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設定學術不端的法律責任〔*〕

○張慧芳

(亳州師范高等?？茖W校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安徽 亳州 236800)

一、學術不端倫理控制的乏力召喚法律的協(xié)同防治

學術不端〔1〕本質上是一種學術倫理失守問題，不論是從治本的角度，還是基于對學術共同體的尊重，治理學術不端均應當從學術倫理控制上著力。對此，學術界存有共識，例如，袁玉立認為，學術不端是我國歷史文化中實事求是精神與實用主義博弈的消極產物，應當對此實行倫理控制。學術不端的倫理控制，首先應當喚醒學術人的自我意識，在問學實踐和德性實踐中實現(xiàn)自我;其次還要加強學術共同體的倫理建設，將學術自由、學術創(chuàng)新、學術平等和學術批評牢固樹立為長期踐行的倫理價值目標?！?〕馮燁認為，學術不端與學術權威倫理精神嚴重沖突，弘揚學術權威倫理精神，引導、規(guī)范學術行為，有助于從源頭上防治學術不端?！?〕趙學義認為，較之職業(yè)道德對個體成員的柔性約束，職業(yè)倫理對教師群體具有更為剛性的價值約束和行為糾偏功能。高校學術不端行為的頻繁發(fā)生也是職業(yè)倫理約束失范的集中表現(xiàn)。政府和高校要在完善職業(yè)倫理的強制和激勵機制過程中，達到規(guī)避學術不端的目的?！?〕劉長秋認為，站在倫理學的立場上，學術失范的根源在于學術研究者研究目的的倫理模糊，在倫理學視野下所要做且應當做的是加強學術倫理道德建設，通過研究者的學術自律與制度他律來共筑學術腐敗的圍堤?！?〕

強調學術倫理在防治學術不端行為中的重要性和優(yōu)先地位，實質上是強調和尊重學術自治抑或學術自律，這是由學術活動的自治性和自由性所決定的。學術研究旨在探索自然界和社會領域的基本規(guī)律，為制度創(chuàng)新、文化創(chuàng)新以及技術創(chuàng)新提供創(chuàng)新性的思想、觀點和理論。學術的靈魂和活力內在地要求研究人員的研究活動做到自主、自由、自治、自我。如果對研究人員的研究活動設定格式化的約束規(guī)則，甚至無味地利用各種外在的清規(guī)戒律制約學術研究活動，這就會禁錮研究人員的創(chuàng)新思維，從而抑制其應有的敢想敢為、敢為人先的創(chuàng)新激情和學術活力。正如有的學者所說的那樣，對學術自由精神的褻瀆會出現(xiàn)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一方面要讓學術人擁有足夠的自主性以促進學術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另一方面又要強調學術規(guī)范以防止學術不端行為。解決這個問題，關鍵在于學術人要有比其他行業(yè)從業(yè)人員更強的自律意識，使自己的學術活動始終符合學術倫理?！?〕對此，我國古代思想家也有類似的表述，如《孟子·盡心上》有這樣的觀點:“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將倫理控制作為學術不端治理的首要選擇，其理由還在于:第一，自治的成本相對較低;第二，自治的負面影響范圍較小。自治不僅經濟成本較小，而且在社會或公眾中產生的負面影響也較小;第三，自治能夠體現(xiàn)對科研人員自律能力的信任和尊重?！?〕作為關注和治理學術不端行為較早和較為成熟的美國，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對學術不端行為的治理選擇是自治道路，因為國家和公眾相信科學家或研究人員可以通過學術自律和自治防治學術不端行為，20世紀80年代早期，美國科學促進會、醫(yī)學院協(xié)會、大學委員會等專業(yè)協(xié)會制訂了相關的職業(yè)道德準則規(guī)范，〔8〕直至1985年《健康研究附加法案》的頒布實施，美國治理學術不端的方式才由單一的自治走向自治和法治并存的混合治理模式。

