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史傳文中諫與文學敘事研究綜述

⊙何等紅［普洱學院教師教育學院， 云南 普洱 665000］

早期史傳文中諫與文學敘事研究綜述

⊙何等紅［普洱學院教師教育學院， 云南 普洱 665000］

諫是中國古代社會臣下對君王的失當言行進行規(guī)勸、告誡，以期導正的一種行為,又稱諫議或諫諍。早期的言諫基本保存在史傳散文當中，大量言諫例具有敘事意義。歷來論及諫諍者眾矣，從敘事角度研究早期史傳文者也不可勝數(shù)，然而從敘事角度研究早期言諫者寡矣，不過眾多前輩先賢的研究還是間接為本論題的研究提供了思路和材料。

諫 文學敘事 研究綜述

中國自進入文明社會具備國家雛形以來，君主制便應運而生。隨著社會形態(tài)的進化，君王的權(quán)力不斷擴大，并演變成集眾權(quán)力于一身的專制者。國家的興廢禍福往往操縱于一人之手，這必然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和危險性，縱使再英明的君王，也難免出現(xiàn)施政錯誤，使國家陷入禍難，更不要說一些庸昏之主。所以我國自古就形成了一套系統(tǒng)的諫諍制度，用以監(jiān)察君王的施政，盡量避免因施政不當而引來災禍。

一、諫的界定

為了監(jiān)督和約束君王權(quán)力的泛化，古代中國很早就誕生了一套監(jiān)督、約束體系——監(jiān)察制度，即所謂的言官制度，主體是諫。關(guān)于言官制度當中的諫諍，很多研究者都做過非常充分的論述，以下羅列幾條，如邵伯歧等人所著的《中國監(jiān)察史》（第一卷）解釋道：“諫指直言規(guī)勸，以進忠言，匡正君王過失，是下對上的行為”；歐陽鑫、楊鴻年所著的《中國政制史》中言“所謂諫諍就是臣子對君主的過失進諫以圖糾正其錯誤并希冀避免政治的損失”①。綜合前人研究成果可知，從字源上來說，諫的意思為進言規(guī)勸、告誡，以言語匡正別人?！稄V韻》：“諫，直言以悟人也?！雹趶膬?nèi)容上來說，諫涉及君臣上下關(guān)系，主體是臣，方向從下到上。從形式上來說，諫分言諫、書諫兩種形式，跟后世出現(xiàn)的奏議分為奏言和奏章相似。言諫指的是以面諫的方式進言諫諍，似于口奏，而書諫指的是以文本的形式進言諫諍，類于書奏。從歷時來看，早期諫言以言諫為主，戰(zhàn)國后期才逐漸轉(zhuǎn)向書諫。早期諫言大多出口陳言，不留篇目，明代學者們就早已指出：“古人敷奏諫說之辭，見于尚書、春秋內(nèi)外傳者，詳矣。然皆矢口陳言，不立篇目，故伊訓無逸等篇，隨意命名莫協(xié)于一，然亦出自史臣之手，劉勰所謂言筆未分?！雹?/p>

二、論題的提出

諫諍之起源，最早可追溯至堯舜時代，據(jù)《呂氏春秋·自知》篇記載：“堯有欲諫之鼓，舜有誹謗之木”，漢代高誘注曰：“欲諫者擊其鼓也。書其過失以表木也”④，擊鼓進諫，表木寫過，用以批評監(jiān)督君王之過失。不過“中國祖先雖早知諫的重要而躬行實踐，但它的理論則在周朝方始形成”⑤。周文王時期，國家正式設(shè)立諫官制度，“保氏掌諫王惡，而養(yǎng)國子以道”⑥（《周禮·地官司徒第二》）。自此以后，諫諍制度逐漸成形，秦王朝時期設(shè)立諫議大夫，開啟了中國兩千多年皇權(quán)社會的諫諍監(jiān)察體制。而對于先秦之諫諍，由于尚處于中國諫諍制度之萌芽期，諫諍的群體更廣，諫諍環(huán)境更寬松，使得先秦時期的進諫風氣甚為濃厚，據(jù)筆者統(tǒng)計，《左傳》有完整諫例六十六則、《國語》有五十四則、《晏子春秋》有四十多則，《戰(zhàn)國策》中也有很多。

