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楚子(徐州市圖書館 江蘇徐州 221009)
工具何以竟然顛覆范式(續(xù))
——關于從紙媒到數字圖書館變遷與人文社科泡沫寫作共時發(fā)生的綜合考察及思考
譚楚子
(徐州市圖書館 江蘇徐州 221009)
〔摘 要〕經驗生成觀念,觀念建立并選擇信息——這是紙媒時代置身實體圖書館的人文社科學人傳統(tǒng)的治學范式。伴隨數字圖書館的強勢介入及學人們對其使用的日漸嫻熟,傳統(tǒng)治學范式悄然發(fā)生轉型,變?yōu)閷焖偎阉鞫鴣淼暮A繉W術信息的組裝加工或整配拼接,由此導致其發(fā)表刊出的論文數量之巨不可謂不令人浩嘆,然而其中除了充塞大量的冗余信息或重復信息,卻極度罕見觀念創(chuàng)新或學術創(chuàng)新的真知灼見,甚至難覓一鱗半爪原創(chuàng)思想的閃光片斷;與之同理遙相呼應,幾近公開的文科“論文超市”交易竟如雨后春筍,儼然鑄就一條分工明確、生機無限的產業(yè)鏈…… 上述現(xiàn)象,隱匿其后的恒久技術支撐究竟何在?沿循文科學人置身圖書館現(xiàn)場治學范式從傳統(tǒng)到時下轉型發(fā)生軌跡,經深入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伴隨數字圖書館使用日漸嫻熟,這一裝置范式悄然消解、改變學人傳統(tǒng)的信息獲取認知,繼而顛覆并重構其固有的傳統(tǒng)治學范式,從而造就當下人文社科的泡沫寫作。
〔關鍵詞〕范式 數字圖書館 泡沫寫作 信息綁架 關聯(lián)
數字圖書館濫觴之時正值新千年來臨之際也即十五年前,北大教師學人陳平原對其介入人文社科研究與寫作將有可能導致的后果已經心懷戒懼:
如果有一天論文撰寫的程序變成:一、設定主題(Subject),二、搜索(Search),三、瀏覽(Browse),四、下載(Download),五、剪裁(Cut),六、粘貼(Paste),七、復制(Copy),八、打?。≒rint)——如此八步連環(huán),一氣呵成,你的感想如何?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不要說凝聚精神、弘揚傳統(tǒng)、創(chuàng)新知識——說刻薄點,誰能保證這篇論文不是從網上數據庫中下載并拼接而成?[11]
光陰荏苒,十五年轉瞬成過眼煙云,不幸當下人文社科寫作生態(tài)不僅被陳平原當年的擔心全然言中,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陳之所言今天看來已然只是這一生態(tài)失范之“初級階段”矣,伴隨“查重系統(tǒng)軟件”普遍安裝監(jiān)察,時下論文失范寫作可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純粹的抄襲剽竊因逃不過大數據比對的火眼金睛,因而被視為小兒科日漸棄之不用,更大的失范亂象乃是大量的低水平重復的平庸之作充斥學界,對之諸多學界耆宿惟有痛心疾首、搖頭嘆息:“說得不失溫和些,叫做數量與質量難成比例;說得直白點其實就是學術泡沫泛濫,學術垃圾成堆?!盵12]這些如同金融領域通貨膨脹大量貶值發(fā)行紙幣一樣的通脹寫作亦即泡沫寫作,上至知名學者、博導教授,下至講師助教、青衿學子,因其普遍,因其常態(tài),輒屢屢引發(fā)當局科研管理高層三令五申嚴飭不已,但始終未見多大果效,以致最終總是不了了之。[13]而與之同時,大量低劣平庸的人文社科論文竟然可以像超市的商品一樣任人挑選、自由買賣,伴隨當局“嚴查論文買賣”呼聲不斷,“論文超市”卻依舊歌舞升平,參與交易者滔滔而來如同過江之鯽,儼然鑄就一條分工明確、商機無限的產業(yè)大鏈。
如此學術生態(tài)失范亂象背后的深層原因何在?它何以得致經久不衰并可持續(xù)發(fā)展?隱匿其后的工具技術層面的堅實支撐究竟為何?
