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發(fā)生動因追溯

梅 英，李紅軍

（滇西科技師范學院 科技處，云南 臨滄677000）

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存在歷史悠久，但近年來數量飆升迅速且有向內地蔓延態(tài)勢。以邊境城市德宏、臨滄為例，截至2012年6月，德宏州已備案登記入境通婚緬籍邊民9412人；同期，臨滄市備案登記與緬甸籍人通婚5076人。2014年間，筆者深入臨滄市各村寨就此問題作進一步調研后發(fā)現，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之所以呈此態(tài)勢，其發(fā)生動因可以分為外部推力、內部需求及中介聯動三個方面。筆者在下文中對該調研結果略作陳述，以供學界參考。

一、外部推力

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并非近年才出現的新生事物，邊境村寨中男女年齡達六七旬的跨境婚姻家庭屢見不鮮。但跨境婚姻數量大增卻是近年來才呈現的特征。經筆者深入村寨與當事人訪談得知，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歷史存在與現代遞增，與其地域條件、歷史文化，以及當前社會發(fā)展背景等外部推力相關。

首先，地域條件。中緬兩國領土毗鄰、邊境線長，在緬甸聯邦67.6581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緬邊界線長達2185公里。這些邊境線除部分設有國家級和省(區(qū))級口岸部分須憑證件出入境外，其余漫長的邊境線上還有著上千條日常無人監(jiān)管的小徑，邊民來往十分方便。在德宏、臨滄、保山等邊境城市里，鄰國居民看病、貿易、求學的身影隨處可見，“出省少,出國多”成了兩地邊民真實的生活寫照。近年來,隨著國家“興邊富民”、“沿邊開放”等政策實施，邊境地區(qū)交通往來更加便利，邊民交往機會大幅增多。所謂“日久生情”，中緬兩國邊民在日常事務頻繁交往后，跨境婚姻的發(fā)生成為了一種必然。在筆者調查的20戶跨境婚姻家庭案例中，約有10戶家庭是由于男女外出到對方國家打工結識促成的。雖說此種務工流向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特點，在緬甸種植鴉片時期以男方流向緬甸為主，實施替代種植政策后則以流入中國為主，但總體而言跨境婚姻多以女方嫁入中國為主。事實上，歷史以來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一直延續(xù)且近年來數量大增，同樣也與領土毗鄰密切相關。雖然我國相關法律規(guī)定對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結婚的外籍人員，一經發(fā)現必須及時遣送回其本國。但由于邊界線長、村與村之間相距較近、民間小道較多，我國執(zhí)法人員常常出現上午剛將非法入境人員遣送回國，晚上她們又會回到中國家庭中的情形。加之，這些婦女一旦強制遣送回國后，其在中國的子女、丈夫常常會造成更為嚴重的系列社會問題，邊境村寨執(zhí)法人員對這些人員大多采取睜只眼閉只眼態(tài)度。在某種程度上講，諸多中緬邊境村寨里的跨境婚姻發(fā)生約束機制極少且效用偏低，在群起效尤的情況下數量得以大幅增長。

其次，歷史文化。中緬兩國山水相連、兩國人民情誼深厚，自古有著“胞波”（緬語“兄弟”之意）之稱。眾多邊境村寨中，居住著很多如傣族、佤族、德昂族、布朗族等歷史文化同源的跨境民族。這些民族有著相同的習俗、語言和生活習慣，自古以來交往密切并一直存有相互通婚的傳統習俗。他們在長期的生產勞作、生活互動中,形成了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共榮關系。這些跨境而居的邊民經過為時極長的交往和接觸，所持的國家意識和邊界意識已經較為淡薄,同族人和親屬感情甚而已超過了其他觀念和感情。在邊境村寨甚至縣城中，大部分家庭都有跨國親戚，且每逢節(jié)日或有重要事情發(fā)生之時都會集聚一堂。在親情聯系紐帶的維系下，在歷史文化的熏陶下，這些邊境村寨家庭在有條件之時仍會選擇族內婚。對他們而言，這是避免不同民族婚后文化沖突帶來不適的最佳選擇，這是祖祖輩輩延續(xù)的婚姻模式。在此背景下，中緬邊境地區(qū)的跨境婚姻存續(xù)歷史悠久且得以延續(xù)著。