對于中國文化中獨特且重要的諫諍而言，言諫注重以口奏的形式勸諫，書諫注重以文本的形式上書勸諫。兩種形式的勸諫方式在歷史的緯度中，此消彼長，先秦時期以言諫為主流，秦以后書諫逐漸上升為主流。由于口頭資料保存困難的緣故，早期的言諫基本保存在史傳散文當中，上文所統(tǒng)計的眾多諫例基本都屬于言諫例。筆者在研究先秦史傳敘事時，發(fā)現(xiàn)先秦史傳文中存在的大量言諫例具有敘事意義，這些言諫實例基本有一個敘述模式：諫因→諫者言諫→諫辭→被諫者的反應（或態(tài)度）→諫果（納諫與否的結(jié)果）。這種模式的敘述一方面能夠單獨進行一個故事的敘事，另一方面也能在整個歷史事件的敘事當中，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敘事效果，因此整個諫例敘事都值得探討。

三、研究綜述

根據(jù)筆者搜集到的資料，歷來論及諫諍者眾矣，從敘事角度研究早期史傳文者也不可勝數(shù)，然而從敘事角度研究早期言諫者寡矣，對早期言諫、書諫演進關(guān)注者也較少，不過眾多前輩先賢的研究還是間接為本論題的研究提供了思路和材料。古人早期言諫之研究主要集中在對諫的功用和諫法的梳理上?！渡袝分芯陀小拔┠緩睦K則正，后從諫則圣”⑦之說，提出諫具有使君王圣明的功能。戰(zhàn)國時期荀子首先指出諫主要針對國君，當國君之言行危害國家之際，身為人臣與宗族長輩有義務進行勸諫。國君如果不采納，臣下可以以死強諫⑧，說明諫為人臣之本分。相對于以死強諫的諍，《禮記·曲禮》又提出另外一種勸諫藝術(shù)，“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⑨。由此衍生出了五諫之法的總結(jié)，漢代何休、劉向、班固都有所論及。由于提倡臣子對君王的正諫作用，古人很早就進行了諫例故事的歸納，自《荀子》開始，《呂氏春秋》《說苑》《白虎通義》等典籍專門列篇進行歸納。類書興起以后，以諫為詞條的分類更加多元豐富化，唐代《藝文類聚》《初學記》《北堂書鈔》，宋代《太平御覽》《冊府元龜》、清代《佩文韻府》《御定淵鑒類函》等書都對諫有詳細的類分、溯源，其中諫例的梳理更加完整。古人的研究雖然只集中于對諫的功用的探討上，沒有涉及早期史傳中言諫的敘事問題，但系統(tǒng)的諫例梳理和對諫的認識，為本論題的寫作提供了基礎(chǔ)。

今人對早期言諫之研究首先集中在中國古代諫官制度層面，如探求言諫制度的形成、發(fā)展和轉(zhuǎn)化⑩，探求言諫文化與言諫制度的關(guān)系?，認為自下而上的諫諍制度為古代專制王朝帶來了一絲民主，論述者大都為政法專業(yè)或歷史專業(yè)出身。其次從文學的角度研究早期言諫，大都側(cè)重于論說諫諍形象、諫說藝術(shù)?，取例大多來自于《左傳》《國語》《晏子春秋》。少數(shù)研究者注意到了早期史傳文中載有大量諫言，如寧登國的《論〈國語〉〈左傳〉的諫體文學特征》一文，通過對諫言的統(tǒng)計認識到“這些諫言大多獨立成章，情辭激切，理據(jù)充分，邏輯性強，字里行間充溢著強烈深切的使命感與責任感，分明映現(xiàn)了一個以‘道’自任、以社會良知自負的浩然諍臣形象，呈現(xiàn)出獨特而鮮明的諫體文學特征”?。華中師范大學副教授韓維志從文學角度關(guān)注上古文學中的諫例，應該說取得了不錯的成就，其專著《上古文學中君臣事象的研究》專列一章談論文學中的諫諍藝術(shù)和諫臣形象，而其與李華雍女士合寫的單篇論文《比較分析關(guān)聯(lián)細節(jié)與自由細節(jié)在先秦諫諍文學結(jié)構(gòu)中的作用》一文，提出了諫諍文學對史傳敘事文學的情節(jié)展開和結(jié)構(gòu)設(shè)定都有重大作用?。這些零星研究揭示了早期言諫的文學特性，也揭示了早期敘事文中言諫對情節(jié)展開、結(jié)構(gòu)設(shè)定的功用，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立足點。