筆者注意到,面對這一生態(tài)失范,學界在進行學術倫理層面肇因思考的同時,已經開始了追問目前學術成果評價體系是否合理[14]、乃至現(xiàn)有科研體制是否存在深層弊端等探析[15]。這些探討所羅列的事實及其論析所揭橥的原因,無疑基本上是正確的。然而經深入考察后我們看到,學術評價體系也好,科研體制也罷,它們現(xiàn)在存在的問題與紙媒時代大致是相同的。為什么紙媒時代學人們尚能中規(guī)中矩做學問,一旦進入數字化時代大都管不住自己,紛紛投身“論文大生產”、“科研大躍進”運動高潮之中,泡沫寫作、通脹寫作幾近當下學術生產的常態(tài)呢?
我們認為,數字圖書館這一當下工具器物的介入,對于以上亂象的形成和加劇,相對于弊端重重、積重難返的評價機制及科研體制,無疑首先起到了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強大而又恒久的技術支撐作用。換言之,當下人文社科研究領域泡沫寫作泛濫、生態(tài)失范,更應該看作數字圖書館介入該研究領域后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一種特殊癥候。
一旦進入學術信息數據庫中,面對浩瀚的信息海洋,我們不得不改變紙媒時代固有的閱讀方式,快速瀏覽式和跳躍式閱讀不知不覺間養(yǎng)成,這種閱讀方式下的知識也隨之變成碎片狀或零散狀,成為絲絲縷縷的學術信息。這些條狀或點狀的碎片化信息越來越多,永無盡頭,每時每刻占據我們幾乎全部的腦力空間,我們哪里還有余暇對之沉思默想、沉潛把玩?對其獲取或提煉意義的思考也只能付之闕如?!靶畔⑦^多只能排斥觀念,使人在空洞和零散的事實面前六神無主?!盵16]“信息狂瀾侵吞了我們對于意義的容納能力,把思維之弦繃緊在信息上之后,我們注意力的音符便急劇短促起來,然而收集到的卻只是支離破碎的斷簡殘篇,我們抱住了知識的碎片卻喪失了對知識背后智慧的感悟——在這個信息溢漲的時代,所獲信息越多,所得意義越少。”[17]搞清了這個原理,我們便可以解釋為什么近十多年來碩士博士生們較之于他們的前輩,搜索材料的渠道不可謂不廣,截獲到的學術信息不可謂不多,然而無論是他們的學年論文還是學位論文,大多在較低水平層面重復徘徊,而鮮見超逸卓越篇什。最重要原因之一無疑就是過量的信息擠壓了觀念。試想,當龐雜壅塞的知識信息擠占了大腦思考的有限空間,侵吞了意義提煉不可或缺的歷練過程,斯等學子思辨能力能不近乎弱智?
