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壇華家的教育記憶

王建強

【關鍵詞】華羅庚；民國教育；家風

【中圖分類號】G529 【文獻標識碼】D 【文章編號】1005-6009（2015）15-0073-02

工作需要，到金壇掛職。離居所不遠就是華羅庚紀念館，我曾數(shù)次造訪。恭立華老銅像前，我常想，只有初中文憑的華羅庚先生何以成為世界級數(shù)學大師？他的求學時代尤其是青少年時期所經(jīng)歷的教育又是一種怎樣的生態(tài)和面貌呢？有幸拜會到華羅庚先生的侄女華瑞珍（88歲）、侄子華志民（80歲）兩位老人，聊起華羅庚早年求學時期的一些往事，深受啟迪。

不帶書包的小學生

在華瑞珍老人的記憶中，華家雖然清貧但家教甚嚴，爺爺（華羅庚的父親）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人，家中能上學的孩子都很勤奮，是左鄰右舍孩子們的榜樣。幼時的華羅庚愛動腦筋，喜歡看戲。當我問及那個年代小學生上學是怎樣的情景時，華志民老人沉思片刻，說了四個字：“不帶書包?！彼^而解釋，那個年代，小學基本辦在村子里，小孩子上學大多是用一塊四角形棉布，把課本包一下，揣在懷中或直接拎在手中，不像現(xiàn)在的小學生背一個大書包，甚至拖一個箱子。說起民國時期的學校，華志民老人說，他知道的大致有三類：公辦的、私立的和慈善機構（如教會、寺廟等）辦的。這些學校收費都不高，一些家境貧寒的孩子有時交不起學費就供飯（請老師到家吃飯或做好一點的飯菜送到學校）。兒時的華羅庚學習很認真，在學校里常被老師表揚。放學后，華羅庚也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樣喜歡“野”。華瑞珍老人說，羅庚叔叔小時候有一次在廟堂里爬高（3張四方桌子和1張椅子疊起）不小心摔了下來，卻不敢告訴家里人。他后來左腿殘疾是否與此有關，沒有考證，但由此可見，好奇貪玩乃孩童本性，華羅庚先生也不例外。那個年代，因為學校的課業(yè)負擔不重，小學生就有很多時間和年齡相仿的同伴玩耍，課堂上學習的效率也比較高。今天，盡管從教育部到地方教育行政部門，“減負”文件發(fā)了一大摞，學生繁重的課業(yè)負擔卻不見改觀。即使學校負擔減輕了，各種校外的培訓也會立即乘虛而入。這樣比較，我們今天的孩子還真少了好多“幸福時光”。

能自編教材的老師

聊及民國時的學生都學什么，華志民老人說，主要學語文（國文）和數(shù)學，還有自然、歷史、地理等。老人特別解釋，在他獲得的資料中，華羅庚讀小學時，并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的數(shù)學天賦，真正對數(shù)學感興趣是上了初中以后。說到老師，華志民老人說，那個年代，進學校當老師很看重資歷和學歷，好多老師是師范畢業(yè)，科班出身。華羅庚只是初中畢業(yè)，按常理是不能進學校當老師的，幸遇王維克先生大力舉薦，才謀得一個中學庶務員職位。那時村里的小學或縣里的初中，很少有統(tǒng)一的教材（課本），老師課堂上教的內容，大多是自己編的，難易不同。比如，對華羅庚有重要影響的王維克先生，他教數(shù)學都是自己編教材選題目，甚至把當時世界頂級數(shù)學難題引入到初中教學中。因為沒有統(tǒng)一教學內容的框架約束，一些好老師的教學就比較自由、自主。華志民到現(xiàn)在依然記得小學里教他《桃花源記》的國文老師張紹偉先生，老先生教古文、讀古文很有特色，經(jīng)常把自己對當時社會的評判結合古文講給小學生，說到興起時，還拍桌子大罵縣長。參照當時的生活和消費水平，在學校當老師，待遇不高，卻時常面臨被解聘的危險，所以每到開學前，一些教學不好、不受學生歡迎的老師會想辦法給校長送禮，以保住自己的職位?？磥恚诮逃@方領地上，雖時過境遷，但不變的是老師要擔好“傳道授業(yè)解惑”之責，都必須練就真本事。

