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西瀛

薛煥炳

早春二月，江南又綠。這里已草長鶯飛，綠茵滿地。對岸是高樓林立，一旁是亭榭相依。座座小橋顯得那樣婀娜，涓涓流水又是這樣漪麗。停航后的運河恢復(fù)了難得的平靜，修復(fù)后的城墻煥發(fā)出曾有的韻味。踏上城西古運河邊的柳岸，望著東逝的一河春水，仿佛又沉浸在昔日的煙雨中。

640年前，朱元璋與吳王張士誠在江南展開了一場生死大戰(zhàn)，最后以張士誠的兵敗而告終。明洪武二年（1369），地處東南的重鎮(zhèn)——常州，由大將湯和駐守，并在此建立西營，因營臨水，故為瀛，這便是西瀛的來歷。

建于五代（吳）天祚年間的常州羅城，大而廣，易攻難守。于是，湯和在羅城內(nèi)改筑新城，足足收縮了十余里。一道新城筑起，改寫了一段歷史，以西的這段就成為西瀛里城墻。

湯和為明代開國名將，與朱元璋又為同鄉(xiāng)好友，早于朱元璋投奔郭子興的義軍，在常期間也有建樹。那些年，張士誠屢犯常州，湯和英勇善戰(zhàn)，屢敗吳軍。后來，湯和又以常州為基地，進軍無錫，攻克平江（蘇州），俘虜張士誠。這些，足見這位名將的豐功偉績。20多年前，位于東門關(guān)帝廟內(nèi)（解放西路小學(xué)）還存有湯和的點將臺，遺存可以證明這段歷史。

兒時的西瀛里是神秘的。這里除多見的當(dāng)鋪、銀行、碼頭、客棧外，還有這段城內(nèi)唯一可見的城墻。

浩浩運河在此分派，一路經(jīng)東南繞城而去，一路直奔郡東文成壩。而在此形成的又一個“尖”，恰似龍嘴，俗稱土龍嘴，吞吮著西來的長江之水。

年輕時的一位同事，家住西瀛里，因此常去作客。造訪的同時，我感興趣的是這里以河而枕的人家，以及無人經(jīng)意的破城敗墻。那時，臨河駁岸的縫隙中，長滿了歪脖子的小樹與荒草，而城墻上卻掛滿了依依藤蔓的何首烏，以及不成材的雜樹灌木。那些依城而筑的棚戶，鱗比櫛次，幾十年中沒有改變模樣，蝸居在城墻上下的狹小的“天地里”。有的干脆在城墻上挖出個洞，以擴大家中轉(zhuǎn)旋的空間。要不是前些年政府的那次改造，說不定許多“老西門”還不會逃脫“蝸居”的命運。

但也要感謝這批蝸居者。1951年常州開始拆除城墻，由于民國時期已有居民依城墻根開店設(shè)鋪，有的還將城墻掏空建屋，或?qū)⒎拷ǖ搅顺菈ι?，妨礙了政府的拆城計劃，這一礙就是50年，這樣才算保留了這段殘存的明代城墻，純屬偶然。

邑人常說，西瀛，充滿著水和溫情;我則認(rèn)為，這里積淀著文化與歷史。

察院弄、濟美里、早科坊、雙賢祠等等，都與西瀛里相關(guān)，均有歷史名人出沒，蘇軾、楊時、鄒浩、莊起元、莊應(yīng)會等在這里留下蹤跡。

就說西瀛里東側(cè)那座五進宅第的胡濙故居，雖已破敗，可留下一串故事?？上?，故居被拆，東、西尚書弄也隨“萊蒙都會”的建成而蕩然無存。幸運的是市河（漕渠）邊尚書碼頭尚存，盡管是新建的“假古董”，但畢竟是明初六朝元老尚書胡淡泊舟歸里的地方。

胡濙是明初重臣，其經(jīng)歷了建文、永樂、洪熙、宣德、正統(tǒng)、景泰六位皇帝。其先祖胡宿（996—1067）亦為宋代重臣，官至吏部尚書、樞密副使賜太子太傅。胡宿無論在外為宮還是在常度晚，都留有名聲。初任揚子尉時，正逢大水泛濫，鄉(xiāng)民被溺，其率船救起數(shù)千人。在?？ひ灿兄嗡⑿壑Q號。胡濙繼承祖訓(xùn)，為官注重清廉。