在新中國成立后的近50年，我國學術界的學風是純樸扎實的，幾乎沒有學術不端現(xiàn)象，至少在界內和界外人的心目中還沒有學術不端的概念，絕大多數(shù)的專家學者都在默默無聞地做學問、搞研究。盡管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經濟條件十分有限，但純樸的科學風氣和執(zhí)著的科學精神還是成就了一批著名的科學家，他們在科技創(chuàng)新方面也取得舉世聞名的巨大成績，這其中包括“兩彈一星”、載人航天、雜交水稻等。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特別重視科學技術發(fā)展和科學研究工作，并于1978年3月召開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次科學技術大會，我國科學技術和科學研究進入了真正的“春天”。與之同時，國家高考制度得以恢復，高等教育應和了國家科學技術發(fā)展對人才需求，整個國家的科技、教育事業(yè)呈現(xiàn)一片欣欣向榮的喜人景象，從根本上說，這得益于該時期的研究人員學術倫理自律的結果。

然而，進入21世紀以后，剽竊、編造數(shù)據(jù)等學術不端現(xiàn)象在我國日益滋生蔓延，學術共同體的聲譽也因此遭受貶損，單一的學術不端倫理控制模式之弊端日趨突顯。學術不端倫理控制的乏力影射出學術自律的不足和乏力，學術他律問題也便躍然紙上。在法治背景下，要遏制學術不端滋生蔓延的勢頭，既需要學術人加強倫理自律，更需要法律規(guī)范協(xié)同規(guī)制，實現(xiàn)從單一的倫理自律到倫理和法律協(xié)同控制的學術不端治理模式的轉變。對此，國家教育部、科技部等行政主管部門在2010年前后頒布了防治學術不端行為的部門規(guī)章或規(guī)范性文件，多數(shù)高校(尤其是重點高校)也隨之制定了懲治學術不端的規(guī)章制度，但學術不端現(xiàn)象不僅沒有得到有效的遏制，而且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趨勢，如權學交易、科研合同轉包等。這些新生的學術不端現(xiàn)象的產生既有防治學術不端立法層次偏低的緣由，也有法律規(guī)范設計尤其是法律責任設定不合理的原因。因此，在學術不端控制模式轉換的語境中，我們不僅需要討論是否提升防治學術不端的立法層次問題，更需要研究如何合理設計學術不端法律責任這一關鍵性法治命題，以求學術不端法治效果的最大化。

二、倫理和法律協(xié)同控制學術不端的關鍵要件:法律責任

學術不端的倫理和法律協(xié)同控制強調的是以學術倫理自律為基礎的法治他律，這就要求在學術不端從單一的倫理控制模式向倫理和法律協(xié)同控制模式轉換中，作為法律規(guī)制的保障性機制——法律責任應當合理設計，以適應協(xié)同控制模式實效性需求，實現(xiàn)倫理控制和法律規(guī)制的辯證統(tǒng)一?；诖耍韶熑蔚拿嫦鄳敱憩F(xiàn)出多元化、專業(yè)性和謙抑性的特征。

法律規(guī)制系通過法律規(guī)則引導、規(guī)范行為人的行為，以達到某種社會秩序的有序和穩(wěn)定。法律規(guī)制的可操作性和實效性往往取決于法律規(guī)則的科學設計，基于法律規(guī)則的邏輯結構，完備的法律規(guī)則應當由行為模式和后果構成，行為模式規(guī)定了行為人的權利(職權)、義務(職責)，后果即法律責任，行為模式和后果具有因果關系，二者相互依存，不可或缺。只有行為模式但無后果規(guī)定的法律規(guī)則無異于政治口號，而有后果規(guī)定卻無合理設定的法律規(guī)則難以實現(xiàn)應有的法治效果。具體到學術不端的法律規(guī)制，不僅要需要通過立法規(guī)范各種學術行為，明確研究人員和相關人員的權利、義務，而且也需要對學術不端的責任問題予以法制化設定，另外，為了彰顯良法善治的法治效果，特別需要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合理化設定，責任種類要呈現(xiàn)多元化，以體現(xiàn)錯、責、罰相一致的比例原則，責任措施要突出專業(yè)化，以追求學術不端的法治實效性，責任向度要適度合理，避免畸輕畸重，另外，責任制度的設計還應當尊重學術自由、學術自律、學人尊嚴等基本的學術倫理規(guī)則，以求學術法治和學術自治的協(xié)調統(tǒng)一。換言之，法律責任具有國家強制性，在法律責任的履行上，國家強制力只是在必要時，在責任人不能主動履行其法律責任時，才會使用國家強制力，〔9〕法律責任在學術領域發(fā)生作用時應保持一定的謙抑性。

