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功文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西漢梁國辭賦論略
陳功文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受梁孝王喜愛辭賦的影響,西漢梁園文人集團皆善辭賦,西漢梁國辭賦創(chuàng)作逐漸走向繁榮。賈誼的《旱云賦》、枚乘的《梁王菟園賦》及忘憂館七賦是騷體賦向漢大賦過渡性質的作品。而枚乘與司馬相如的大賦創(chuàng)作,不僅將梁園辭賦創(chuàng)作逐步推向了高峰,同時也將漢賦定型并推向了成熟,從而使?jié)h賦成為一代之文學。
西漢;梁國;辭賦;賈誼;枚乘;司馬相如
西漢梁孝王愛好文學,喜愛辭賦,善待辭賦之士,他在梁園“聘賢待士”,令天下文人雅士心向往之。四方文人雅士云集梁園,很快形成了“梁客皆善屬辭賦”(《漢書·賈鄒枚路傳》)的梁園文人集團。魯迅先生認為梁孝王“招延四方豪杰,自山東游士莫不至?!钟醒騽?、公孫詭、韓安國,各以辯智著稱。吳敗,吳客又皆游梁;司馬相如亦嘗游梁,皆辭賦高手,天下文學之盛,當時蓋未有如梁者也”[1]409-410。梁國興盛的文學,是以辭賦為代表的。而梁國的辭賦,也是當時西漢辭賦的代表。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篇》在論及漢初辭賦源流時說:“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同其風,王揚聘其勢,皋朔已下,品物必圖?!痹趧③乃摷暗臐h初這幾位辭賦作者中,賈誼、枚乘、司馬相如等人,都與梁國關系密切。他們來到梁國,創(chuàng)作了很多文學作品,而這些文學作品又是以辭賦為代表,曾一度出現(xiàn)繁榮局面。而枚乘《七發(fā)》及司馬相如《子虛賦》的出現(xiàn),標志著梁國辭賦創(chuàng)作高峰的到來,也標志著漢賦創(chuàng)作高峰時代的到來。
1.1賈誼辭賦的奠基之功
賈誼少年時期就顯示出非凡才氣,“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于郡中”,深得文帝喜愛,多次提拔。后由于參與文帝的“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等變革,觸犯了朝中權貴的利益,遭到陷害,被貶為長沙王太傅。后不久被征召入朝,轉拜為梁懷王太傅。漢文帝七年,懷王入京墮馬而死。賈誼自傷沒有盡到責任,憂傷歲余,亦死。
賈誼主政梁國文壇之時創(chuàng)作的賦現(xiàn)僅存《旱云賦》一篇?!逗翟瀑x》作于漢文帝九年,當時賈誼為文帝少子梁懷王劉揖太傅。該賦與賈誼前期在長沙所作的騷體賦《吊屈原賦》《鵩鳥賦》是有區(qū)別的,是一種典型的詠物小賦。賦對干旱的描述較為細致,刻畫了在干旱的肆虐下農(nóng)民的不幸,寄托了對農(nóng)民的同情。賈誼在賦中提及作此賦主要是“托咎于在位”,將造成旱災的責任指向了統(tǒng)治者。章樵注《古文苑》云:“賈誼負超世之才,文帝將大用,乃為大臣絳、灌等所阻,卒棄不用,而世不被其澤,故托旱云以寓其意焉?!彼允怯械览淼?。
《旱云賦》在詠物方面與后來在梁孝王組織下出現(xiàn)的“忘憂館七賦”較為接近,只是在篇幅上比“七賦”略長。不同的是,《旱云賦》已經(jīng)具有諷喻的目的,而“忘憂館七賦”是有頌無諷的(以下將詳細論述,此處不再贅述)?!逗翟瀑x》的諷喻意識,對后來梁國大賦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影響。不難看出,《旱云賦》對梁國辭賦的發(fā)展有奠基之功,是前期騷體賦向漢大賦演進中的過渡性作品。故而有學者認為,“《旱云賦》具有從騷體賦到漢大賦的演進特征,應該說為漢賦走向成熟作出了貢獻,在辭賦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_啟了后來梁國漢賦的勃興”[2]。
1.2梁孝王的組織、倡導之力