最后，社會態(tài)勢。在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我國人口比例構成如今呈現男多女少態(tài)勢。與此密切相關，男女青年后續(xù)的婚姻結合出現了擠壓問題。也就是說，在實際婚配過程中,由于女性人口向社會強勢群體聚居地發(fā)生婚姻遷移,城鎮(zhèn)男子以及經濟相對發(fā)達地區(qū)的婚姻擠壓問題通過異地婚遷得到了緩解，而最終婚配難的問題擠壓在了貧困地區(qū)男性婚齡人口身上。中緬邊境地區(qū)地處我國西南，在地域、歷史因素綜合作用下，經濟發(fā)展水平低下，多屬重點扶貧地區(qū)，從某種程度上講成了承載壓力的最底層，婚姻擠壓問題由此極為突出。如中緬邊境城市臨滄市XX縣，2012年間30歲至45歲的未婚大齡單身男青年竟達3662人。這些人大多分布于邊境村寨中，大多為家境貧窮者、年齡偏大者、肢體殘疾者、喪偶離異者等弱勢群體。在正常情況下，這些群體選擇婚姻對象或作為被選擇婚姻對象時均毫無優(yōu)勢，婚姻困難問題已較為突出；加之近年來外出務工、遠嫁他鄉(xiāng)女子增多，村寨中青年女子為數極少甚至基本上沒有，這些群體在當地甚至鄰近村寨解決婚姻問題已沒有任何可能性。所謂“窮則思變”，在媒人、鄰居、親戚的介紹引領下，通過各種途徑向經濟水平更低、女性人口數量較多的緬甸尋求婚姻對象成了自然之舉。

綜上所述可以發(fā)現，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之所以歷史悠久并成功延續(xù)，與其擁有地利、人和之背景條件密切相關。在當前社會發(fā)展若干政策造成的時勢助推下，其存在的必要性進一步得以凸顯，數量由此大增?？偟膩碇v，上述三個方面因素的客觀存在,為中緬跨境婚姻發(fā)生奠定了外部基礎和條件。

二、內在需求

中緬跨境婚姻在特定的時間、空間條件下，確實已存有其發(fā)生的外部推力；但婚姻作為男女雙方自愿結合的行為，在沒有主體內在需求推動的情況下一般不可能發(fā)生，更不可能呈現數量大幅增長之勢。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發(fā)生、延續(xù)并大幅蔓延，確實與婚姻主體內在需求的驅動密切相關。具體而言，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低婚姻成本。所謂婚姻成本，簡單地說就是婚姻締結過程完成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其中以財力為要。調查發(fā)現，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之所以呈現前述態(tài)勢，與男方的低婚姻成本內在需求驅動相關。換言之，婚姻成本低廉是跨境婚姻發(fā)生的一個重要因素。中緬邊境地區(qū)大多是山區(qū),自然條件惡劣且經濟條件較之內地性相差較大。這里的女青年為了改變生存環(huán)境，大多要么嫁到外地要么外出打工,外面的女青年更是沒有人愿意嫁進來。因此,當地男青年的婚姻成本極高,除訂婚彩禮20000-30000元外，還需支付婚禮、訂親、回門以及日?？赐麑Ψ礁改傅人Ц兜馁M用約10000元。而娶緬甸婦女,除支付約10000-20000元的彩禮錢之外基本不用其余資金。由于跨境婚姻沒有進行婚姻登記，婚姻中的緬甸女性大多家庭貧困、大多迫于生活壓力選擇嫁入中國,因此男女雙方大多遵循“一切從簡”原則,結婚禮節(jié)不依傳統而行,舉辦婚禮也相對低調?；橐龀杀居纱舜蟠蠼档停@對于貧困地區(qū)的男性無疑是較好的選擇。