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是法律責任在學術法治領域的一種具體展開和表達。所謂的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是指從事學術活動或相關活動的人員因違反學術或科技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而依法應當承擔的補償、賠償、強制履行或者接受懲罰的特殊義務。從內容上看，學術不端行為的法律責任既包括物質性的責任，也包括精神性的責任。從性質上看，學術不端行為的法律責任有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三種。由于學術活動一般不直接涉及憲法問題，所以學術不端行為一般不會產生憲法責任問題。即便學術行為違憲，但因我國違憲審查制度并不健全，實踐中對于違憲行為也基本上是通過民事責任或行政責任予以追究的。故此，基于對我國憲政體制和法治國情的考量，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沒有必要設定違憲責任。

學術不端行為民事法律責任是指從事學術活動或相關活動的人員因其學術不端行為而依照民事法律應當向國家或有關主體承擔的法律責任。例如，學術不端行為人向被剽竊作品的作者給予賠禮道歉、賠償損失，或者向科研項目管理單位或者委托單位支付違約金或賠償損失、返還科研經費等。學術不端行為的行政法律責任是指由有關行政機關(如科技、教育、監(jiān)察等部門)依法對學術不端行為人給予行政處分或者行政處罰等行政法律制裁。例如，警告、撤銷技術職務等。學術不端行為的刑事責任是指從事學術活動或相關活動的人員所實施的不端行為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依照刑法的規(guī)定應當給予的刑事制裁，刑事責任是一種最嚴厲的法律責任。

任何一種法律責任的設定都有其特定的價值目標，就控制學術不端行為而言，在注重學術倫理控制的同時，依法設定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價值訴求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促使學術不端行為人學術精神的回歸。學術精神是約束科學家的有情感色彩的價值觀和規(guī)范的綜合體?！?0〕其內容可以概括為至真至誠、自由獨立、敢于批評、勇于創(chuàng)新等。學術精神是學術共同體的精神脊梁，是從事學術或相關活動的人員職業(yè)行為的精神支柱和靈魂導向。很顯然，形形色色的學術不端行為是行為人學術精神迷失的表現(xiàn)。針對學術自律的不足，通過具有國家強制力的法律責任的科學設定和有效適用，可以促使學術不端行為人學術精神的理性回歸，使其不敢再迷失、不愿再迷失、不能再迷失。

二是倒逼從事學術以及相關活動的人員履行學術領域的法律義務。有義務，應有責任。否則，相應義務的履行便缺乏有效的保障，義務規(guī)范也就形同虛設了。在各種學術研究活動中，國家相關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為從事研究活動或相關活動的人員設定了諸如誠信、創(chuàng)新等法律義務，這些義務的履行不僅需要學術職業(yè)道德的外化和踐行，更需要法律責任作為后盾和保障。不論是我國的《科學技術進步法》，還是其他相關科技法律文件，都規(guī)定了研究人員或相關活動的人員違法的法律責任和制裁措施，其目的就是倒逼這些人員正當性地開展學術研究或相關工作，以防范學術不端行為的發(fā)生。

三是規(guī)范查處學術不端行為的權力運行。雖然學術不端行為人依法應當受到法律責任的追究，但不應受到非法追究。這就要求學術不端行為的查處者做到依法追究、規(guī)范追究，以保護學術不端行為人的正當權益。從法律責任設計的要求來看，既需要保證實體性的法律責任種類及其制裁措施系統(tǒng)科學，也需要保證程序性的法律責任查處機制正當有序，以確保各種學術不端行為都能得到公正性追究，防止查處機關或人員濫用職權，徇私舞弊。因此，規(guī)范查處學術不端行為權力的運行也是學術不端行為法律責任制度的價值取向。