梁孝王劉武乃漢文帝次子,漢景帝胞弟,在七國之亂中因拱衛(wèi)皇室立下了大功,政治地位得以提高,“得賜天子旌旗,出入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于天子”;梁孝王入朝,景帝派使節(jié)迎于關下,“入則侍景帝同輦,出則同與游獵”,可謂風光十足。在經(jīng)濟上,梁孝王也開始不斷地增強自己的實力,由于是竇太后少子,太后“愛之,賞賜不可勝道”,以至于梁孝王“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于京師”(《史記·梁孝王世家》)。隨著政治、經(jīng)濟地位的提升,梁孝王個人私欲之心也開始膨脹,便著手在自己的封國內建起了離宮、別館——梁園。
梁園的建造,凸顯了梁孝王好大喜功的心理,所以整個梁園規(guī)模宏大,“方三百余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于平臺三十余里。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于天子。出言蹕,入言警?!?《史記·梁孝王世家》)梁孝王又在園中遍置假山、亭臺樓榭,廣植奇花異樹,飼養(yǎng)珍禽異獸,西晉葛洪《西京雜記》卷二云:“梁孝王好營宮室苑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筑兔園。園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巖、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shù)十里,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王日與宮人賓客弋釣其中?!?/p>
梁園建成后,梁孝王滋生了一種養(yǎng)士以游的逸樂情致,開始“招延四方豪杰,自山以東游說之士莫不畢至”。一大批文人引領接踵,望風來游,梁園一時人才濟濟,形成了“帝子風流孰比稱,鶴洲堯諸盛賓朋”(清陳履中《吊梁孝王》) 的盛況。在眾多的游梁賓客中,有枚乘、路喬如、公孫詭、鄒陽、公孫乘、羊勝、韓安國以及嚴忌、司馬相如等人,這些文人雅士的加入,為梁園文學特別是辭賦的振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梁園廣袤的空間、優(yōu)美的環(huán)境、豐饒的財物,不僅能為文人雅士提供游樂場所,同時也為他們提供了創(chuàng)作素材與創(chuàng)作靈感。作為諸侯王,梁孝王本人好辭賦,常親自主持辭賦創(chuàng)作,并加以評騭,無形中促進了梁園辭賦集團的形成,也贏得“梁客皆善屬辭賦”之名。
在梁孝王的組織與倡導下,不僅出現(xiàn)了“忘憂館七賦”,也出現(xiàn)了枚乘的《梁王菟園賦》《七發(fā)》及司馬相如的《子虛賦》。梁孝王在組織、倡導梁園文人進行辭賦創(chuàng)作時,懂得欣賞,并根據(jù)辭賦創(chuàng)作的好壞,給予一定的賞罰。當年在忘憂館作賦時,因韓安國作《幾賦》不成,鄒陽代作。但鄒陽作成后并未得梁孝王的賞識,故后來鄒陽、韓安國遭罰酒三升。而枚乘與路喬如的賦作得到了梁孝王的賞識,便“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匹”。今考察鄒陽所作的《幾賦》,文章短小,“文意淺顯,似隨口道來,藝術價值不高”[3]74,難怪受到梁孝王的責罰。再看枚乘的《柳賦》,不難發(fā)現(xiàn)其在賦中不僅道出了忘憂館無限優(yōu)美的風光,還寫出了梁孝王門下濟濟一堂的人才,更在結尾處竭力替梁孝王歌功頌德。這樣的文章,自然會得到梁孝王的嘉獎。
梁孝王的組織與倡導,對梁園辭賦的興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梁園辭賦的興盛,也促進了漢朝辭賦的勃興,“成為有漢一代文學主流的發(fā)皇”[4]。
2.1《梁王菟園賦》與“忘憂館七賦”
《梁王菟園賦》“忘憂館七賦”與賈誼的《旱云賦》一樣,是介于騷體賦向漢大賦過渡期間的作品,屬于典型的詠物小賦?!读和踺藞@賦》在篇幅上也稍比“忘憂館七賦”略長。
《梁王菟園賦》的寫作,主要是夸贊梁孝王菟園之廣大,風景之壯觀,動植物之繁多,仕女之艷麗,生活之歡娛。末尾“于是婦人先稱曰:春陽生兮萋萋,不才子兮心哀,見嘉客兮不能歸,桑萎蠶饑,中人望奈何!”龔克昌先生認為其“規(guī)諷意味是極明顯的”[3]58,所言是矣。
