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朦朧

■方寶文

愛朦朧

■方寶文

早上八點我迫不及待從老家出發(fā)。

到達省城后，我必須馬上去省人民醫(yī)院留醫(yī)部照料妻子。

每次我到省城醫(yī)院留醫(yī)部探望病人，都會給那個當出租車司機的老鄉(xiāng)打電話，叫他到車站門口接我。我是這個出租車司機的老主顧了。多年來，只要我電話一到，他便“責無旁貸”送我到目的地，非常之守信，頗為準時，價錢用“天平秤”秤過一樣，很合理。只要我探望完病人，即將離開醫(yī)院，他就會準時到醫(yī)院留醫(yī)部門口接我。但這次不湊巧，天有“不測之風云”，這個老鄉(xiāng)因為參加抗震救災去執(zhí)行任務了。這樣，我只好臨時找了另一個出租司機接我。

這個出租司機是個女的。女人和男人之間就好像正負電荷，撞在一起就會“觸電”。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們聊了許多關于男女愛情的話題。她說她讀中學的時候，她有一個男同學，瀟灑，俊朗。他們經(jīng)常斗嘴，還動手小打小鬧，吵來吵去，就吵出感情來。她說，現(xiàn)在她最不能理解的是，夫妻之間，妻子去世，丈夫就急著找回“新娘”，讓愛情“意味無窮”。我雖幸福，妻子和我已有孩子，妻子還忠實陪伴在我身邊，就像枯藤糾纏在一起。我聽了這個女出租車司機的話，慢慢地開始焦慮和不安。

因公務纏身，我只能請三天假，我惜時如金，叫女司機加速，在短時間內(nèi)趕到省城醫(yī)院留醫(yī)部照料妻子。

女司機有些慍怒：急什么？車快了不怕危險嗎？

我夸女司機：你真可夠謹慎了，女人難得細心！

女司機說，做事像開車，要慎重起見，畢竟一個人沒有第二次生命。

關于生命，這位女司機顯得特別關注與敏感。我問女司機說，人死了，是否像睡覺一樣？

女司機想著想著，就有些入神，看樣子，她肯定是一個社會學問不淺的人，一定讀過許多書。

她說，死亡怎么會像睡覺？睡覺只是一時，而死亡是永恒性的，永遠讓你離開配偶，或孩子或親人，你不悲天慟地？

女司機這番話一落地，擲地有聲，我便想起正臥在醫(yī)院留醫(yī)部生命垂危的妻子。

妻子，她是我生命的一半?；钤谶@世上，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苦活、累活都干過，“不幸?！钡娜兆尤匀缓臀蚁嘁罏槊?。妻子說過，人生短暫，她要和我白頭偕老，同游瑤池。有一年她在城里打工，年終她從城里給我買回幾件漂亮的衣服，讓我穿上，讓她“審視”。她眼光閃亮。我們熱烈擁抱、親吻。屋里墻上“花好月圓”四個字瘦瘦的，很好看，檸檬色的陽光從窗外透進寢室來，把身上的服裝映得格外生動。

時間沉默著，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

無數(shù)輛出租車從我坐的出租車旁飛奔而過，風馳電掣一般，轉(zhuǎn)眼撲朔迷離，很快不見了蹤影。

女司機有點累了，輕輕嘆了口氣。聽著，我也覺得難為情。男人嘛，怎么讀不懂女人？說心里話，我是讀懂這位女司機的，我讀懂她的嘆氣，她的嘆氣自然是多種多樣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在路途上，她忸怩地告訴我，她原先白白嫩嫩，可現(xiàn)在呢，滿臉皺紋了。她畢竟是一個經(jīng)過風刀雪劍、屢遭磨難的人。她說女人的命運比男人更悲慘。她說她丈夫三年前因罹患突發(fā)性心臟病已溘然去世。

我問：小姐，那你改嫁了沒有呢？

她把車速減慢下來，抬起左手，食指在空中劃了個“×”。還慢慢吞吞吐出幾個字：討厭拈花惹草的男人。

我立刻凝起神來，心里忐忑不安。車里的空氣似乎凝固起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現(xiàn)代女人，丈夫死了之后能有多少個不改嫁？

時下國家提倡已失去配偶的老年人再婚，一來找到精神的寄托，生活充實；二來有人照顧自己。老年人失去配偶再婚已不再是什么新鮮事兒，不再是什么“驚心動魄”的舉動，但是，這個女司機已經(jīng)修煉到對任何事都持懷疑的態(tài)度。她曾經(jīng)想過，人老了，感情會顯得蒼白，老年人失偶再找回“搭擋”，情感衰枯，愛情的火花咋迸發(fā)出來？

她不是老年人，她今年才四十出頭啊，比我妻子小三歲。我看著她那張臉，不由想像著在醫(yī)院留醫(yī)部治病的妻子。

妻子患的是心臟膜炎，得動手術，換上人造心臟膜。我對心血管病知之不多，醫(yī)生根據(jù)妻子的病情選擇生物瓣膜，大約能活到30年吧。我想，再過30年妻子還能活下去嗎？病床上妻子安然如泰山，對于換心臟膜，她從容鎮(zhèn)定。但我想，手術難于確?！叭f無一失”，萬一出了問題，妻子再活30年這只能成為“空中樓閣”。我想像著此時妻子為生命有太多的可能悲哀嘆息著。她臥在床上眼盯著天花板，她會頭昏腦脹，我不知道她心中存在著多大的傷痛。