三、對我國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構造的實然性評價

(一)對學術不端實體性法律責任制度的檢視

1.科技法律、行政法規(guī)對學術不端行為法律責任種類和制裁措施的規(guī)定不夠全面、具體。從法理上講，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應包括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以適應對輕重有別、性質不同的學術不端行為制裁的需要。然而，不論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的《科學技術進步法》，還是國務院制定的科技法規(guī)，均缺乏系統(tǒng)性的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規(guī)定。

《科學技術進步法》是我國目前唯一一部對學術不端行為有所規(guī)定的國家立法，其中有關學術不端規(guī)制的法律條文只有五條，而且其缺陷也較為明顯。第一，就學術不端的法律責任而言，該部法律并沒有專門性規(guī)定。在科技執(zhí)法和司法實踐中，只能適用第七章“法律責任”中具有普遍適用性的法律責任規(guī)范;第二，該部法律所規(guī)定的法律責任種類幾乎限于行政法律責任，民事和刑事責任僅在第七十三條一筆帶過;〔11〕第三，在各類科技或學術違法的法律責任制裁措施上，該部法律僅局限于行政處分，并無行政處罰的具體措施。

從國務院的科技法規(guī)來看，目前只有《國家科學技術獎勵條例》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條例》中的部分條款涉及到學術不端的防治，但法律責任的規(guī)定也僅限行政性法律責任。例如，《國家科學技術獎勵條例》第22條規(guī)定:“單位和個人提供虛假數(shù)據(jù)、材料，協(xié)助他人騙取國家科學技術獎的，由國務院科學技術行政部門通報批評;情節(jié)嚴重的，暫停或者取消其推薦資格;對負有直接責任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行政處分?！?/p>

2.有關學術不端行為的部門規(guī)章不僅分散，而且法律責任種類的規(guī)定較為單一。在科技部的部門規(guī)章中，屬于學術不端預防性的規(guī)章有《國家科技計劃管理暫行規(guī)定》(2001年1月20日制定)和《國家科技計劃項目管理暫行辦法》(2001年1月20日制定);屬于學術不端制裁性規(guī)章有《國家科技計劃實施中科研不端行為處理辦法(試行)》(2006年11月7日制定)。在教育部的部門規(guī)章中，有關學術不端的部門規(guī)章或準規(guī)章有《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學術規(guī)范(試行)》(2004年6月21日制定)和《關于嚴肅處理高等學校學術不端行為的通知》(2009年3月19日制定)。這些部門規(guī)章的內容不僅不統(tǒng)一，而且所規(guī)定的法律責任都僅限于行政責任，缺乏民事責任的具體規(guī)定。例如，按照《國家科技計劃實施中科研不端行為處理辦法(試行)》第十一條規(guī)定，學術不端的責任措施包括“警告;通報批評;責令其接受項目承擔單位的定期審查;禁止其一定期限內參與項目承擔單位承擔或組織的科研活動;記過;降職;解職;解聘、辭退或開除等。”很顯然，這些法律責任僅限于行政責任。

(二)對學術不端法律責任追查程序的反思

不論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的科技法律，還是國務院制定的相關科技法規(guī)，雖有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相關規(guī)定，但都是實體性法律規(guī)范，均未就學術不端行為的法律責任追究程序作出具體規(guī)定。在相關的部門規(guī)章中，不同部門對學術不端法律責任追究程序雖有規(guī)定，但具體規(guī)范不盡相同，而且松緊不一，難以形成學術不端法律責任追究的合力。例如，按照國家自然基金委頒發(fā)的《對科學基金資助工作中不端行為的處理辦法(試行)》的要求，對學術不端舉報受理、處理、異議等程序，每個階段規(guī)定的期間是20日，期間規(guī)定較為合理。而按照科技部的《國家科技計劃實施中科研不端行為處理辦法(試行)》規(guī)定，每個處理階段的周期是10日，對被舉報者的維權或救濟來說，則又略顯緊張。又如，為了體現(xiàn)學術不端查處程序的民主性，后者規(guī)定了聽證程序，而前者并無聽證程序的規(guī)定。