《西京雜記》卷四“忘憂館七賦”條記載了“梁孝王游于忘憂之館,集諸游士,各使為賦”的情況:其中枚乘為《柳賦》,路喬如為《鶴賦》,公孫詭為《文鹿賦》,鄒陽為《酒賦》,公孫乘為《月賦》,羊勝為《屏風賦》,韓安國作《幾賦》,不成,鄒陽代作。關于《西京雜記》,歷來學界爭論頗多,包括作者、成書的時間及內容的可靠性等都是爭論的焦點。躍進先生認為該書的作者雖然不能確定,但該書“成于西漢后到東漢時期的可能性最大”,并認為“《西京雜記》所記述的梁孝王賓客作賦事,雖然不能一定說確有其事,但是其文化背景還是很有可能的”,“《西京雜記》收錄的《柳賦》《鶴賦》《文鹿賦》《酒賦》《月賦》《屏風賦》《幾賦》等不能排除是漢代的作品,它反映了漢代對于梁孝王集團的文學想象”[5]。這種文學想象是符合“梁客皆善屬辭賦”的實際情況的。
“忘憂館七賦”既不同于西漢前期騷體賦,也不像漢大賦那樣帶有“諷諫”的尾巴,不具有“勸百諷一”的政治功能。當然,這些辭賦在詠物的同時,或不忘表達對梁孝王的歌功頌德,或表達自己的阿諛奉承之態(tài)等,是有頌無諷的。如公孫詭的《文鹿賦》與羊勝的《屏風賦》,均是以四言為主的詠物短賦。文章主要是借對文鹿、屏風的描寫,抒發(fā)梁孝王的知遇之恩,旨在贊揚梁孝王的功德。對于《文鹿賦》,龔克昌先生認為:“此賦所寫的文鹿,實指作者自己,廣而言之,也可以說包括游梁的諸文士、謀士。作者筆下的鹿‘質如緗縟,文如素綦’??芍^文質彬彬,看出作者頗為自負。最后四句是寫他們相處的歡快,以及對主子——梁孝王的知遇之恩。賦寫來簡潔、明快,頗有感染力。”[3]85《屏風賦》也主要是寫“君王屏風的華美、實用。其實也可以理解為贊美梁孝王門下的文人謀士,他們也都是人間一流人物,是梁孝王的好謀士好衛(wèi)士”[3]88。龔先生的看法是合理的。至于鄒陽的《幾賦》,文學藝術價值不高,末尾“君王憑之,圣德日躋”一句,阿諛奉承之氣撲面而來??傊?,“忘憂館七賦”應該屬于阿諛頌德之類的游戲文字。
“忘憂館七賦”詠物時,只是“靜態(tài)詠物,多表現(xiàn)了閑適富貴的風調。如鄒陽《酒賦》所說‘哲王臨國,綽矣多暇,召皤皤之臣,聚肅肅之賓,安廣坐,列雕屏。綃綺為席,犀璩為鎮(zhèn)’,確如蕭齊隨郡王《山居序》所說:‘所謂西園多士,平臺盛賓,鄒馬之客咸在,《伐木》之歌屢陳。是用追芳昔娛,神游千古,故亦一時之盛事?!髞?,隋代薛道衡《宴喜賦》等眾多詩賦依然以‘游者美矣’的心態(tài)描寫梁孝王及其文人的故事,依然保持著《西京雜記》的傳統(tǒng)”[5]。而“《西京雜記》所記梁王菟園諸文士創(chuàng)作賦的情形,是我國較早記錄文人活動風貌的寶貴資料,它具體生動地展現(xiàn)了漢賦興起并形成自己特殊風貌的社會條件”[6]。
2.2枚乘《七發(fā)》——漢大賦的奠基之作
關于枚乘《七發(fā)》寫作時間,歷來存有爭議。唐李善《文選注》說:“乘事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發(fā)》以諫之。”清梁章鉅《文選旁證》引朱緩說:“《七發(fā)》之作,疑在吳濞時。揚州本楚境,故曰楚太子也。若梁孝王,豈能觀濤曲江哉?!币陨蟽煞N說法,后人均有附和。王增文曾發(fā)表《論梁苑辭賦》和《枚乘〈七發(fā)〉主旨新論》兩篇文章,通過翔實的考證,證明《七發(fā)》作于枚乘游梁期間。王氏引證充分,材料確鑿,本文從之。
《七發(fā)》是漢大賦的奠基之作,漢賦的藝術特色在此已初具規(guī)模。寫于梁園的《七發(fā)》,以“述客主以首引”(《文心雕龍·詮賦》)引出全文,不僅開創(chuàng)了大賦“主客問答”的形式,而且善于運用鋪陳夸飾的方式來敷衍全篇,形成了漢大賦鋪采摛文的文體特征?!段男牡颀垺るs文》云:“枚乘摛艷,首制《七發(fā)》,腴辭云構,夸麗風駭?!彼哉?。《七發(fā)》氣勢開闊,體制宏大。篇首以“楚太子有疾,吳客往問之”發(fā)端,運用奇特的想象,以韻散結合的方式,用虛構夸張的筆墨,通過吳客之口來探尋太子得病的原因和治療的方法,分別對音樂、飲食、車馬、宮苑、田獵、觀濤6個方面的情狀作了充分的排比鋪陳,最后歸結到圣哲的“要言妙道”上來。由于作者善于鋪陳夸飾,用詞富瞻,并極力構建長篇巨帙,因此此文擺脫了此前騷體賦短小的體制,向著長賦邁進,是騷體賦向散體大賦過渡的代表性作品。
