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集外文五種

易 彬, 楊藝嫄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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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集外文五種

易 彬, 楊藝嫄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4）

中國現(xiàn)代作家文獻(xiàn)的整理工作已取得豐厚的成績，但仍具有較大的輯佚空間。與已經(jīng)出版的作家全集或多卷本文集境況相似的是，穆旦的集外文仍有不少，包括詩文、翻譯、檔案材料、未刊文稿、集體處理的相關(guān)文字等，計有數(shù)十種（類）。這里輯錄五種，《傻女婿的故事》、《在秋天》為早年詩文，《獻(xiàn)歌》、《J·A·普魯佛洛的情歌》和《一九五三·朝鮮》為翻譯之作。

文獻(xiàn)學(xué)；輯佚；穆旦；集外文

作為詩人和翻譯家，穆旦的重要性現(xiàn)今已得到了學(xué)界的普遍認(rèn)可。穆旦資料的整理工作也已較為完備：2005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先是推出煌煌8大卷《穆旦（查良錚）譯文集》，次年又推出2卷本《穆旦詩文集》，穆旦絕大部分寫作和翻譯作品均被囊括其中。此外，也還有不少單本作品選集。但與已經(jīng)出版的作家全集或多卷本文集境況相似的是，穆旦的集外文仍有不少，包括詩文、翻譯、檔案材料、未刊文稿、集體處理的相關(guān)文字等，計有數(shù)十種（類）。2014年，增訂版《穆旦詩文集》推出，部分文字被收錄，但仍有較多闕如。尚未被收錄的有：

1．查良錚：《管家的丈夫》，《益世報·小朋友》，復(fù)刊第16號，1933年3月26日。①

2．查良錚：《傻女婿的故事》，《益世報·小朋友》，復(fù)刊第18號，1933年3月12日。

3．穆旦：《這是合理的制度嗎？》，《清華副刊》第44卷第8期，1936年5月30日。按：重刊于宮立：《穆旦質(zhì)疑清華課程設(shè)置》，《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14年8月10日。

4．穆旦：《在秋天》，《火線下三日刊》第15號，1937年12月28日。

5．[英]路易·麥克尼斯作,穆旦譯：《詩的晦澀》，香港版《大公報》“文藝”副刊、“學(xué)生界”副刊，1941年2月8、10-15日、17-20日。

6．[英]Michael Roberts作，穆旦譯：《一個古典主義的死去》，香港版《大公報·文藝》，第1230-31期、第1233期，1941年11月20日、22日、24日；亦刊桂林版《大公報·文藝》第112期、第113期，1941年12月12日、15日。按：此文與上文后經(jīng)李怡整理，重刊于《新詩評論》，2010年第2輯；亦刊于李怡編《穆旦作品新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

7．[英]臺·路易士作，穆旦譯：《對死的密語》（有《譯后記》），《文學(xué)報》第3號，1942年。按：后經(jīng)易彬整理，重刊于《現(xiàn)代中文學(xué)刊》，2010年第2期。

8．[印度]太戈爾作，穆旦譯：《獻(xiàn)歌》，《中南報》副刊《中南文藝》，1943年5月4日。

9．[英]愛略特作，穆旦譯：《J·A·普魯佛洛的情歌》（《譯后記》），《楓林文藝叢刊》第2輯《生活與苦杯》，1943年7月27日。

10．[美] 勃特·麥耶斯作，良錚譯：《一九五三·朝鮮》，《大公報》，癸巳年五月初七日。按：癸巳年為1953年。

11．[印度] 阿里·沙爾特·霞弗利作，查良錚譯《恰赫魯隊長》；[匈牙利] 班雅敏·拉斯羅作，查良錚譯《匈牙利的春天》（均有《后記》），《譯文》，1955年4月號。按：其中部分重刊于易彬：《穆旦佚作舉列》，《穆旦年譜》，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321-324頁。

12．楊生茂主編，周基堃、查良錚、陳文林等譯：《美國南北戰(zhàn)爭資料選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