論析至此,我們現(xiàn)在可以切入本文核心論點了。概而言之,紙媒圖書館時代傳統(tǒng)治學范式遵循“經驗生成觀念,觀念建立并選擇信息,而不是相反——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觀念,就沒有信息”[18],因為“觀念建立信息,除此之外別無它法,每一件事實都生長于一個觀念之中,如果我們首先沒有形成一種觀念,把世界的某一部分分離出來以突出它的重要,并且就此集中我們的注意力激發(fā)探究興趣,我們就提不出問題,也就更談不上解決問題”[19]。而數字圖書館介入后學人的治學范式則演變成了首先進入浩若煙海、漫無際涯的期刊數據庫中窮極搜索,然后對之進行信息加工和信息重組,由此一篇又一篇“學術論文”被炮制出籠。紙媒時代學人研究是由經驗生成觀念、萌發(fā)問題意識,然后再由觀念建立信息的過程。一旦觀念確立,相關資料得以據此刪削留存猶如靈魂附體全然具有了目標和歸宿,亦即中國傳統(tǒng)文論李笠翁所謂“立主腦,密針線”。顯然采取這種研究范式,學術創(chuàng)新方始可能脫穎而出。再回眸時下“數字化生存”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鑒于他們通常缺少紙本典藏深度閱讀沉潛把玩這一學人學術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文化歷煉,他們做研究寫論文就完全呈現(xiàn)出另一番樣子——通常缺少或很難形成堅實穩(wěn)固的觀念,但卻擁有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海量信息資源,于是信息對接、信息重組、信息整合便成為他們的日常運作范式……結果他們的論文論著密集發(fā)表,恰如通脹來臨時的紙幣大量貶值發(fā)行——通脹寫作正此之謂也。僅以筆者熟稔的高校中文系科為例,自從20世紀末以來,文學史、文學理論、文藝學美學、各類文化研究等諸多學科興旺到了畸形膨脹的程度,每年動輒數以千計的專著和數以萬計的論文發(fā)表,最近幾年這一數字更以幾何級數增速連年翻番。然而信息只是信息,信息拼接也依然只是信息,即便達成無縫拼接,因為信息并不創(chuàng)造觀念,信息更不會產生思想。這些取自數據庫信息源拼接而成的論文論著思想貧乏,觀念稀缺,材料蕪雜而混亂,內容堆砌而重復。面對著這樣一堆毫無內在生命脈息、沒有靈魂統(tǒng)攝的死物,顯然根本無從奢談學術創(chuàng)新,更遑論指望從中覓得傳統(tǒng)學人深邃醇厚的文化歷煉乃至博大恢弘的生命況味。說到底,此之通脹寫作也就是信息溢漲信息過載情境中被信息綁架的泡沫寫作。
根據皮亞杰的發(fā)生心理學,人的認知行為的發(fā)生是在不斷同化與不斷調節(jié)的博弈平衡過程中整合向前推進的。同化(Assimilation)是指認知主體依照其原先已有認知圖式對外來刺激的接受和消化;調節(jié)(Accommodation)是指鑒于外來刺激其陌生度超出了原認知圖式可接受的閾限范圍,因而主體調整直至改變認知圖式以適應接受新異刺激。[20]數字圖書館的介入,在某種程度上全然重構了使用者的主體性及其認知圖式與行為模式——至此,往昔人文社科學人皓首窮經、精研學理的傳統(tǒng)治學范式,即被信息搜索、信息加工、信息重組的時下快捷范式所取代。這種范式顛覆正如當代美國神經科學學者邁克爾·默策尼希所指出的:“我們的大腦,正在因數字化而發(fā)生大規(guī)模重置”[21]。并且警告說:“科技對人類智能產生的影響可能將是致命的”[22]。與之呼應,尼古拉斯·卡爾在其《淺薄:網絡在怎樣改變我們的大腦》一書中也指出:“神經科學最新研究成果表明,數字媒體閱讀之于人們如同實驗室中的拉桿之于小白鼠——不時伸出爪子按壓一下拉桿,即可獲致一種新鮮刺激,同樣,數字媒體閱讀誘使人們不斷點開下一個信息源,以便求得一束新異信息的刺激——終于,人類原本精于思考與創(chuàng)造的大腦,完全變成了信息處理器”[23]。正是這種依賴于搜索引擎登錄數字圖書館熱衷信息組裝信息加工與泡沫寫作通脹寫作的治學范式,直接導致當下人文社科學術寫作進入一個“蘿卜拔快不洗泥”之超量知識生產模式的時代,而質量滑跌、剪湊拼兌、低水平重復乃至變相甚或公開抄襲等失范亂象,恰是這種知識生產的突出癥候。
美國科技哲學學者阿爾伯特·伯格曼(Albert Borgmann)“裝置范式”(Device Paradigm)概念的提出正好可以用來說明上述情形。伯格曼認為當今社會就是一個裝置范式的社會——裝置范式即指人們在享受裝置提供便捷和高效的同時,裝置也在深度改變甚至重構人們的觀念、行為乃至價值選擇。[24]通過以上論述我們清楚看到,數字圖書館作為一種極易上手的裝置,在其介入學人學術生涯直至充當他們須臾不可或缺身前治學器物的過程中,日漸增長出“裝置范式”這種技術哲學意義層面上的功能。對于長期使用逐漸得心應手從而全然沉溺其中而又渾然不覺的研究者學人,數字圖書館這一器物已不再只是一個供其驅遣使用的裝置,同時更是一個深度影響乃至顛覆其傳統(tǒng)治學方式的范型再塑者:它從根本上重構了使用者的主體性及其認知圖式與行為模式,即從根本上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中學人固有的治學范式。