另外，對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追究往往涉及多個部門(如科技、教育、財政、金融、新聞出版、工商等)的相互配合和支持，而如何協(xié)調這些部門之間的法律責任追究活動，目前尚缺乏專門性的法律規(guī)定，這也是立法尚待完善的問題?！?2〕

四、學術不端法律責任構造的應然性回歸:多元化、專業(yè)性、謙抑性

針對屢禁不止并有蔓延之勢的學術不端現(xiàn)象，國家應當強化相關立法，首先，應當制定統(tǒng)一性、專門性的防治學術不端的法律規(guī)范，改變目前由不同主管部門分散立法的局面;其次，應當提升立法層次，在目前還不宜由全國人大制定《學術不端防治法》的情況下，可以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或國務院制定《學術不端防治條例》，并就學術不端的法律責任問題作出系統(tǒng)性和專門性規(guī)定，其內容至少應包括以下幾方面:

(一)建立健全學術不端的民事法律責任

針對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對學術不端行為民事責任規(guī)定過于抽象或缺失的問題，在完善相關立法時，應明確規(guī)定學術不端行為人所承擔的民事法律責任。根據(jù)學術不端行為可能產生的民事?lián)p害結果及程度，規(guī)定民事責任包括停止侵害、賠禮道歉、消除影響、賠償損失、返還財產、支付違約金等多種制裁措施。有權向學術不端行為人主張承擔民事責任的主體有科研項目管理單位或委托單位、學術成果出版單位、受害的科研人員等，既包括個人，也包括組織。為了實現(xiàn)民事責任的有效追究，相關立法應規(guī)定學術不端行為查處機關有義務主動告知受害主體享有提出民事責任追究的權利，如果受害主體是國家機關、國有企事業(yè)單位而沒有提出追究民事責任主張的，學術不端行為查處機關有職責代表國家附帶提出承擔民事責任的請求，對于賠償損失的，所賠償?shù)馁Y金應當上交國庫。

(二)制定符合職業(yè)特點的學術不端行政法律任制裁措施

1.警告。在警告的適用對象上，主要針對實施學術不端行為，但情節(jié)較輕微，沒有造成嚴重影響的研究人員或相關人員。在適用程序上，警告制裁措施應當以書面的形式送達學術不端行為人，并予以公示，如果行為人對處罰不服，可以要求復議。對于處理結果，查處機關應當統(tǒng)一報送省級以上科技、教育等行政主管部門，并記入其學術誠信檔案。

2.通報批評。對通報批評的性質，學界的認識并不統(tǒng)一。在學術不端的語境中，筆者認為，通報批評是一種行政制裁措施，是指在一定范圍公開學術不端行為人的違法事實以及查處結果。其目的在于從職業(yè)聲譽上對學術不端行為人給予制裁，并以此教育和警示其他研究人員或相關人員，促使其誠信研究。

3.罰款。在現(xiàn)有的科技法律文件中，除了追回科研經費是一種具有經濟性的制裁措施外，并無懲罰性的經濟制裁措施。針對一些貪財圖利型的學術不端行為(如騙取科研經費、挪用科研經費等)，在學術不端行為行政法律責任中，應當增加罰款制裁措施。處罰機關在罰款措施的適用時，應當根據(jù)學術不端行為的性質、情節(jié)、危害程度以及學術不端行為人的悔過表現(xiàn)等，決定罰款的數(shù)額。

4.限期從事學術活動或相關活動。該項措施是限制研究人員或相關人員在一定期限內從事研究活動(如申報科研課題等)和學術管理活動(如參加評審科研項目等)，在處罰期限屆滿后，經考察確有悔改表現(xiàn)的，經原處罰機關批準，可以繼續(xù)從事學術活動或相關活動。

5.剝奪技術職務。即剝奪科研人員通過學術不端行為獲得的技術職務，例如依靠獲準立項的項目評上教授或副教授，而該項目因學術不端又被撤項的。在作出該項處罰決定時，為了體現(xiàn)處罰程序的民主性，應當舉行聽證程序，充分聽取各方意見，在此基礎上作出是否剝奪技術職務的處罰決定。