13．穆旦在《新報》時期的寫作（尚不能確定篇目）。

14．各類檔案文字。

15．晚年長詩《父與女》。

因?yàn)槠年P(guān)系，這里先輯錄五種。這些文字中，《傻女婿的故事》是穆旦中學(xué)階段的作品，用的講故事的筆法，這印證了穆旦本人的一個說法：“在中學(xué)高二、三年級開始寫詩及小說?！雹诖饲?，坊間并未見到穆旦的“小說”?！对谇锾臁肥悄碌┰陂L沙臨時大學(xué)時期的作品，其中有感傷：“沒有一個孩子，/不是在異鄉(xiāng)的秋風(fēng)里飄蕩?！庇袊?yán)峻的思考：“我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幸福在我們心那是塊創(chuàng)傷，/我們，我們是群無家的孩子，/等待由秋天走進(jìn)嚴(yán)冬和死亡?！币灿袑ξ磥淼钠诖骸皼]有一片枯葉/不是在孕育著明年的春光。”目前學(xué)界對于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多集中在昆明時期，長沙臨時大學(xué)時期（1937年11月-1938年2月），因?qū)嵈孑^短而少有涉及?？d《在秋天》的刊物名為《火線下三日刊》，相關(guān)信息較早見于美國學(xué)者易社強(qiáng)的研究之中[1]。該刊刊有不少臨時大學(xué)的信息，且有曾昭掄等知名教授的文章，有助于人們對于長沙臨時大學(xué)的認(rèn)識。

其余三種均為翻譯作品。所翻譯的愛略特的《J·A·普魯佛洛的情歌》和太戈爾的《獻(xiàn)歌》為1940年代的作品，穆旦此一時期另譯有路易·麥克尼斯的《詩的晦澀》、Michael Roberts的《一個古典主義的死去》、臺·路易士的《對死的密語》等作品，以此來看，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或剛離校之際，穆旦進(jìn)行了不少的譯介工作?？紤]此后一段時間之內(nèi)，穆旦未再從事文學(xué)譯介工作，學(xué)院氛圍的激發(fā)效應(yīng)還是很明顯的。從翻譯對象看，所譯均是20世紀(jì)英語文學(xué)作品，其中，路易·麥克尼斯、Michael Roberts和臺·路易士，是奧登的同時代詩人，同在牛津大學(xué)受教育，被稱作是“奧登一代”詩人。研究認(rèn)為，學(xué)院講授的近現(xiàn)代西洋文學(xué)對創(chuàng)作界產(chǎn)生了影響，推動了新文學(xué)發(fā)生變化，這一新文學(xué)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新現(xiàn)象此前也有，但直到西南聯(lián)大時期“才變得集中、突出、強(qiáng)烈”[2]。穆旦這種近乎“同步翻譯”的行為，其所領(lǐng)受的教育以及其閱讀、翻譯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互動關(guān)聯(lián)，乃是此一新現(xiàn)象的重要內(nèi)容。

勃特·麥耶斯的《一九五三·朝鮮》譯自1953年4月號的美國《群眾與主流》雜志。和譯自1952年和1954年出版的俄語讀物的匈牙利班雅敏·拉斯羅的《匈牙利的春天》和印度的阿里·沙爾特·霞弗利的《恰赫魯隊長》相似，這也可說是一篇即時翻譯，即譯自國外最新的出版物。詩歌是“由在朝鮮的美國侵略軍的一個士兵寫的。詩中充分表現(xiàn)了一般美國士兵的厭戰(zhàn)情緒”——“一個國家變?yōu)閺U墟，而我們/以夜晚的紅光照耀她的血?！边@種“厭戰(zhàn)情緒”是一種帶有普遍意味的人類情感，與1945年底穆旦本人在“還鄉(xiāng)記”系列文章中所流露的“厭棄戰(zhàn)爭”情緒正相通，與新中國初期“抗美援朝”的時代語境則不能不說有幾分不合拍之處。

傻女婿的故事

查良錚

傻女婿的故事，傳說很多。小朋友們也有聽過的吧！現(xiàn)在把我知道的幾個有趣味的故事，寫出來給大家看：

（一）學(xué)話

明天便是張翁的壽辰了，所以他的三女兒對她的丈夫說道：“傻子，明天就是我父親的生日了，你這樣的傻，怎么能去呢？——大姐夫和二姐夫說話都是很文雅的，惟有你，去到那里一定要被人家笑話！”