概之上述,數字圖書館的使用,對于人文社會科學治學研究來說,不僅僅是學人獲取文獻資料使用工具的改變,更重要的是伴隨這一史無前例工具的介入,最終直接導致使用者認知主體的重構及原有治學范式的顛覆。同理,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思辨及其成果形式展示的外在表征,紙本文獻不僅記錄著學人心智運作的部分成果,通過對其閱讀,反過來也將對當下及后來的研究者主體的認知能力及心智表征的提升強化范式影響。不難想象,即便將來通過技術改進而使閱讀顯示介質達致與紙本同樣效果,然而每當面對不用披卷勞頓只需輕點鼠標即可即時獲取的超量數字文獻信息,快速跳躍一目十行緊盯關鍵詞搜索式淺閱讀必然還是其不二首選,這與昔日學人全副身心沉潛紙本、含英咀華、把玩精妙、涵養(yǎng)性情、激發(fā)靈感之爬梳剔抉、手抄筆錄顯然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后者恰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若要取得真正有價值成果之必要范式兼必須功課。
一般說來,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在其特征性方面的最大區(qū)別即在于人文社會科學不僅僅停留在對于研究對象內部規(guī)律的揭示,而更囑意于在此基礎之上對于隱藏在規(guī)律或機制背后意義的追問及價值的探究。這就意味著研究者對其研究對象必然具有某種價值關切或價值判斷,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所謂的研究者主體在其科研過程中對其研究對象始終保持“價值無涉”(Value Free)[25]在此不再成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其終極旨歸將超越工具理性,超越本學科畛域封閉自足的境限,藉此而在哲學層面與相鄰學科積極對話,進而進入人類終極價值和意義世界的建構。為達此目標,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治學的過程中,無論是可能從中發(fā)現(xiàn)論題的原典閱讀經典細讀,還是繼而進行的資料擷集文獻爬梳,鑒于研究者必須潛心浸淫于紙質文本,從而方有可能完成重建或再現(xiàn)歷史現(xiàn)場,那么這個過程其肉身就不可能缺席于紙媒的實體圖書館。緣因于此,才會出現(xiàn)當年錢鐘書為撰《管錐編》移榻社科院圖書館焚膏繼晷渾然忘我的學界佳話,才會發(fā)生當年馬克思為完成《資本論》,走進大不列顛博物館經歷的一幕幕錐心刻骨的生命體驗。通過上述觀察分析我們清楚看到,數字圖書館一旦介入這一領域使用,某種程度上就會遮蔽甚或阻斷人文社科研究意義性層面的發(fā)現(xiàn)乃至價值性層面的建構——畢竟這種研究與發(fā)現(xiàn),有時確實需要研究者主體置身于實體圖書館,人生況味思考乃至生命激情投入。馬克·波斯特(Mark Poster)《信息方式——后結構主義與社會語境》指出:“書面紙本促進批判性思考,蓋因人們對于其中信息的接收由于書頁的順序和文字的線性排列而大致對應于因果邏輯。因此紙本閱讀能夠使人們對于信息的接收濾除如數字閱讀時的‘背景噪音’的干擾,從而引發(fā)平穩(wěn)深度的思考而非浮光掠影的跳躍。因為書面紙本是物質的、穩(wěn)定的,這就使得內容的重復翻閱成為可能,因而也就提供了一再反思的機會?!盵26]我們發(fā)現(xiàn)在這段文字中波斯特反復強調閱讀時伴隨著的反思或批判性思考,的確,獲致并閱讀當下研究課題所需相關紙本文獻發(fā)生的同時,研究者主體的思辨運作幾近構成人文社科研究取得創(chuàng)新突破的中心環(huán)節(jié),這是它與某一自然科學課題研究必先搜羅殆盡此一學術節(jié)點業(yè)已達至前沿之所有數據信息——這一步驟幾近中心環(huán)節(jié)——的重要區(qū)別。人文社科研究思辨及其成果的表述,一旦通過紙本印刷書寫,將語言等主體的內在表征外化為文本形式的外在表征,即在作者及讀者與文本之間建構起了支持反思的認知之環(huán),而這對于邏輯的、分析的抽象思維必不可少。概而言之若無紙本閱讀及伴其特有發(fā)生的思辨,人文社科研究學人主體的心智即難以有效組織和闡釋線性的分析形式中的邏輯和意義關系,也就難以形成思維的理性模式。
