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紅色詞英譯的框架語義學研究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shù)學院 315212）

中國有著悠久的詩歌文化歷史，而宋詞在其中占據(jù)著重要地位。意象是宋詞的一大主體，詞人通過意象來渲染氛圍，傳遞情感。對宋詞中各種意象的剖析一直是研究的熱點。一些學者著重對月意象進行探討（熊昕繪，1996；胡朝雯，1998），還有一些學者更加關(guān)注“簾”意象的研究（趙梅，1997；郎思文，2017），也有學者對于“落花”的意象情有獨鐘（馮寧，2010）。這些研究主要探討了意象背后所蘊含的情感意義，具有較高的學術(shù)價值。色彩詞作為宋詞中使用廣泛的意象之一，其英譯意象研究卻相對有限。本文以框架語義學為理論基礎(chǔ)，著重討論宋詞中色彩詞的英譯框架對等問題，旨在說明譯者個體經(jīng)驗與兩種文化的差異是宋詞英譯時必須考量的重要因素。

一、框架語義學與宋詞中的色彩詞

框架語義學（Frame Semantics）是由Fillmore（1982）率先提出的概念。Fillmore的框架語義學是一系列概念的抽象化，源于傳統(tǒng)經(jīng)驗。但是這種經(jīng)驗偏向于建立在一種普遍接受的理性知識構(gòu)架上，常常與實際的現(xiàn)實存在一定偏差。邵彤（2016）曾經(jīng)指出，框架語義學在語言語義學方面具有重大作用，為語義認知提供了一種過渡手段。相比之下，王舒丹（2017）則認為文化背景、生活習慣等非語言知識也會產(chǎn)生巨大影響，這些非語言知識因素導致了原文文本與譯文文本在框架上不能完全對等的現(xiàn)象。

色彩詞所激活的色彩意象是宋詞英譯中重要的框架意象表達，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探討。例如，申云玲（2001）在探究宋詞中色彩詞的文化心理內(nèi)蘊與所表達的主觀感情時指出，在特定氛圍中色彩詞不僅具有基本的外延意義，同時也具有暫時性的內(nèi)涵意義，承載了詞人的主觀情感。董佳（2012）則指出色彩詞雖然可以渲染某種特定場景氛圍，但不能直接傳遞詞人的情感。

前人分別對框架語義學和宋詞中的色彩詞進行過研究，但把框架語義學運用于宋詞色彩詞意象研究，尤其是探討情感意象的翻譯研究則不多見。本文是這方面的一種嘗試。

二、紅色詞意象英譯對比

鑒于宋詞中色彩詞使用種類繁多，而篇幅有限，本文將選擇紅色類色彩詞作為研究對象。紅色類色彩詞在宋詞色彩詞意象中的使用頻率較高且代表性較強，因此本文以紅色類色彩詞（“紅”“丹”“朱”等）為例進行對比分析。根據(jù)原文與譯文的框架對等情況，本文統(tǒng)計了許淵沖譯《宋詞三百首》中紅色色彩詞的意象翻譯，具體分布情況見下表。

紅丹 朱 絳赤 粉 合計框架完全對等 16 2 2 0 1 3 24框架不完全對等 49 2 14 5 1 3 74框架完全不對等 11 3 1 0 2 2 19合計 76 7 17 5 4 8 117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在許淵沖所譯的《宋詞三百首》中共出現(xiàn)了117處表示“紅色”的色彩詞，包括紅（76次）、丹（7次）、朱（17次）、絳（5次）、赤（4次）、粉（8次）。其中基本詞“紅”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達到76次，其次為“朱”，有17次，其余幾個詞的出現(xiàn)頻率相差不大。根據(jù)譯文激發(fā)框架情景與框架元素的情況，與原文框架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原文與譯文在使用紅色色彩詞進行翻譯時，框架部分或不完全對等達74處，約占63%；框架完全對等、完全不對等的情況分別為24處（21%）、19處（16%）。由此可見，框架不完全對等的情況占了絕大多數(shù)。

在這117處“紅色”色彩詞之中，“紅”這個詞的使用次數(shù)最多，大多用成形容詞，描寫修飾特定對象，或者與其他詞一起構(gòu)成名詞。當“紅”作為形容詞使用時，大多屬于框架完全對等；當它作為名詞時，則多數(shù)屬于框架不完全對等和完全不對等?！爸臁倍鄶?shù)是作為特定名詞來使用，按照色彩詞翻譯無法完全表達該詞背后的內(nèi)涵意義，所以翻譯“朱”這個詞時，其框架不完全對等的情況占多數(shù)。構(gòu)成框架情景的框架元素表現(xiàn)形式多樣，事件參與者、事件特征、時間、地點等都可以是框架元素（王舒丹，2017）。本文將從框架完全對等、部分對等、完全不對等三方面進行分類討論。

（一）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對等

框架完全對等是指一個文本中所激活的框架情景和所有框架元素，與另一個文本所激活的框架情景和所有框架元素能夠一一對應的情形。在翻譯領(lǐng)域，這就意味著原文所激活的框架情景和框架元素，與譯文所激活的框架情景與框架元素完全相同。如例（1）所示：

（1）a.人歷歷，馬蕭蕭，旌旗又過小紅橋。（辛棄疾《鷓鴣天?東陽道中》）

b.Men go their way. And horse neigh. Flags pass the small red bridge again.

