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常明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 北京 100190
古人對我國輝煌的古陶瓷工藝和歷史進行過記錄和總結。這些資料有的散見于古籍,有的則形成了專門的陶瓷著作,它們是我們研究和學習古陶瓷很好的材料。然而,對于當代陶瓷研究的入門者而言,由于古文功底不夠、陶瓷知識儲備較淺等緣故,閱讀這樣一些古代原著或文獻往往存在一定困難。為了方便讀者閱讀和學習,一些影響較大的古代陶瓷著作,現(xiàn)代已經(jīng)被譯成白話文,有的還出現(xiàn)多個譯本。其中有些譯本不僅達到了翻譯的目的,而且對原文內容進行了較多的注解和闡述,具出較高的學術價值。傅振倫先生所著的《〈陶說〉譯注》(圖1),就是這樣一本書。該書通俗易懂、深入淺出,是一部難得的陶瓷研究入門之作。此書出版于30年前,對當時及后來陶瓷研究影響較大,30年過去了,本書對于陶瓷初學者而言,不僅沒有過時,而且還有很多值得特別關注和學習的地方。因此,筆者愿意在該書出版30年周年之際向大家推介此書,并分享一些讀后感受。
《〈陶說〉譯注》一書為戴振倫先生所著,1983年由輕工業(yè)出版社出版,共268頁,218千字。該書是對清代朱琰的《陶說》一書所進行的注解和全文翻譯。在《陶說》之前,有過一些書籍記載陶瓷的發(fā)明和發(fā)展史實。如元朝蔣祈《陶記》系統(tǒng)地敘述了當時景德鎮(zhèn)瓷業(yè)情況,明末宋應星著《天工開物》敘述了包括磚瓦陶瓷在內的工農(nóng)業(yè)各部門的生產(chǎn)情況。元、明文人雖編寫了一些格古博物、美術工藝等作品,但還沒有寫出陶瓷發(fā)展史的專著。清乾隆間,海鹽朱琰撰《陶說》,才對陶瓷工藝作了全面而系統(tǒng)的闡述,這是我國第一部陶瓷史著作[1]。朱琰,字桐川,別號笠亭,清海鹽人,乾隆卅一年丙戌科(1766)進士。朱琰著作豐富,他“學而求其實用,有裨于國計民生者”。不僅是一位能詩善文的文學家,還是一位畫家及博古之士。他在江西時留心瓷業(yè),著成《陶說》一書?!短照f》共六卷。卷一《說今篇》敘述清朝饒州窯(即景德鎮(zhèn)窯)和生產(chǎn)過程;卷二《說古篇》敘述窯器起源,追溯到神農(nóng)之世,并敘述了唐朝至元朝的名窯及其產(chǎn)品;卷三《說明篇》按歷朝次序論列明代制度、燒造、窯器特點,并記載了制作方。如采料、工役、制料、畫染、堆琢、五彩、制匣、裝窯、火候、開窯等事;卷四至卷六敘述唐虞以至明朝各時期的陶瓷器;此書取材很廣,就文獻資料而論,曾采摭了類書、小學、十三經(jīng)、廿二史、古史、雜史諸子百家、格論考古,唐至清代的詩文集,所取筆記、雜說就有五十種。此外,朱琰還參考了江西方志、官府檔冊,特別可貴的是訪問藝人,考察當代窯器成品,貴在實踐。[2]無疑,這樣一本著作對于我們研究中國古代陶瓷史是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的。該書成書之后,多次被翻刻、印刷,版本眾多。最早的有清乾隆卅九年(1774年)鮑廷博本,以后版本漸多。民國以來,有文友堂鉛字排印本(簡稱文友本)、商務印書館版本(簡稱商務本)、1947年黃賓虹、鄧實編《美術叢書》本(簡稱美術本)等等。西方學者對于該書也極為重視,曾經(jīng)被譯成法文和英文出版。傅振倫先生的《〈陶說〉譯注》是參考最早的的刻本和辛亥革命(1911年)后流通較廣諸本,校正其文字,并指出各版本重要異同,以寫成此本。本書的注釋及按語,力求通俗易懂,并避繁瑣。有的重要問題或重要詞匯有詳加注釋而為近人所忽略者,則考釋較詳,以便參考。本書是陶瓷研究學習入門之佳作。