如同蜿蜒曲折旖旎葳蕤回廊庭園方適合演繹才子佳人綺情浪漫古典傳奇,設想如果將搬至當今都市鴿子籠狀高樓方格單元空間,那光景又將如何突兀而怪誕——同理,建造人類心靈棲居之詩意家園、浸澤生命激情投入之人文研究,只有親近傳統(tǒng)紙本圖書館,潤渥其中,方得情境和諧天人頤如。數字圖書館的介入顯然與這一目標情境極不匹配,它更無助學人完成意義建構與價值尋夢。相反,它只擅長迎合上手者的信息搜尋與信息加工。
說到這里,筆者不禁聯(lián)想起了一樁趣事——近年曾出現(xiàn)一幅西方漫畫,圖書館界諸多同仁對它相當熟稔,以至在刊出的文章及研討會報告或發(fā)言中屢屢提及:
一讀者走進圖書館想要看書,負責接待者——那位站在館藏文獻數據庫前當值的圖書館員一臉茫然:“對不起先生,這里是圖書館,看書請到書店?!?/p>
提及者將這幅漫畫的主旨理解為漫畫作者是在縱情歡呼圖書館數字化時代的到來加之對過氣傳統(tǒng)紙本圖書館的不屑——不是嗎?歷來以古舊而又封閉印象映入人們記憶視野的圖書館,今天終于趕上了時尚的大潮并站在了潮頭的前端。對不起先生,你走錯地兒了!什么,你想看書?真是笑話!如今我們圖書館只有外觀豪華氣派、內里精密機械電子整天“嚶嚶嗡嗡”存儲著館藏全部文獻信息資源的,叫做“數據庫”的時髦物件,至于那些陳舊而又粗鄙的紙本書籍,早已被徹底淘汰!想看,還是請你老兄去書店吧!
這幅漫畫想要表達的,真的是這樣嗎?
但凡稍稍有點中外美術史常識的人不無知曉,漫畫這種濫觴于西方美術的繪畫體裁,始終是與諷刺或戲謔的表現(xiàn)風格相伴相生,一般絕少用來贊揚或歌頌什么……事實上,與各位同仁對該漫畫主旨含義理解的相反,作者非但不是在歡呼圖書館數字化無紙化時代的到來,恰恰是在批判技術暴力對于人類原本詩意棲居的褫奪,工具理性對于價值理性的僭越。早在一百多年前,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就曾指出:“我們通??此频哪撤N進步……其實往往正是以歷史或文明的巨大退步作為代價。”[27]誠哉斯言!就在我們還在不遺余力地謳歌科技革命如何如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巨大便捷的時候,恰在科技發(fā)達程度最高的今日西方卻有一批頭腦不失清醒的科技專家堅持認為:“科技革命就是人類社會的一種病變,技術的爆炸性發(fā)展與癌細胞的飛速擴散相當,最終的結果都是耗盡有機體的養(yǎng)分,破壞器官,導致寄宿體的死亡……”[28]而上述這位西方漫畫作者的本旨,分明是在抗爭網絡化數字化時代的到來,對于原本靜泊幽邈圖書館紙本閱讀環(huán)境和氛圍的暴殄與戕害!是的,揆諸歷史我們竟不難發(fā)現(xiàn),人類心靈上的詩意和想象力不幸恰與技術的發(fā)達及應用的程度呈現(xiàn)負相關——技術相對貧乏的年代,卻造就出無數卓越的思想家、文學家和藝術家,棲居于當下精神荒漠中的人們,至今難道不是仍在不時乞討于當年這些前人產業(yè)的紅利,聊以慰藉疲憊匱缺的身心?回到上文所論網絡化數字化背景下數字圖書館介入人文社科學術科研引發(fā)方興未艾之諸種失范弊端,筆者心中不禁噓唏感慨,久久難以平復。
時下圖書館數字化運動恰值炙手可熱,正以“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掃蕩天下滾滾而來。
舉凡中國如今幾乎所有的圖書館,無論大館小館,也無論高校館抑或公共館,皆將本館“數字化資源建設”成果如何,作為其是否時尚、是否先進的最重要衡量標準;不言而喻,它更充當著國內各級各類大小圖書館“評估定級”法定的硬性指標——毫無疑問,這是大勢所趨,當下矗立在中國大地上的任何一幢圖書館恐怕皆然,概莫能外。不僅如此,圖書館們似乎一直都在縱情歡呼互聯(lián)網數字化的到來,歡呼全媒體時代的光顧……恍若由此圖書館終于迎來了自身發(fā)展千年不遇的絕佳機遇!然而不知諸位圖書館界同仁想過沒有,網絡化數字化帶給世界的只是知識的寬度,而不是深度,人們正在成為煎餅人——跟無限的信息網絡連接后他們的知識變得又大又薄,但卻因此正在失去閱讀深度文本所需要的持久、深入的思考的能力。那些仿佛須臾不可分離的電腦、智能手機,徹頭徹尾將人們異化成為信息接收處理器。而今令學界頭疼不已的泡沫寫作、通脹寫作乃至人文社科學術失范,與網絡化數字化背景下數字圖書館使用這一“技術進步”,從一定意義上分析,就存在某種必然的內在因果關聯(lián)。
或許,這就是工具理性邏輯的強大力量,這也是歷史轉型時刻必然要經歷的陣痛。然而,魚龍混雜沙石俱下塵埃落定之后,是否真的就能迎來一輪鳳凰涅槃一樣的新生?
——對此,筆者充滿困惑!
海妖塞壬的歌聲又在極目遙遙海天之際裊裊升起,欲望之于人類的蠱惑是否將永遠未有止期……