其次，高物質享受。如前所述，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以女方遷入為主。由此，中緬跨境婚姻得發(fā)生應與女方需求推動相關。若用探討人口遷移原因的“推—拉理論”對此問題進行分析，發(fā)生婚姻遷移的原因不外乎居住地形成推動人口遷移的力量、遷入地形成吸引人口遷移的引力兩個方面。這兩種力量單方面作用會導致婚姻遷移，形成合力則將加大婚姻流動的力度。事實上，這個理論確實很好地解釋了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中女性遷移現象的原因。調查發(fā)現，嫁入中緬邊境村寨的緬甸婦女,其家境都較為貧困。她們大多居住在偏僻、交通不便、經濟落后地區(qū)，這些地方甚至沒有通電、通水、通路。由于中國較早進行改革開放,經濟發(fā)展較快、社會安定、生活條件相對優(yōu)越，這對緬甸婦女產生了一定吸引力。這在一定程度上將，作為人口流出地的緬甸已經具有了人口遷移的推力因素。而當筆者問及“您為什么要嫁到中國來”問題時,多數婦女都會回答“中國比緬甸好在”、“中國不用交公糧、不用當兵”、“在中國沒有在緬甸那么辛苦”、“在中國比較容易賺到錢”。在她們眼里,中國是一個經濟發(fā)達、生活環(huán)境安定、經濟水平比緬甸高很多的國家。為了改善生活水平,過上自己心中舒適的好日子,她們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嫁到中國來。由此看來，其實大部分嫁入中國的緬甸婦女都是在把兩國生活條件做了比較后作出的選擇，中國作為人口流入地，生活條件好、社會穩(wěn)定、婦女地位高于她們而言就是拉力因素。為謀求更好的生活條件、滿足更多的物質需求，這些緬甸婦女把婚姻當作了改變自身經濟狀況和社會地位的一條途徑，遠嫁他鄉(xiāng)以求過上富裕的生活。

最后，適齡婚配。滿足個體生理、生活需求是人類婚姻個體動機構成之一。具體而言，包括滿足性欲的生物性要求和繁衍后代的生活需求兩個方面。在現代社會制度規(guī)約下，性愛及生育的完成，必須以家庭構建為前提。在性欲滿足需求表露被傳統文化約束的情況下，此類個體動機通過構建家庭需求得以展示。在中緬邊境少數民族地區(qū)，“男人無妻則無家”、“女人無夫則無主”的說法甚為流行。當地絕大多數中國男性之所以娶外國老婆,實為在適齡婚配傳統文化制約下的一種無奈、被迫行為。當問及“您為什么娶外國婦女當老婆”時,他們大多數的回答基本上是“家里太窮了,在中國娶不到老婆”、“年紀大了沒人嫁”、“娶緬甸老婆便宜，中國老婆太貴了”、“自身條件不好，討不到中國老婆”、“如果有條件，還是希望娶中國姑娘”等等。他們在回答這個問題時，表現出一種無奈的表情、語氣以及內心的自卑。由此可見，到了生育年齡，他們有迫切成婚的需求卻無人可娶。在焦慮心態(tài)的支配下，他們中的部分人將事關后半生的婚姻幸福賭注押在了一個成長環(huán)境相異、沒有感情基礎的陌生女子身上。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中的男女雙方很多沒有任何婚前感情基礎，某種程度上，傳統中國舊式婚姻將生育子女傳宗接代作為要務，僅為了傳宗接代而不考慮夫妻倆人感情問題的特點極為突出。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若把驅動婚姻主體發(fā)生行為的內在動機歸結為感情、生理、生活幾種類型，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發(fā)生的內在需求推力多以生育、生理需求為主。

三、中介聯動

在上述外部推力及內在需求推動下，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僅具備了發(fā)生的可能性。其成為現實并呈現數量遞增態(tài)勢，必定還有其促成因素存在。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國婚姻發(fā)生確實還與當地“媒介”的中間聯動推力密切相關。具體而言，此類“媒介”包括人媒、物媒兩種。