此外,《七發(fā)》在構思中還微妙地將諷諫功能蘊藏其中。通過作者的精心構思與層層鋪墊,結尾處“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的“要言妙道”的出現(xiàn),顯然是水到渠成,而楚太子聞聽“要言妙道”也已“‘渙然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澀然汗出,霍然病已”??梢?,《七發(fā)》在結構上也具備了漢大賦“勸百諷一”“寓諷于頌”的特點。這種諷諫,劉勰在《文心雕龍·雜文》中將其概括為:“枚蓋七竅所發(fā),發(fā)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摯虞在《文章流別論》也說:“《七發(fā)》造于枚乘,借吳楚以為客主。先出輿入輦,蹙痿之損,深宮洞房,寒暑之疾,靡曼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濯之害,宜聽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導引,蠲淹滯之累,既設此辭,以顯明去就之路,而后說以聲色逸游之樂。其說不入,乃陳圣人辯士講論之娛,而霍然疾疹,此固膏粱之常疾,以為匡勸。雖有甚泰之辭,而不沒其諷喻之義也?!逼鋵?,關于《七發(fā)》的諷諫意味,在字里行間中也時時表露出,如文章開頭吳客回答太子的話說:“今夫貴人之子,必宮居而閨處,內有保母,外有師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溫淳甘膬,脭膿肥厚。衣裳則雜邏曼暖,燂爍熱署。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吳客所說的話顯然有規(guī)諫太子之意,主要目的在于勸誡貴族子弟不要過分地貪圖享樂。
枚乘《七發(fā)》對后世影響極大,不僅陸續(xù)出現(xiàn)眾多仿作,形成了一種名為“七體”的文體,而且對后來司馬相如《子虛》《上林》賦的創(chuàng)作也深有影響?!蹲犹摗贰渡狭帧窡o論在主題、結構、主客問答的形式,還是在遣詞造句等方面都有模仿《七發(fā)》的痕跡,“挹取自《七發(fā)》者很多”[7]。
2.3司馬相如《子虛賦》——漢大賦的成熟之作
梁孝王藩國的“梁客皆善屬辭賦”之名聲,更是吸引了蜀中才子司馬相如。由于漢景帝“不好辭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而恰恰此時司馬相如在朝中見到梁孝王帶來的枚乘、鄒陽、嚴忌之屬,便義無反顧地開始他的游梁經(jīng)歷,也開啟了他辭賦創(chuàng)作之路。
司馬相如游梁,“得與諸生游士居數(shù)歲,乃著《子虛之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而這篇《子虛之賦》后來讓漢武帝大為稱善,并以“不得與此人同時”而感慨?!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載:“蜀人楊得意為狗監(jiān),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象@,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 《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上。上許,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藉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園囿,其卒章歸之于節(jié)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司馬相如游梁時所著的《子虛賦》(以下稱游梁《子虛賦》)能讓漢武帝稱善,足見此賦迎合了漢武帝的口味。關于此篇《子虛賦》,學界爭論頗多,目前尚無定論?,F(xiàn)存《子虛賦》和《上林賦》最早收入《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后來《漢書·司馬相如傳》和《昭明文選》也皆收入?!妒酚洝贰稘h書》收入時皆作一篇,名《天子游獵賦》。而《昭明文選》始分為兩篇,名《子虛賦》《上林賦》。目前爭論的焦點在于,載入史書流傳下來的《子虛賦》是否為游梁《子虛賦》。在沒有新證據(jù)出現(xiàn)之前,這個爭論是不會有定論的。本文不想?yún)⑴c這一爭論。我們認為,既然游梁《子虛賦》能迎合漢武帝的口味,肯定是有原因的。