值得一提的是胡濙從政還與歷史上著名的明成祖“清君側(cè)”兵變有關(guān)。

明成祖朱棣從其侄（建文帝）手中奪取皇位，一炬焚毀了南京明皇宮，燒死朱允墳。朱棣稱（永樂）帝后仍有一事放心不下，這就是建文帝的下落，疑慮其火中逃生，便派胡濙到各地暗中察訪，時間長達14年之久。鄭和屢下西洋其中與此有關(guān)，《明史》中有明確記載。直到仁宗即位，胡濙才回到北京，擔(dān)任禮部侍郎，英宗時仍主持兵部，瓦刺軍攻打北京，與于謙一起堅守京都，指揮擊退敵兵。

胡濙82歲時告老還鄉(xiāng)，居西瀛里，7年后在常逝世，終年89歲。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次杭州。著名的歷史文化街區(qū)——清河坊，有一段民國建筑較為集中的街區(qū)，大約百米長，蜚聲海內(nèi)的胡慶余藥房也坐落于此。邁步街頭，讓人感覺到歷史的厚重。此時，聯(lián)想到常州的西瀛里，這里是典型的民國建筑一條街，國華銀行、江西瓷器公司、天又來商行等等坐落于此。那些“水門汀”建筑一改明清建筑的風(fēng)格，歐式山花、羅馬立柱、清水墻體展現(xiàn)其間，連“1921”、“1936”等年號也塑上墻面，且規(guī)模大于杭州的那條街，東起驛橋西至表場，東西長達一里許，如果現(xiàn)在還留著，恐怕可以作為又一個富有時代特征的歷史街區(qū)?？上辶昵氨徊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西瀛門的開設(shè)是民國時期的事，這與西瀛里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有關(guān)。清代邑人洪亮吉云：吾鄉(xiāng)西瀛里中，為百貨業(yè)集之所。臨河一帶，半皆染坊，屋上飛竿插天，大率皆曝布廊也。至民國初，西瀛里商鋪眾多、銀樓林立，而這一時期的消防設(shè)施落后，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設(shè)想。于是，國民政府于1923年在堅固的城墻上辟出一門，謂“西瀛門”，三字由鄉(xiāng)邑書家唐駝所寫。

至于西瀛里附近的表場，其實，叫鏢場，因清代在這里設(shè)有鏢局，故名鏢場，后人訛稱為表場。而表場碼頭是在清末民初才設(shè)立的。1902年，第一艘小火輪“泰昌號”在常州與溧陽之間的航線上起航，標(biāo)志西瀛碼頭的建立。時隔10年，無錫人吳康于1912年又在表場開設(shè)輪船公司，航線仍然在常溧之間。至常州解放，在西瀛里表場開設(shè)的大小輪船公司就達10多家?？梢姡韴鲈诔Ｖ葸\輸業(yè)中的位置。

文化大革命中，表場碼頭一度改為“工農(nóng)碼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時，這里成為城內(nèi)最繁忙的地方。一批批知青從這里起航，踏上蘇北農(nóng)村的道路。別離的那一刻，碼頭上留下的既有歡歌笑語，更有親人一行行眼淚。我曾多少次見過這樣的場景。

上世紀(jì)70年代，常州輪船公司設(shè)在表場碼頭的西瀛里一側(cè)，公司開設(shè)的客貨運輸南可抵達上海、杭州，往北可到蘇北各地。那些年，我們在團市委工作，經(jīng)常趕上海的書店購買一些青年讀物運往常州，于是，輪船公司的團委書記林建平就成了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對象。我們往往乘火車到達上海，離滬就載著書籍隨船回常，抵達表場碼頭。

……

西瀛改顏，情感依舊。運河之水是柔情的，西瀛岸柳是纏綿的，這是西瀛在我心中的定位。

不論是昔日的文亨穿月、篦梁燈火，還是曾經(jīng)的硯橋暮煙、西城晚眺，都是這里的舊時月色。

往事如煙，歲月如流，歷史帶著滄桑，也帶著歌唱，演繹在城西這方土地上。

悠悠！西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