相比于以上之研究，一些臺灣學者的早期言諫文學研究更富啟發(fā)性。首先是陳志宏先生，其博士論文《〈左傳〉之敘事與歷史解釋》直接從敘事與歷史解釋角度解析《左傳》，認為《左傳》用勸諫模式來表現(xiàn)因果結(jié)構(gòu)。單篇論文《〈左傳〉敘諫析論》直接由敘事角度與言語交際角度討論《左傳》之諫，歸納出了《左傳》有“將——諫”“諫——弗聽（從）”及“將許——諫——從之”三種敘諫模式，并分析了敘諫成敗。其次是紀漢民的碩士論文《諫法研究——以〈左傳〉〈史記〉為范疇》，以《左傳》《史記》中諫例材料為依準，對兩書中的諫法進行了研究。這兩人之研究都為本論題提供了方法論依據(jù)，一些成果更能直接借鑒。

四、論題研究的價值和意義

本文從諫諍入手，探求早期諫諍文學的敘事性，進行言諫結(jié)構(gòu)模式分析，可以說是一個新的思路。長久以來，人們對諫諍作為政治制度的研究非常充分，對諫諍與文學的關(guān)系，近年來雖有涉及，但論述不充分，而從敘事角度觀照先秦言諫者就更少了。故而本論題選題具有新穎性。

中國古代講“文史哲不分家”，其實中國早期學科的分屬是模糊的，作為中國古代監(jiān)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早期言諫與史傳文學具有很重要的關(guān)系，不僅有文本結(jié)構(gòu)上的意義，還有文化方面的意義。開展這些研究，一方面可以拓展我們的思維，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保存做一點貢獻，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地欣賞中國早期敘事作品，陶冶我們的情操。

① 以上兩例材料轉(zhuǎn)引自陳秋云：《中國古代言諫文化與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2001年博士論文，第1頁。

② 《廣雅·釋詁一》，《漢語大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湖北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3995頁。

⑤ 陶百川：《比較監(jiān)察制度》，臺灣三民書局1991年版，第24頁。

⑥⑦⑨ （清）阮元?？保骸妒?jīng)注疏》（上下），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731頁，第174頁，第1267頁。

⑧ 《臣道》第十三篇“大臣父兄，有能進言于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于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保ㄍ跸戎t撰：《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250頁）

⑩ 田兆陽：《言諫制度的形成、發(fā)展和轉(zhuǎn)換》，《中國行政管理》1996年第10期。

? 陳秋云：《中國古代言諫文化與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2001年博士學位論文。

? 王紅、李薇：《百般諫諍皆為民——晏嬰在〈晏子春秋〉中的諫諍形象》，《管子學刊》2005年第3期；羅建新：《〈左傳〉諫說、外交行為探驪》，《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

? 寧登國：《論國語左傳的諫體文學特征》，《殷都學刊》2008年第2期。

? 韓維志：《上古文學中君臣事象的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韓維志、李華雍：《比較分析關(guān)聯(lián)細節(jié)與自由細節(jié)在先秦諫諍文學結(jié)構(gòu)中的作用》，《社會科學家》2008年第9期。

作 者：何等紅，文學碩士，普洱學院教師教育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教學。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