司馬相如所撰的這篇游梁《子虛賦》,是在梁園“與諸生游士居數(shù)歲”后才開始的,而他又是在梁孝王去世之后才離開梁園的。這說明相如對梁孝王在梁園生活的實際情況是有足夠的時間加以了解的。梁園奢侈的生活環(huán)境、梁孝王“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于天子。出言蹕,入言警”的豪華排場以及后來梁孝王的非分之想,這些都是瞞不過相如雙眼的。相如在梁園多年磨一劍,“居數(shù)歲”后而撰成的《子虛賦》,應該是一篇體大思精并具備諷諫功能的辭賦作品。與司馬相如同時代人司馬遷在給他作傳時稱:“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風一,猶馳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司馬遷指出了相如賦有“虛辭濫說”的特點,同時也指出了相如辭賦具有“諷諫”的特點,并認為其與《詩經(jīng)》的諷諫無二。司馬遷指出相如辭賦具有這兩方面特點,當是綜合相如所有辭賦作品進行總結的,是符合實際情況的。作為與相如同時代的史學家,司馬遷在給相如作傳時應該是有機會、有條件看見這篇游梁《子虛賦》的,畢竟這是一篇令當朝皇帝稱賞的作品,與其它辭賦作品不可同日而語。這很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游梁《子虛賦》也是一篇具有諷諫意味的散體大賦。
另外,作為文人的司馬相如,在政治上有著遠大的抱負??到鹇曊J為“在政治思想方面,司馬相如先于董仲舒提出以儒學為治國理論,以儒家圣人為效仿的榜樣”,“司馬相如實為推動漢皇實行仁政德教,以儒學教義治理國家,追躡儒家先圣的首倡者和第一個成功的建言者”[8]。司馬相如在他的很多文章中,也多次提出要用儒家思想來治國,進而建立起強大統(tǒng)一國家的愿望;提出用儒家思想來教化人民、淳化世風的主張。那么,相如在梁園的所見所聞,定會讓他感受到梁孝王生活的奢侈。而這種奢侈的生活、豪華的排場,與他心目中“實行仁政德教,以儒學教義治理國家”的政治抱負,是有距離的。在梁孝王膨脹的私欲面前,相如必須有所表示,以暗示他的不滿。針對梁孝王的實際情況,以投其所好的方式進行委婉的規(guī)諫,是最合適不過的。因此,受儒家思想影響較深的司馬相如,聰明地選擇了用具有“勸百諷一”特點的辭賦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揚雄曾說:“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法言·吾子》)一方面,對梁孝王而言,進行規(guī)諫的文章自然缺少不了用“虛辭濫說”的方式對梁園進行虛夸與盛贊;另一方面,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必須利用辭賦創(chuàng)作來實現(xiàn)諷諫之目的。
相如游梁《子虛賦》撰成后,不知梁孝王看到?jīng)]有,也不知梁孝王看后有何反應,反正后來漢武帝看到后是非常稱賞的。為了博得漢武帝更多的開心,相如認為游梁《子虛賦》“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游獵賦》”。從《史記》的這段記載來看,游梁《子虛賦》與《天子游獵賦》的形式應相似,只不過是前者寫諸侯之事,后者寫天子之事。寫諸侯之事,主要目的應該是針對諸侯生活的奢侈而發(fā);寫天子之事,主要歌頌了中央集權政治,維護大一統(tǒng)思想,顯示出中央皇朝無可比擬的大漢氣魄,進而表現(xiàn)出鮮明的尊天子貶諸侯的政治立場。《西京雜記》卷二記載司馬相如回答友人盛覽問如何作賦時說:“合綦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jīng)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攬人物?!庇纱硕螌υ捒芍?,司馬相如作賦不僅注重賦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賦跡,追求用華美的言辭與巧妙的構思來鋪陳全篇;同時還注重辭賦的思想內容——賦心,以達到諷諫之目的。因此,從事理上來說,游梁《子虛賦》也應是一篇具有寓諷于頌的散體大賦。