圖1 《〈陶說〉譯注》書影
傅振倫,1906-1999,字維本,出生于河北新河縣,著名歷史學家、方志學家、博物學家與檔案學家; 1929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史學系;曾執(zhí)教北京大學、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文華圖書館??萍安萏脟鴮W專科等院校,并在故宮博物院、國民政府國史館籌備委員會、編譯館等處任職。1949年后,任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傅振倫學識淵博,著作極為宏富,是當今為數(shù)不多的能在眾多學科領域取得突出成就的著名學者之一。傅先生自幼接觸瓷器,1935年趁與郭葆昌(燒制“洪憲瓷”之人)一同工作之機學習瓷器知識。1939年故宮古物到莫斯科辦展覽會,曾寫了一篇《中國古陶瓷小史》,中國大使館山東人田青夫譯為俄文發(fā)表。抗戰(zhàn)時寫成《中國偉大的發(fā)明—瓷器》一書。解放初為考古培訓人員講述“明清瓷器”、“古代瓷器”。1955年出版《明代瓷器工藝》、1977年參編中國硅酸鹽學會主編的《中國陶瓷史》,1984年出版《〈陶說〉譯注》,1985年在國家文物局文物干部揚州培訓中心講述《中國古陶瓷歷史和鑒定》和《中國古陶瓷文獻學》。1993年出版《景德鎮(zhèn)陶錄注》,1994年,將近90高齡之際,還出版了《中國古陶瓷論叢》一書?!丁刺照f〉譯注》一書自傅振倫先生1971年下放到丹江口文化部干校分校時就開始整備工作。當時勞動半天,先生利用另外半天和夜間整理該書,終于在十余年之后發(fā)表,其治學精神實在是令人感佩[3],除了專著之外,傅振倫也發(fā)表過很多關于陶瓷研究的論文。先生此書可謂融入畢生陶瓷學識,再經(jīng)過如此長時間的寫作,最后成就這一重要佳作。
譯注類著作,往往易為大家所忽略,究其因主要是譯注類著作較難出彩,多半只是原著的一個補充或“副產(chǎn)品”而已。然而,也有些譯注類著作超出原著,甚至完全蓋過原著。最為著名的例子之一如《水經(jīng)注》?!丁刺照f〉譯注》從某些方面講,也明顯超出原著《陶說》一書。下面就談談本書的一些特點。
《〈陶說〉譯注》一書分三部分:原文、注解和譯文。原書約4萬字,而傅振倫先生的《〈陶說〉譯注》一書長達21.8萬字。雖原書為古代漢語,本書為現(xiàn)代漢語,除去翻譯之后的文字膨脹,其內容的增加仍十分可觀,從字數(shù)上遠遠超出原文。由此可見作者在翻譯之外用力之深。實際上,其注之意義要大于譯文,注解是本書最見功力的部分。也正因為注解詳細,使本書內容顯得通俗易懂,深入淺出。如書中對“瓷”字之來源進行了詳細解釋;對一些陶瓷重要人物和事件進行了大篇幅的介紹(如對清代著名制瓷人“唐英”的介紹長達三頁)。對于一些基本概念也進行了解釋,有些字還有注音,處處可以感受到作者為讀者充分考慮。因此,此書特別適合初學者作為入門書籍使用。
傅振倫先生極為重視校讎,他比較了美術本、說庫本、商務本、文友本和鮑本多個版本之間的差異。校正了一些版本的錯誤,對某些不同之處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發(fā)現(xiàn)和糾正錯誤之處數(shù)十處,力求本書反映最初作者原意。
本書注釋極詳,顯示出作者文獻功夫深厚,在引征文獻時,左右逢源。也體現(xiàn)出作者對陶瓷研究具有較深的造詣。本書注釋考證嚴密、深入,下大量功夫,引用大量文獻,十分見功力。作者還糾正了原書的一些錯誤。如在第44頁,“大食窯”條時,指出原書作者雖然占有很多材料,但是沒有仔細考證和分辨,給讀者造成了錯覺。