(來稿時間: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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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劉慈欣.三體(第一部)地球往事.重慶:重慶出版社,2014:28
〔分類號〕G25
〔作者簡介〕譚楚子(1968-),男,徐州市圖書館研究館員,江蘇師范大學教授、元明清文學碩士生導師,研究領域:中國古典文獻學。
Why Can Tool Subvert Paradigm——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and Thinking about What Synchronic Happened from Print to Digital Library Changes and Foam Writing of Humanities Academic
Tan Chuzi ( Xuzhou Municipal Library )
〔Abstract 〕Experience generation concept,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information and choice——this is media age people living in humanities field entity library scholarly research paradigm. However, the strong involvement with digital library and study people on their use is started, more than the traditional paradigm quietly changed, into assembly processing excess academic information and to search the whole matching stitching speed, resulting in the published paper amount gigantic is deplorable, but in addition to the redundant information, repetitive information a lot full of cheap is extremely rare, the concept of innovation in academic innovation high perspicacity, even difficult to see even fragments of original ideas flash fragment. At the same time almost open “paper supermarket” unexpectedly like mushrooms like cast a clear division of industry chain of infinite vigor...... Permanent technical support hidden behind the what? Use what resolution and reconstruct the user original cognitive schema, until the complete subversion of the user’s internal main construction mode which is its academic paradigm in the extent to which the Digital Library under Internet circumstances, thus creating the present academic bubble humanistic write gesticulate if Liaoyuan, academic ecology of large area of anomie? People living along the humanities track library site transformation of paradigm shift of scholarship, to achieve this issue clear reveal.
〔Keyw ords 〕Paradigm Digital library Academic bubble writing Information kidnapping Corre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