我的想像因女司機陡然減速而停止。前面是省城醫(yī)院留醫(yī)部，人們的表情嚴肅，白衣天使忙得團團轉(zhuǎn)。

這出門呀，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好的就是能多認識多幾個人。

我認識女司機很有幸。她溫聲細語與我交談，這是心與心的對話，是有力量的，能給人啟示與鼓勵。

我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男人，關于好色的事件，有過驚艷的一幕。兩年前一個夏天的夜晚，天氣酷暑，熱浪奔涌。借著微弱的電光，在老家前面的那片海灘上，見一女人穿泳衣，一股奔溢的血液，從我腳底升起。醉意朦朧中走近一看，認出來是我的左鄰王妃姐。她雖比我大兩歲，一身性感使我不安分。如同老人捕捉一只野雞，我撲到王妃的胸上。王妃姐笑咪咪，心潮涌動，縷縷清風拂，一對五彩斑讕的蝴蝶在我們身邊飛舞。王妃什么也不說，以后的情景人們不難想象。

其實，王妃和我早已暗送秋波，我很喜歡她，喜歡她兩座高聳的“山峰”，還有肥嫩的屁股，我恨不得我的妻子早死掉，和她長久暗度陳倉。

王妃說：我真愛你，喜歡你，愛你?？菔癄€不變心。說得嬌甜。

我說：妃姐，愛你海誓山盟。

本該“秘密”的事，但風吹就破，紙包不住火，招來滿城風雨。

丈夫怒氣之下摧殘了王妃姐的大腿，她癱瘓了。

還可以用梨和百合、銀耳燉個甜品，如果沒有糖尿病，可以加點冰糖，每次15克百合、三四朵銀耳、一個梨，一起燉煮，這是一天的量，連續(xù)吃上幾天，嗓子、鼻子的干熱也能緩解。

眼看王妃姐一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鎮(zhèn)上有慈善心的人給王妃捐了5萬元，有人主動幫王妃姐申請低保。

王妃姐申請低保的事傳開出去，眾說紛紜，村委會的張郭硬死不批準，說王妃“紅杏出墻”，不守規(guī)矩，是一只野雞，活該死！

我也成了眾矢之的，在罵聲中遭遇“槍林彈雨”。

人們常常喜歡把自己認識的兩個女人放在一起評比，看看哪個頗有風韻。女出租司機是個極標致的女人。她素淡文雅，不施粉黛，屁股一動就濺起閃浪雪花。自有一種動人的風姿。

王妃姐有小女人的風情，自然是我所追求的女性。

在車水馬龍的省城醫(yī)院門口，女司機穩(wěn)妥地把車剎住了。

她告訴我心血管病人住的方位。

我走出出租車。陽光燦爛，寄人予希望。我想：妻子一定會好吧！

踏進二樓，心血管病人在那里懨懨臥著。3號房07床是我妻子的病床。

走近妻子病床，心想，明天妻子動手術，不會有什么問題吧！當代醫(yī)學手術高明，會妙手回春的，但我又擔心“萬一”，心臟膜手術能絕對安全可靠嗎？

我心里狐疑著，這時候已是下午五點了，負責醫(yī)治我妻子的女醫(yī)生走來。

我問女醫(yī)生，我妻子手術絕對安全嗎？

她瞟了我一眼，表情嚴肅，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絕對安全誰能保證？我們都在盡力！

我沒有吱聲。

女醫(yī)生說，還有事嗎？

我說，我很疼愛妻子，每天都給她煮十個雞蛋。

女醫(yī)生說，你看你都說到哪去了？你這是在夸你？

我的臉變得有點蒼白，不好意思，心里酸酸的，有點難受。我想，夫妻之間的愛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表達出來，兩顆心靈的火花碰撞在一起就是愛了。

夜里，我坐守在妻子旁邊，妻子時而和我打趣。她說要我回娘家一趟，看看一下娘，然后再回老家，在老家的那棵楊桃樹下吹笛子，看看誰家的姑娘瞄上你。然后她輕輕地笑了。

我說你死了，我也會變成一只蝴蝶和你雙雙遠飛。

這一夜，月亮像個鰥寡老人，愁眉苦臉，淡淡的月光模模糊糊飄進病房。妻子躺在病床上。夜已是很深了，整個醫(yī)院更顯得安靜空闊，醫(yī)院旁邊不遠處的那條清水河潺潺的流水聲輕輕飄進她的耳朵。

妻子漸漸酣然入睡?？粗拮犹鹈赖乃?，我頓時想起了和我同在生活圈子里的男人們。他們曾經(jīng)熱情洋溢地說過，一個男人死了老婆沒什么可怕，死了老婆堂而皇之再娶，沒有什么難的。

明天是妻子動手術的日子，我想妻子或許還能活三十年，或許明天與我訣別，誰能保證自己在生命與愛情的底線上信守諾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