傻子坐在一旁氣哼哼的道：“好，你以為我不會說文雅話媽？③我這就出去學(xué)話，看我明天會說不會說！”

傻子正走出門去，只見河邊站著一個人指著一根獨(dú)木橋說：“唉！雙橋好走，獨(dú)木難行?！鄙底颖阕呦蚯叭柕溃骸拔?！朋友，你說的什么？”那人又重說了一遍。傻子牢牢的記住了，給那人二兩銀子道：“送給您喝茶吧！”

他又往前走著，前面有一個人正拿一把耙打狗，對狗嚷道：“你呲牙？呲牙我打你一頭耙！”傻子聽了，又問那人一遍，給了他二兩銀子，仍舊向前走，可巧又碰著一件事——一個老頭子抱著一個小孩，那孩子哭著鬧著的打他，老頭兒只是哄著說：“孫兒孫兒別打爺爺嘴，爺爺給你買個油炸鬼?！保ㄗ⒁唬┥底佑肿哌^去問道：“您說的什么？”老頭兒又說了一遍，傻子照舊的給他二兩銀子，將這學(xué)來的三句話，重復(fù)的念著走回家中去了。

次日，張翁的家中熱鬧極了。大女婿二女婿相繼的到了，及至吃飯的時候，這位傻的三姑爺才來到。他的丈母娘想道：“聽說三姑爺有些傻氣，何不試驗(yàn)他一下！”她于是告訴下人們給三姑爺?shù)娘堊郎蠑[一只筷子，等三姑爺坐在飯桌上一看：就是自己的面前擺著一只筷子，于是便想起他學(xué)的那句話來，說道：“雙橋好走，獨(dú)木難行。”大家一聽都笑了，想不到三姑爺并不傻啊！這時他的丈母也是笑了。傻子心想我的話許是很文雅，于是又把第二句話說出來，沖著他的丈母娘道：“你呲牙？呲牙我給你一頭耙！”這時，他丈人聽著氣急了，過去就打他一下，這傻姑爺又繼續(xù)的說：“孫兒孫兒別打爺爺嘴，爺爺給你買個油炸鬼！”（注一）北平人稱果子為油炸鬼。

（二）不客氣

“今天是我父親的生日，那里貴客很多，你必須穿上一件很光滑的衣服；戴上一頂高些的帽子，穿得干凈些再去罷！”這是傻子的妻子臨走時對他說的話。

他真不知道穿什么好了。他先將衣服脫下去，翻箱倒柜的找個不停，然而他總找不到一件又干凈又光滑的衣服。綢緞的衣服吧！不是黑的便是藍(lán)的④布的褲褂吧；卻是白的，然而不光滑！他找得全身大汗，忽然看著自己的身體倒是又干凈又光滑，他以為他媳婦叫他光著身子了，于是他又開始找高帽子，所有的帽子都不高，他見床下有一個小馬桶卻合適，他于是便戴著馬桶；光著身子；向著岳父家走去了。

他的妻子早到了，因?yàn)榭偟炔坏缴底拥絹肀阏驹陂T口看著。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走來一人，光著身子，戴著馬桶，走近一看，原來便是傻子，她一見大驚，問道：“你如何這樣便來！？”也未等他說什么，便拉他一直由后門走進(jìn)去。傻子還稀奇為何她這樣，因?yàn)樗龑λ@樣說：“你這傻東西！就在這枯井里坐著吧?！闭f完便往前面去了。

傻子以為這枯井是他丈人家的會客室，所以便在這里坐起來了，一會兒，他的妻子給他偷偷的端一碗面來，當(dāng)他正吃完時，可巧上面正有一位客人往枯井中小便，完全落在他的碗中，傻子還以為是給他倒茶呢，所以連忙的嚷道：“不客氣！不客氣！我不要茶了?！?/p>

（三）天生那個東西

當(dāng)然還是老丈人生日的一天，三位女婿都到了，吃完飯的時候，老丈人便同三個女婿出了屋中散步，走到院中，只見一只鵝在院中叫著，老丈人問道：“鵝的嗓音怎么這么響？”

“鵝脖細(xì)嗓音聲高?！贝笈龃稹?/p>

“天生那個東西！”三女婿回駁：“蛤蟆的聲音大，也是因?yàn)榧?xì)嗓嗎？”