培養(yǎng)興趣還要引領方向

眾所周知的是，只有初中文憑的華羅庚用5年時間自學完了高中和大學低年級的全部數(shù)學課程，19歲開始在上?！犊茖W》等雜志上發(fā)表論文。我和華志民老人聊及這一現(xiàn)象時，提出一個疑問：華羅庚為什么會自學數(shù)學并早有建樹？華志民老人冥思片刻說：關鍵是遇上了欣賞他的人。引領華羅庚走上數(shù)學研究道路的老師中，王維克至關重要。王維克，1917年入南京河海工程學校（今河海大學前身），后轉至上海大同大學學習數(shù)理，畢業(yè)后又入震旦大學專修法語。1925年，王維克到法國留學，在巴黎大學學習數(shù)學、物理、天文，成為著名女科學家居里夫人的學生。王維克曾做過華羅庚的班主任，很賞識華羅庚的數(shù)學才能和他學習的勤奮、刻苦。華羅庚也經(jīng)常到王維克先生家里借書看（華羅庚后來發(fā)表論文的上?！犊茖W》雜志就是在王維克那里讀到的），不懂之處常向王維克先生請教。王維克出任金壇縣立初中校長時，華羅庚正失學在家，王維克把他請回學校擔任會計，兼教初中補習班的數(shù)學。一些反對王維克的人據(jù)此向縣教育局長告狀，說王維克任用僅初中畢業(yè)的不合格人員，是“用人不當”，“褻瀆”了中學教員的稱號。王維克先生憤然辭職，只身去湖南大學執(zhí)教。后來，華羅庚先生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回憶老師：“我這位中學老師，不僅數(shù)學好，而且在物理學、天文學方面造詣也很深，并且是一個有成就的翻譯家?！绷私饬诉@段史實，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一個優(yōu)秀老師對學生的發(fā)現(xiàn)、賞識和培養(yǎng)就如同一座燈塔照亮了航路。華羅庚在讀初中和做初中教員時，因為遇到王維克，不但對數(shù)學有了濃厚的興趣，而且知道了當時世界數(shù)學（數(shù)論）最前沿的研究方向和問題，這就為他后來逐步攻克世界數(shù)學難題樹立了目標。也正因為有這些目標，華羅庚才能在數(shù)學的自由王國中遨游。由此觀照我們當前的學校，有兩個問題值得深思：一是中小學中缺少優(yōu)秀的老師，初高中階段報考師范專業(yè)的學生大多不是最優(yōu)秀的學生，中小學師資從源頭上看先天不足；二是中小學老師對學科前沿關注不夠，很多老師自身學術視野狹窄、封閉，也就無法引領學生打開視野。幸運的是，一些有遠見的校長已經(jīng)嘗試在學校課程建設上加大與高校合作，把大學教授請進中學課堂和實驗室，這對培養(yǎng)一些優(yōu)秀學生的研究興趣應該有幫助。

家風教養(yǎng)潤澤孩童生命

金壇自古重教興學，訓育有方，名人輩出。唐代詩人戴叔倫，明代文學家洪應明，清代文字訓詁學家、經(jīng)學家段玉裁等對后世影響深遠。府邸華宅、鄉(xiāng)村野居都十分注重子女的讀書和品性教養(yǎng)。華羅庚兄弟姊妹以及后輩，不論是求學經(jīng)商，還是做工務農(nóng)，都被鄉(xiāng)鄰稱道，幾輩人都有極好的人緣。為寫此文，我專門到華羅庚紀念館尋找資料，在紀念館工作的一位女士是華羅庚的孫輩，極熱情地為我提供方便。我尋訪華瑞珍、華志民兩位老人也十分方便，到了巷口，隨意一問，就得到鄰里指引。兩位老人熱情招待我這個陌生訪客，泡茶相待。新中國成立后，華瑞珍老人曾到北京堂妹家住過5年。當時華羅庚先生已經(jīng)是清華大學數(shù)學系主任，對這個上過小學但文化程度又不算高的侄女關愛有加。但一次家里人向他提起能否由他出面，介紹侄女到住家附近的幼兒園找份工作，華羅庚先生認為不妥，終究未能解決侄女在北京工作的事情。88歲的華瑞珍老人說起這段往事，雖有些遺憾，但她說羅庚叔叔自小為人正直，是想大事搞研究的人，這和華家多年秉承的家教嚴訓息息相關。由此，我就想，當前社會對學校教育期盼太多太重，想把培養(yǎng)孩子的責任都交給學校，卻經(jīng)常忽視家庭環(huán)境、父母言行對孩子的教育影響。面對現(xiàn)實，越來越多的人懷念民國教育，詬病現(xiàn)實教育，卻又很少反省自身。兩位經(jīng)歷了不同時代的老人反復跟我講，那個年代很苦，好多人是上不了學的。華羅庚先生就因貧輟學，但因其父母兄長身體力行的教導和名師大師不拘一格的選拔培養(yǎng)，他走上數(shù)學研究之路，最終成為科學巨匠和譽滿中外的數(shù)學家。

（作者單位：江蘇省常州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