“司馬相如是兩漢一代文宗,最頂級的漢賦大師”[9],他的游梁《子虛賦》博得了漢武帝的稱賞,說明了這是一篇體大思精、成熟的辭賦作品。游梁《子虛賦》的撰成,代表了梁園辭賦創(chuàng)作進入成熟階段,也標志著漢代散體大賦創(chuàng)作的成熟,同時也奠定了司馬相如在漢賦發(fā)展史上的地位。
以梁孝王為核心的梁園文人集團,不僅生活在一個環(huán)境優(yōu)美、規(guī)模宏大、檔次很高的帝王園林之中,過著詩酒盛會、縱馬馳騁的日子,而且還營造出和諧愜意、濃郁的文化氛圍。而這種愜意、濃郁的文化氛圍以及梁園文人集團的文學創(chuàng)作,已然成了后代文士向往和追求的夢想,成為歷代文士縈繞于心的“梁園情結”。正如躍進先生所說的那樣:“梁孝王文人集團就像中國歷史上常常用到的‘胡馬’‘越鳥’‘關山’‘代北’等詞句以及‘燕昭王’‘黃金臺’等歷史典故一樣,已經(jīng)作為一種符號,溶進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意象創(chuàng)造活動中?!盵5]梁園,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化符號。
作為一個諸侯大國,梁國文化事業(yè)尤為繁榮,文化名人群星璀璨,在辭賦、散文、經(jīng)學諸方面留下了輝煌的文化遺產(chǎn),為后世所稱道。梁國辭賦創(chuàng)作,“實現(xiàn)了辭賦由俗到雅、由民間集體創(chuàng)作到文士個人創(chuàng)造的關鍵轉化;梁苑辭賦不僅標志著文學已經(jīng)從經(jīng)學與大文學中分化獨立出來,而且是漢代文學全面走向繁榮的轉折點??梢哉f,沒有梁苑文學的發(fā)展,就沒有西漢文學的繁榮;沒有梁苑辭賦的繁榮,就沒有兩漢辭賦的興盛”[10]。而枚乘、司馬相如的大賦創(chuàng)作,不僅將梁園辭賦創(chuàng)作逐步推向了高峰,同時也將漢賦定型并推向了成熟,從而使?jié)h賦成為一代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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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 菲〕
AnalysisonCiFuofLiangStateintheXiHanDynasty
CHEN Gong-wen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Shangqiu 476000,China)
Influenced by the King of Liang’s love for Ci Fu,Literati in the Xi Han Dynasty were all good at writing Ci Fu,which brought literary creation of Ci Fu to prosperity. Jia Yi’s Han Yun Fu,Mei Cheng’s Liang Wang Tu Yuan Fu and Lotus Hall Seven Fu were transitional works from Sao Ti Fu to Han Da Fu. Mei Cheng and Sima Xiangru’s Fu creation,not only brought Ci Fu creation gradually to the peak,also promoted Han Fu to be mature. The result was that the Han Fu has become a generation of literature.
Xi Han Dynasty; Liang State; Ci Fu;Jia yi; Mei chen; Sima Xiangru
2015-03-18
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15-GH-549)
陳功文(1971—),男,安徽六安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傳統(tǒng)學術與文化研究。
I222.4
:A
:1008-8148(2015)03-00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