例（1）這首詞描繪的是戰(zhàn)士奔赴戰(zhàn)場，途經(jīng)東陽道的場景。具體來說，在例（1a）所激活的框架中，有一系列的場景事件或框架元素，如戰(zhàn)士們身著盔甲，英姿勃發(fā)趕赴沙場的場景，戰(zhàn)士們胯下駿馬不斷嘶鳴的場景，戰(zhàn)士們經(jīng)過小紅橋時，所扛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的場景。在激活的這些場景中，包含人、馬、旌旗、小紅橋等框架元素。其中與紅色色彩詞相關(guān)的框架元素是“小紅橋”，而小紅橋是該框架事件或場景發(fā)生的地點，“紅”僅是對場景中“橋”的顏色限定修飾語，并未產(chǎn)生特殊的意義或情感附加意義。

《易傳·系辭下傳》稱：“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币讓W也是一種時之哲學，它通過灼燒龜甲和掛揲蓍草的卜筮，要求占筮者按照一卦及其六爻所系之卦爻辭的指示，在不同的時遇、不同的地域下做出不同的反應，以達趨吉避兇的目的。這彰顯的是先民的一種察往知來、鑒古觀今之視野。對于高等院校而言，所謂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不僅僅是囿于專家學者之間、院系專業(yè)之間、高校之間開展多學科交叉研究，它也意味著跨時代、跨文明的融攝與借鑒。

對比譯文（1b），其中所激活的框架事件和場景同樣包含了上述幾個事件和場景，其框架元素men， horse， flags，small red bridges所激活的意象亦是相同的。在“小紅橋”對應譯文small red bridges中，英文單詞red所激活的意義，就是其字面意思，即“having the color of blood or fire”（《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red一詞也僅是對“橋”的顏色進行修飾限定，同樣沒有附加其它感情意義。由此可見，譯文所激活的場景與原文所激活的場景，以及二者所包含的框架元素是完全對等的。

（二）原文與譯文框架不完全對等

框架不完全對等指一種文本所激活的框架場景和框架元素，與另一種文本所激活的框架場景和框架元素不能完全重合，也就是說兩者在核心語義上是相同的，但是在邊緣語義上卻有所不同，或者兩者在邊緣語義上相同，但是在核心語義上存在細微的差別。在上面的紅色色彩詞的翻譯中，框架不完全對等的情形是最多的。例（2）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2）a.嘆朱顏也恁，容易墮去。（史達祖《齊天樂?白發(fā)》）

b. I sigh： a rosy face will lose its dye.

在《齊天樂?白發(fā)》中，史達祖化用典故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悲憤之情。（2a）這句詞描寫的是美人雖容貌昳麗，但隨著歲月流逝，風華不再，詞人因而感嘆世間惟有時間的流逝才是公平的。詞句所激活的框架場景包含了眾多框架元素，如美人逐漸逝去的容顏、詞人對人生的感嘆等。“朱顏”是構(gòu)成這個場景的核心框架元素之一。《漢語大詞典》把“朱顏”解讀為“紅潤美好的容顏，有時特指女子的美好容貌”，即這個詞不單形容女子的樣貌出色，還暗含女子的容顏是一種充滿生氣的狀態(tài)。在（2a）中，“朱顏”具體指美人年輕時外表妍麗且充滿生氣，以此與下文衰老后的容顏形成對比。在（2b）中，譯者將其譯為“a rosy face”。根據(jù)《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rosy”被解釋為“pink and pleasant in appearance”。從rosy的定義來看，譯文不僅體現(xiàn)了主體的外表美麗，而且她臉上洋溢的神情，使人心生喜悅。對比原文框架元素與譯文框架元素，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都包含了美麗容顏這一核心框架元素，但原文框架還對主體容顏充滿生氣的狀態(tài)進行了描寫，譯文框架則包含了客體對主體更多的神情反應，可以說該例中原文“朱”與譯文并不完全對等。

（3）a.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周邦彥《風流子》）

詞人周邦彥在《風流子》這首詞中別出心裁，刻畫了詞人幻想向愛慕女子表達愛意的場景。（3a）激發(fā)的框架場景是，詞人想象佳人妝畢后打開朱窗，輕倚窗沿欣賞月色；佳人已然現(xiàn)身，自己卻無法向她傾吐愛慕，因此十分失落。在此框架場景中，“朱戶”構(gòu)成（3a）的一個框架元素，“戶”在古語中不僅有“門”的意思，還常常用來指代“窗”，結(jié)合激活的框架場景，可以發(fā)現(xiàn)“朱戶”這個意象在（3a）中指朱紅色的窗戶?！爸臁笔菍Α皯簟钡纳市揎棧恢旒t色，即鮮紅，略淡于大紅色（《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但在例（3b）中，把朱紅色對應的框架元素譯為crimson doors。且不論將“戶”譯成doors是否可取，僅就“朱”字而言，將朱紅譯為crimson稍有不妥，因為crimson意味著深紅色，即“dark red in color”（《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對比原文與譯文所激活的框架，我們可以看出兩組框架都包含了紅色這一核心元素，但原文中的紅是指鮮紅，而譯文中的紅則是指深紅，兩組元素中紅色的程度并不完全相同，因此其框架是不完全對等的。