老丈人聽得三女婿的話很對，不過不如大女婿的話文雅。走到河邊，他又問道：

“你們看河邊這棵小樹，怎么生來就有灣呢？”

“河邊樹，有人攀，攀來攀去攀成灣?！边@是二女婿的回答。

“天生那個東西！”三女婿又說：“難道駝背人的背也是叫人攀的嗎？”

他們四人漸漸的往回走了，大二兩女婿心中都不很痛快，老丈人卻是極力的夸三女婿的能辨，及至到得家中，只見他丈母正在廚房中，老丈人又問道：

“不知為什么你丈母眼睛總是紅的？”

“人來客去油煙子熏的！”大女婿回答。

“天生那個東西！”三女婿仍舊是那一句。這時老丈人可不樂意了，氣得目瞪口呆，只聽見他還在那里說，“猴屁股也是油煙子熏的嗎？”

（四）一大堆

傻子同他的媳婦到丈人家去，路上看見一只蛇，傻子便問道：“媳婦媳婦這是什么？”

“長蟲！”

“媳婦媳婦那是什么？”他指著一只飛鳥問。

“野雞！”

他們又往前走，路旁有石人騎著石頭馬站在一個墳?zāi)沟呐赃?，而且還有一塊碑文。

“媳婦媳婦這是什么？”傻子指著問。

“石人；石馬；石碑?！?/p>

走到他丈人家中，他見一群鴨子在院中叫得很響，又問道：“媳婦媳婦這是什么？”

他妻子因?yàn)橐训秸扇思伊?，他還那么傻問，便氣道：“你們祖宗！”

傻子在丈人家坐了一會，便回家去了，到了家中，他母親問道：“傻子！你在丈人家都看見什么了？”傻子便背道：“長蟲過道野雞飛呀，石人石馬同石碑呀，我們祖宗在院中呱呱叫，真他媽的一大堆呀！”（完）⑤