6.開除公職或解除聘用。這是一種最嚴厲的行政責任制裁措施，由學術不端行為查處機關依法決定對學術不端行為人開除公職或解除聘用?？紤]到國家對部分科研人員的行政管理權已下放給高?；蚩蒲袉挝唬嵭衅赣弥?，所以，查處機關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直接決定開除學術不端行為人的公職，對于這種情形，查處機關可以建議行為人所在單位予以開除或解除聘用。

(三)學術不端的刑事法律責任

關于學術不端的刑事責任問題，近些年有學者主張在刑法中增設學術欺詐罪或科研欺詐罪。筆者認為，學術不端并無入刑的必要，現(xiàn)有的刑法規(guī)定完全可以為嚴重的學術不端行為的刑事責任追究提供實體法依據(jù)，即形形色色的學術不端行為完全可以根據(jù)罪刑法定原則和刑法分則的規(guī)定，從中找到相應的定罪罪名。例如，利用欺騙手段簽訂科研合同，以此獲得國家科研經費并據(jù)為己有，完全可以根據(jù)合同詐騙罪定罪量刑;合法獲得國家科研經費后違法或違約侵占、挪用科研經費的，可以分別按照貪污罪、挪用公款罪定罪量刑;利用其它欺騙手段獲得學術榮譽或學術權益的，可以依法認定為詐騙罪等犯罪行為，并根據(jù)犯罪情節(jié)、后果等裁量刑罰。事實上，對學術不端行為的刑事制裁不是缺乏刑法規(guī)定問題，而是現(xiàn)有的立法資源沒有用足、用活，不必對學術不端單獨進行刑事立法。

主張對學術不端刑事法律責任沒有必要單獨或專門立法，還有其法理依據(jù)，即作為一種探索真理和規(guī)律的科學活動，自由性和羈束性是其不可或缺的重要屬性。學術自由性強調學術主體在求真、求實的價值訴求中的自主、自治、自律，具體表現(xiàn)為學術思想自由、學術主題選擇自由、學術范圍自由等。從法理的角度解釋，學術自由是學術權利的同義詞或代名詞。而學術的羈束性則強調學術自由的相對性，即學術主體的權利是有限的。學術活動必須接受來自政治的監(jiān)督和引導，法律的規(guī)范和評價，學術羈束實質是一種學術權力對學術的管理，表現(xiàn)為學術導向、學術劃界、學術評價、學術資源控制等。相對于科研人員而言，學術羈束意味著學術義務。因此，學術自由性和羈束性是學術活動中內含的一種對立統(tǒng)一關系，這種關系決定了管理者對學術不端行為的法律規(guī)制不是無限的，而是有限的，即學術不端法律規(guī)制應秉持謙抑性的原則，首先是相信學術人或學術共同體可以通過倫理自律控制學術不端;其次，依靠學術界自身消解學術不端的不良影響;最后，法律責任的介入應以倫理自律不足為底線，并且責任的設定應保持一定矜持，以示學術他律對學術自由和學術自治的尊重。具體到法律責任的設定，筆者認為不宜過于強調或張揚刑罰在治理學術不端中的威懾功能。否則，似有一種對學術人極度不信任的嫌疑，這不僅會讓學術人感到學術人格被貶低，而且也無形中示意公眾對學術或科學的懷疑和防范，從根本上，這會減弱一個國家和民族創(chuàng)新的原動力，自我貶損科學或學術共同體的尊嚴和形象。事實上，學術人普遍具有國家公職人員的身份，只要健全以民事責任特別是行政責任為核心的學術不端法律責任體系，完全可以從實體法的角度抑制學術不端的滋生蔓延。誠然，如果發(fā)生非常嚴重的學術不端行為，并給國家和社會帶來嚴重的財產損失和不良影響，需要追究刑事責任時，依照現(xiàn)行刑法、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完全有充分的立法資源為司法機關所選擇適用，無需強調專門性罪名和刑罰的設定，更無需突出學術不端刑事責任在責任體系中的權重位置。