其一，人媒。調查發(fā)現，中緬邊境村寨中經“媒人”介紹形成的跨境婚姻為數不少。這些家庭中，作為婚姻主體中的外國婦女和中國男子事先并不認識，起初也無跨境婚姻的發(fā)生需求，但通過“媒人”介紹后他們邁向了婚姻。這些“媒人”一般包括以下幾種：一是已嫁入男方所在地的緬甸婦女，二是己娶了緬甸婦女的中國男性，三是本地在緬甸有關系且專門介紹女子的媒婆，四是經常來往于中緬做生意的本地人。其中，多以第一種熟人即以已嫁到中國的外籍婦女居多。這些緬甸婦女多借用回娘家或者與親屬聯絡的機會,介紹本村未婚婦女嫁入本村寨。一般情況下，嫁入中國的緬甸婦女非常樂意介紹其他婦女嫁到中國來。她們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獲取介紹成功后三至四千塊的介紹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能在本地建立自己的關系網。而對中國一無所知的緬甸女子也由于介紹人為值得信任的熟悉之人,最終來到了中國國并進入了介紹人的關系網中。從目前情況看，中緬邊境村寨中的緬甸婦女已成了推動跨境婚姻發(fā)生的一個巨大推力?？梢钥隙ǖ氖?，此類“媒人”介紹型的婚姻大多家庭和睦，夫妻關系穩(wěn)定且已生育子女。但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介紹次數增多，部分“媒人”已將介紹緬甸女子嫁入中國作為一種獲益手段，甚而走向了拐賣人口的非法道路。與此同時，也有部分緬甸婦女迎合中國男子娶妻的迫切需求，與“媒人”配合成為了“職業(yè)新娘”。筆者實地調查的村寨中，拐賣誘騙型婚姻目前為數不算多，但其余村寨中此類案例卻屢有耳聞。

其二，物媒。中緬邊境地區(qū)居住著很多歷史文化相同的跨境民族，每逢宗教節(jié)日或重大事件發(fā)生之時，他們便會跨越國界積聚一堂。如，信仰小乘佛教的民眾逢重修緬寺做“大供”之時，必定邀請包括緬甸在內相同信仰的村寨前來朝賀；逢潑水節(jié)之時，各村寨人必定積聚于歷史最悠久的緬寺中，必定“跳擺”慶祝。由此，白塔、緬寺等宗教場所隨之成了跨國婚姻發(fā)生的“物媒”。在此類特定場合下認識的青年男女由于文化認同而隨之進入了后續(xù)的“串姑娘”民俗，最終邁入了婚姻的殿堂。中緬邊境地區(qū)村寨中，由于傣族潑水節(jié)、德昂族堆沙節(jié)、佤族新米節(jié)等民族節(jié)日促成的跨國婚姻確實為數不少。這些村寨中至今未婚的男女青年，將尋偶機遇寄托于民俗節(jié)日者仍大有人在。由此，筆者以為這些宗教場所實際上已成了促成中緬邊境地區(qū)跨國婚姻發(fā)生的“物媒”。

俗語說，“一方女嫁一方男”。我國中緬邊境村寨由于宗教信仰、民族文化等原因，其婚姻流動往往有著比較確定的指向。一定時期內,某鄉(xiāng)女子多嫁往某幾個鄉(xiāng),某鄉(xiāng)男子多娶于某幾個鄉(xiāng)。即，存有人們所謂“婚姻圈”事實。如今，發(fā)生在這些村寨中的跨國婚姻也具備如此特點，迎娶的緬甸女子大多來自相同地域。筆者認為，該情形的出現除與其親屬圈的存在有一定關系外，事實上是與“媒人”托媒議親擇偶方式存有聯系的。此外，這些村寨中跨境民族現存的宗教信仰場所至今保留且得到強化，也與此不無相關。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婚姻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它的存在能夠保持社會或群體穩(wěn)定、能夠促進種族繁衍、可以增進不同群體之間的聯合。于此，社會、個體、群體必將不遺余力促成婚姻以使其發(fā)揮上述功能。本文所論述的中緬跨境婚姻發(fā)生的三類動因，就其實質而言其實便是社會、個體、群體發(fā)力之具體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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