作者十分注意對新成果的吸收和運用,尤其是科技成果的引用。本書所引用的成果中,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的最新成果很多。尤其難能可貴是作者十分注重陶瓷科技內涵,引用大量最新科技研究成果來解釋古陶瓷的一些特征。如對“建窯”兔毫等原因的形成做了非常詳細的科技解讀?!白峡阼F足”、“百圾碎”、“窯變”、“蘇麻離青”等等的解釋,多借助和參考了最新的科研成果。這種以科技理論來解釋陶瓷本質的例子在本書比比皆是。作者力求使人們對于古陶瓷的認識不僅做到知其然,還能做到知其所以然。傅振倫先生作為一位傳統(tǒng)的歷史學家,對自然科學并無研究,卻能夠吸收最新的科技研究成果和知識對古陶瓷工藝進行科學解釋,這是十分令人敬佩的。其中有些問題還結合國外研究情況,并提供相應外文翻譯。
本書不僅僅是對原書一個簡單的翻譯和注釋。而是對其中所涉及的一些重要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如對于陶瓷釉料的顯色機理的討論;對“回青”的來源問題等用了較大篇幅進行討論等。傅振倫先生還在書中附錄了我國古代燒造瓷器重要地區(qū)表,這對于陶瓷研究人員對于全面了解國內古陶瓷狀況是十分有幫助的。總之,本書突破了傳統(tǒng)注釋的條框,內容豐富,引伸面很廣。讀者可以從中得到十分豐富的信息,其中很多注釋可以成為一篇篇獨立的學術論文。
因此,此書雖然是一本譯注,實則是一部內容全面、風格獨特的陶瓷通史著作,其注釋內容基本上涵蓋陶瓷方方面面。通讀此書,對古陶瓷會有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由于其文獻來源十分豐富,通過本書,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較為全面的陶瓷研究書籍和資料。因此本書還是一個很好的陶瓷文獻源。除了學術性之外,此書反映的嚴謹治學的精神同樣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盡管只是一本譯注,作者能夠用力如此之勤,這種不求名利的精神是我們現(xiàn)代學術極其需要提倡和學習的。另外,通過閱讀此書,我意識到即便是學術著作也應該做到通俗易懂。只有這樣,我們的讀者面才會更廣,受益者才會更多。而且我們的學習不僅要專,而且要博。只有兩者兼顧才能寫出這樣既通俗又有深度的作品來。
總之,本書名為譯著,實為一研究著作。傅先生治學常開風氣之先,以21歲少年之才修撰家鄉(xiāng)河北省《新河縣志》,即被當時學者稱為“新型地方志”。憑著“人十能之,己百之”的毅力,融會貫通的博學知識,先生在方志學、檔案學、目錄學、史學史、科技史、圖書館學等多個學科都有重要建樹。《〈陶說〉譯注》即傅先生孜孜不倦鉆研學問之碩果。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傅先生斯人已逝,但其勤奮、嚴謹、純粹的治學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1] 傅振倫. 《陶說》譯注[M].北京:輕工業(yè)出版社,1984:1.
[2]傅振倫. 朱琰《陶說》簡介[J].景德鎮(zhèn)陶瓷,1981(1):33-34, 12.
[3]趙鴻聲. 一棵不老的青松——記傅振倫先生[J].河北陶瓷, 199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