在秋天

穆旦

在秋天，我們走出了家鄉(xiāng)，

像紛紛的落葉到處去飄蕩，

盡管遠(yuǎn)處是荒涼的沙漠，

我們只要離開我們的家鄉(xiāng)。

在秋天，沒有一片枯葉留在樹上，

沒有一個孩子，

不是在異鄉(xiāng)的秋風(fēng)里飄蕩。

我們只要離開我們的家鄉(xiāng)，

像黃昏時的烏鴉向南飛翔；

為著要把秋夜留在后面，

飛到了這陌生而凄涼的遠(yuǎn)方。

在秋天，沒有一片枯葉留在樹上，

沒有一顆母親的心，

不是在懷念的夜里彷徨。

飛到了這陌生而凄涼的遠(yuǎn)方，

我們帶來自由，自由的歌唱，

雖然我們的心是痛苦的，

我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

在秋天，沒有一片枯葉留在樹上，

沒有一片嘆息，

不是飄向那可愛，可愛的家鄉(xiāng)。

我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

幸福在我們心那是塊創(chuàng)傷，

我們，我們是群無家的孩子，

等待由秋天走進(jìn)嚴(yán)冬和死亡。

在秋天，沒有一片枯葉落留在樹上，

但也沒有一片枯葉，

不是在孕育著明年的春光。

獻(xiàn)歌

印，太戈爾作 穆旦譯

一、

你使我成為無盡的，這就是你底樂趣了。這一盞脆弱的容具你來卸空又卸空，而不斷地給它盛滿了新鮮的生命。

這一支蘆笛你帶過了群山和幽谷，你用它吹出了無數(shù)只調(diào)子，永遠(yuǎn)的新鮮。

當(dāng)你底手觸我永恒時，我弱小的心在歡悅中感到無限，而縱任出無可形容的呼聲。

你給我不盡的賞賜僅僅在有非常小的手里。多少年過去了，你仍舊傾倒著，而這里也仍有容納的地方。

二、

當(dāng)你令我歌唱時，我底心像是為榮耀漲裂了；而我看著你底臉，淚珠涌上了我底眼睛。

我生命中一切粗雜的溶進(jìn)了一整個甜美的合諧——而我底禮贊展開雙翅，如一只歡快的飛鳥飛越大海。

我知道在我底歌唱中你感到快樂。我知道只有當(dāng)做歌者時，我才能來到你面前。

我以我歌底展開的翅沿觸到你底腳，這是我從未想望我能達(dá)到的。

沉湎于歌唱底歡悅中，我忘記了自己，而把你，我底主，稱為朋友。

三、

主呵，我不知道你怎樣歌唱，我永在驚異中靜聽。

你底樂聲普照全世。你底樂聲底呼吸迅行在天空中，你底樂聲底圣潔的急流穿過一切巖石的阻礙而前進(jìn)。

我底心企望與你合唱，可是盡力用我底歌喉，枉然。我要說話?？墒窃捑淞鞑贿M(jìn)歌唱，于是我困惑地哭喊了。主呵，你已把我底心囚進(jìn)你樂聲底無盡的迷宮中。

……

（目前僅發(fā)現(xiàn)云南省圖書館的館藏信息，但該館所藏《中南報》非常殘破，無法完整閱讀，全詩11節(jié)，這里僅節(jié)錄前3節(jié)。）

J·A·普魯佛洛的情歌

愛略特作，穆旦譯

如果我的回答成為瘋話

對于那要回返世界的人，

這火焰沒有使我更為痛苦。

但是，既然從這個深淵里

沒有人能回生，如果你說的真實(shí)

我將告知你，不會為世人誹議。

——但?。旱鬲z。

那么讓我們走，你跟我，

當(dāng)黃昏朝向著天空鋪展

像是個病人麻醉在手術(shù)桌上；

讓我們走，穿過些半冷清的街，

那喃喃的歇息處

無數(shù)不安的夜晚在廉價的“一夜”旅館里

和鋸屑鋪地的酒店，滿擲著牡蠣皮：

大街連接著像一個討厭的辯論

蓄意陰險的

引你達(dá)到一個了不起的問題……唉，不要問“那是什么？”

讓我們?nèi)グ輹?，讓我們走?/p>

在屋子里女人們踱來又踱去

她們在談著米奇蘭德樓。

黃色的霧在玻璃窗上擦著它的背

黃色的煙在玻璃窗上擦著它的鼻子嘴，

把它的舌頭舐進(jìn)黃昏的隅落，

又在污水池的渣滓上停留著，

讓煙囪落下的煤灰落在它的背上沿著樓梯滑下，猛然地一跳，

而當(dāng)它看見這個溫柔的十的月夜晚，⑥

就又圍著房子卷了一圈，于是睡了。

當(dāng)真的，有的是時間

等黃色的霧沿著大街滑過

在玻璃窗上擦著它的背；

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

來預(yù)備一付面孔去會你所會的面孔

有的是時間來暗殺和產(chǎn)生，

有的是勞作的時間為了手

在你的盤子上取出或者放下一個問題，

為了你為了我，有的是時間，

用來供給一百次的遲疑，

一百次的憧憬和再憧憬，

當(dāng)拿起了烤面包片和茶杯之前。

在屋子里女人們踱來又踱去，

她們在談著米奇蘭德樓。

而當(dāng)真的，有的是時間

來猜疑“我敢嗎？”和“我敢嗎？”

