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姍姍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3
《刑法》第133條規(guī)定了交通肇事罪,雖然該條中沒有規(guī)定交通事故責任認定與交通肇事罪的相關性,但事實上,交通事故責任與交通肇事罪具有極其緊密的聯(lián)系,這一點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體現(xiàn)的特別明顯,該條明確規(guī)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在分清事故責任的基礎上,對于構成犯罪的,依照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該解釋第二條則更具體的規(guī)定了不同的責任認定對成立交通肇事罪的影響,只有承擔同等以上責任的,才構成犯罪。
據(jù)此,在司法實踐中,判定是否成立交通肇事罪,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成為重要的定罪論據(jù),但現(xiàn)行交通事故責任認定制度中存在的問題卻亟待解決。
我國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是由公安交通管理部門做出,盡管法律要求公安機關在做出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時堅持“以事實為論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堅持“全面分析,綜合判斷”的方法,但也不能排除個人主觀判斷對案件的影響;且在辦案機關同為公安機關的情況下,由于部門自身糾錯的局限性,對交通事故的認定往往一局終局,如此對案件的處理的公正性將有所折損。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48條規(guī)定,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jù),并列舉了八種法定證據(jù)種類。反觀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其并不屬于法定證據(jù)種類中的任何一種,但其卻成為成立交通肇事罪的最重要的證據(jù),這顯然有悖于訴訟理論和法律規(guī)定。
鑒于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的呈現(xiàn)形式,有將其歸為書證或者鑒定意見的可能,但這種想法卻又不攻自破。書證具有形成的同步性、內容的客觀性、效力的待定性三個特點,而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是公安機關在交通事故發(fā)生后做出的,形成具有滯后性,內容上雖主要為對客觀情況的記載,但也不乏個人的主觀判斷,且形成后即生效,可以直接作為定罪證據(jù),這些都將交通事故認定書拒于書證的大門之外。另外,鑒定意見是公安司法機關指派或者聘請的人對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定后制作的書面意見,而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并不符合鑒定意見的特征。
《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92條指出,發(fā)生交通事故后當事人逃逸的、破壞、偽造現(xiàn)場、毀滅證據(jù)的,承擔全部責任。筆者認為這是一種推定責任。
首先,這種推定責任有悖于罪刑法定的基本原則,不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犯罪構成。我國刑法中的逃逸行為只是作為交通肇事罪的一個量刑情節(jié),并不屬于犯罪構成部分,而在推定責任中,根據(jù)當事人逃逸、偽造、破壞現(xiàn)場等情況,判定當事人承擔全部責任,從而可能構成交通肇事罪,這無疑是對罪刑法定原則的巨大挑釁。其次,這種推定責任違背訴訟法中疑罪從無的原則。這種推定責任產生的根源在于對交通事故責任難以做出正確的劃分,適用此推定責任,勢必會導致案件真實情況被掩蓋,從而做出瑕疵的或者錯誤的責任認定書,造成罪刑失衡,有損法律尊嚴。最后,這種推定責任將導致犯罪嫌疑人未經(jīng)法庭審判而被確認有罪。證據(jù)必須經(jīng)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罪證據(jù)。而這種推定責任避開法院對犯罪嫌疑人的當庭審判,將其逃逸、毀壞現(xiàn)場等行為認定為負全部責任,且不可以上訴或者提起行政訴訟,不僅是對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一種剝奪,而且在當前對于交通肇事案件中責任認定書認定的責任與刑法中交通肇事罪的責任沒有做嚴格區(qū)分的狀況下,這樣的推定責任無疑將犯罪嫌疑人確定有罪,與法律的基本精神背道而馳。
當事人對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有異議,可以向上一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提出書面復核申請,但復核以一次為限。但同時規(guī)定,上一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經(jīng)審查認為原道路交通事故認定事實存在錯誤的,應當做出復核結論,責令原辦案單位重新調查、認定。表面上,對于錯誤認定有一定的救濟程序,但在司法實踐中,這種救濟的作用微乎其微。這樣的錯誤救濟始終局限于公安機關內部,復核以一次為限,且有原辦案單位重新接手,并不能從實質上對認定中的錯誤予以補救。
為避免由于主體重合而導致的案件審理的不公正,有必要對案件的偵查主體與交通事故責任認定主體做出不同的規(guī)定。對交通事故責任認定主體可以借鑒鑒定人的相關規(guī)定,設立專門的交通事故認定部門或者組織;由于事故認定的專業(yè)性,對認定人員的相關專業(yè)水平應有相應的標準規(guī)定。在辦案人員與責任認定主體分離的機制下,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才會具相對的客觀性與獨立性,據(jù)此認定的案件事實才能更靠近真實,交通肇事案件處理的公正性才得以體現(xiàn)。
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所屬證據(jù)種類的確定對于規(guī)范其使用具有重要的影響。在法律對證據(jù)種類做了明確規(guī)定的狀況下,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若不屬于法定證據(jù)種類,則其作為證據(jù)加以使用甚至作為定罪證據(jù)使用缺乏最起碼的法律依據(jù),單就其形式的不合法也會導致其將面臨來自多個刑法原則的拷問。因此,為其尋找一份合法的外衣成為當務之急。綜合考量證據(jù)的八個法定種類,將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納入鑒定意見的種類之中就成為問題的解決之道。
盡管已經(jīng)為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的歸屬提供了了出路,但并非只是簡單的進行法律條文的修改。如果將其置于鑒定意見的證據(jù)形式之下,其主體、程序問題等方面均應作出相應的調整。這一點,可以與上述關于責任認定主體的論述結合起來,由公安機關指定或者聘請具有專業(yè)知識的人員對交通事故予以認定,出具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但其與鑒定意見一樣,須由法院做出最終的判斷。
現(xiàn)下對于交通事故責任的錯誤認定,雖然可以向上一級公安交通管理部門申請復核,但其實踐效果卻值得商榷。針對現(xiàn)行體制下對于錯誤認定救濟的薄弱,當事人的權利得不到有效的保障,建立一套有效且實際的救濟程序就顯得很重要。交通事故責任認定原本就是一項行政行為,對于當事人覺得不合理或者存在錯誤的認定,單憑公安機關內部的糾錯機制,很難保證責任認定的公平、公正,對此,當事人應有權提起行政復議或者行政訴訟。因此,對于公安機關做出的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應否定其終局的效力,賦予當事人對其提出異議、通過行政復議或者行政訴訟手段要求重新認定責任的權利。此外,也必須重申,交通事故認定責任書作為證據(jù)使用,應符合刑事訴訟法關于證據(jù)標準的要求,須由法院決定其效力。
交通肇事責任推定中根據(jù)當事人逃逸、偽造、破壞現(xiàn)場等情況確定當事人負全責亦違反刑法中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兜缆方煌ò踩▽嵤l例》第92條中對當事人責任的認定使得當事人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犯罪構成;而《刑法》第133條明確將交通肇事后逃逸作為一種量刑情節(jié)。一次逃逸行為,卻被進行重復評價,這是法律所不允許的。鑒于此,筆者建議,將《刑法》第133條中交通肇事逃逸的量刑情節(jié)從133條中單獨抽離出來,將其規(guī)定為獨立的犯罪行為,規(guī)定獨立的法定刑,如此,交通事故責任推定中存在的問題便可得到合理的解決。
[1]萬尚慶.論交通肇事罪中的責任認定[J].法學雜志,2014(10).
[2]鄭陽.道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能否作為定罪依據(jù)[J].當代法學,2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