(四)統(tǒng)一并規(guī)范學術不端法律責任追查程序

在完善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種類及制裁措施等實體性責任制度基礎上，還應建立健全學術不端法律責任的程序性制度，即學術不端行為的追查程序，實現(xiàn)查處程序的法定化。“法定程序的目的與意義就在于滿足實體法的需求并推進相關問題的有效解決。”〔13〕在追查程序的設計上，至少應分為檢舉、調查、處理、公示、救濟(復議、訴訟)等幾個程序階段。

在檢舉程序中，既要規(guī)定檢舉獎勵制度，也應設計檢舉人保護制度(如保密等)。對于學術不端行為的調查，首先應依法設立專門性學術不端追查主體。在我國，由于學術不端行為人基本上為國家工作人員，筆者認為，查處機構設在省級以上監(jiān)察部門較為適宜，而且這種體制也可以規(guī)避科技、教育等部門系統(tǒng)內查處容易出現(xiàn)掩飾“家丑”的可能。在組織個案調查組時，可以根據(jù)需要邀請相關專業(yè)的專家或科研管理人員參加，但應堅持回避原則。在處理決定程序上，應當堅持以事實為依據(jù)、依法律為準繩的處理原則，并參考專業(yè)或行業(yè)規(guī)定。在處理方式上要依法公開進行，并聽取被處罰人的陳述和申辯，必要時，可以舉行聽證。完善的學術不端行為聽證制度，能夠保護科研人員的合法權益，保證客觀公正地調查處理科研不端行為?！?4〕另外，對于處理結果，查處機關要予以公示，并給被處理者救濟的機會，救濟方式既可以是行政復議，也可以是行政訴訟。對于學術不端行為人涉嫌構成犯罪的，學術不端追查機構應當將案件移交給公安司法機關，由其依法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注釋:

〔1〕需要說明的是，關于“學術不端”的稱謂，在我國學術界和管理部門均不夠統(tǒng)一，有的稱之為“科研不端”，還有的稱之為“科學不端”、“學術腐敗”、“學術失范”等，但就不同學者和管理者對其內涵表達和種類界定而言，幾乎相同。為行文統(tǒng)一，本文一律統(tǒng)稱為“學術不端”。

〔2〕袁玉立:《學術不端的倫理控制》，《學術界》2012年第12期。

〔3〕馮燁:《倫理學視角下的學術不端與學術權威倫理精神》，《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

〔4〕趙學義:《論職業(yè)倫理對規(guī)避高校學術不端的作用》，《中國高教研究》2010年第5期。

〔5〕劉長秋:《學術腐敗的倫理學分析及其對策》，《科學·經濟·社會》2009年第4期。

〔6〕羅志敏:《學術人尤其需要自律意識》，《人民日報》2011年2月15日。

〔7〕胡志斌:《學術不端行為的法律規(guī)制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14年，第103-104頁。

〔8〕劉軍儀、王曉輝:《促進科研誠信:美國科研道德建設的經驗》，《外國教育研究》2010年第5期。

〔9〕葛洪義:《法理學》(第三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50頁。

〔10〕〔美〕RK·默頓:《科學社會學》(上冊)，魯旭東、林聚任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363頁。

〔11〕《科學技術進步法》第七十三條規(guī)定:“違反本法規(guī)定，……;造成財產損失或者其他損害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p>

〔12〕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我國尚無對多部門協(xié)同防治學術不端行為的立法，但是科技部、教育部、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自然科學基金會和中國科協(xié)六部門已于2007年3月啟動了聯(lián)手打擊科研不端行為的聯(lián)席會議，參見鄒聲文:《科技部教育部等六部門聯(lián)手打擊學術不端行為》，訪問網址:http://news.qq.com/a/20070328/003192.htm。

〔13〕蔣美仕、蔣安、段詩韻:《科研不端行為查處程序的比較分析——基于美國、韓國及中國的典型案例》，《科學學研究》2013年第4期。

〔14〕常宏建、方玉東:《科研不端行為聽證制度探討》，《自然辯證法研究》201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