有的是時間來轉(zhuǎn)身，走下樓梯，

露著一塊禿頂在我的頭發(fā)里——

（我們會說：“他的頭發(fā)多么稀了呵！”）

我的早禮服，我的硬領(lǐng)堅固地挺在頰下，

我的領(lǐng)帶富麗而雅素，用一個別針挾著，

（他們會說：“他的手臂和腿多么細(xì)了呵！”）

是不是我敢

擾亂宇宙呢？

在一分鐘里有的是時間

用在下分鐘就會反悔的決定和憧憬。

因?yàn)槲乙呀?jīng)熟悉，熟悉她們的一切，

我已經(jīng)熟悉些黃昏，早晨，和下午，

我是用咖啡匙量去了我的一生，

我熟悉了這漸漸低降的話語

落在隔室傳來的樂聲下。

所以，我怎么敢冒昧呢？

而且我已經(jīng)熟悉，熟悉了這些眼睛——

這些眼睛把你固定在一句公式化的辭句里，

而當(dāng)我公式化了，在一顆針上臥倒，

當(dāng)我是被釘住了在墻上蠕動，

那么我怎么敢

唾出我所有日子和習(xí)慣的殘余？

而且我怎么敢冒昧？

而且我已經(jīng)熟悉，熟悉了這些手臂——

這些手臂帶著鈿子，裸露的，潔白的，

（可是在燈光下，就布滿纖細(xì)的，棕色的柔毛?。?/p>

是衣服飄來的香氣嗎

竟使我這樣的離題？

很多手臂放在桌沿上，或者攏著披肩。

那么我敢冒昧嗎？

而且我怎么開始？

是否我說，我在黃昏時曾穿過窄的街道，

看見濃煙從煙斗冒出來，騰起，

一些著襯衫的孤獨(dú)者，倚著窗檻……

那我寧愿是一對剪落的指甲

急急爬過沉默的海底。

而下午，黃昏，睡得這樣平靜，

為纖細(xì)的手指撫摸著，

睡了……怠倦……或者它托病，

伸展在地板上，就在你我的旁邊

是不是在茶，糕，冷食以后，

我有力量把時間推到一個危機(jī)？

但是，雖然我哭泣又齋戒，哭泣又祈禱，

雖然我看過我的頭（有一點(diǎn)禿了）在盤上端進(jìn)來，

我不是先知——這里也不是重要的事體；

我曾看過自巳⑦偉大的剎那閃爍，

我看過那永恒的侍役提著我的外套，暗笑著，

一句話，我不敢。

而且，那是終于值得的嗎？

在酒杯，果子醬，和茶以后，

在一些古瓷之間，在談?wù)撝阄抑g，

是不是值得我來

把這件事情用一個微笑咬下，

把宇宙逼壓成一個小球

使它滾向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

說：“我是拉齊亞士，從死人中來，

我來告知你們一切，我要告知你們一切”——

如果她，把一個軟墊放在頭下，

竟然說：“那不是我的意思所在，

那不是的，不是的?！?/p>

而且，那是終于值得的嗎？

是不是值得我

在無數(shù)的日落，庭門，和噴灑的街道之后，

在小說的朗誦之后，在茶之后，

在曳過地板的裙裾之后，——

這個，而且還有更多的？——

說我所要說的，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仿佛幻燈把神經(jīng)形成了圖案設(shè)在幕上：

這是不是值得我

如果一個人，放下一個軟墊或者丟開了披肩，

轉(zhuǎn)向窗子走去了，竟然說：

“那不是，不是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所在?！?/p>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也不想那么做，

一個隨侍的貴族，他適宜于

擴(kuò)充既有的程序，逗起一兩場熱鬧，

給王子以建議，無疑地，一個工具

俯順的，歡喜給人利用，

精細(xì)的，機(jī)敏的，過分小心的

充滿了詞藻，然而有點(diǎn)魯鈍；

有的時候，真的，簡直可笑了，

簡直，有的時候，是個傻子。

我已經(jīng)老了……我已經(jīng)老了……

我要把褲腳卷上來穿著

我的頭發(fā)要向后分嗎？我敢吃桃子嗎？

我要穿白法蘭絨的褲子，在海灘上走。

我聽過海上女仙的歌唱，一個對一個。

我覺得她們將不唱給我了。

我看過她們騎著波浪朝向大海，

梳著被打回的波浪的白發(fā)

當(dāng)海風(fēng)吹著水色變黑又變白

我們曾經(jīng)停留在海底的宮殿

戴著河里女郎編織的花圈

直到人聲把我們吵醒了，于是淹沒。

譯后記

這首詩用愛情為題材，×以做⑧自我的訕笑。開頭是普魯佛洛先生陪著一位朋友，穿過一些臟污的街道，要到一個貴家去，去求婚。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前的倫敦，在他看來，簡直是一個麻木的病人等待著治療。我們都是在手術(shù)桌上。一些工人們住在便宜的有娼妓的旅館里；他們吃著牡蠣，一種下賤的食物；他們只能去到鋪鋸屑的酒店里，一種設(shè)置簡陋的處所?？匆娏诉@些街道，它們所代表的意義，和普魯佛洛腦中所想的洽洽⑨成了對照，于是就免不了沖突，辨論了。

