時間去進行古船模型修復(fù)，李相如感到失落。

就在丈夫正猶豫之際，孫蒙蒙把他帶到了工作間，他們在一起修復(fù)英國非常有名的“五月花號輪船”。孫蒙蒙說：“相如，你知道嗎？我想著之前我們在給客戶修復(fù)‘五月花號輪船時，客戶問能不能在輪船上插上中國紅旗，我們做的工作，是要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真相，告訴參觀者那個時代的船是什么樣子的，甚至折射出那個時期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等。我們對古船模型進行制作和修復(fù)的本質(zhì)是為了傳承文化，我想這個價值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如果我們喜歡，沒有那1.2億，我們也很開心，我們做的工作也很有價值，是不是？”

經(jīng)妻子這么一說，李相如心里突然變得敞亮了許多?；叵胍宦纷铍y的時光都咬牙挺過來了，為什么要為了這筆巨款徒增煩惱呢？修復(fù)完“五月花”之后，李相如說：“蒙蒙，我不想要那1.2億的融資了。古船修復(fù)才是我們的最愛?！睂O蒙蒙笑了。

他們又沉浸于古船模型修復(fù)中，雖然生活單一，但愛與真情讓他們的生活熠熠生輝。李相如愛拍照，總想給妻子拍出滿意的照片。藍天白云之下，孫蒙蒙在笑、在鬧，李相如在拍、在看。看著鏡頭里的妻子笑靨如花，李相如感嘆道：“蒙蒙，你笑得真甜啊。謝謝你一路支持我，鼓勵我。有你真好！”

2019年10月15日，結(jié)婚三周年紀念日，李相如親手做了一個“愛情號”帆船送給妻子：“這艘‘愛情號帆船，是我們愛情的見證！”孫蒙蒙鄭重地接過這個重要的愛情信物，要把它永遠珍藏起來。

李相如和孫蒙蒙還成了煙臺市少年宮的模型老師，他們帶著孩子們進行模型創(chuàng)作，從古船模型到四驅(qū)車模型，進行課件創(chuàng)新鉆研。2020年12月，李相如組織了煙臺近20年以來第一次大規(guī)模自制四驅(qū)車比賽，他和參賽的孩子們一樣興高采烈。

4個月后，李相如和孫蒙蒙遠赴福建福州林則徐紀念館進行純手工模型修復(fù)，原來破爛不堪的古船模型煥然一新。

工作完之后，夫妻倆去逛福州的三坊七巷，李相如給妻子買了一個心形鑰匙扣。孫蒙蒙則給公公婆婆買了福州美食萬字糕，以表達對公公婆婆一直以來寵愛自己的感激。

2021年5月，李相如通過煙臺少年宮組織成立了第一支科技模型隊伍。7月，參加了山東省青少年人工智能挑戰(zhàn)賽。他們早已還完了債，接下來他們準備實施“造人計劃”。李相如對妻子說：“希望我們的孩子從小也熱愛模型?！?/p>

孫蒙蒙笑著說：“到時，帶著我們的‘愛情號帆船一起周游世界。”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