（三）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不對等

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不對等，指原文所激活的框架與譯文所激活的框架完全沒有相同之處，正好與框架完全對等相反。盡管翻譯的作用就是將原文功能完整地轉(zhuǎn)換成目的語，使譯文的功能盡量與原文功能一致。但是受制于種種框架因素的影響，源語與目的語之間很難實現(xiàn)完全對等的轉(zhuǎn)換。有時，譯者出于對目的語受眾的考慮，會對源語框架做出合理的調(diào)整轉(zhuǎn)換或改變，使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不對等。

（4）a.斷臨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史達祖《綺羅香?詠春雨》）

b. On broken bank where new green grows. The fallen red with saddened water flows.

史達祖這首《綺羅香?詠春雨》，是贊頌春雨的詠物詞。（4a）這句詞激發(fā)出如此的框架場景：春天來臨，詞人靠近河岸，放眼望去，綠葉郁郁蔥蔥，但花朵卻經(jīng)受不住風雨的吹打，片片凋零，流水卷席著落花遠去，落花承載著詞人滿滿的愁緒。

（4a）這句詞中涉及“落紅”這個色彩詞?！奥浼t”即“落花”（《漢語大詞典》）。因此（4a）中“紅”并不是色彩上的修飾限定，而是詞人借用轉(zhuǎn)喻修飾手法，將“落紅”比喻成落花。在例（4b）中，譯者將“落紅”譯為fallen red。《牛津高階英漢詞典》中并未發(fā)現(xiàn)把red定義為“花”或與花相關(guān)的解釋。在其他文學作品中也沒有相同的譯文。因此，在翻譯該框架元素時，譯者極可能并未探究“落紅”在（4a）中的真正含義，而是直接根據(jù)字面意義進行轉(zhuǎn)換。換言之，譯文中的red僅僅是個色彩詞。除此之外，（4a）后半句激活的框架元素包含落花與愁緒。愁緒才是真正的核心元素，落花只是愁緒這個框架元素的載體。但在（4b）中，明顯可以發(fā)現(xiàn)fallen red成了譯文框架激活的核心元素。從詞義上看，原文框架元素指花，而譯文卻是對顏色的限定，兩者無論在所激活的整體框架，還是具體的框架元素上都不對等，因此可以視為框架完全不對等的典型表現(xiàn)。

（5）a.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黃庭堅《水調(diào)歌頭》）

b.I come to seek for the immortal’s trace， not for the rouged lips and powered face. Why should I long， long croon?

詞人黃庭堅的這首《水調(diào)歌頭》，是在遭受貶謫后外出游覽時所作，體現(xiàn)了他的清高與豁達?！爸齑健北局浮凹t色的口唇”，“丹臉”則是“紅潤的面容”（《漢語大詞典》）。如果照詞匯字面意義翻譯，（5b）的譯文并無太大問題。但（5a）激活的框架場景是，詞人來到此地是為了尋找靈芝仙草，而不是尋找世外桃源，因此不必為功名利祿而感嘆。由此可見，（5a）的“朱唇丹臉”指上文“溪上桃花”，詞人使用了隱喻和象征手法，將桃花形容成朱唇丹臉，而“溪上桃花”化用了陶淵明“桃花源”的典故。因此，“朱唇丹臉”這個框架元素真正對應的是陶淵明的“世外桃源”這個框架知識。很顯然，譯者在翻譯這兩個詞匯時，并沒有結(jié)合語境進行具體分析，僅是從詞匯表面意義進行理解翻譯。對比詞匯“朱唇丹臉”所激活的原文框架與譯文框架，發(fā)現(xiàn)兩組框架所激活的框架元素完全不同；原文激活的核心框架元素是世外桃源，而譯文rouged lips和powered face并沒有隱含這種世外桃源的框架知識或信息，因此屬于框架完全不對等的翻譯。

三、結(jié)語

本文對比統(tǒng)計分析了許淵沖譯《宋詞三百首》中與色彩詞“紅”相關(guān)的詞匯，發(fā)現(xiàn)原文與譯文在激活這類色彩詞的框架及框架元素時，存在三方面的對等情況：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對等、原文與譯文框架不完全對等、原文與譯文框架完全不對等。我們發(fā)現(xiàn)，框架部分或不完全對等的情形最普遍，完全對等或完全不對等則相對較少。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有三。第一，由于源語和目的語是不同的語言體系，所表征傳遞的文化因素不完全相同。其次，宋詞是中國文化中非常特殊的一種文學體裁，英語文化中難以找到類似的文學體裁或表達模式。最后，由于譯者作為特殊讀者，其對原文的解讀受其個體文化背景、語言水平等因素的影響，譯文表達同樣會體現(xiàn)譯者的個體風格差異。由此可見，原文框架與譯文框架所承載的三種對等情況，完全符合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