馬上和這窮苦生活成為對照的，是華屋中的時髦女人，她們輕緩地，暇逸地，踱來踱去，并且談著文學(xué)和美術(shù)這類高尚的題目。

這間屋子，就正是普魯佛洛來到的地方。他在室內(nèi)，對著玻璃窗，看著窗外倫敦的大霧。這一段是很精確的刻劃。他把霧的柔態(tài)比做一只在你身上擦來擦去的貓，那樣膩膩的，但卻又顯得非常之厭煩，當(dāng)煙煤混合著濃霧停留在低空，樓上，街上時，你感到這是一個多么污濁的世界。

室內(nèi)的生活開始了。他們通常以小紙球放在茶盤上，這樣傳遞一些雅趣的問題給全室的人。懶散，舒適，無用的聰明都在這兒。在這一切慣常的社交生活之間，普魯佛洛不斷地暗殺和產(chǎn)生他的求婚的決定。一方面他怕她們訕笑他已經(jīng)老了，又一方面他堅決地說明他還年青。全詩就都搖蕩在不決中，而終于他又訕笑自己的徘徊不決。他的××是何必這樣嚴(yán)肅呢，我不是哈姆雷特！結(jié)尾幾段，是帶著傷感的青春的回憶。褲腳卷上，頭發(fā)后分，白法蘭絨，在海濱大踏步子走來走去，或者在宴席上吃一個×爽的桃子，這一切都表示青年氣。普魯佛洛年青時，那些美麗得如海上仙子的女郎，也曾和他相愛過，雖然現(xiàn)在是沒有人理他了。神話中說，當(dāng)海上的仙子和人間美男子相愛時，便把他帶至海底宮中，出入海中，一如仙法。但如聽到人聲，他所受的仙法便要消失，聽到人聲他就會如常人一樣地淹死了。普魯佛洛也有過驕傲的青春，不過那個夢想已為現(xiàn)實(shí)吵醒。所以他說，他是沉淪在人世中。

他自知自己是個可笑的人物。他的難題是。一方面他想要用一點(diǎn)生命力，使自己在這高等的社會圈中得救；他也很想談一點(diǎn)社會問題，等等。另一方面，他的環(huán)境卻不允許他這樣做，而這環(huán)境又和他熟悉得分不開了。大家都知道當(dāng)音樂奏起，就把話聲自然地放低。大家彼此熟悉，都成了互相固定的典型，誰做了超乎他自己典型的事自然要被訕笑的而普魯佛洛的羞澀感尤其利害，當(dāng)他感到羞澀的時候，他寧愿意變成不被人注意的“剪落的指甲”，在凝固了全室的沉默中趕緊跑到偏僻的角落去。但是，他想得救。

雖然我哭泣又齋戒，哭泣又祈禱。

雖然我看過我的頭（有一點(diǎn)禿了）在盤上端進(jìn)來。

他決定即使他的年老在小紙球里被人訕笑著，他也要不顧一切地提出來?？墒蔷驮谕痪淅铮R上覺得×狠心的可笑，“有一點(diǎn)禿了”這句意識界里的決定還未成形前就給收了回去，所以接著是：

我不是先知——這里也不是重要的事體；

用一句解嘲的話了事。

當(dāng)他說“看過我的頭在盤上端進(jìn)來”，這里表現(xiàn)了一個感情的姿態(tài)，一種應(yīng)付訕笑的硬心腸，一點(diǎn)苦澀同樣的，“永恒的侍役”也是一個感情的姿態(tài)。到處他都遭遇這種勢利眼的，暗笑的侍役，他怕他們，而又憎恨他們，“永恒的”正表示了這些。

拉齊拉士（Lazarus）⑩是神話中的人。他從死人中回到人間，所以知道很多地獄的事。普魯佛洛覺得他的心里，正是一座地獄，所以他想要吐訴他心中所有的痛苦，

仿佛幻燈把神經(jīng)形成了圖案投在幕上：

可是，這就是破壞了他們之間一切的規(guī)式了，他仍只好做一個幽暗的幻靈。開頭所引但丁的六行詩，是一個在地獄中人向但丁所說的話。他和普魯佛洛的感覺正同。他怕他的自白傳到人世中使朋輩們誹議。他不敢說。他以為但丁既來地獄，大概也是死人，所以就放膽告訴了他。而但丁終于把他的自白帶到人世來，正如愛略特也終于把他的地獄寫到紙上來了。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一九五三·朝鮮

勃特·麥耶斯作 良錚譯

（譯者按：這首詩原載一九五三年四月號美國《群眾與主流》雜志，從內(nèi)容上可以看出是由在朝鮮的美國侵略軍的一個士兵寫的。詩中充分表現(xiàn)了一般美國士兵的厭戰(zhàn)情緒。）

一個國家變?yōu)閺U墟，而我們（注）

以夜晚的紅光照耀她的血。

我們每個笑聲都伴著炮彈的爆發(fā)。

“恐懼”是最足信靠的警察，

它在我們腦中來回的巡邏，

看看有沒有人竟敢表示

反對這一場謀殺。

然而，我們每個人都參預(yù)了戰(zhàn)爭：

街角上站的是人，期待

報紙上突然有大標(biāo)題：和平！

現(xiàn)在，只有那坐著等的人

才想著死人堆會生出鈔票，

他們讀著報紙，彈著雪茄

像是燃著一門門的大炮。

我要代表千百萬的人，說：來吧，

和平，愛，果園的主人！

把戰(zhàn)場毀掉，別叫炮火

以它的高熱溶鑄富人的銀圓。

我，和我碰到的很多兵一樣，

對于戰(zhàn)場毫無興趣。

和平，你把槍和刺刀，像谷子

一樣堆起來吧，讓每個兵

去建立他們的城，他們的家。

和平，和平，快點(diǎn)來吧，

我們每個人要活在你的天空下。

我們要看陽光的閃耀，

在建設(shè)的鋼架上，再不必害怕

夜晚的平靜而激情的黑幕。

注:全篇的“我們”都是指美國士兵。

[注釋]

①陳越兄提供了信息，特此致謝。

②據(jù)南開大學(xué)檔案館館藏查良錚檔案之《歷史思想自傳》（1955年10月）。

③此處“媽”當(dāng)是“嗎”之誤。

④此處應(yīng)多一個“，”。按：此處有不少標(biāo)點(diǎn)，如“；”的使用，均不符合現(xiàn)代漢語的標(biāo)點(diǎn)習(xí)慣。

⑤本篇及譯作《一九五三·朝鮮》由楊新宇兄提供材料，特此致謝。

⑥此處“十的月夜晚”不通，當(dāng)是“十月的夜晚”之誤。

⑦此處“巳”當(dāng)“己”之誤。

⑧因字跡漫衍，《譯后記》中有不少文字難以辨識，凡無法辨識處均用“×”代替，下同。

⑨此處“洽洽”當(dāng)是“恰恰”之誤。

⑩“拉齊拉士”詩中譯作“拉齊亞士”。按：穆旦晚年將此譯為“拉撒路”，見《穆旦譯文集·4·英國現(xiàn)代詩選》，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344.

[1][美]易社強(qiáng).戰(zhàn)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lián)大[M].饒佳榮，譯.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21.

[2]張新穎.20世紀(jì)上半期中國文學(xué)的現(xiàn)代意識[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194.

Five Types of Mu Dan's Uncompliled Works

YIBin,YANGYi-yuan

（SchoolofLiteratureandLaw,Changsha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Changsha,Hunan410004,China）

The compilation and editing work for the literary documents of the Chinese modern writers has achieved great success, yet there is still a large space for the editing of scattering documents and manuscripts. Similar to the situation of complete works and multivolume already in publication, there are still many works left out for Mu Dan, including poetry, translation, archive material, unprinted manuscripts, collectively processed related works, which fall into ten types. Here in this article, five types are listed, among whichTheStoryoftheSillySon-in-Law,InAutumnwere his early works, and "Song of Dedication", "Love Song of J.A Prufrock", "Korea 1953" were translated works.

philology; editing scattering documents and manuscripts; Mu Dan; uncompliled works

2015-01-14

國家社科基金項(xiàng)目[13CZW084]階段性成果

易 彬（1976-），男，湖南長沙人，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新詩、湖湘文學(xué)與文化等方面的研究； 楊藝嫄（1991-），女，四川宜賓人，長沙理工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

I207.25

A

1672-934X（2015）02-007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